联合王国大使馆 通话记录HFZ115号
Z:嗨,有人在吗?我想预约聚餐。庆祝用的上等香槟也麻烦了。希望尽量是泡沫细致的那种。有推荐的吗?对了,因为机会难得,葡萄酒最好是义鲁朵雅葡萄酒吧。也想请你帮我想一下搭配,不过总之就红酒和白酒,这边也能请教一下有什么推荐的吗?
T:这里是联合王国大使馆。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否打错电话了。
Z:不不不,我可没打错喔。就跟你说的一样,我无论如何都想请联合王国大使馆帮忙安排聚餐。基于大使阁下与我的交情,我想他应该会答应的。
T:不好意思,能请教您尊姓大名吗?
Z:我是汉斯唷。你呢,你的名字是?明明是大使馆的接线生,却连我也不认识吗?
T:Mr.汉斯。实在非常抱歉,在确认您的身分之前,无法告知您大使馆职员的个人情资。
Z: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不过,在这历史性的一天,我想请你们帮忙安排聚餐的事实才是最重要的。大使馆就连派对都安排不好吗?
T:恕我直言,现在驻义鲁朵雅大使馆已中止平时业务。由于帝国军正在逼近,所以会最优先处理侨民的保护与避难业务。尽管很抱歉还不清楚您的身分……
Z:喂,你振作一点。正因为这样我才来预约的不是吗?到底懂不懂道理啊。你母校的校长可是会哭的喔?这个画面光是想像就让人悲哀。
T:我听不懂您的意思。请问是需要支援的联合王国相关人员吗?
Z:不对、不对、不对。喂,这你方才不是自己说出来了。
T:我吗?不好意思,如果是恶作剧……
Z:哎呀哎呀,怎么会这么不机灵啊。那么,请帮我一字一句正确无误地转告大使阁下。
T:不好意思,请问是恶作剧电话吗?我差不多要挂断了唷?
Z:帝国军参谋本部的汉斯•冯•杰图亚上将想向大使阁下问好。就这样吧?
T:咦?咦……!
Z:我是你们的好朋友,汉斯。我明天打算在义鲁朵雅宫殿享用晚餐。像大使阁下这样的贵宾,无论生死我都会邀请参加的。要是方便,也会邀请你来让我好好教导一下礼仪。就准备好过俘虏生活吧。那么,明天再见。我会好好期待你们准备的上等香槟的。
T: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喂喂?喂喂!
统一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五日 义鲁朵雅战线
自从以视察义鲁朵雅战线的名目来到义鲁朵雅之后,杰图亚上将一行人的行动极为迅速。
停战期满的攻势一开始,便大胆地强行深入到前线附近。
无视众多将校担心风险,请求他重新考虑的意见,杰图亚上将把安排给司令部运用的航空魔导小队当作护卫一路南进。
尽管这让护卫部队疲于奔命,但杰图亚上将抵达的事实,也让前线能再度确信,自军具有足以让「上将来前线视察」的优势。最重要的是,在瞧不起安乐椅将军的帝国军之中,前线附近带有神圣的意义。
这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让他与在当地展开部署的师团长们的会议,安排得十分顺利。而护卫部队也可喜可贺地从任务中解脱。只不过,陪同杰图亚上将,或者该说稍微先行一步抵达的幕僚们可是为了准备行程忙得不可开交……但他们总之也达成任务了。
会场居然有著完整的屋顶。代替野战帐篷所徵用的是义鲁朵雅方的小学学校。
于是,帝国军的将官们就这样坐在小学教员办公室的办公椅上。
也由于是紧急徵收,所以教员办公室还原封不动地保留著小学教师工作场所的氛围。
勤务兵与副官们连忙将小学生用的教科书、疑似作业的纸堆挪到角落。即使摊开了作战会议用的地图,依旧无法否认这个空间有哪里不太协调。在开创小孩子未来的现场,把年轻人的未来当柴烧的构图,还真是讽刺啊。
只不过,会议是以非常和谐的气氛开始。
「敌野战军的歼灭很顺利。」
杰图亚上将坐在副校长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方在停战期满的同时发起攻势。目前正在排除敌方的抵抗南进,一步步地扩大战果。这是很理想的展开吧。」
就像在谈明天晚餐的冷淡态度。
只不过,作为专家列席的将帅们,看似同意杰图亚上将的说法般微微点头。
他们身为军人,对于眼前达成这番伟业的人物心悦诚服。
「敌兵力在帐面上虽是一百四十个师团,实际上却是七十个师团程度。而且,我方还以第一波攻势削减了敌方的第一级主力部队与装备。尽管有著一个礼拜的时间资源,但能有意义运用的人,看来是我们的样子。」
在卢提鲁德夫上将意外身亡后的义鲁朵雅攻击,一反预期地十分顺利。伴随著高层的混乱,众人对于作战与统帅方面的担忧,如今也从他们脸上消失得一乾二净。
来述说事实吧。
帝国军在义鲁朵雅方面胜利了。
结果,杰图亚上将只需要道出数字,便能清楚说明自己等人的状况。
「无视要地,集中歼灭敌野战军的战果极大。强力的残敌也削减到约七个师团。相对于我方,二十二个师团依然健在。经验是伟大的呢,各位。我们实在是赢得非常轻松。」
对于杰图亚拋出的蛊惑言论,列席将官们以该说是苦笑与愉悦的折衷形式的暧昧微笑回应。
这让身经百战的他们,萌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没想到会赢得这么轻松」的感情。
对义鲁朵雅攻击本身是战略性的奇袭。
在出乎众人意料的时机。
不仅有季节的问题,而且还是在义鲁朵雅与合州国同盟,对帝国进行微妙牵制的时机点,帝国发动了大型攻势。被攻其不备的义鲁朵雅在首战受挫。
通常的话,一个礼拜的停战就十分足以「重整态势」了吧。
尽管如此,帝国军却再度胜利了。
没有放开主导权,让帝国军能纵横驰骋的秘诀,就在于不拘泥空间,在后勤的容许限度内进行「敌野战军的歼灭」。这是所谓「战略层面」的胜利,尽管是暗自在心中,将官们却也对此赞不绝口。
但就算是这样、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是军人。
更何况还是将官。
一旦身处这样的立场,便能从沉迷于辉煌胜利的奢侈之中瞬间清醒过来。
「阁下,下官想请教。现状下我军虽然痛击了敌野战军,但要说残敌只相当于七个师团……到底让人有些怀疑。」
「为何?」
「因为时间。敌方的后备军人必然会遭到动员。更进一步来说,义鲁朵雅跟在大战中大量消耗魔导军官的既有交战国不同,在魔导面上的人力资源应该相当充裕。」
「没错,敌人会召集后备军人,也会开始扩充魔导部队。只不过,他们能准备的就只有人吧。」
愣住的高级将官们,一齐在头上浮现问号。就杰图亚看来,这对他们来说是从未想像过的事吧。
「是赤手空拳的士兵唷,各位。」
「赤手空拳?是说他们来不及准备武装吗?即使如此,这也只要随著时间经过就能大致解决了吧。」
啊,真受不了他们──于是负责「解决问题」的杰图亚上将,稍微教训了这些负责「要求解决」的军人们。
「没错,时间的确能解决一切,因为会有某人去想办法弄齐物资呢。」
只不过──他在这里进行订正。
「这不会是各位所想的那么近期的事。我无法明确地说会是在何时,但唯独这件事我能向各位保证吧。」
因为──杰图亚停顿了一下,在全员将视线聚集过来后,咧起嘴角,摆出从容不迫的微笑脸孔。
「重装备全都被我们拿走了。」
正因为他是作为战务,监督并掌握物资动员,比谁都还要长期窥看著国家船底的军人,所以杰图亚得以向列席的部下们断言。
「就连产业基础也原封不动地入手了。」
「那么,杰图亚阁下,敌人的生产线也?」
当然──他点了点头。
「足足有十个师团以上的炮兵装备,以及这些枪炮的生产线,我们全都连同义鲁朵雅北部一起确保了,甚至还在停战期间,搜集了符合帝国规格的装备唷。哎呀哎呀,这下只能对义鲁朵雅人怀抱感恩的心了。」
杰图亚一面用眼睛大笑,一面维持著极为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
「要是再加上破坏掉的旧式装备、敌人遗弃的储备物资等,可以认为我们几乎让敌人的优良装备成为了只在帐簿上的存在。」
义鲁朵雅北部是义鲁朵雅最先进的工业地带。
基础建设、工厂、人才,无论缺少任何一项,都会是义鲁朵雅的致命伤。帝国取得了无可替代的战略资源。
对丧失的一方来说,这会是莫大的损害吧。
纵使说是帝国丧失低地工业地带以上的打击也不为过。倘若是在这次大战以前的战争,义鲁朵雅肯定现在就一如字面意思地确定败北了。
尽管如此,义鲁朵雅却还能抗战。
正是这个事实让人恐惧。同时,杰图亚上将以灵魂理解到一件事。在这个室内,害怕著这份恐惧的只有自己孤独一人吧。
没有能共有危机感与恐惧的朋友。
这还真是让人寂寞啊。
朋友,失去你还真是让人空虚。
不过,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罪。因此,不让人看出恐惧与危机感,杰图亚上将在现实世界里平静地断然说道。
「我方仍然保有局部性优势。」
傲慢不逊,宛如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
表现出自己是无惧一切的军人,杰图亚宛如作为上将的偶像般,充满自信地把话说下去。
「就纯军事的观点来看,我们得以将痛击敌人的权利有效期限延长。这可是唯独现在才能拥有的特权,因此,我要以全力击溃敌野战军的残骸。」
杰图亚让视线游走,寻找著反对意见。
考虑到政治因素,理应高声反驳。
然而,室内却连企图反驳的迹象都看不到。所有人都带著炯炯的眼神,一味期待著他即将说出的话语。
很好──杰图亚带著些许死心地点头。
「作战目标很单纯。运用这份优势,攻略义鲁朵雅王都。」
喔的惊呼声。
不是微微倒抽一口气,就是发出充满干劲的声音。
然而对杰图亚来说,必须有点啰嗦地对部下发出警告。
「只不过,有件事情要请各位务必放在心上。打从一开始,占领便绝不会是我们的主要目的。」
隔了一会,等到室内鸦雀无声后,他说出表面上的目的。
「我们要追求的真正目标,依然只有敌野战军的歼灭,因此,必须让手段去侍奉目的。将敌军的战略,限制在『王都防卫/攻略』的框架上,不让敌人有自由机动的余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看准指挥官们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话语的时机,杰图亚上将突然述说起现在状况。
「上次击退我方武装侦察的结果,让敌军得意地咬著『首都防卫』的果实。派人分析新闻报导后,对面似乎沉浸在战胜似的情绪当中呢。」
一直遭到帝国军压制的义鲁朵雅军坚守下来了。
光是这样,就能让战意大幅提升吧。
更何况,要是再加上合州国军的援军之力……人是会作梦的。
「我们准备好优秀的诱饵,让他们大快朵颐。他们是自行吞下名为荣耀的毒饵。由于是我精心调理的,希望他们能吃得开心呢。」
付出牺牲,获得胜利。
只要一度获得,便是再也无法放手的宝物。毕竟赢得了「胜利」。
有谁会愿意放手啊?
胜利的美酒,肯定让敌方的自我主义与舆论充分膨胀了,杰图亚上将能确信这一点。基于帝国国情的经验,他可以断言,即使是信奉著遵守国家理性的义鲁朵雅,也会屈服于舆论这头怪物。
因此,杰图亚甚至还有余裕向集结在此的将官们夸口。
「对敌人来说,王都是头白象。」
将「无法负担的光荣之物」特意送给讨厌的对象。伴随著「表面」的名誉,送上「无法拋弃的不良债权」,让对手破灭的高雅手法。
要向古代先人学习的地方可是数之不尽。
「为了守护无法彻底守住的事物,敌人会相当勉强自己吧。这会很痛苦呢。就去让他们获得解脱吧。」
没有军队会舍弃一度守住的王都逃跑。
就连因为「单纯的转移阵地」而让战线后退时,将兵们都会对「舍弃守住的阵地」表现出忌讳感,这可是众所皆知的事。
如果是这方面的理论,帝国军的将官们便能毫无误解余地地理解杰图亚上将的意图。
目的是敌野战军的歼灭,王都是为此存在的舞台道具。正因如此,作为健全精神的流露,年轻将官飒爽地举手提问。
「杰图亚阁下,请求发问。」
「什么问题?」
「在占领后,请问还能够撤退吗?既然目标是敌野战军,占领王都并非主要目的,根据情况,下官认为也该充分考虑放弃的可行性。」
唔──杰图亚朝著年轻师团长从容点头。
「非常正确的疑问。」
就以在「所给予的框架」之中,摸索最佳解答的意思上,可以承认这是述说著帝国军人作为专家,至今仍保有优秀智慧的提问。
但也只有这种程度。既然如此,要回答这个问题,对杰图亚来说甚至不需要迟疑。
「由结论来讲,难以断言。」
「……恕下官失礼,敢问阁下是想逐二兔吗?」
对于年轻师团长的诧异视线,杰图亚故意滑稽地耸了耸肩。
「确实得经常考虑到占领后的撤退。倘若要在土地与兵力之间选择,到头来,铲除敌方兵力仍是最优先目的。只不过,首都可说是对世界甩动的红披风。一旦还有能引诱敌人的要素在,就要彻底利用。」
因此──杰图亚上将保持著平静语气,坦言不讳。
「关于这座城市,我们只是拍卖会的主持人。要是能让敌人高价投标,引诱到会场上,便要尽可能地提高哄抬售价,在搬光一切能搬的东西后,把残骸交给买家。可以的话,希望尽可能地高价卖出呢。」
啊──说到这里,杰图亚像是想稍微抽一口似的叼起雪茄。他暂时看著教员办公室里的愉快将官们思索著自己言论的模样,然后开口说道。
「对方是否会投标,这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杰图亚就像事不关己地说著。
「当新大陆人没有展现出兴趣,也就是合州国军这个新脸孔无视这里的话,我们便没有拘泥在这座空虚王都上的必要性。都市会得到和平,我们则是会白忙一场吧。」
只不过,让他们上钩可是杰图亚的目的。
要是无法在这里引起对方的兴趣,他将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们注意王都吧。
这是针对世界的策略。就说谎吧,欺骗世界吧。如果这是对帝国的义务与爱,杰图亚会容许一切的行为。
「无论如何,我们在义鲁朵雅方面的究极战略目标,只会是巩固『帝国的侧腹』。」
公然地、平静地,扯著弥天大谎。
「而我军作为目标的第一阶段已全然达成。我们已经赢了。」
说谎是当贼的开始。
杰图亚是知道的。自己的言论究竟依据著多么夸张的虚饰与虚构,知道这有多么空虚。
一想到卢提鲁德夫那个笨蛋,究竟为了这个立场而有多么地勉强自己装模作样……就多少能理解,该说是与他的顽固相反的那份孤独之苦了。
啊,还真是孤独啊。
而该难过的、该恐惧的、真正可恶的,是部下们一脸深受感动的表情。「真不愧是杰图亚阁下」……当看到他们像这样微微点头的嘴脸时,他只能摆出非常暧昧的表情出来。
欺骗世界,没有理由要受到良心的苛责。
然而,自己人到底是不同的吧。
即使如此,这终究是自己的罪与职责。将一切的纠结压抑在心中,杰图亚厚颜无耻地淡然说著表面上的话语。
「我方给予敌野战军,特别是义鲁朵雅野战军的打击极大。义鲁朵雅北部的占领,不仅带给本国战略性纵深,甚至还可以期待供给义鲁朵雅军的产业基础建设能带来多少的利益。」
光看总评,状况对帝国军来说是久违的成功,所以才会这样吧。就杰图亚的观察来看……在座列席的将官们,表情都非常开朗。
是流露著他们在作战层面──也就是在纯粹的军事领域上的自信吧。部下们的天真,让他在心里微微苦笑。
「哎呀,杰图亚阁下。你露出微笑了呢。」
对于以开朗语调指出的事实,杰图亚暧昧地摆著手。
「看来我似乎不小心露出内心想法了。」
全场响起开朗笑声。
还真是欢乐啊。或许,这也是因为这里是义鲁朵雅吧。
要是这样,虽说是迁怒……但让他真心讨厌起义鲁朵雅了。
「能来到义鲁朵雅真是太好了。」
「杰图亚阁下?」
「空气清新、天空美丽,不愧是避寒胜地,天候也非常好。而且,还打赢了战争。各位,除了这里之外,还有这么符合我们喜好的大地吗?」
幽默的发言,让现场环绕著笑声。
一把年纪的军官与将官们,彷佛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捧腹大笑。这时是该坐下来,以轻松的气氛与部下们谈笑风生吧。
校舍里无忧无虑,充满著不带阴霾的笑声。
大家在这块异乡之地的学校里作著美梦。只是作梦的,偏偏是一把年纪的军人们。这真的还有天理吗?
自己也在年轻时……不对──杰图亚在这时苦笑起来。
自己太过于模仿人类了。
明明已经不太能称自己是纯真的人类了。
不知道是该感慨、该嗤笑,还是乾脆大笑的杰图亚,甩头赶走心中的杂念,重新整理著内心的牢骚。
他特意拿起一根军菸抽起。
将无法说出的怨言化为烟雾,看准周遭的笑声平复下来的时机,杰图亚叼著香菸,不慌不忙地起身。
在适当地聚集起周遭目光后,他开口说道。
「好啦,我们在胜利之后的第二阶段目标,是要确立防卫线。」
迎接这句话的是心知肚明的表情。指挥官们全都像是了解意思般地点头。
坦白说,如今帝国侧腹的南方受到的威胁骤减,帝国军来到能确实巩固所取得地盘的阶段。
问题是在这之后。
「我军应该要确保义鲁朵雅半岛,作为纵深运用吧。就我来说,想构筑一个能全力投入东方战线的环境。」
战力的转用,也就是经由一个方面的胜利,将战力重新配置在其他方面上。这是即使称为教义也不为过的内线战略正攻法。对于在战前就知道这种战略的老练帝国军将帅们来说,这是能让他们拍膝理解的手法。
「不过即使是我,也不会在能打击敌人的时候有所踌躇,总是希望能以最低限度的牺牲,让敌人付出最大限度的代价。」
正因如此──杰图亚特意扬起邪恶的微笑。
「就在去东部远足之前,好好教育一下义鲁朵雅的坏小孩,还有新大陆人,给予他们要恐惧帝国军的经验知识吧。所以希望你们铭记在心,义鲁朵雅王都攻略终究只是延长战。」
是在巩固防卫线之前的稍微偷吃。
顺便威压一下敌人。
要说的话,就只有这样。
虽然只有这样,但作为军事作战,该如何拿捏进退时机,考验著各指挥官的能耐……而这点对将校来说,甚至让他们感到很有挑战的价值。
所以在这件事上丝毫不用担心。瞥了一眼会议室后,杰图亚伴随著确实的手感,坐在老旧的教员办公椅上。
在他暂时抽著军菸,回答了几个简单问题后,塞进菸灰缸的菸蒂尚未堆积如山……会议就结束了。
还真是非常和谐的会议。
没有叫声、没有苦闷,也没有对无理要求的怨言。
胜利的荣光与顺遂的进展,会让人们深深团结吧。到头来,胜利依旧是仿制的万灵药。
正因如此,才会在战时拥有异常的魅力。
因为军事上的胜利,就连各种纠结所导致的难以承受之痛,都能在这一瞬间确实消除。
只不过,要将胜利饮尽也是意外地辛苦。
对杰图亚上将本人来说……他以胜利作为目标述说的事情,大都只是用「军事合理性」敷衍搪塞的次要目标,是裹上「帝国军人」容易误解的糖衣的甜美理论。
糖衣锭的内容,则是与追求胜利天差地远的异常产物。
实际上,杰图亚个人是为了再稍微追求一下深渊,才顺便策划这场无比恶毒的攻击。
义鲁朵雅王都攻略的胜败,他甚至早已不看在眼里。
这一切全是为了将「合州国」拖进这次的大战之中,作为方便的劲敌运用的开场戏。这种意图,大半的指挥官就连想都没想过吧。因为这与其说是军队的工作,更像是诈欺师的手法。
冷酷且邪恶,一味地狙击对方感情的策略……同时也是政治的一种。
这种军人──特别是以不接触政治为荣的帝国军人──绝对不会纳入视野的领域,正是国家最重要的部分。
正因如此,列席指挥官们的开朗表情才会这么耀眼。
甚至让人感到可恨。为什么啊?
这也是自己的软弱吗?
会议结束后,在三五成群离开学校的军人们中,杰图亚上将也搭上接送车……独自一人。
没有副官,也没有随行的参谋们。
甚至连护卫的魔导小队都早已返回。看在外人眼中,怎样都不觉得他会是帝国的副参谋长吧。
就连接送车,都是机灵的勤务兵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型车。
徵用的义鲁朵雅自家车坐起来很舒服,就机能性来讲绝对不差。只是,以图谋不轨的邪恶首脑来说,画面性太弱了。
这是在临时设置的据点司令部里,拿著全都是凑合来的东西玩阴谋家家酒吗?
这要是震撼义鲁朵雅王国北部的帝国军首脑,未免也太寒酸了,最重要的是会在历史书上被人嘲笑吧。
帝国方的穷困程度,至少必须在「外表上」粉饰太平。
欺骗历史、欺骗世界……为了塑造「幻想」。
只不过,杰图亚深感到在欺骗世界之前,有必要先欺骗自己。
因为,看看这个路面状况!
杰图亚上将一面在后座摆出悠哉享用雪茄的模样,一面体验著不会摇晃的乘车经验到不想再体验了。
铺设完整的地面。
维护周到的街道。
色彩鲜艳的风景。
所有的一切都跟帝国不同;所有的一切,都跟在燃烧殆尽后,日落西山的莱希不同。
即使不愿意,依旧不得不联想到。
「这是为什么啊?这种差异……是在哪里走错了啊?」
帝国人擅长军事。
然而,祖国是灰色的。
义鲁朵雅人的军事,是一如所见地贫弱,且包含著许多浪费。
但是,跟拥有强大军队的帝国街头相比,义鲁朵雅的街道怎么了?
这个色彩缤纷、富裕的世界是?
在过去,明明也能在帝国看到这份色彩。
是我们自己,将祖国一切街道上的富裕消耗掉的。
这难道不是祖国──更进一步来说是军方──误解了真正该守护的事物优先顺序吗?这种恶寒,令人备感空虚。
义鲁朵雅人将稀少的军事力运用在政治上;帝国人滥用庞大的军事力,没有交给政治运用。
然后到了今日。
一旦独自在后座思考,即使再不愿意,依旧会这么想。
帝国军的将军们,就连色彩的不同都没注意到吗?
「……果然谁也没有问啊。」
这是怨言。然而,却是不得不说的怨言。
专注在战场上,轻视政治的代价,应该要更加受到理解才对。
「……不对,是更加糟糕吧。」
帝国军人绝非笨蛋,只要命令他们理解的话,肯定就连政治也能对「表面」摆出一副很懂的嘴脸。然而,这是被命令强制的。
他们完全不会自发性地想到要将作战利用在政治上。
「作为帝国军人,这是正确的。」
也由于是在勤务兵面前,所以他把险些脱口的更多话语吞了回去。可是,太可惜了。有时也是可以犯错的!
能自觉到「错误」的,就只有能容许犯错的人。
这是比单纯安居在正确之中,更加必要的某种事物。
怎样都止不住叹息。
这次的大战,所有人都陷得太深了。要是早在很久以前就越过无法回头的地点,即使是面临国难的祖国人才,想法也会渐渐僵化吧。
变得太过死板了。
明明是优秀的军人,但就连大半的帝国军将官们,都只有考虑到战斗的方式。
战争明明不只是发生在战场上。
「这可是总体战啊。」
呼地叹了口气,杰图亚上将摇了摇头。
这是总体战。
无论是形象,还是神话,如果有必要,就连演出也在所不惜。
「基于数量优势的事实,我们能享受局部性的优势……吗?」
在义鲁朵雅方面上的局部性优势。
这一行振奋人心的文字,却无可奈何地带给杰图亚虚无且残酷的无意义空虚感。
东部方面的危机性劣势。
西方空战也是一味地处于守势。
帝国的命运受到东西两侧夹击,命脉的沙漏甚至看不出翻转的迹象。在这种状况下,局部性优势能对大局造成的影响,就「客观」来看是微乎其微。
不过──杰图亚就在这时盘起双手。
要是被「客观」看待,让第三者「正确地」评价帝国军在义鲁朵雅战线的实情,可就伤脑筋了。
「义鲁朵雅战线,这座义鲁朵雅半岛可是为数稀少的表演舞台。所谓的话题性,可不是愈多愈好的。」
做好欺骗世界的觉悟。
为了玩弄世界,得作为小丑尽情嬉闹吧。
「如此一来,就只能表演得夸张一点了。」
这是若无其事的独白,同时也是最为适切地掌握到状况的一句话。以灵机一动来说,这算是基于必要所产生的那一种。
只要理解到这是必要的,事情便不容拒绝了。杰图亚上将在返回临时司令部的途中,一直思考著恶作剧的内容。
只不过,原以为会窒碍难行的主意……却有著优秀的前例在。尽管有点难为情,不过就仿效提古雷查夫中校的年轻感性吧──在做好结论后,杰图亚上将随即想到「预告攻击」这一手。
她的莫斯科攻击是理想的一击,对达基亚的那场广播也非常好笑。就用自己的方法组合模仿吧。
只要自己能作为演员彻底扮演,便万无一失──他已做好觉悟。
与其这么说,更该说是伴随著死心承认了吧。
承认「帝国军的杰图亚上将」除了演出与夸张表演之外已别无选择,这个寂寞的事实。
胸怀决意地回到临时司令部,待分配到的警卫人员来到身旁,穿过作为宿舍的帐篷后,表情像是明白一切的乌卡中校已打点好一切事务。
移动接著移动。
尽管突然变更预定早已成为日常许久,但临时司令部仍旧为了让指挥系统顺利发挥机能,具备一切所必要的设备。
从帝都随行前来的乌卡中校的本领,只能说是太出色了吧。
「乌卡中校,你来得正好。帮我拟定移动计画。」
「好的,是要变更预定吧。」
对于部下无论怎样的无理要求都会回应的坚强觉悟,杰图亚若无其事地拋出一颗炸弹回应。
「通知方面军,立刻发动作战。此外,本官会前去督战。以上。」
「督、督战?」
看来是有预期到杰图亚会这么说吧。该说是讨厌的预感成真了吗?
乌卡中校尽管蹙起眉头,却到底还是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吧。在回过神之后,他也连忙收敛起表情。
杰图亚原谅他这可爱的反应,一笑置之。
因为他可是高举著虚伪的玩心,胸怀决意要玩弄这个世界的男人。
「喂,借我打个电话。」
笑咪咪的。
伸手接过话筒后,杰图亚便呼叫著电话总机室。当然,是基于「规则」。
只不过,使用方式大概难以说是为了公务。
不是帝国军人的电话。
终究只是杰图亚以个人名义拨打的私人电话。
若以要欺骗世界的意思上来讲,可以说是爱国性的吧。
不过,即使只是表面上……能容许在作战中拨打私人电话吗?就连在平时,都毫无疑问地会受到许多规则阻挡。更何况是在战时,而且还是在作战行动中。
会有许多人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吧。
然而,却被容许了。
「司令部?没错,是我。」
三言两语。
只是这样。
甚至不需要说服。
就连那些唠唠叨叨的家伙,要是对上帝国军的上将阁下也会变了个人。能当上通讯负责人的人耳朵都很好。正因如此,才会揣摩上意。
而也因为这样,让杰图亚能说出让世界留下深刻印象的对话。
「义鲁朵雅的号码几号?嗯,嗯,谢谢。」
在表示希望能赶快接上后,杰图亚的电话便一如希望地拨打出去。电话的对象,是联合王国驻义鲁朵雅大使馆。
「好啦,大使馆的人会怎样对应呢?」
怀著期待。
简单来讲,就是杰图亚……尽管有自觉到这样有点孩子气,却仍期待著对方会做出充满机智与知性的反应。
该说是对玩具箱的内部怀著某种期待吧。
他希望在这种时机,让自己格外地引人注目。之所以期待著联合王国外交官的洞察力,决非过度的要求吧。
然而在通话结束后,杰图亚却一脸无趣地放下听筒。
「真是的,看来是战争打过头了呢。可恶的联合王国人,居然变得这么没幽默感,难道是红茶喝得不够多吗?」
发出的牢骚是怨言。
要是假定凡事都会一帆风顺,那便叫做傲慢。
无论如何,这样就知道了,像自己这种人是没办法成为命运支配者的。一通电话便让他有了深刻实感。
自己能随意指挥自军的官僚机构。
就连要以力量、技巧与权威作为杠杆,让军务官僚与规则集在空中翻转一圈都办得到吧。
然而,自己被上天舍弃了。因为偶然与对手的创造性,总是违背著自己的愿望。
「哎呀,是个不知变通的死脑筋呢,真是青涩。好啦,要是明天能遇到他就好了……」
联合王国的大使馆职员。
以机智与机灵自豪的一群人。
就连对上这种家伙……自己都没办法凭运气带出富有幽默的对话。
正当他发出融入这种死心的叹息时,在一旁担任近侍的乌卡中校,这才像是总算能开口似的喊道。
「阁、阁、阁下!攻势的发动时机是军事机密啊!」
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义正词严的道理。
只要看乌卡中校的表情,就连杰图亚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在提出抗议。
虽是个有能力的将校,但在专业领域之外是意外地纯情吧。
「贵官不知道什么是戏剧演出吗?」
「咦?阁下,这是……?」
「贵官应该去理解一下谋略,或者换个说法,去理解人类的微妙心理也行吧。」
「阁下!」
对于惊慌失措的乌卡中校这声甚至可谓纯情的吶喊,杰图亚以饱经世故的态度耸了耸肩。说什么是认真的、说什么精神正常的,还真是了不起的人性。
对杰图亚上将来说,乌卡中校的不成熟很可笑。
但是跟作为汉斯•冯•杰图亚这个人的自己相比,甚至让他感到耀眼。他甚至对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种「正确性」的部下感到忌妒。
是依恋。
在今天,自己的感情已经伤害自己的灵魂太多次了。
正因如此,杰图亚才会在这时甩了甩头,把更多的杂念拋诸脑后,将自己的行动置换成乌卡中校能够理解的说法,向他说明。
「这可是敌方的总指挥官,还是像我这样的『诈欺师』打电话通知要攻打过去。况且不是打给义鲁朵雅,而是打给联合王国的大使馆喔。」
「……即使保守来讲,下官依旧不懂阁下的意图。」
「贵官说得没错,敌人不会懂我这么做的意图。」
「咦?」
当场愣住的乌卡中校是真的陷入混乱了吧。而这也正是杰图亚希望敌人出现的反应。
拜托了。
请认为我是毛骨悚然的可怕存在。
「搞不懂的东西很可怕对吧。未知是疑神疑鬼的温床,这句话说得真好。」
不安往往就是这样形成的。
就给我恐惧吧。
不是惧怕帝国,而是「帝国的杰图亚」。
「他们可是擅长谋略的联合王国人。这会让他们被可能性的亡灵缠上,导致思考僵化吧。」
在敌人擅长的领域上演一出戏。
这只是单纯的演出,要说的话,就是诈欺的手法。
太过骯脏下流,不是名誉的军人该做的手法。只不过,对心系著故乡与祖国的杰图亚来说,一切全是手牌,一切都只会用合理性来判断。
这是因为──杰图亚语带自嘲地把说下去。
「我是被命运女神拋弃的男人呢。」
「阁下?」
「只要不交给运气,我就会成功唷。」
不知是自我警惕还是自嘲的独白,几乎是下意识说出的心声。不过一旦说出口,就能有所自觉。在感情从心底涌上之际,杰图亚将怨恨置换成对敌人的诅咒,唾弃地说道。
「就请约翰牛的外交官们让我迁怒一下吧。」
「迁怒吗?」
「不过,是绅士性的。让他们不断思考喜欢的事情,难道不该说是绅士吗?」
露出憔悴表情的乌卡中校,想必有很多话想说吧。杰图亚上将大致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先发制人地开口说道。
「别担心,要感到无聊还太早了喔,因为我们也能玩得很开心呢。」
面对一脸茫然的参谋,杰图亚开朗地邀请他一起参与恶行。
「我们就来大大地享受我们所擅长的战争吧。」
对于以宛如窥看有哪里失焦的摄影机般的眼神望来的乌卡中校,杰图亚在这时随口说道。
「我无论如何都会去参观喔,坐在特等席上。要在历史的大舞台上,成为前去参观的登场人物唷。」
乌卡中校尽管愣了一下,终究还是理解了「特等席」的言外之意。「恕下官失礼,阁下,您现在是在打什么主意?」
对于以符合最大限度的礼仪,诉求他回心转意的部下,杰图亚带著满面笑容宣告。
「偶尔去一趟最前线也不坏呢。」
「阁下!请考虑您自身的立场!指挥系统是……!」
正当的抗议。
正当的理由。
杰图亚自身所信奉的「合理性」认同乌卡中校的意见。
然而,已经不是这种时代了。
只要受到总体战的火焰焚烧,议论便到此结束。比起语言、比起理性,单纯地带给世界冲击成为了关键。
「得杀了命运,向该死的神证明,是人类在刻划历史、刻划著这个世界的。」
所以,拜托了。
世界啊,被我骗吧。
认为我是世界公敌吧。
当天 帝国军最前卫 沙罗曼达战斗群
事件总是发生在现场。
只不过,有时也会在现场以外的地方引发事件。
现场的人倒不如说是受害者。伴随著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谭雅向拜斯少校告知这则恶耗。
然后,猜猜看怎么了。
「难以置信」──脸上露骨地贴著这种无法成语的心声,谭雅信赖的副队长目瞪口呆地动著嘴巴。
「咦?中、中校是说!……视察吗!」
没错──谭雅点头。
由拜斯少校一反常态的慌张模样来看,似乎难以接受现实。尽管无可厚非,但现实是残酷的。谭雅以无比明确的话语肯定著他的疑问。
「杰图亚阁下想进行视察。就在这里,对于我们。」
「为、为什么是这里?这里可是最前线中的最前线啊!」
副队长的疑问也很有道理吧。这里是与义鲁朵雅方部队保持著接触,如有必要便会立刻咬断敌方咽喉,前进中的「前卫」。
完全是赌命的地方。
考虑到这种时机、这种场所,以及「要来的人物」的话,这件事就显得太过分了。
倘若乾脆认为这是小说或故事里的一幕,便与自己无关……但一旦会把自己等人的部队牵扯进去,就算是谭雅也难以保持冷静。
「拜斯少校,你冷静点。即使是我也很清楚,这里不是帝都愉快的阅兵场所。」
「既然如此,请要求他回心转意!如果是中校,也有办法说服的!」
「不可能。」
对于仍然不肯放弃的副队长,作为指挥官的谭雅摆了摆手,要他放弃这种白费功夫的事。
「你就好好记住吧。杰图亚阁下,是名为杰图亚阁下的生物。」
「呃,把上将阁下说得好像新种生物一样……而且,前线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前线确实很危险。一旦抵达我们所处的帝国军最前列,便必须有敌方的斥候会成为日常的觉悟。要是有敌方的狙击兵在,肯定会兴高采烈地举起瞄准镜来。」
但是──谭雅盘起双手,叹了口气。
「所以?即使这么说,杰图亚阁下就会一句『好吧』回心转意吗?贵官是真心这么觉得吗?」
在明白一切之后,执意前来的那位给人找麻烦的长官笑容,在谭雅的脑海中舞动著。
不仅优秀,理解力还很强,而且会公正地评价谭雅。就这部分来说,他毫无疑问是难得的稀有上司。
只不过,他也有著一样缺点。
这个致命性的缺点,即是过度的爱。对于「国家」、对于「祖国」、对于「想像的共同体」,他爱得太深了。就谭雅看来,这是非常不合理的事。
正因如此,有时谭雅也无法判断杰图亚这名上司的行动。无法理解的上司言论,会是压力的来源。然而,终究得向他妥协一、两次,这是为难之处。
「一旦判断有必要,他可是会比我们还要不惜冲往前线的人。只能放弃了。」
总之,他就是战争家。更进一步来说,说不定是变质成「战争家」以上的某种存在。老实说,谭雅个人也觉得杰图亚阁下会是更加富有理智的同伴……看来是因为压力坏掉了吧?
战争果然是很残酷的。
只不过,即使是面对部队第二把手的副队长,要公然批评参谋本部之主不理智,依旧是太过傲慢的表现吧。
看出说得暧昧一点就是极限了,谭雅以不会特别造成深刻影响的语调说道。
「没想到那么理智的人……尽管让人这么想,但总觉得他这一趟来不会只是经过,而是打算连战斗都要观察一遍呢。」
「难、难以置信。他打算在最前线游山玩水吗?」
「回想起东部,副队长。别说是游山玩水,还很可能会兴高采烈地参加喔。」
「没办法断言不可能,真是可怕。」
没错──谭雅点头同意。
「毕竟是那位阁下喔。该说只要有舞台,他就不可能不登台吧?」
唔地僵住表情的拜斯少校,最终还是放弃了反驳。或许该说是他正视了现实吧。
于是,指挥官与副队长便为了默默遂行既定事实而开始行动。
具体来说,就是与一同肩负著责任与义务的将校们开会。
这要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吧,被杰图亚上将选为最前线视察地点的消息,军官们就作为「今日最糟的恶耗」,伴随著冲击一起接受下来。
阿伦斯上尉仰天无语,梅贝特上尉靠著大炮,托斯潘中尉当场以构筑阵地为由逃避。
三者三样的反应,是各兵科面对棘手事态的习性吧。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军人。
只要理解这无法避免,至少能做好心理准备。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这个人格是转生者。除了帝国的军国主义外,还具有另一个「价值观」能作为比较对象参考。
那就是和平且富有文化性与创造性,作为社会人极为平凡的规范。
基于这个价值观,她可以断言。
如果要在参加战争与接待上司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接待的工作。当然,工作行程被打乱是难以说是愉快。只是她能理解,要永远享受著作为组织人的自由,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凡事都有著费用。对于战时状况下的军队来说,很可悲地,自由并不是能容许无限浪费的对象。
我都不要,离职啦!这种自由并不存在。
能选择的,不是战争,就是接待。
那当然是选择怒涛般的接待攻势了,任谁都会这么选吧。接待上司,要比冲进敌阵来得百亿倍轻松。
因此,便轮到陪笑的表情登场了。
尽可能站直身躯的迎接人员们。
总而言之,就是启动作为社会人、组织人的款待协定,与部下们一起列队欢迎,不过是小事一桩。
在像这样做好觉悟的谭雅面前现身的上将阁下一行人,装备相当轻便,因为就连人数都很少。
身边的护卫,或是说骑在摩托车上随行的宪兵极为少数。至于上将阁下的乘用车,居然还疑似是这边附近的民用车。一想到护卫负责人的胃,便让人打从心底同情。
不过,最糟糕的还是下车时的上司表情。
那是跟义鲁朵雅灿烂和煦的阳光不相上下的开朗、兴高采烈,笑咪咪地像是心满意足的杰图亚阁下。
「哎呀哎呀,中校,能见到贵官还真是让我高兴呢。」
挥著手,亲切笑著的上司,而且还带著轻快的脚步,哪里不去,偏偏朝著谭雅走来。
具体来说,就是有种莫名的演戏感。
她的脑内响起警报声──是拦截管制的管制官会脸色大变地高喊紧急起飞,将冷静丢到一旁地呼叫快速反应部队的威胁度。
「情况怎样啊?相当舒服的初冬暖阳不是吗?」
「这不是阁下吗!」
带著最大限度的警戒,谭雅总动员著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社交辞令。
「阁下的尊容,喔,这也是多亏了义鲁朵雅的好天气吧。能拜见尊容,让下官感到精神百倍呢!」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面对笑容,要还以更加灿烂的笑容。
对于空泛的花言巧语,要以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一切暧昧的感叹表现与夸张的肢体动作迎击。
「喔,很高兴贵官能这么说呢。最近过得如何啊?」
「最近一直都是好天气,让下官烦恼气候的机会增加了。不凑巧的晴朗日子,使敌炮兵意外地活跃,成为下官的烦恼来源。」
喔喔喔──杰图亚上将平静地应和著。
「义鲁朵雅平稳的气候也有好有坏啊。话说回来,贵官不觉得华丽是一件好事吗?」
「阁下的意思是?」
「花在谢落之前总是最美的不是吗?」
对于这句突如其来的冷淡发言,要不让笑容僵住……对谭雅来说也相当辛苦。
危险的发言。
而且是极端地危险。
这如果是在欣赏樱花谢落时的发言,说不定会让人感到风雅。然而这句话却是出自要用电锯砍掉樱花树的杰图亚上将之口。
「要毁掉吗?还真是让人惋惜啊。」
「居然会感伤。在战场上,贵官也还真是风雅呢。」
对于这句略带戏弄的话语,谭雅也只能不高兴地回答。
「……光凭下官还远远不及阁下啊。」
「为何?我对贵官可是有著很高的评价喔。」
「这是下官的荣幸!然而下官只是一介军人,只是忠实且诚实实行国家命令的齿轮,只是阁下的手脚。」
我没有责任!
我只是遵从合法的命令!
一旦学过法律,这是「错误」的观念就会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吧。不过,只要稍微接触过法学史,便能理解到学说的变化。
比方说,「我只是遵从命令」这句话。
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作为「免责的理由」被两军滥用。
因此,让就算说「是因为命令」也不会机械式地获得免责的法庭受到重视,并基于需求而诞生……是在「第二次」的时候。而在这个世界,这次大战可是「第一次」──谭雅因此确信,甚至放下心来,宛如防御性医疗的完美应对。
对于谭雅的这种危机感与轻微的逃避现实,杰图亚上将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让她面对现实。
「那就好。这说不定是义鲁朵雅所留下的最后之美,但这种事我才不管。就给我盛大地去做吧。」
伴随著去做二字注视过来的视线不容敷衍。
而作为组织人,无法说出遵命以外的回答。压抑著这种死心感,摆出凛然表情的谭雅抿著嘴角,一如教科书地站直身躯。
「只要阁下下令。」
「当然会下令,命令文件已准备好了。歼灭敌人必须总是列为优先目标。」
要是说到这种地步,手脚便别无选择了。
不容拒绝啊──谭雅做好觉悟,表现恭敬地领受命令。
「下官接过命令。那么阁下,下官就在此先走一步了,得立刻赶往前线指挥战斗。」
下官告辞……就在谭雅辞别之前。身为帝国军上将阁下的这位先生,这不是笑咪咪地伸出右手了吗?
咦?──面对凝视右手的谭雅,杰图亚嗤笑了起来。
「在走之前,我想跟你拿样东西。」
咦?──还来不及发出疑问。
「是护卫唷,提古雷查夫中校。我的护卫……也是呢,我也不想强人所难。只要稍微给我一个魔导中队就够了。帮我安排吧。」
护卫。
一个中队。
在这个时机。
在谭雅脑中跳动的文字,其巨大程度与冲击成正比。假如再加上动摇,便俨然只能以惊天动地来形容。
「指挥官是叫什么来著啊……对了,是格兰兹,把格兰兹中尉借我。如果是熟识的他,我各方面也比较好做事。」
「阁下,请恕下官直言。下官就在方才领受到杰图亚上将阁下的敌地袭击命令,同时也奉命『歼灭敌人必须总是列为优先目标』。」
提出异议。
纵使这是飘渺的希望……也要竭尽努力,尽可能地挣扎,因为已经养成习惯了。尽管是战败军队特有的可悲习性。
「这样啊,那就都给我做吧。」
啊──谭雅叹了口气。
早就知道了。
命令是命令,上司是上司。
并非连护卫都没有带上多少人。杰图亚上将是因为有办法在当地弄到护卫,才把护卫人数控制在「不烦人」的程度内吧。
而在现场,谭雅被直接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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