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堆满的数十把剑，杂乱无章地形成了一座小山。然而，这些全都是魔法剑。
──几年前，在大国冈杜那中发明了一种魔法构成。
这项新技术使得非魔法师在制作魔法具时，也能够在物品上雕刻纹样和形状。以前，从魔法具的成型到赋予魔力的过程都必须由魔法师来完成，而这种新的构成方式则允许人将魔法构成连结到由职人雕刻的纹样上。
这个创举使得物品的精细度提高，生产魔法具变得更加容易──也因此加速了魔法具的开发。
「理论上，这应该行得通……」
青年魔法师展开手中的构成图。其他四位魔法师也一同窥视这张图。
各国的魔法具开发水准已经达到足以应用到实战的阶段。大陆东部的国家之间开始发生小规模冲突，随时可能爆发成大规模战争。
大家都渴望测试自己制造的新武器，借此机会扩展领土、削弱碍事的邻国的力量而蠢蠢欲动。
另一方面，北方大国塔伊利的衰退则显而易见。
这个大国信仰着唯一神伊利堤尔迪亚，长期以来对魔法师进行严重排斥。虽然在五十年前这种倾向总算趋于缓和，并认同了魔法师的自治领等等，但在其他地方仍然拒绝魔法。相较于周边国家的魔法技术发展，塔伊利的国力显著下降。若是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有被其他国家吞并的危险。
然而，他们也不能置身事外，悠闲地旁观这种变化，因为火种随时可能波及到自国。基本上，他们的国王已经下令「制造可以击败邻国的武器」。作为宫廷魔法师的他们当然无法违抗王命。
五位魔法师最后确认了构成图后，围绕到剑山旁边，按照事前预定的计画开始咏唱。当分割为五个部分开始组合的构成接近完成时，剑山上方出现了异样的魔力波动。
不久，空中生成了一个漆黑的魔力球体。
这是从其他位阶汲取力量的模拟入口。乍看之下像是吸收了所有光芒的球体形状开始崩解，变成液体滴落在剑山上。剑身上刻着的纹样对此做出反应，逐渐染成一片漆黑。
后来经过了十分钟，漆黑魔力完全被吸收到堆积如山的剑身之中。剑整体变成暗沉的颜色。魔法师们凑近观看。
「完成了……吗？」
理论上，这些剑应该变成了「魔剑」。这些剑是用来劈开魔法结界的武器，在与敌军的魔法师部队作战时会很管用。
「如果有一半成功就好了……」
其中一名男人伸手去拿露在前方的剑柄。
然而，当他的手指刚碰到剑柄，剑柄就化为黑色液体融解了。
「咦？失败了吗？」
他们应该没有加人会让剑融解的构成。还是说，这些剑承受不住吸收的魔力而崩解了？男子试图拿起另一把剑。
但他的手指却突然掉落在地上。
「…………啊？」
血滴了下来。
男子正要张口尖叫，脖颈就遭到切断。
造成这一切的是扩散在地上的黑色液体。液体中释放出某种东西，斩下了同僚的首级，其他四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其中一人回过神，转身跑走。
「糟糕，失败了。快逃──」
但他没有成功。
下一刻，剩下的剑全都崩解扩散。
与此同时，在场四人有人被斩成碎片，有人身上被刺出无数孔洞，有人全身被打得粉碎，纷纷化为无声的躯体。
房间内弥漫着静谧与血腥味。
※
后来被称为「再来期」的时代。
由于魔法具的爆炸性改良生产，发生了多次战争，被称为「彷佛黑暗时代再临」。在这个时代，魔法具的失控案例可说是屡见不鲜。
但被称为「疯狂之刃」的魔法具失控事件，却是唯一一起几乎在所有魔法史书都被记载的事件。
因为当时那来路不明的刀刃失控的范围不只是在实验室，甚至将整个城内都化为惨剧的现场……最终造成了一百二十六人化为无形的肉块。
※
森林深处的宅邸与人类村落没有连接的道路，若是不使用转移魔法便难以进出。
奥斯卡一如往常地跑步训练身体，回到宅邸后，立刻遇到了身穿白色礼服的妻子。
纤瘦的身躯穿着光滑的薄衣，从膝盖以下如花朵绽放般膨胀开来。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背部，从那里垂下两片薄而透明的翅膀，形成柔和的弧线。
她头上戴着缝有珍珠的短面纱，与其美貌相得益彰，增添了一股神秘感。
奥斯卡怀着六成惊讶与四成满足的心情望着妻子。
「你穿上这件了啊。」
这件既不是家居服也不是社交场合用的礼服，是奥斯卡按照他一贯的换装喜好买来的。缇娜夏眯起她那暗色的双眸。
「我穿上了。穿上后发现你不在宅邸，还以为你怎么了呢。这种衣服是在哪里弄到手的？」
「前阵子去过的城镇有家剧院倒闭了，他们在出售未使用的戏服，所以我就买下了。」
奥斯卡认为半透明的两片翅膀与她洁白的背非常适合便买下了。如今看到比想像中更为美丽的景象，他忍不住赞叹不已，绕着她转了一圈，伸手想抱住她纤细的腰，却突然想起自己刚训练回来。
「我先去洗个澡，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不用这么急。」
奥斯卡觉得缇娜夏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傻眼，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她马上重新露出苦笑。
「你慢慢来吧，我先去泡茶。」
魔女拖着长裙消失在走廊。奥斯卡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望着那对摇曳的翅膀。
不过，像这样呆呆地看出神，肯定会让缇娜夏傻眼。奥斯卡走向浴室，简单冲洗了一下汗水与灰尘。只要将换洗衣物放进篮子，使魔立特拉就会帮忙处理。即使连日阴雨他也能把衣服晾干，想必是用了魔法吧。立特拉虽然不会煮饭，但擅长打扫与洗衣之类的工作。缇娜夏曾说「他专门负责把东西恢复原状」，因为立特拉本来就是为了用来管理建筑而创造的使魔。
他换好衣服回到客厅，正好看到缇娜夏准备好了茶水与烤饼干。
她注意到丈夫濡湿的头发，轻轻浮上空中。因为与其拖着长裙走路，似乎这样更为轻松。缇娜夏在比丈夫高的位置上将手指伸进他的发间帮他吹干，这时奥斯卡终于把她抱了起来。由于魔法的效果，几乎感受不到坐在手上的魔女的重量，顶多就像抱着一只猫。
缇娜夏吹干头发后，在丈夫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这下满意了吗？」
「满意了。很适合你。真开心。翅膀能自己动吗？」
「是可以……」
缇娜夏轻轻转身，垂下的翅膀随即张开，慢慢地像蝴蝶般翩翩起舞。奥斯卡见状，不禁露出微笑。缇娜夏终于傻眼地看着他。
「你有这么喜欢昆虫吗？」
「我喜欢你。」
奥斯卡拉出妻子的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拿起看到一半的书坐到茶桌旁。缇娜夏端起茶杯，一起享受着这平静的时光。这就是两人最近的日常写照。
「……总觉得时代在慢慢离我们远去。」
奥斯卡翻了书页半饷，突然喃喃自语。他正在读的是历史古籍，坐在对面的缇娜夏正在制作魔法构成的字条，听到他这句话后抬起了头。
「差不多该出门一趟了？已经快一个月没出去了呢。」
「也对……」
他们搬到这座宅邸开始两个人生活已经过了三十年。在这段期间，他们一直在寻找外部者的咒具，但至今未有所获。最初下落不明的小匣子也依然不见踪影。
现在，他们反覆进行着「每隔一个月就在大陆旅行寻找线索，若是毫无所获就会回到宅邸休养一个月」。但这样一来，会与世间的变化愈来愈疏远。奥斯卡在这三十年的生活当中，开始对缇娜夏与他相遇当时所说的「我不会对每个小战争都瞭若指掌」这句话有真实感。
「得知塔伊利不知不觉间灭亡时，我真的很惊讶。」
「就是啊。不过，我觉得那个国家早晚会撑不住的。排斥魔法的政策实在是太不合时宜，而且也难以落实。」
「毕竟他们从以前就累积了不少怨恨吧。」
塔伊利是在十年前灭亡的。尽管在那几年之前，他们便知道大陆各地已爆发国与国之间的冲突，但得知塔伊利灭亡时，实际上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在大陆北部拥有广大领土的国家灭亡，即使早已预期到这个结果，依然令人感到非常震撼。如今那块领土已经被战胜塔伊利的新兴国家梅迪亚尔所支配。
奥斯卡曾一度担心要是有什么闪失，大陆全境可能会像黑暗时代那样陷入战乱之中，但最终以法尔萨斯与冈杜那为中心成功稳定了局势。他为自己的孩子们成功应对这一局面而感到欣慰。
「虽然很同情试图改变塔伊利的鲁司特王……但信仰问题确实是个烫手山芋。」
奥斯卡还在位时，那个人也同样是统治着塔伊利的王。他做出了几个决定，逐步承认了魔法师的权利，但国内反对者比支持者还多。当塔伊利城都被攻陷时，叛军决定将年迈且卧病在床的鲁司特打入大牢。但幸运的是，他在监禁前就已病逝。奥斯卡毕竟认识那位国王，心情想来很是复杂。
「万一孩子们遇到危险，你会怎么做？」
也许不应该提这个问题，但为了以防万一，奥斯卡还是想先瞭解彼此的想法。缇娜夏端着茶杯歪了歪头。
「也许会帮助他们，但不会帮助国家。如果介入，我会向本人确认『今后是否愿意放弃身分，隐姓埋名地生活下去』。」
「原来如此。」
这是很有妻子风格的回答。她比奥斯卡见过更多知己的死亡与国家的灭亡，对于划清界限早已习以为常。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舍弃「拯救孩子性命」的这个选项，这让奥斯卡感到欣慰。因为当时还是以魔女身分住在塔中的她，并不存在这种选项。
缇娜夏写完了一个段落，放下笔。
「如果要出门，我想去趟法尔萨斯的城都。我很想看看最近的魔法书，但其他城镇的品项不太齐全。」
「城都吗……」
那是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城镇，众人都很熟悉他们的长相，说不定还有人认识他们。不过，如今也已经离开城内三十年了，偶尔去一趟应该不成问题。奥斯卡这样做出结论后，回应缇娜夏。
「好吧，但可以明天再去吗？」
「可以，不过为什么呢？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只是如果出门你就必须换掉这身衣服。机会难得，我希望你整天穿着。」
「…………」
奥斯卡感觉缇娜夏似乎对自己翻了白眼，但她还是说「好吧」，然后重新拿起笔。
或许是受到魔力干涉，翅膀微微颤动，奥斯卡乐在其中地看着这幕景象。
※
法尔萨斯的城都，在这三十年里增加了许多魔法设施。
店铺门口挂着以发光文字写下的招牌，货架上的商品样本会自动旋转。奥斯卡好奇地俯视大街边沟上覆盖的玻璃板。
「这不会破掉吗？」
「好像是在生成时加入了魔法构成，非常坚固。我想在正常情况下不会破掉，即使破了碎片也不会飞散。」
「有意思，看得到下面就更容易找到掉落的东西。」
奥斯卡站在玻璃板上，姑且是穿着带兜帽的外套。他身边的缇娜夏戴着遮住眼睛的面纱，还将外表年龄改变成十三岁左右。从及膝的白色礼服露出的细腿显得十分少女，有着尚未发育成熟的魅力。
外表年龄是奥斯卡说「因为你很显眼」而要她改变成这个岁数，但缇娜夏却抱怨「你也很引人注目啊」，不过她还是依言照办，或许是因为在过去造访的城镇遇到太多麻烦，因此学到教训了吧。
奥斯卡瞥了一眼建筑物远处的白色城堡。
「城里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他最后一次造访城堡是在几年前，参加儿时玩伴拉札尔的葬礼。他隐藏身分远离人群，远远看着城内的小圣堂举办的葬礼。当时他目睹了一直在一起的朋友离世，真切地感到「自己作为人类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感伤的情绪驱使他始终凝视着城堡。这时，魔女执起了他的手。缇娜夏纤细的手指紧握着丈夫的手，抬头看着他，露出如花似玉的微笑。
「我们走吧。」
「……好。」
随后，两人在城都的大街上四处游览，尽情享受各种变化，最后前往东边的广场。在那片角落里，从以前就有几个人专门搜集、出售各种情报和故事。奥斯卡找到一个坐在石台上的男人，付了钱。
「我想问最近有没有发生比较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可能涉及到尚未实用化的魔法之类的。」
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们在各个城镇到处打听，发现这种询问方式最为有效。
要寻找外部者的咒具并不容易，因为大多数人并不清楚「什么样的事态会违反魔法法则」。相较之下，描述成「虽然算是魔法却尚未普及的高度技术」，对方更容易联想到相关事件。
男情报贩子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想想，最近在亚尔达发生了许多怪事。像是有个贵族遭到诱拐，却在距离遥远的地方发现他的尸体，或是本应在自己家中的商人被扔到外面，遭到土匪袭击。这些事情甚至也会发生在设有魔法禁止结界的地方，大家都在猜测可能是某种新的转移魔法搞的鬼，闹得沸沸扬扬的。」
「这……」
的确是可疑的事件，但没有瞭解详情的话难以做出判断。缇娜夏环着手臂问道：
「这些事情是多近期发生的？」
「大概是最近两个月的事。要是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或许会有人委托法尔萨斯调查吧。」
「既然这样，代表法尔萨斯那边还没有介入对吧。」
两人道谢后离开了广场。奥斯卡询问依然环着双手的缇娜夏。
「你觉得中奖了吗？」
「目前还不太好判断，我想知道更多详细情报。不过法尔萨斯城内似乎还不清楚这些事情。」
法尔萨斯的现任国王威尔与在旁协助他的宰相路易斯都是奥斯卡的儿子，但照这个样子看来，城内目前还未掌握足够的情报。毕竟这些怪事发生在其他国家，法尔萨斯不可能未经请求就擅自介入。
若要说有谁能这么做，就是身为逸脱者的奥斯卡与缇娜夏。
「我们是可以直接去亚尔达一趟……啊，还有个更合适的地方。先去那里调查吧。」
「更合适的地方？」
缇娜夏竖起一根手指笑了笑。
「最近开始稳定运作了喔──大陆历史文化研究所。」
大陆历史文化研究所是一个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的研究所，也是书库。
这个研究所在大陆各地都有分部，搜集了许多学者的情报与论文。通过审查的论文会刊登在期刊上，任何分部都可以查阅。
其中规模最大的便是设立于法尔萨斯城都的分部，理由是在设立大陆历史文化研究所时，法尔萨斯王妃缇娜夏曾经提供过资助。
「我想起来了，你曾经搞过这玩意儿。」
「不是我设立的啦，我只是出资还有捐赠资料，利用各国的人脉促成这件事。」
发起者是一群在野的历史学者。他们以「计画将大陆的历史资料整合后进行编辑」为由招募出资者。之所以不依赖任何国家进行这项工作，想必是为了防止国家干预导致历史被篡改或资料遭到封存。
缇娜夏瞭解状况后，投资了大笔财产，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希望研究所不仅是研究过去，还要搜集今后以现在进行式发生的情报。无论多么琐碎的论文都要纳为馆藏」。这个要求源自她长年观察大陆历史的经验，无论是对后世多么贵重的资料，在当时多半都被视为毫无价值而遭到丢弃。她提出「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事物也希望能够挖掘出来」这个要求，而对方也接受了。
「你……难道是预见到现在的情况才投资研究所的吗？」
「是啊，我知道我们将来迟早会失去拥有特权的地位，而且用使魔探查整块大陆也有极限。若是有这类负责搜集情报的中心会对我们很有帮助。」
与国家权力无关的研究所虽然无法搜集到太过重要的机密，却能汇集到那些容易被国家忽略的资讯。而且只要确实提出申请，任何人都可以查阅这些资料。
从设立至今的几十年来，研究所主要着重在让经营踏上轨道，投稿数量也不多，不过最近研究所的存在逐渐被广为周知，应该比以前更能稳定地搜集情报。
奥斯卡在心情愉悦的妻子带领下，前往城都内的研究所。
这座灰色石造建筑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因为是由缇娜夏参与设计，差不多有个小型图书馆那么大。墙壁上刻有防御结界的纹样，让缇娜夏不禁发出赞叹声。
「将结界纹样化了啊。这样应该很方便管理。这也是新技术带来的成果吧。」
「缇娜夏，进去吧。」
见妻子似乎想要仔细观看墙上雕刻的纹样，奥斯卡催促了她一声。走进建筑物内部便看到接待处，两人在上面登记了名字。当然是用假名，毕竟他们没办法写本名。
缇娜夏询问接待处的女性。
「有没有关于最近亚尔达发生的离奇事件的情报？」
「有，最近刚从亚尔达送过来，在新到文件架上。」
「感谢你。」
两人道谢后走进书库。在宽敞的建筑物中，墙边是书架，除此之外的地方是文件架。各处备有许多阅读桌，没有窗户的建筑内部由魔法灯光负责照明。
缇娜夏在入口附近的文件架调查后，从那取出一本薄薄的论文，上面盖的印章显示是来自亚尔达分部的文件。想必是在那复印再把文件送到其他分部吧。两人走进小间的会议室，简单浏览内容。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小匣子？」
「可能性很高呢。」
上面记载了十几件案例，或许是因为连小型事件也被搜集了过来，比想像中还要来得多。
每起事件的共通之处是「难以理解的转移」。在城内的人突然出现在郊外并且丧命，或是在屋内的人突然被丢到郊外的道路边。这些事件当中还出现了神秘的袭击者，论文推测「背后可能是使用特殊转移魔法的集团所为」。
只是最让人担心的，是时序上最先发生的那起事件。
──有位商人一次买了一批古道具。那时刚过中午，他正在店里检查这些道具，结果周围的景色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夜晚的街道。
那条街道位在他经常在采购时经过的国境附近，但奇怪的是，他当时坐在自己的马车上，而且是早在几年前坏掉后就已经废弃的马车。
他惊慌失措地想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时他看到马车外面隐约出现了火把的亮光。这让他想到当年马车坏掉时的情景，连忙从行驶中的马车跳出去，藏到附近的草丛之中。当他屏住呼吸看着马车远去时，转眼间便出现一群土匪围住马车，发动袭击……等到劫掠结束，马车与土匪都像幻影一样消失无踪。
同时，天空从夜晚变成了黄昏，男子感觉自己该不会是在做梦，直到后来被经过的共乘马车搭救之前。都一直走在街道上。
他目睹的那个马车在夜里遭遇袭击的景象，其实是他五年前亲身经历的事情。
「这与在瓦卡尼之森发生的状况相同。过去的记忆显现之后，会暂时覆写掉现在。在这个现象结束后，人虽然会回到原本的时间，但会被转移到记忆中的地点……有过亲身经历之后，就觉得这种事很教人困扰呢。」
「论文里也提到『原因或许在于他于现象开始的前一刻接触的古道具』。那个道具是以银白色金属制成，表面刻有类似魔法的纹样。与我们听说的外形一致。」
奥斯卡曾听住在瓦卡尼之森的少女描述过这个匣子的外观，与这篇论文中所描述的东西完全相同。当时，少女把匣子丢进了河里，后来可能被某人捡到，辗转之后来到这位商人手中，然后意外地触发了它。
「……自动发动啊。这下棘手了。」
奥斯卡回忆起自己过去的记忆。
──他有过同样的经验，就是不小心触发了那颗回溯时光的魔法球的时候。
他当时在整理缇娜夏塔里的魔法具，无意中拿起了一个刻有神秘纹样的球，然后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被转移到了四百年前。
当时，他曾经一度放下了一切。当他知道自己珍视的人们、国家，甚至妻子都已不复存在时，那种茫然失措的感觉再次浮现。
「奥斯卡？」
「没事……」
奥斯卡回望一脸担心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妻子。用手拨开她眼前的面纱后，发现她正凝视着这边。那双与当年遇见的王族少女同样的眼眸，让他回想起当时的事。
在无数次重复的历史当中唯一一次的邂逅。
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引导出来的改变历史的一步。
他不后悔这个选择──但他仍记得失去一切的痛苦。
奥斯卡把妻子纤细的身体抱到膝上，顺势将瞪大了眼眸的缇娜夏紧紧抱住。
正当奥斯卡凝视着她那纤瘦的背时，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膛。
「没事的。现在的我们拥有知识，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嗯。」
「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来的。对吧？」
那曾经死去又以魔族少女身分回来的妻子，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救赎。因为当时失去她的绝望，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奥斯卡松开了手臂后，缇娜夏伸长脖颈亲吻他。这个貌如少女的妻子做出的举动，令奥斯卡微微露出苦笑。
「你这个岁数做这种事，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坏人。」
「王族的婚姻有时不就是这样吗？虽然十三岁确实是早了点。」
「历史书上偶尔能看到这类案例，但我没办法。毕竟你看起来就像个孩子。」
「你跟表面上露出的个性相反，其实很死板呢。」
「这很普通啦……」
与其说这些，既然那个小匣子在亚尔达，最好还是去当地直接找出来。与瓦卡尼镇不同，亚尔达虽是小国，但繁华且人潮汹涌。如果这个咒具在人群中流转，不晓得会酿成什么悲剧。就像奥斯卡使用艾尔特利亚时一样，「咒具不会跟着移动到使用者转移的目的地」。那位商人把当时看到的古道具全卖掉了，其他事件中的使用者也已经死亡。再说，也不确定小匣子是否存在。就算真的存在，现在甚至不晓得在哪。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
奥斯卡想把膝上的妻子抱起让她站起来。这时，房门打开，一位抱着书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她看到缇娜夏后，惊讶得跳了起来。
「菲……菲斯托莉亚大人！？」
「啊，你认错人了。」
缇娜夏立即否认，老妇人似乎也马上回神，低头致歉。
「对……对不起……因为实在是太像了。失礼了。」
老妇人尴尬地笑着，她或许是魔法师吧。缇娜夏唯一的女儿菲斯托莉亚现在已经离开城都住在离宫，是有孙子辈的年纪，根本不可能是这种少女模样。
老妇人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她一脸怀念地看着半空。
「她是当今国王的姊姊，年轻时经常偷偷溜出城来这里玩……我刚才不禁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看到眼前的老妇人讲起回忆的往事，话题中那名人物的父母窃窃私语。
「那家伙还做过这种事吗？」
「这是遗传你的呢。当时要找她回来可是很辛苦的。」
听到妻子的话带有几分冷漠，奥斯卡觉得她可能会开始说教，便吞下了后续的话。
然后，他心想「下次最好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再来法尔萨斯城都」。
※
亚尔达是与法尔萨斯东北国境相邻的一个小国。
由于位置处在大陆中央，这里与多个国家接壤，在前阵子的战乱时期，人们都担心它会落得什么命运，但最终它并未遭受重大损失，顺利撑了过去。这主要得益于它与法尔萨斯和冈杜那这两个大国始终保持着友好关系。
奥斯卡与缇娜夏转移到亚尔达的城都，首先拜访了论文中提到的最后一起事件的受害者。这起事件于一个月前发生在某位骑士的住所。那位骑士本应待在自己的宅邸，后来却被发现死在城内的圣堂之中。当时圣堂被严密封锁，无法解释他是怎么进去的，好像因此而演变成问题。
「这座圣堂在几年前发生过一起事件，一名发疯的骑士在此砍杀了伙伴。这次死去的骑士是当时的幸存者。」
「是被自己过去的记忆杀死了吧。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
「不过，为什么会唤起这种记忆呢？会是下意识地触发了某些东西吗？」
缇娜夏的疑问如同抚着奥斯卡的旧伤，他选择暂时忽略这种感受。
走在城都的贵族街上，望着一栋接一栋雅致的宅邸，奥斯卡回应。
「虽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使用者只重现了无关紧要的记忆，所以才没引起问题……但我认为会不会单纯是只能重现『那类记忆』。」
「那类记忆？」
「就是濒临死亡的体验，不然就是存在着死亡的景象。瓦卡尼之森的那个女孩也说过，她只能唤出一种过去的记忆，那也是有人死去的景象。」
那女孩年幼时无法清楚判断那些死尸，小匣子却唤起了「暗夜的景象」，恐怕是因为──那里有死亡的存在。
「所以我觉得若是不明所以地使用，应该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毕竟依这样的条件显现的过去自然会是险境。虽然瓦卡尼之森的老人是故意使用的，但那应该是少数。」
「原来如此。因为不试一下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所以自然会变成这样吧。真是可怕的诅咒道具。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制作这样的东西。」
「毕竟这和艾尔特利亚不同，也无法修改过去。」
硬要分类的话，这就像是一种追忆。取出已经回不去的时间并在眼前呈现出来。时间一经过，这样的景象自然就会消失，但留下的爪痕却无法抹去。所以才能让过去直接干涉现在。
「真是一种糟糕的执着。下次找到一定要把它毁掉。」
「即使不是外部者的咒具也得毁掉呢。这东西的机制很让人好奇……但如果我们其中一人的过去显现出来，感觉会是个大问题呢。」
「唯独这点绝对得避免。」
两人目前为止所经历过的险境，尽是些不能用普通手段应付的。尤其再加上「濒临死亡」这个条件，即使出现大量伤亡也不足为奇。如果能不触碰就破坏掉是最好的。
转了几次弯后，他们在前方看到了一栋小宅邸，被青葱翠绿的藤蔓覆盖着的那栋建筑格外醒目。而在门前站着一名女子。
「那里好像在起什么争执。」
女子似乎在向门另一边的住户诉说着什么，对方则一脸为难。也许是调查近期怪事的人吧。当奥斯卡准备放慢脚步时，女子转过头来。
一看到奥斯卡，她的脸色惊恐地僵住了。
缇娜夏感到疑惑，望向丈夫问道：
「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奥斯卡已经有二十年以上没来亚尔达了，会不会是在其他国家见过呢──想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
那四十岁出头的女子，与他记忆中的少女重叠。
「难道是，那个森林的──」
「你、你……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当时那样……？」
女子混杂着颤抖的声音与奥斯卡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缇娜夏匪夷所思地望着脸色愈发苍白的女子。
「我们换个地方谈吧。」女子这样说。
奥斯卡和缇娜夏被带到一栋小屋，这里远离贵族街，比较靠近平民区。房子里面有着宽敞的庭院，似乎有许多孩子居住，不论庭院还是走廊都充满了孩子们的声音。
「这里是学校吗？」
「是孤儿院，我在这里工作。」
在小小的接待室里，女子为两人端出茶水后这样说道，脸色依旧苍白。在来到这里之前几乎没说话的这名女子郑重地询问奥斯卡。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男人？」
「是啊。」
奥斯卡点头。他本犹豫要不要隐瞒身分，但觉得这样解释肯定比较快。他揭开身旁妻子的面纱。
「这是当年的那位妻子，变年轻了，但不是女儿。」
「奥斯卡，你说的当年是哪个时候？」
「就是对你下特利萨的那个女孩。」
缇娜夏这才像是恍然大悟般「啊──！」地拍了下手。她与奥斯卡不同，没记住那位在餐厅为她端酒的少女长什么样子。
在那之后过了三十年，已经长大成人的米莉颤抖着身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可以把我们当作魔族那类的存在。那么，你想说什么？」
奥斯卡猜到了她的话题，但依然催促她。米莉在膝上握紧了颤抖的手。
「是关于那个小匣子。就是我丢到河里的那个……」
「找到了吗？」
「没找到，但最近发生了一些怪事。你们也是在猜会不会是那个小匣子引起的才来的对吧？」
米莉说得没错。她是少数瞭解那个小匣子力量的人。
因此，她和奥斯卡他们同样在怀疑这一连串的事件，去到了最后受害者的住所。
「你打算回收那个小匣子吗？」
「我这次打算埋起来。当初丢进河里是错的。那东西不会带来什么好事，简直就是诅咒。」
从少女时代就畏惧那个小匣子的米莉这样说，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恐惧与愤怒。奥斯卡本打算想像这三十年来她度过了什么样的生活，但随即打住了脱轨的思绪。
「看这样子，你似乎没能回收它？」
「死者的随身物品听说都分给了其他骑士和随从。他们说『确实有个白银的箱子』，但是谁拿走了那个小匣子就不得而知了──」
「真糟糕啊。」
离最后一起事件已经过了约一个月。米莉现在才行动，可能是因为一般人传开这些怪事需要时间。但在这段期间，小匣子已经下落不明。
「如果是个愿意把那个小匣子藏起来的人倒还好。」
见奥斯卡陷入沉思，米莉以隐藏不了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你们找到那个小匣子的话打算怎么办？」
她的眼神与三十年前不同。还是少女的她就算是死到临头，内心的感情也很平淡。虽然嘴上说「因为不想死才把特利萨卖给别人」，但奥斯卡觉得她似乎对自己的死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她如今却带着恐惧想要排除小匣子。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积极的变化吗？
然而，奥斯卡注意到自己思维当中的傲慢，苦笑着说：
「我们想找到它并毁掉。因为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去瓦卡尼镇也是为了找出这类东西并加以破坏。」
「……你们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破坏那些用不可思议的力量伤害人类的东西，是我们的职责。」
奥斯卡试着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明，但对于已经成年的米莉来说，这种讲法或许有点失礼。实际上，米莉看着奥斯卡的眼神确实像是在表示「这家伙是不是疯了」，但很快又似乎想通了什么，摇了摇头。
「不过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那个小匣子现在在哪里。除非有人再拿来用。」
「我本来也没指望那么容易就找到……真伤脑筋啊。」
奥斯卡开始思考。或许干脆把小匣子的资讯透露给亚尔达某个足以信赖的机构，告诉他们这是造成近期离奇事件的原因，委托他们协助寻找比较好。实际上已经有好几人受害，也许有机构会愿意听取这番话并采取行动。作为最终手段，还可以拜托法尔萨斯的现任国王，也就是自己的儿子来协助。
问题在于，一旦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让「拥有魔法法则外力量的咒具」这种存在被更多人知晓。如果有人知道可以通过这个咒具显现过去的记忆，并意图透过这点利用它，那么这个小匣子可能会被带入黑暗，再也找不到。
就在奥斯卡犹豫该怎么行动时，身旁少女模样的妻子开口了。
「这样的话，只要调查所有分到遗物的人就行了吧。要一个不漏，强制调查。」
「……的确是这样。」
「那不是很简单吗？」
缇娜夏拿起面前的杯子，轻啜一口淡红色的茶。
然后，露出无比美丽的微笑。
「彻底追究所有人，今晚就回收小匣子吧。」
※
亚尔达城都的贵族街大多是偏小型的宅邸，理由是城都本身并不大。
不过，在城都内的宅邸基本上只是别墅，屋主多半都是居住在自己的领地。不过今晚他们要拜访的这座宅邸，是一位因立下战功而获得爵位的老骑士所有，由于他没有领地，所以他们确定他住在这里。
「希望也差不多该找到了。」
「这是第四个人了。如果前面的人能记得自己拿走了什么遗物就好了。」
他们从死去骑士的随从与亲友开始一路造访各地，追寻着小匣子的踪迹，但至今未有所获。
所以，两人站在房间的露台外面，这里应该是第四个人的寝室。
「从窗户进去很方便呢，真轻松。」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有一天会把人吓死的喔。」
「那倒是会有点意外……」
缇娜夏对着窗户咏唱。听到金属解锁的声音后，她将手放在窗户上。
「咦？打不开……」
「应该是锁住了吧？」
「不可能，开锁魔法确实有反应嘛。只是窗台有点紧而已。」
「那我来试试。」
奥斯卡和她交换位置，将手放在窗户上。
「确实很紧，但应该能──」
他说着说着用力一拉，便听到金属毁坏的声音。奥斯卡将拆开后倒下来的窗台接住，妻子则是翻白眼瞪着他。
「奥斯卡……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不，这窗户应该本来就是要用拉的吧？」
「如果要破坏窗户，还不如用短距离转移。」
「──你们是谁！」
可能是听到动静，有人从外面打开房门，喝问一声。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现在我们成了真正的入侵者呢。」
「我们一开始就是入侵者，和窗户无关。」
「不过，这样也比较快。」
少女模样的缇娜夏毫不犹豫地走进黑暗的房间。魔女举起白皙的手。
「对不起，我们有急事。想询问一下关于日前在圣堂里离奇死亡的人留下的遗物。」
少女的手掌上生成复杂的魔法构成，站在门口的老骑士无法发出声音，只能静静看着将自己包围的白光构成。
「──这下有点麻烦呢。」
缇娜夏用精神魔法从老骑士那里得知一切后，环起双臂。
第四个人也没有小匣子。但是，他们打听出是谁拿走了。
只是那个场所有点特殊。
「卡杜司要塞啊……」
「没想到人已经离开城都了。」
分遗物时拿到小匣子的是个名为科德尔的骑士。只是那名骑士在葬礼后不久就被调到卡杜司要塞，如今已经不在城都。
「不过他也有可能把小匣子留在城都的宅邸，先决定要从哪边找起吧。」
「先确认本人吧。如果被放着不管的话，使用的可能性很低。」
「的确。」
卡杜司要塞位于亚尔达西部，盖在法尔萨斯国境前方的荒野。从城都过去就算搭马车也要几天时间，但缇娜夏当然早已掌握转移座标。她曾以那座要塞为据点，与「未被邀请之魔女」戟斗过。
「那么，我们立刻出发吧。打听情报已经花了不少时间。」
「是啊。要是他发现窗户坏了会引起骚动的。」
「那是看扁你腕力的代价呢。」
缇娜夏浅浅一笑，但随即注意到丈夫的脸色不太好。她踮起脚尖，摸着奥斯卡的脸颊。
「怎么了？你从刚才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真要说的话，自见到米莉的那刻起，奥斯卡就显得心事重重。听到缇娜夏的问题，他不禁露出苦笑。
「不，我只是没想到会再见到那女孩。」
「啊──她能平安长大，真是太好了呢。虽然她很怕我们就是。」
毕竟看到有人长相经过三十年依然不变，这样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这种情况下，对方通常并非人类，而他们确实就是这类存在。
奥斯卡吁了口气，握住娇小妻子的手。
「三十年前，我非常犹豫是否该救那女孩。毕竟那女孩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对伤害他人也没有抵触。我同情她的处境，但又不确定是否该让她回到人群之中。」
「因为你总是想相信人类。」
缇娜夏露出一丝苦笑。
这表现出他坚强的一面。相信人类的可能性并寄托在他们身上。然而，他活过充分的时间后，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那样。
因此他会犹豫。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能够承担人民命运的王，即使他愿意伸出援手，也不能一直陪伴在身边。他能一直陪伴的，只有与自己成双成对的妻子。
「不需要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谁也不知道别人的人生会怎么发展。有时候杀掉可能是对的，有时候救对方一命是对的，没有人知道哪个才是正确选择。」
这种划清界线的思维方式，是她在漫长的岁月中学会的。没错，她既残酷又温柔，从来都是给人不确定的印象。
奥斯卡看着这样的妻子，嘴角微微上扬。
「嗯，的确是这样……但我也曾犹豫过，是否应该放过那个伤害过你的人。因为已经不用再保护国家，我想要把你放在第一位。」
「原来你之前在在意这种事啊。」
缇娜夏瞪大了那双暗色的眼眸。知道丈夫帮助了那个曾经对她下毒的人，她至今没有对此抱过疑问。没想到却是他为此纠结不已。
魔女握紧了被牵着的手，比花瓣更柔软的嘴唇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你已经凡事都以我为优先了，因为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那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
「还有，你不需要为了我改变。从你还是王的时候，我就最喜欢这样的你。」
她轻轻拉着两人牵着的手，把身体微微弯下，亲吻丈夫的脸颊。
「请随心所欲，我的王──至少对我们来说，是可以被允许重来的。」
语毕，魔女张开了纤细的双手，展开转移魔法。
※
卡杜司要塞原本是建在国内中西部道路旁的一座要塞。
但在亚尔达进攻法尔萨斯失败后，领土遭到削减，现在成为了国境附近的要塞。
话虽如此，由于法尔萨斯与亚尔达关系良好，现今依然作为交通要道之一而发挥作用。虽然周围没有城镇，但商旅和旅行者被允许在要塞外围扎营，并可进行水与食物的交易。
黄昏时分，要塞的会议室内，有几个完成任务的人正在饮酒。
「虽说是边境地区，但这里很和平呢。尽管这是好事，不过可能会让我们的武艺生疏。」
被分配到卡杜司要塞的时间因人而异，最长为五年。这段期间只要使用转移阵就能回到城都度假，但平日还是必须每天进行训练。
其中一人──五十三岁的科德尔正以温和的表情听着比他年轻的骑士和魔法师们谈话。到了这个年纪，他已不再渴望立下功勋，只是当国家有难，他仍然愿意率先上阵。这就是作为骑士的本分。
其他乐意被分配到这座要塞的也多多少少喜欢这里的和平。其中一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苦笑着说：
「虽然那场战役是有打赢，不过我第一次上阵是在梅迪亚尔与塔伊利之战，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魔法箭就像雨点一样从天空倾注而下，我虽然是在远处看到骑兵们接连倒下的画面，但实在让人恐惧到不行。」
因为在与塔伊利的战争中，梅迪亚尔要求周边小国派出援军。
这个要求虽然是以请求的形式提出，但当时身为强国的梅迪亚尔实际上算是以强制的方式命令。亚尔达也依言派出了援军，见证了造成塔伊利灭亡契机的那场战争。大家纷纷回忆当时的情景，这时一个身穿灰色魔法袍的魔法师开口说道：
「──我见过比那更可怕的景象。」
魔法师的声音阴沉得像是在梦魇中低语，场上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他身上。不知是癖好还是病态，那个四处张望、视线飘忽不定的男人遭到了毫不客气的嘲笑。
「什么景象？该不会是被魔女看上了吧？」
在亚尔达敢开这种不敬的玩笑，恐怕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以及目前位在离城都较远的地方所致。然而，男魔法师并没有笑，只是不断眨着眼睛继续说道：
「那是我在之前的国家发生的。魔法具的实验失败，失去控制的黑色刀刃在城内无差别肆虐，无论是武官还是女官都无一幸免。我在发抖的同时看着城里的人四处逃窜，接二连三地变成尸体。就算逃到城外也无济于事。刀刃会追到庭院的树林，有许多人被都切成碎片。我不敢直视，从途中就一直闭着眼躲起来。」
现场的气氛一片寂静。
这么说来，这位魔法师以前曾在某个宫廷任职，是在那里毁坏之后才被聘来亚尔达。即使是对魔法不甚瞭解的人，也知道不久前随着魔法具的开发，在各地发生了各种事故。其中还有一次事故造成城内出现了大量死者。
沉默笼罩着现场。为了缓解沉重的气氛，一名骑士开口说道：
「对了，城都最近一直连续发生的离奇事件似乎也平息了吧。」
「啊，是啊。那个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如果真是有人所为，那肯定是擅长转移魔法的魔法师干的好事吧。」
科德尔边听着这番话边啜着酒。
多年好友死在遭到封锁的圣堂，那起事件依然让科德尔记忆犹新。他是在无人且被上锁的圣堂里面遭到斩杀而死。城里的人都对这样的离奇事件感到惊恐，但科德尔在第一时间想起了过去的事件。
圣堂发生那起疯狂事件时，科德尔并不在现场，但他负责把牺牲者的遗体交给家属。所以看到与当时同样的伤口，他立刻领悟到「过去追上来了」。
之所以会产生如此荒诞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从前造访某间孤儿院时，听到少女向院长诉说自己的过去吧。
「……唤起过去的匣子啊。」
在遗物中看到那个少女描述的匣子时，他也曾怀疑过。
所以，他无法忽视浮现在脑海的疑问，将匣子收下带了回来。由于抵达要塞后忙得不可开交，他直到今天都差点忘了自己把它收了起来，但如果真有这样能召唤过去的匣子存在，那么至今那些因离奇事件而死的人，可能是因为没有正确使用这个匣子才导致不幸。如果能更好地运用它，也许──
如果有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人，那就是这些效忠于同一个主君的伙伴们。
科德尔放下酒杯，环视众人。
「其实我有个和那起事件有关的东西想给大家看看。」
于是，他开始讲述自己放在要塞房间里面的白银小匣子。
酒醉的众人没多久就被这个故事吸引，眼中满是混杂着恐惧的好奇。
※
夜空中，冷空气弥漫。
两人转移到卡杜司要塞的正上方高空。毕竟，要塞内的座标是数十年前设置的，如果这段期间经过改建，座标指定也许就会失效。考虑到这一点，他们刻意选择出现在空中。
因为不在镇上，缇娜夏恢复了原本的成年模样。奥斯卡的肩膀上乘着刚才召唤来的娇小纳克。然而，就在两人抵达现场后，呈现在底下的景象却让他们困惑不解。
「……这是什么？」
「要我怎么回答啊。」
此时已经过了黄昏，夜空黑暗。
然而，要塞周围有一片相当广阔的区域却并非如此。
那片区域并非被灯光所照亮，而是唯独该处依然处于黄昏时分。
而在那里──两支大军正激烈交战。
刀剑碰撞的声音、怒吼声、不断倾注的魔法，这里明显是战场。粗略估计，这场战争动员了超过十五万名士兵。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亚尔达城都却从来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这意味着……
「有人使用了小匣子吗？」
「这是最糟的情况。规模太大了。」
既然是如此的战斗规模，可能是重现了历史上某场战役。持有这份记忆的某人使用小匣子而让事情演变成这样。但是显现的过去规模是之前的离奇事件无法相提并论的。
「缇娜夏，能靠近吗？」
「可以。但我不确定进入那个范围是否安全。」
在夜晚的世界从远处望去，那片突然显现的黄昏呈现一个巨大的半球状。边界处的树木与岩石景象都有所不同。那恐怕就是「覆写在现在之上的过去」。
显现的过去边缘正好覆盖了卡杜司要塞的城门部分，可以看到要塞正在应战攻打进来的神秘部队。
「这、这肯定会成为历史上的奇闻啊……」
「不太妙呢。」
假如过去的军队攻陷了现在的要塞，将无法想像会有什么惨状。
但规模如此庞大，也难以确定小匣子的所在处。毕竟人实在太多了。
缇娜夏操控着飘浮魔法，开始朝显现的部分降落。随着距离愈来愈近，他们能够仔细观察两军的详细状况。
「……一方是塔伊利军。」
「啊，也就是说这是──」
「想必是塔伊利败给梅迪亚尔的那场战役。」
这么一提，才发现占领显现出来的北边的军队并没有使用魔法。或许是归咎这点，他们的战况相当劣势。再继续这样拖下去，势必会分出胜负。
「既然是过去的军队，那么烧掉也无妨吧。全部烧掉怎么样？」
以她的力量确实能做到这点。毕竟她是被称为一人就相当于一军之力的魔女。
然而，奥斯卡阻止了她。
「不，那里有一支部队不是属于两军的任何一方。应该是卡杜司要塞派出迎击的部队。」
「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出动呢……」
虽然缇娜夏问及理由，不过这也难怪，突然在要塞前方出现不明军队，会想要迎击是正常的反应。他们八成是派出了侦察兼游击部队，发现两军冲突的现场就砍向敌人，再快速撤退，不然就是直接攻击背后，指挥的本领相当高明，但既然有那支部队，就会想避免直接全部烧光。
「……而且，使用小匣子的人八成也在那里面。」
使用者应该在显现的范围内。照这个惨状来看，那人就算已经战死也没什么好奇怪。虽然也有可能还活着，但目前从空中无法找到。
「缇娜夏，能用魔法判断哪些是真正的人类吗？」
「很遗憾，没办法。现在所有人类至少以魔法看来都是『真正的人类』。」
「这也太超出规格了吧……」
这样的话只剩下唯一的手段。
「缇娜夏，记得当年铎洱达尔被入侵时，你曾让敌军全部昏迷吧。」
听到丈夫的话，她瞠目结舌。
那是铎洱达尔唯一一次存续下来的历史中，她作为女王所做的事。
『封闭之森魔女』露克芮札的躯体被玛葛达鲁西亚王夺取，操控自国军队攻打铎洱达尔。面对这般侵略行径，她提前准备了广范围的昏迷魔法，将敌军无力化。
「你有办法做到和当时同样的事吗？」
「嗯──毕竟当时事先准备得非常周到，构成本身也很大规模，还分配给三十个宫廷魔法师负责。」
「原来如此。」
「不过，现在的我一个人就能做到。」
缇娜夏俏皮地对丈夫闭起单边眼睛，然后开始咏唱。
「定义──吾命令召唤与支配。雷光啊，超越音速展开枝叶吧。覆盖大地奔驰吧。让一切站在吾面前的存在皆伏首称臣。」
构成迅速展开，转眼间便组成巨大规模，覆盖他们下方的范围。
无数魔力线交织形成复杂的构成。奥斯卡虽已能使用几种魔法，却几乎无法理解她编织的魔法，只觉得很是美丽。
缇娜夏的咏唱继续。地面上火花四溅，魔法箭射入步兵阵中，燃烧成火球的士兵发出绝望的惨叫。奥斯卡凝视着这个已然灭亡的国家的末路。
魔女的咏唱结束。
「──爆裂吧！」
雷光闪过。
刹那间，超出显现范围之外的夜空也被强光照亮。
地上的军队瞬间僵住，随后陆续倒下。目睹他们彷佛被看不见的手击倒般的景象，奥斯卡忍不住想吹起口哨。
「真厉害。这样谁还敢跟魔女打仗。」
「嗯──有好几个人似乎不太受影响呢。有些是魔法师，魔法抗性应该很高，还有些可能是穿了魔法铠甲。我要直接狙击他们。」
魔女毫不留情地对那些勉强撑过刚才攻击而踉跄的人进行追击。奥斯卡将无力化的任务交给妻子，自己则开始寻找「真正的人类」。卡杜司要塞派出的迎击部队暂且不管，他需要找到小匣子的使用者并将其回收。那个人八成──没有穿着战争装备。
「纳克，载我在上面稍微绕一圈。」
呼应主人的呼唤，红龙体型变大。奥斯卡乘上龙背，从不会闯进半球状黄昏的边缘处调查地面。昏迷的人与惨死的尸体混杂在一起，他从中寻找着穿着不合时宜的轻装士兵。
很快他就看到了，在离战场中央稍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倒在一起。
有几个持剑者和一名穿着魔法袍的人，他们挤成一团倒在一起。这些人应该是在死亡之后，身体遭到骑兵的马蹄踩踏，如今已然不成人形，难以直视。
「是那个吗？」
或许是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被突然投入战场然后死去，也可能是一群人在夜间外出移动到要塞外面，然后不知什么缘故怀疑起那个小匣子，并测试了一下。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不幸的结局。
奥斯卡命令巨龙。
「纳克，迅速降落，我们去调查那里的尸体。」
随着「叽」一声短促的回应，纳克开始向地面降落。
──就在这时，空间突然发出嘎吱声。
奥斯卡立刻发出命令。
「纳克，上升！」
呼应他的话语，巨龙提高高度，几乎与此同时，黄昏的景象消失。
瞬间宛如拉起了布幕那般，夜晚的荒野重新回到眼前。
地上没有任何人，惨死的尸体和倒下的军队都消失无踪。
只有夜风吹起干燥的沙尘。
「……真伤脑筋。」
奥斯卡看着眼前的景象发出叹息。
月光照耀着地面，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白银小匣子的踪迹。
※
男子在夜晚的城都奔驰着。
他不晓得自己要去哪里，视线游移不定。只是知道自己必须逃跑。就像当初城内的人全被杀光那次一样。
灰色的魔法袍缠在脚上，差点让他摔倒。放在袖子里的小匣子随着身体不断摇晃。
他小心翼翼地防止小匣子掉落，恐惧驱使着他不停奔跑。
「这简直……太荒谬了……！」
──要不要揭开离奇事件的真相？
他从一开始就认为这个提议很「荒谬」。其他骑士与魔法师兴致勃勃，仅仅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和低级的好奇心。他自己是表示「并不在意」，但由于当时没有其他能使用转移魔法的魔法师，他才会被半推半就地拉去奉陪此事。
因为是非值班时间，他们从后门离开要塞，来到不管出任何事都不成问题的荒野，拿出那个关键的小匣子。只见几个人拿着小匣子把玩……然后，就变成那样了。
「把消息传回城内！」他不记得是谁喊的，只记得自己接过被人扔过来的小匣子，拼命地组织转移构成。没有余裕开启转移门，如果他浪费时间咏唱，想必自己也不会得救。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勉强成功转移到城都，死亡的恐惧驱使着他不停奔跑。
亚尔达的城都一到夜晚就只有少量的魔法灯光，道路仅靠路边房屋的灯光照亮。他有好几次差点摔倒，最后来到一个小广场。四处张望后，他总算在喷水池前停了下来。
回头望去，没有追兵，没有任何恐怖的东西在追他。
确认这点后，他蹒跚地走向喷水池，用双手捧起温水洗脸。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啊……」
唤起过去这种事实在是太荒谬了。但是，他确实才刚从显现的过去逃脱出来。军队突然出现时，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魔力。如果真的是小匣子引起的，那简直太异常了。
「必须……向城内报告……」
必须在报告之后，请求封印这个小匣子。即使把它交给法尔萨斯也无所谓。这东西对普通魔法师或像亚尔达这样的小国来说根本是个烫手山芋。在这个世上就是存在着这样的东西。就像曾经毁灭了他以前居住的城堡的──疯狂之刃。
感受着袖子中的重量，他又洗了一次脸。
这时，他听到附近有脚步声。他诧异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提着灯笼的女子。她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名男子。
「你身体不舒服吗……？」
女子的脸色苍白，显然很疑惑他这种时间在外面做什么。
他试图敷衍过去，放下用来擦脸的手。
就在这时，响起了轻微的金属声，袖口里的小匣子掉了出来。
灯笼的光反射在白银的小匣子上。女人一脸错愕地看着它。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匣子──」
看到女人脸上的恐惧，他顿时领悟到「啊，她也知道这个匣子是什么」。
这是不好的东西，不能让她碰到。
他迅速伸手去捡小匣子，女人看到这幕，也飞快地扑向匣子。
灯笼掉在地上。男人的手指碰到了刻有纹样的小匣子。
──这是不好的东西，不能交出去。
就在这样想的瞬间，周围的景色变了。
夜晚的广场被那天他逃命时的杂木林覆盖。
「为什么现在才……！」
那声惨叫，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女人所发出的。
女人的身体在他面前，被漆黑的刀刃斩成两半。
※
完全处于被动。
这是两个逸脱者瞭解整个情况后的感想。
他们透过亚尔达的连续事件推测出小匣子的位置，试图追踪在人群之间流转的那个东西。但每当他们快要接近时，小匣子就会被人使用，然后再次消失。
「我终于理解追着艾尔特利亚的时读当家是什么心情了……」
「没想到会被这样辗转传到许多人手里。是我们的预测太天真了吗？」
「的确该有个限度呢……」
两人面对郁郁葱葱的广大森林，回顾着反覆忙碌调查与移动的这两周。
于卡杜司要塞前方展开的过去战场。被卷进那个范围之内的亚尔达人，最终是在一周之后，于梅迪亚尔国内的旧战场遗迹中被发现。
显现结束前，撤退到范围外的士兵与气力用尽倒在外面的尸体依然还在，但还在范围内的那些人则遭到强制转移。因为时间经过太久，两人曾一度以为「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但看来转移所需的时间会与现象的规模成正比。
在过去的案例中，白天被卷入的人会在傍晚返回，尸体则会在几天后被发现。奥斯卡他们第一次在森林里遇到过去的现象时，也有种「回过神来时间就过了很久」的感觉。
而花了一周时间回来的士兵与尸体的持有物当中，没有发现那个小匣子。
不过，事实上他们不用等到一周也早已知道结果。因为展开过去战场的小匣子，在那之后不知为何移动到了城都。
──然后在那里再一次引发了过去的现象。
至于显现的东西为何，他们透过站在范围外的目击者得知了。从虚空中突然出现，袭击人们的漆黑刀刃。这是魔法史上著名的忌讳事件之一，「疯狂之刃」。
疯狂之刃的显现造成六个人遇害。他们遗体被转移到早已亡国的城堡遗迹，是缇娜夏将他们带了回来。
「这不是你的错。」
缇娜夏根据目击情报推测显现的是疯狂之刃，随后便开始寻找遗体，她当时首先对奥斯卡说的就是这句话。因为牺牲者之一就是米莉。
「我不是在自责。」
这样想再怎么说也太过自负。那天他把逃跑的女孩带到亚尔达，是因为知道那里有一所机构负责照顾具有特殊背景的孩子。她丢弃的小匣子会移动到亚尔达也只是个偶然，米莉因为好奇奥斯卡他们的调查结果，所以才会在夜晚出现在街上，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若认为自己「也许能做些什么」，就太超过了。
不过……他还是会想，到头来她还是被自己抛弃的过去给追上了吗？那名少女无论是过去和现在，似乎都对此极度恐惧。
奥斯卡注视着白天却依旧阴暗的森林深处。
「这次的事件再怎么说也会留在历史上吧。这样一想，茧之遗迹和忘却之镜没有因为艾尔特利亚的时间回溯而复活，确实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那种回溯时间的重启似乎没有复活同为外部者咒具的力量。幸好能在消灭史中破坏掉那两个。」
「忘却之镜那次，还是因为有瓦尔托的帮忙。」
提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缇娜夏沉默不语。她想起那位为了摧毁艾尔特利亚而挣扎了无数岁月的青年。
「没事的，剩下的就由我们逐一破坏。」
「嗯。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快要结束了。」
在亚尔达城都显现后，小匣子再次下落不明，想必是和使用者一起离开了城都。几天后，亚尔达东部的一个小镇传来消息。
据说──有什么东西在森林里斩杀人类。
根据尸体的状况，缇娜夏断定这也是「疯狂之刃」所为。现在，它依然潜伏在森林之中，不断袭击断续来此的人。附近镇上的自警团与城里派出的调查团已经有相当多人进入森林，但几乎没有人回来。因为这次显现的敌人实在太难对付。
「偏偏让记得那东西的人拿到了小匣子，真是最糟糕的情况。」
「造成大量牺牲者的魔法具吗……你认为这次的范围有多大？」
「不确定。在亚尔达城都的范围好像不大，但自从转移到这座森林后，显现的规模似乎一直在扩大。」
这是根据目前搜集到的情报得知的事实，显现的范围正随着日子逐渐扩大。在亚尔达城都时顶多只在广场内，但现在似乎已经扩展到半座森林。
「这次显现的是十二年前的疯狂之刃事件，我记得当时几乎整座城堡都成了牺牲品。到最后说不定会扩展到那种程度。据说当时城堡境内的杂木林里也堆满了尸体。」
「这样的话，它自己移动到森林反而减少了伤亡，这是好事。不过，视野变差倒是很麻烦。」
奥斯卡低头看着身为魔女的妻子。
「你有办法破坏疯狂之刃吗？」
「嗯……到头来我也不晓得那东西的实体是什么。当年的事件也不是因为有人阻止才结束，而是它不知不觉间就自己消失了。」
「真是棘手……」
他们知道小匣子显现的过去会在一定时间后消失。只是在卡杜司要塞那次显现了三个小时之多，而且这次还有连续使用的迹象，所以不能太过乐观。
「只能展开坚固的防御结界，在挡下攻击的同时战斗吗？」
「是啊，不过……」
「不过？」
缇娜夏以有些困扰的眼神看着丈夫。
「最高强度的结界是精灵术士的构成……所以由现在的我来用，强度会有些下降。」
「喔喔，这样啊。」
在如今已不复存在的历史当中，他曾经被缇娜夏施加过能够防御物理与魔法，堪称完美的结界。这可能是因为她当时是纯洁之身才能办到。奥斯卡笑了起来。
「不需要在意那种事。在做得到的范围内就行了。」
「对不起。」
其实没必要道歉，但这是她的个性使然。缇娜夏为了让王剑与结界共存，花了比平常更长的时间咏唱，为他设置了结界。她也帮自己张开结界之后，奥斯卡抬起了空着的右手，掌心中出现了银色的剑尖。
那是从他自身缓缓显现的王剑。缇娜夏凝视着那犹如镜面般的双刃。奥斯卡握着自己的剑，看着自己妻子似乎有些不安，便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笑着说：
「这次结束后，我们就放个长假吧。其实我想去一趟裁缝店，亲自挑选布料。」
「去裁缝店是为了帮我订做衣服吧。这三十年来我们的房子已经快被衣服堆满了耶！感觉十年后会变得更可怕！」
「叫立特拉盖一个新房间吧。我想也该让你穿上下一件婚纱了。」
「就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看到妻子责备自己，奥斯卡哈哈大笑，他拍了拍缇娜夏娇小的头。
「那我们走吧，这样就第四个了。」
奥斯卡走在妻子前面，踏入森林深处。
为了摧毁违反魔法法则的咒具──记忆小匣子。
※
──他在颤抖。
隐藏在树荫下，蹲下来闭上双眼，就像那一天一样。
周围遍布无数尸体，血腥味让鼻子麻木，他完全不瞭解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以为理应逃脱的过去又追了上来。
他身穿灰色魔法袍，抱着膝盖，以残破不堪的身体喘着气。
远处传来惨叫声，不知道那是现实还是回忆。
他紧握手中的小匣子。
──他本打算向城内报告。
事情本应到此为止。但在那之前，小匣子的力量失控了，被卷入的无辜之人因此丧命。
城里的人很快就会看穿这是他的记忆。亚尔达城内，只有他曾经待在那个发生过疯狂之刃事件的城堡。十年前他被聘用到亚尔达仕官时，连自己都不敢立刻相信。
照理来说，他就算因为那不祥的经历而遭到避讳也很正常。更何况他从以前就有个怪癖，除了特别关心的事物之外，视线总是飘忽不定，基本上给人留下的印象极差。面试时也从头到尾都是如此，但亚尔达依然雇用了他，只能说实在是宽宏大量。所以他认为自己可以过上平静的生活。
然而，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偶尔会听到疑似追兵的人来找他，但他不能被捉住。若被捉住，他肯定会被处决。
即使如此，他也害怕自己动手杀人，所以他握着小匣子祈祷，希望他们不要找到他。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显现的过去变得愈来愈大。
「为什么……」
基本上，他根本无法理解十二年前发生事件的当下自己为什么能活下来。疯狂之刃在城里肆虐，却没有追杀他。他只是恐惧地躲在杂木林中颤抖。
「这样……没办法维持太久的。求求你……饶了我吧……」
带来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无处可去。不想死，不想死。
男人紧闭双眼，眼睑底下浮现出那个陌生女子被切成两半时的画面。
他什么都不想看，不想死。
所以他只是像那天一样，紧紧闭上眼眸，等待一切风头过去。
※
森林中阳光昏暗，视线不佳。
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因为平常有当地人进出，这座森林不像瓦卡尼之森的地形那么崎岖。缇娜夏走在丈夫身后。
「我在这座森林外围张开了结界，没有人能再进来，若有人试图出去我也会知道。也就是说，这次不会像卡杜司要塞的时候那样只有小匣子被带出去。那个东西还在这座森林里面。」
「既然过去的现象接连发生，说明了使用者还没死，那家伙运气还真好。」
「如果时间充裕，我其实很想找当时的生还者聊聊。」
「即使找到了，恐怕大部分都不会想谈啊。」
奥斯卡吁了口气，忽然注意到视线前方的景色变化。
透过树木的缝隙，他看到前方──一半的白色房间显现出来。
就像把建筑模型从中间纵向剖开那般，房间从那里突然出现。
「缇娜夏，那还挺有趣的。」
「咦──？你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都不太妙耶……」
她边说边从丈夫背后探出头看向前方。她的目光落在那半个房间上。
「噢，是从那里显现的吗？哦────好有趣。」
「是吧。」
「从卡杜司要塞的例子来看，发动时是呈现半球状的。原来啊。」
当他们走近时，可以发现房间的两端也画出弧形，墙壁与空间向内延伸。换句话说，这就像是把某个建筑物挖成半球状，然后从侧面观看所呈现的景象。
奥斯卡看到眼前的房间疑似散落着女官的尸体，不禁吁了口气。
「这就是发生那起失控事件的城堡吗？真是惨不忍睹。」
「据说是生成魔法具时失败所造成的失控。实验室里是不是没设结界也成了为人诟病的问题……如果调查这个过去的现象，说不定就能查明当时的情况呢。」
「所以这就是这个咒具的用途？」
「谁知道呢……」
没有活人的气息。两人来到被挖开的房间。唯一的门半开着，室内的家具有些被锋利的刀口切成两半。缇娜夏瞥了一眼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
「我不认为在这森林里会有人穿着宫廷服饰，这些应该是存在于过去记忆的尸体吧。和在亚尔达城都被卷入的人几乎是同样的死法。」
「被锋利的刀刃砍成两半，是吗？」
究竟是想制造什么样的魔法具才会导致这种情况？
女官的脸上满是恐惧。奥斯卡不禁在意「这是完全还原过去的事件吗？还是使用者的主观所造成的变质结果？」。
然而，他没有方法确定，而且也无关紧要。他是要摧毁咒具，不是拿来使用。
奥斯卡重新握紧王剑，推开半开的门。
「从这里进去吧。总之我们得先找到发动的中心。不晓得这个现象何时会结束并发生转移，可别走散了啊。」
「我会记在心上。」
奥斯卡推开门，前方可以看到城堡的走廊往左右延伸。两边的地板上都散落着尸体。飞溅满地的血液与脏器的臭味混在一起，产生了让人难以忍耐的窒息感。
不过，他们是秉持「王族更应该亲上前线」理念并一路付诸实行的强者，两人毫不犹豫地踏进走廊。对面的墙上也有一扇门，但没有打开。
缇娜夏环视这充满死寂的走廊。
「要走右边还是左边？」
「正前方。既然这个现象是半球状，直接往前走应该能到中心吧。」
「的、的确……」
奥斯卡推开正前方的门走入里面。眼前是一个空旷的大厅。墙边摆放着长椅等家具，这些都完好无损。从正面的窗外可以看到中庭。
房间里没有尸体。奥斯卡随意穿过大厅。
「我们从墙上开个洞前进吧。」
「这是在人类的城堡才能用的方法呢。」
「就算在人类的城堡，现实中我也不会这么做。」
尽管可以打开窗户出去，但预先在墙壁上开个洞，若是遇上突发状况的话会更容易应对。缇娜夏将右手朝墙壁举起，开始咏唱。奥斯卡在这段期间看着挂在墙上的画作。
──突然间，他感到一丝不对劲。
「缇娜夏！」
他大喊一声，将妻子抱起，就这样迅速跳到旁边。随后，弯曲的黑刃掠过他们旁边。缇娜夏一脸惊讶，但很快在丈夫的怀中将手掌朝向黑刃。
「破碎吧！」
她击发的这股力量掠过黑刃的上半部分。
伴随着冰碎裂的声音，黑刃有一半消失。
然而，剩下的刀刃依然在空中滑行──无声地消失了。
奥斯卡只用左手抱着妻子，同时观察四周，但没有任何异样。缇娜夏半悬在他怀中，晃动着浮在空中的双脚。
「刚才那就是疯狂之刃吗……」
「好像是突然出现的，我没看到。」
「呃，这个，比想像中更难对付呢。」
缇娜夏语气凝重。在魔法方面，她拥有这块大陆屈指可数的知识与技术，却也不禁吁了口气。
「那是魔法具特有的究极转移。要是那东西失控，城堡也会毁灭的。」
「究极转移？」
「请先放我下来吧，这样就像吊着的猫一样晃来晃去的。」
「啊，抱歉。」
缇娜夏落在地上重新站稳，重新开始咏唱。她朝黑刃消失一半的地方挥手。奥斯卡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她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奥斯卡，你知道转移魔法是以什么样的机制实现转移的吗？」
「不知道。因为我不懂构成也不懂意义，所以你强迫我死记硬背。」
「说得也是……不过，对你来说这样也够了。」
魔女轻轻一弹指，空中出现了数十层半透明的白膜。这些薄膜微微透明，互相重叠接触，形成了阶层并摇曳不止。这是奥斯卡以前曾多次见过，用来解释这个世界的位阶结构的抽象模型。
「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数的位阶，但时间与空间概念最均一且稳固的是我们所处的人类位阶。相较之下，高阶魔族所栖息的概念存在阶，其空间非常扭曲，时间流速也不稳定。」
「这个我听说过。在高阶魔族的位阶，我们这边的数年对他们来说可能只是一瞬间。」
「他们在自己的位阶里没有肉体，所以感觉应该更加明显。」
缇娜夏补充道。
「时间流逝是不可逆的，虽然会根据位阶的不同，速度与感受方式也不同，但无法回溯。相比之下，空间则可以使用一些技巧。」
「技巧？是指转移魔法吗？」
「没错。转移构成是在与人类位阶紧密相连的魔力位阶扩张构成，并指定座标。所谓的转移座标，其实并不是指人类位阶的空间座标，而是重叠在该处的魔力位阶的座标。所以只是稍微移动一下，座标就会大不相同。」
事实上，奥斯卡一直知道转移座标需要亲自到场获取或听取经历者的描述。他认为这是常识，但从未明白这背后的理由。
看到他点头，魔女莞尔一笑，继续解释。
「所以，转移构成就像是将当前位置和目的地的座标在魔力位阶上缝合在一起。」
缇娜夏再次弹指，有块靠近中央的摇曳白膜像被看不见的线缝合般连接到了远处，并带动下层的膜也以同样的方式晃动。
「这里的缝合是用魔法的方式比喻，我先声明，这样并不会改变位阶的形状哦。只不过，确实会将术者的位置与转移点的座标连结在一起。这样一来，人类位阶的空间会受到牵引，产生类似连接的效果。转移就是利用这种连结来移动的。」
「你说的话我大概能理解……但这样肉体也能移动，感觉真怪。实际上连在一起的是魔力位阶，而不是人类位阶吧？真的能透过魔力位阶来移动吗？」
实际上，奥斯卡至今也用了好几次转移魔法，事到如今才有这种疑问也很奇怪。不过就算缇娜夏解释了机制，他也依然感到不解。
缇娜夏像一位教师般笑了笑。
「你的疑问是正确的。魔力位阶本来是不能存在物质的。然而，转移构成可以指定位置。即使指定了位置，物质也无法存在于该处，所以试图自动转移的人类会被吐回同一座标的人类位阶──这就是空间的模拟连接。」
「我有点懂了……就像东西扔到墙上后没有黏住，而是弹回来的那种感觉。」
「大致上来说就是这样。但转移的问题在于『魔力位阶本来就不能存在物质』。在转移构成中，这部分的处理被省略了，当作『人类的肉体不存在能存续于魔力位阶的时间，或者是无法观测』。但在转移构成完成之前，人们其实历经无数次测验与失败。有些人因为转移到魔力位阶而失踪，有些人只有身体被留在人类位阶，听说好像还有许多人被转移到目的地时变成了破烂不堪的尸体。」
「实验经历这么多次失败，还能继续研究转移构成的人也真了不起……」
「魔法师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群疯子。」
缇娜夏这时拍了拍手。
这是「前提部分到此结束」的讯号。飘浮在空中的膜也消失了。
「既然魔力位阶无法存在物质，转移就必须在瞬间完成。转移后不可能出现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在转移点的这种情况，因为术者在那之前就会死在魔力位阶。」
「……噢，原来如此。」
奥斯卡明白了缇娜夏的意思，回想起刚才从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现的黑刃。
「也就是说──只要没有物质，就可以潜伏在魔力位阶。」
「正是如此。」
刚才的黑刃是一种没有物质的魔法具，所以才能实现本来不可能的转移。
「魔法师能识别魔力位阶，本来应该能看到疯狂之刃潜伏的位置……但从刚才的感觉来看，它是真的完全消失不见了。说不定这是因为它潜伏在超越魔力位阶的其他位阶。」
「这下更棘手了……」
「而且我刚才试了一下，像它这样的行动方式果然无法追踪转移位置，所以我们完全处于劣势。如果这种技术被解开，毫无疑问会被列为禁咒。」
「就像突然被地板的攻击刺中一样啊。」
奥斯卡和缇娜夏都拥有魔力视，但对方是从魔力视无法发挥作用的地方攻击。既然以往都多少有依赖魔力视来目视预兆，这场战斗势必会变得更加困难。
「如果对方的转移和我们的座标重叠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会被弹到哪里，所以基本上短距离转移是不能用了。」
「意思是我们的移动手段有限，而对方可以毫无预兆地随意行动吗？」
「看样子，只能依靠你那莫名其妙的敏锐直觉了。」
「感觉会相当费神啊。别离我太远。」
奥斯卡轻轻拍了拍娇小妻子的头，缇娜夏莞尔一笑。她依照原订计画将手放在墙上。
「那么，我们走吧。理论上，不能直接转移到有物质存在的地方，所以应该不会有刀刃从我们体内穿出来。」
「这样应该还能设法应付。好，上吧。」
伴随着一声闷响，墙上开出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洞口。洞的另一边是一个方形的中庭。
眼前是受人细心照料的植栽及白色石板路。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精心设计过的位置上盛开。
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让人感到「美丽」。过多的尸体和流淌的鲜血掩盖了这样的想法。
奥斯卡在被斜砍的植栽旁，发现一个穿着平民服装的男子。
「那个不是城里的人，应该是被显现的过去卷进去了吧。」
男子显然已经断气，右腿和头部被狠狠击得粉碎。他注视着彷佛被巨槌砸中的遗体时──视线前方，空中出现了一个涂成漆黑的圆。
奥斯卡在判断那是什么之前，快速地向旁边跳开，同时看到缇娜夏为他张开防护壁。那个圆像是被弹飞般快速靠近，擦过他的侧边。圆与防壁接触，响起了像利爪刮擦玻璃般的怪声。
奥斯卡这时才理解，这个擦过结界快速飞过的东西是圆筒状物体，一个没有柄的槌子。
「就是被那个干掉的吗？」
他边说边蹬地面，改变身体面对的位置。眼见槌子转换方向再次袭来，他挥动了手中的阿卡西亚。
并不是从上往下砍，而是与地面平行斩过去。
以不让目标转移的速度将其斩落。
王剑的剑刃一击将槌子劈成两半。黑色槌子顿时爆炸四散。
缇娜夏拍了拍手。
「不愧是阿卡西亚，真有效果。」
「毕竟这是号称魔法师杀手的剑，相当适合对付魔法具。」
阿卡西亚这把武器不仅可以对付魔法，对于外部者的咒具也同样能发挥效果。在这两种层面上，攻击力很教人放心。奥斯卡打算转过面向妻子，却发现──
一个黑点。
在他确认底下产生黑点的同时，他迅速往后跳。
一根黑色的长枪从下往上刺了上来。
──如果再晚一秒注意到就被刺穿了。
奥斯卡的祖母是个魔女，那个人也曾经让他挨过这种转移到近距离的武器，但刚才那个比她的招数更为凶险。当时奥斯卡能看到控制剑的魔法构成，这次却什么也看不见。黑色武器像是自律地在行动。
长枪穿过空中后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落在石板路的影子上方再度出现黑点。
奥斯卡跨出一步往左闪避，同时准备挥动阿卡西亚，砍向头顶上方的黑点。
但在那之前，缇娜夏放出的雷击已经摧毁了即将生成的黑点尖端。奥斯卡回过头，看到妻子右边出现了一把漆黑大镰刀。
「缇娜夏，过来！」
魔女像是被镰刀追赶般奔跑起来。奥斯卡接住飞扑而来的娇小身影，同时挥出王剑。试图将两人一起劈开的镰刀被王剑斩落，应声弹飞。
「这里太危险了，先脱离吧。」
在布满植栽的庭院中央，遮蔽处实在太多。
缇娜夏朝对面的墙壁伸出手，开始咏唱。伴随着一声巨响，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奥斯卡推着妻子让她先行逃出。
「快跑，强化自己的结界。」
缇娜夏听从指示奔跑起来。从空无一物的空中突然出现的刀刃追击着她。
奥斯卡挥动阿卡西亚，将黑色刀刃消灭。然而，此时庭院中已经生成了另外七把刀刃。到达墙洞的缇娜夏回过头，向前伸出双手。
「燃烧吧，弹飞吧，力量啊，立即显现，展示你的威力！」
当奥斯卡到达她身边的同时，一道巨大的光束贯穿中庭。光束蒸发了所有向两人袭来的刀刃，并吞噬了一半以上的中庭。他们来时的房间被光束摧毁，白炽的余烬中弥漫着薄薄的烟雾。
两人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继续向深处奔跑。
「……数量太多了。」
他们朝中央前进的同时，陆续摧毁了不断显现的疯狂之刃。
虽然一直反覆这个动作，但袭击的间隔并没有减少。而且威力实在太强，就连缇娜夏的结界也会在某些角度和力度下遭到破坏。这使得他们得经常奔跑，缇娜夏的脸上也显出了些许疲惫。
「幸好没带纳克过来。」
「毕竟那孩子动作没那么灵活嘛。」
与他们两人相比，奥斯卡使役的龙并不适合战斗，所以这次让它留在家里看家，现在他打从心底认为这是明智的决定。万一纳克像其他尸体一样被砍成两半，奥斯卡认为自己势必会一辈子难以释怀。
踏入森林后约三十分钟，两人一直沿着餐厅、仓库之类的城内房间直线前进，但目前依然没有发现小匣子或其持有者。现在他们所在的无窗房间之内，有几个文官试图用桌子堵在门的前面闭门不出，但还是无济于事，尸体就这样叠在眼前。奥斯卡俯视着在地上散开的血泊。
「既然是能转移的魔法具，就算把门封起来也没用吧。」
尸体的脸上都充满了绝望和恐惧，让人不禁感到忧郁。当时，这座城里的人们想必都在拼命想着该如何活下去。
墙边的椅子大多被斩成了碎片，缇娜夏坐在唯一一张完好无缺的椅子上休息，闭目养神。这个举动似乎是想让一直组织着构成的脑袋休息。
此时，她突然开口。
「这些房间的惨状，落差不会太大吗？」
「什么意思？」
「有的房间完好无损，有的则是惨不忍睹。比如我们一开始在墙壁上开洞的那个大厅，那里不是什么都没损坏吗？」
「噢……的确是这样……」
他们目前经过的房间之中，有的确实完整无缺。而这样的房间里面没有尸体。相反的，有尸体的房间就连家具也都遭受池鱼之殃。
「也就是说──疯狂之刃是探测到人类后才转移过来的吗？」
「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
对付疯狂之刃用死守的方式是无效的。即使把门封住，它也能直接转移进来。不过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些无人房间里的家具应该也会被斩断才是。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说明疯狂之刃是明确地锁定人类进行攻击。之所以会持续不断地袭击他们两人肯定也是这个缘故。
缇娜夏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交叉。
「让我在意的是，这次小匣子被连续使用的这一点。之前的使用者在过去显现之后，都会因为自己被杀死而无法继续使用吧？但这次的使用者不仅活了下来，还屡次使用这么难以驾驭的魔法具。这点不禁令人匪夷所思。」
的确，这次的使用者多次回避掉如此严酷的惨况。以往的小匣子使用者之中，只有一人能确实做到这一点，那就是在瓦卡尼之森中现身的老人。
「难道这个人知道如何使役疯狂之刃？」
「嗯，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也束手无策。恐怕只能考虑将整个森林连同这些现存的活人一起炸飞了。」
缇娜夏在森林周围设下的结界也具有驱逐人群的效果。虽然可以防止再有别人进入，但已经在里面的人则爱莫能助。
几小时前，听说附近城镇已经有群本领高强的有志之士踏入森林，但目前尚未救出任何人。在到达这里之前，他们已经看到很多疑似城堡调查团与自警团团员的尸体。甚至才刚看到有些人在走廊上跑着，下一秒就遭到杀害。
尽管不时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死前惨叫，但由于城内的地形特殊，距离上无法及时搭救。看来要视为大多数人已经罹难，用大魔法摧毁整片区域的作法愈来愈实际了。
但奥斯卡不想让妻子承担这个责任。就算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她不会忘记受到自己卷入而死去的人。
「要是我能有足够的力量摧毁这座森林就好了……」
「好可怕。你突然说什么啊？像你这种完全无法理解魔法构成的人，我可不能让你拥有这种力量。」
「我有魔力吧？不能像其他的那样直接把构成背起来吗？」
「不行！绝对不──行──！这就像给一个不知道如何瞄准的人一把强弓一样危险！」
从妻子坚决的态度来看，自己确实不适合用魔法。三个孩子中有两个成了魔法师，但那两个人也经常为奥斯卡对魔法构成的理解能力感到无奈。
「总之，我们走到显现范围的另一端，如果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就把这里烧掉吧……」
「到时候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差不多也该移动了。奥斯卡环顾房间，将视线转回妻子身上，凝视她整齐漂亮的细腿。
──这种动作只有几秒钟。几秒钟后，他的左侧出现了黑影。
奥斯卡反射性地冲了出去。
「缇娜夏！快走！」
魔女迅速睁开眼睛，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挥动她白皙的右手。
「飞出去吧！」
缇娜夏的魔法将试图刺穿奥斯卡的黑枪与另一边的墙壁轰飞。奥斯卡在那一瞬间将妻子抱了起来，挥出阿卡西亚，斩掉出现在她背后的巨大刀刃。
奥斯卡迅速翻身，朝着墙上的洞口跑去。在这个过程中，周围开始出现疯狂之刃。
缇娜夏被他抱在左臂，同时释放出迎击的魔法。奥斯卡让妻子负责攻击，一边奔跑一边说：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那些疯狂之刃是透过视线探测人类的。如果一直盯着某处看，就会被疯狂之刃发现。」
疯狂之刃最初出现的那次，当时奥斯卡正在看墙上的画。之后也是在看着尸体时开始出现。
他们明明在这个房间休息了好一阵子，疯狂之刃却迟迟没有现身，这是因为缇娜夏为了恢复疲劳而闭目养神，奥斯卡则保持警戒，不让视线停留在任何一处。
「咦？真的吗！」
「你刚才说『使用者没有死这点令人匪夷所思』对吧。所以我猜测可能有什么原因让他不被探测到。我试了几种方法，比如屏住呼吸。」
「要是一直屏住呼吸会死的吧。」
「这只是举例而已。刚刚我无意中盯着你的腿看，结果它们就出现了，所以这个推测应该是正确答案。」
「这种事请你回家再做！」
听着缇娜夏的责备，奥斯卡从墙上的洞跳了出去。
外头是一片生长着茂密树木的地方。
「咦？我们离开范围了！？」
「不……这也是显现出来的过去。树下没有落叶。」
这意味着有人清扫过这片树林。所以这里不是自然森林，而是城堡外院的杂木林之类的。奥斯卡用王剑斩碎从右侧飞来的刀刃，缇娜夏则是在被他抱着的同时展开迎击，喊了一声。
「所有的刀刃都击落了，我闭上眼睛喔！」
「交给我。」
既然缇娜夏闭上了眼睛，再来就只剩他自己。这样一来就能确认「视线会引来疯狂之刃」的假设。
奥斯卡集中注意力，不让自己盯着某处，同时在杂木林中奔跑。
到处可见被砍断的树木和凄惨的尸体。但他没有停下视线。
他只是朝着看不见前方尽头的树林跑去。
不知不觉中，追赶他们的疯狂之刃消失了。
两人走进了杂木林。
看来他们的假设是正确的，疯狂之刃确实是通过视线探测人类的存在，因为在那以后疯狂之刃就再也没有出现。
奥斯卡注意不要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某个点，另一方面，缇娜夏则因为「没有不让视线停留的自信」而闭上眼睛，浮在空中从后面环抱着他的脖颈。牵引着轻飘飘地飘浮的妻子，奥斯卡瞥了一眼天空。
「还在范围内啊。范围真大。不过方向应该没错。」
「说穿了，若是使用者不在中间就没辙了。到时我们就认命点烧掉这座森林吧。就像失恋时的露克芮札一样。」
「你对露克芮札的印象到底是怎么样啊？」
奥斯卡快速扫视周围，掌握了前方的障碍物，自己也闭上双眼。他就像这样稍微走一段路再睁开眼睛，看清周围情况再移动，反覆这样的动作。因为目前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也没有听见惨叫，所以才能用这种方法。彷佛这座森林只剩下他们两人。
可以的话，也差不多该掌握结束这一切的线索。他这样期盼着，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缇娜夏。你能探测到活着的人吗？」
「咦？是可以啦……啊，我懂了。」
见妻子快速理解，奥斯卡点了头。在卡杜司要塞时「无法区分显现的人与实际存在的人」，所以他们认为探测也没有意义，但现在不同。既然这里有如此多的牺牲者，就可以无视是过去的人类还是现在的人类，直接调查「是否有生还者」。如果能找到生还者，就一个个去确认他们是否是使用者。假如已经没有生存者──那把整个森林烧掉就行了。
这个手段虽然粗暴但安全。至少进行探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来组织构成。」
缇娜夏放开抓住奥斯卡的双手，开始咏唱。她闭上眼眸，扩展魔法构成。微弱的魔力波动逐渐扩散开来。在片刻的沉默后，她开口说道：
「范围内有四名生还者……正好在前方就有一人。」
「四个人啊。那么，先去确保那个人吧。」
缇娜夏指了指前方，从她的指尖生出一只发着白光的蝴蝶，飞向杂木林深处。奥斯卡跟随着以魔法诞生的光蝶开始迈出步伐。魔女就算闭着眼眸似乎也能看到魔力，她飘浮在空中跟随着光蝶前进。
然后，奥斯卡很快找到了那个人。
「缇娜夏，就是他。」
在茂密的灌木丛后面，有名男子倒在树阴下。灰色的魔法袍破烂不堪，到处布满血迹。脸很憔悴，显然已经多日没有正常休息。
离这里稍微有些距离的位置，可以看到地上杂乱地躺着几具尸体。从服装来看，应该是来自城里的调查团。他们八成是整团遭到疯狂之刃袭击吧。每具遗体都被残忍地割裂，犹如破烂的布条一样残破不堪。
另一方面，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许是昏迷了过去，动也不动。他的手旁边掉落着一个白银色的小匣子。
魔女视线没有停下，瞥了小匣子一眼。
「那个就是……表面的纹样的确和艾尔特利亚很相像呢。」
「如果强度也一样就棘手了。我用阿卡西亚摧毁它。」
「我来防御。要是又像上次那样让碎片飞散就伤脑筋了。」
「要是这样重复下去，我们会不会变得愈来愈不像人类？」
「我们早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奥斯卡在警惕着周围的同时向小匣子靠近。
没有任何阻碍。艾尔特利亚的时候也是如此。
而这样一来，折磨人类的离奇事件也将在此结束。
他挥动王剑，向落在草地上的小匣子劈去。
──就在那一瞬间，黑色巨臂突然从旁边冒出，袭击奥斯卡。
「墙壁啊！」
缇娜夏迅速地咏唱，搭建起防壁，锐利的爪子撞上防壁，应声碎裂。
必杀的一击遭到挡下，野兽以充满憎恨的绿色双眼瞪视奥斯卡。
但王剑已经转向，朝着野兽的头部斩去。以惊人速度挥出的剑刃砍碎了野兽的脑袋。原本打算往后退开的野兽在发出好似空气受到压缩的声音后倒下，巨大的身躯随即消散而去。
奥斯卡看着落在草地上的小匣子。
那是一个能显现过去的小匣子。接着，一只戴着银色护甲的手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陌生骑士。他身上佩戴着亚尔达的纹章，眼中满是贪婪的战意，提在右手的剑上沾满了鲜血。
看到那双充满疯狂气息的眼神，奥斯卡想起在亚尔达听过的传闻。
「……该不会，在圣堂发狂的那个人就是你？」
「奥斯卡，我们被包围了。那个小匣子真是狂妄，居然有防御功能。」
飘浮在空中的缇娜夏如是说。曾几何时，两人已被持有各式武器的人类团团包围。有的是强盗，有的是塔伊利兵士，有的是梅迪亚尔军的魔法师，这些人都是至今因为小匣子使用而显现的记忆。
「感觉和茧之遗迹很像。这个小匣子会累积记忆啊。」
瓦卡尼之森的老人和米莉明明不在，那只野兽却再次显现，这似乎证明小匣子将它设定为保护自身的守护者。
缇娜夏冷冷地环视四周。
「看来他们都明确地将我们视为敌人呢。也许他们察觉到我们是谁了。」
他们是外部者咒具的敌对者，为了破坏咒具而生的人形咒具。
如果防卫功能是为了逃脱他们的力量而发动的，事情就再麻烦不过了。
「只是，如果和茧之遗迹的守护者一样，这样会没完没了。敌人会无止尽地蜂拥而至。」
像是在验证她这番话一样，强盗们的后方再次出现了黑色野兽。
另一方面，捡起小匣子的骑士正一边后退一边注视着奥斯卡。他可能打算就此逃跑，但那样会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辙。奥斯卡轻吁一口气。
「情况是很麻烦，但看来以现在进行式显现出来的现象无法用来防御。疯狂之刃没有受到召唤。」
「那个是最难对付的，老实说如果它出现的话，我们也只能举双手投降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现在的显现结束前摧毁小匣子，否则就没辙了。」
这个显现一旦结束，小匣子就能为了守护自身而随心所欲地召唤疯狂之刃，到时摧毁它的难度将大大增加。
时间不多了。
「缇娜夏，其他守卫交给你。」
「明白。」
「小心视线，这里还在范围内──我去追小匣子。」
话音未落，持有小匣子的骑士便转过身子，向调查团的尸体方向逃去。
奥斯卡脚一蹬地，迅速追了上去，试图阻止他的塔伊利士兵在一瞬间就被白色火焰燃烧殆尽。缇娜夏的美丽声音随之响起。
「你们以为这点程度的人数能阻止魔女吗？」
犹如花朵绽开那般，致密的魔法构成迅速展开。
所有向她袭来的人都被这招化为虚无。朝着魔女跳跃的黑色野兽则被闪耀着蓝色光芒的雷光刺穿。接连出现的守卫们在猛烈的魔法攻击下纷纷消灭。
奥斯卡背后感受到震撼空气的余波，同时向逃跑的骑士投掷短剑。
但骑士在被直击之前转身，用剑打落了短剑。他那敏捷身手与其说是骑士，更像是个刺客。
「本领不错嘛。」
这名骑士在圣堂发狂杀死多名伙伴，这可能不是因为突然行凶而让人猝不及防，而是纯粹出于男人的实力才能犯下那样的惨剧。
男人将小匣子扔进草丛，转身朝奥斯卡踏步而来。看似在逃跑，实则是想将两人分开。领悟这一点的奥斯卡反而感到佩服，迎击对方的剑，手中顿时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冲击。
「就算你把我们分开也无所谓，我比她更适合当你的对手。」
缇娜夏虽懂得如何使剑，但仅论剑技，强过她的人多不胜数。与其让这样的强者对付她，不如自己出战来得更有胜算。
见男子俯身试图近身，奥斯卡踢起脚下的石块。他瞄准男人避开的那一瞬间，挥动王剑。剑锋完全超越对方速度，挟势砍入男子的肩膀，银色护肩被击碎，骨头破裂的声音响起，男人身形摇摇欲坠。
但就在此时，一把血迹斑斑的剑从侧面直刺向奥斯卡的脸。
「……唔！」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仰身避开那把剑。剑刃与防御结界接触，发出微弱的魔法光芒。几乎可说是被偷袭的奥斯卡看着侧面出现另一个相同的骑士，不禁笑了。
「这样也行啊？」
正面的男子踉跄了几步，重新把剑举好。无言的战意在他的脸上熊熊燃烧，毫无痛苦之色。更甚的是，奥斯卡感觉到身后也出现了气息，并透过王剑的剑刃确认自己的背后。
「几十年没遇到这种麻烦的局面了啊。」
对方是卓越的剑术高手，而且要一次面对三个相同的人。
视线无法停留在一处，否则疯狂之刃会随时袭来。
──这是一场若有瞬间的判断错误便会败北的战斗。
面对如此前所未有的状况，奥斯卡露出苦笑，重新握紧王剑。
敌人不断涌来，就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
缇娜夏在空中毫不间断地组织魔法构成的同时，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自刚才以来，显现的守卫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在陆续增加。然而，这些守卫大多都是没有魔法抗性的普通人类。所以能将他们烧成灰烬。唯一的例外是来自瓦卡尼之森的黑兽，因此每次看到它的出现，缇娜夏都用特化在贯穿力的魔法进行狙击。
「能无限召唤存在纪录中的守卫确实是一个强项……但反过来说，也只能召唤纪录中的存在呢。」
假如纪录中的只是普通人，那么杀死他们就只是单纯的作业。
她朝士兵们聚集的前方发射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没有惨叫响起，因为死亡与消失在呐喊之前降临在他们身上。接着她准备扫荡右侧，但一道黑色人影从前方火焰中跳出。那是一名带着双剑的男子，尽管脸被热气烧得焦黑，依然向着空中的缇娜夏跳跃过去。
魔女精准地朝着冒烟的那张脸踢上一脚。
「──伏首称臣吧。」
「失去宝座的女王」冷酷的话音刚落，男子的身体便被重重打在地上。倒下的身体随即被炙热的火焰烧灼。她毫不犹豫地将地上显现的记忆全都烧毁。
与此同时，缇娜夏望向在稍远处战斗的丈夫。同时面对三名高手，他非但没有退缩，而是灵巧地应付，动作实在是非比寻常。她无法介入以那样的速度进行的战斗，反而有可能成为累赘。因此，在这里吸引大多数的守卫才是正确答案。
「既然是被咒具显现的森林，就算烧毁也不会感到内疚。」
这片杂木林属于早已灭亡的国家，呈现在眼前的只是过去的景象，现在已经不复存在。所以她毫无顾忌地施展魔法。
缇娜夏目送一道风刃同时切割数人与树干，树木随后倒塌──但下一刻，树木化为灰烬。缇娜夏对差点被压在树下的灰色魔法袍男子施加了守护结界。
「真是好险。必须确保生还者才行。」
透过刚才的探测找到了四名生还者，这名男子就是其中之一，恐怕正是小匣子的使用者。缇娜夏边施展魔法边将视线四处游移。这种行为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负担。
「平常没意识到，但我其实常常盯着一个地方看呢……」
当她组织魔法构成时，虽然在看着眼前的东西，却也没有在看。也就是说，她似乎经常将视线停留在一处，一边把意识集中在构成上面。
所以要她保持「视线不固定」相当困难。为了组织魔法构成而进行最佳化的意识当中，总是有种异物滚动的感觉。若是和丈夫在一起时还可以闭上眼睛，但现在显然不能这么做。
缇娜夏深深使力，再次闭上眼睛。
然后她再度睁开眼睛，将视线集中在朝向自己逼近的守卫身上。
「不过，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输的。」
曾经为了国家存亡而战斗的士兵们，为了掠夺而挥舞剑刃的盗贼们，在夜里悄悄行动的刺客，守护森林的野兽，都在她面前一一被烧毁。
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但即使如此，她依然相信着丈夫的胜利。
杀了就会消失，但又会再出现。
这情景简直像是小孩子的游戏。奥斯卡跳向后方闪避从三方而来的攻击，同时回想起那怀念的记忆。
「话说回来，以前和孩子们玩过类似的游戏呢。」
当三个孩子还小的时候，他曾经在庭院里陪他们玩影子游戏。游戏规则是「影子被踩到就算输」，到后来孩子们联手围攻父亲，不过他全部避开了。结果因为做得太过火害孩子们哭了起来，缇娜夏因此责备他「真是不成熟」。
这段遥远的记忆让人怀念且惹人怜爱。他作为人类的一生中充满了幸运与幸福。即使逸脱了人类的范畴，只要还有这段记忆，他就算一个人也能坚持战斗下去。更何况，命运还将最爱的人留在他身边。
「哦，真危险。」
他将攻向脚的剑向上弹开，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弹飞的剑撞上了另一个人的剑。
趁着两人之间产生的短暂空隙，奥斯卡迅速敲碎了其中一人的头颅，随即用剑回击，割裂了另一人的喉咙。面对第三个人的剑则是向右闪避。
游戏到了接近尾声时，便会如一条线般清晰可见。
如何走才能到达终点，哪条路才是最佳解答，不用思考也能明白。完全掌握对手动向的战斗也是如此。
尽管与守卫的战斗看似无止尽，但同一个存在似乎不会同时显现超过三体。缇娜夏也应该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不过，她或许在确认个体前就已经将他们烧毁了，这种事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好了，是时候结束这场游戏了。」
奥斯卡在与打倒又会出现的三人战斗的同时，逐渐移动范围，将战场诱导到小匣子被扔过去的草丛。
如果移动得太快也不好，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具备这样的思考能力，但若被察觉，或许真的会让他们彻底逃脱。
因此他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目的是接近到在杀死三个守卫等待重现之间的短暂时间内，足以破坏小匣子的距离。
随着战斗的进行，他逐渐习惯不将视线停留在任何一处。原本在这样的乱战之中也不能只盯着一个地方，这反而更加有利。疯狂之刃是恐怖的魔法具，但如果不在小匣子的控制下，也有可能不会显现。显现出这些记忆的那个男人肯定也知道这一点，或者是偶然地「不让视线停留在一个地方」才幸存下来的。
奥斯卡短促地吐出一口气，挥剑，闪避。
他踩在没有落叶的草地上，闪避横扫而来的剑，再移动一点位置。
「还差一点。」
抵达草丛几乎只差一步了。只要能确定小匣子的位置，随时都可以行动。
──就在那时，后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激烈火焰。
「过去的残影，融解消失吧。」
魔女的宣告响起，猛烈的魔法将一切焚烧殆尽，红色的火焰照亮了杂木林。
在这团火焰之中，草丛里有某个东西发出了亮光。
「……找到了。」
左后方，近在咫尺。奥斯卡屏住呼吸，朝敌人踏进一步，斩杀正面的一人后迅速回剑，连着斩下旁边另一人的首级。
他刻意将速度提高了一档，骑士顿时无法跟上他的动作。最后一人倒地时，奥斯卡已经转过身。
「缇娜夏，我要摧毁它！」
外部者的咒具普遍强度很高，但阿卡西亚是它们的克星。
奥斯卡以极速挥动王剑。
用最短的轨道，将剑刃击向草中的小匣子。
清脆的金属声响起，周围的景象瞬间扭曲。
白银的小匣子出现了巨大裂缝，但还没完全破碎。
缇娜夏短距离转移到他面前。
她白皙的手指指向两人之间的小匣子。
「──射击。」
集束成一道细光的魔法，具有消灭一切的力量，准确地瞄准小匣子的裂缝射出。
奥斯卡注视着这幕，同时也留意着妻子后方的情况。
折断的树木底下，原本倒在地上的男魔法师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身穿灰色魔法袍的男子似乎无法理解现状，茫然地凝视着缇娜夏的背影。
「唔，缇娜夏！」
奥斯卡大喊妻子的名字。
他无视小匣子，伸手去拉她。
本应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中出现了数个黑点。
甚至能毁灭国家的光束击碎小匣子──在这片刻之前，疯狂之刃于空中出现。
奥斯卡抓住妻子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白光绚丽地照亮了森林。
他的妻子是活过悠久岁月的魔女。
这位少女在自己国家灭亡时成为唯一的生还者，为赎罪而活了四百年。
她遇见了许多人类，也见证了无数的过去。她总是泰然自若，始终毫不动摇地露出微笑。
就连发现自己不再是人类的时候也是。尽管她比丈夫更早觉察这点，依然秘而不宣地接受了命运。看起来反而是在悄悄地期待将来与他共度的每一天。
因此，即使面对无尽的战斗也无损她的精神……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此刻。
「缇娜夏。」
他唤着她的名字。
然而，他的声音也许并没有确实发出来。
缇娜夏紧紧按住他胸口的伤口。将大量魔力注入到破裂的内脏之中。
但是，无法让流出的血液回到体内。她自己的四肢也深受重伤，但她还是持续对丈夫进行治疗。
旁边散落着小匣子的碎片，周围的景色已经变成积满落叶的深邃森林。
他的血液在那上面蔓延、往外渗透。
他的身体迅速变冷，视线开始模糊。
「不要……不要啊……！」
她的悲鸣听起来像是在哭泣。
美丽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这是奥斯卡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表情，尽管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时光，真的还是第一次看到。
因此，奥斯卡感到后悔，因为他不得不这样离开她。
「拜托……等一下！拜托……」
她的恳求声在森林中回响。
妻子的眼泪与血滴在自己脸上，奥斯卡觉得很温暖。
他喜欢那份温暖，当自己将她抱在怀里，执起她的小手，这些瞬间都让他感到幸福。即使将这份温暖作为战斗的唯一理由也无所谓。
染血的指尖触碰他的脸颊。
「不要……等一下……啊……啊啊……」
她那迷茫的眼神之中带着少女般的恐惧。
就像是在害怕自己失去唯一一个最重要的东西。
他想呼唤她的名字，执起她的手，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希望她不要哭。
没错，要是早点说出这些话就好了。无论因为让她伤心而多么后悔──他也一定会守护她。
奥斯卡无法出声，只能凝视着妻子。
意识逐渐远去，自我从她传来的温暖中慢慢脱离。
──我爱你。
他突然想起总是浮现在脑海的这句话。
最后听到的，是响彻整个森林的悲痛惨叫。
※
在亚尔达境内持续约三个月的离奇事件，随着一桩事件的发生戛然而止。
这起在某个边境的森林中出现城堡一部分的事件，只有三人幸存。
来自附近城镇的两名自警团员和一名亚尔达宫廷魔法师。
这些过于离奇的事件在亚尔达引发了无数不负责任的谣言与推测。
只是，没有一个能接近真相……然而，后来有一名知道这些事件的法尔萨斯魔法师把相关调查与考察整理成一本书。
书中记载了最后事件的幸存者──宫廷魔法师的证言。
一生始终对事件保持沉默的他，仅此一次开口发表的证言。
那就是──「我见到了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