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像有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在耳朵深处响起,
“——啪”
正走在学校走廊上的浅仓朝子确信自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
她环顾四周。
但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因为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周围安静得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压根没有想到刚才那个奇怪的声音,其实是因为电线短路而产生的猛烈电火花在浑浊的水面上发出的爆裂声。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她编了个身体不适的谎话才得以从教室里面出来,所以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世良稔。
她再次迈开步子。
这时,一位稍微上了点年纪的老师抱着一摞什么书从对面走了过来。
她记得对方应该是物理老师。朝子虽然认得这位老师的面孔,但因为从来没有上过他的课,所以没有记住他的名字。老师也注意到了她,“嗯”了一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怎么回事?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如此立刻向朝子询问道。朝子嫌麻烦没有理会老师的问题,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个,老师,您有没有在这附近看见前些时刚转过来的转校生?”
老师被她坦然自信的气势给弄得不知所措,结果忘记了对她进行质问,反而,
“转校生?一年级的吗?”
他稀里糊涂地反过来向她问道。
“是的,是个男孩子。”
“啊啊——这么说来,就在刚才——好像有个转校生跟我说过话。”
老师一脸茫然地说道。
“在、在哪里?”
朝子兴致勃勃地问道。可是延伸看起来有点涣散的老师却,
“呃——那是在什么地方来着?”
朝左右摇了摇头,语焉不详地说道。
“那个转校生叫世良稔。”
“世良?不、不是这个名字啊。”
“……哈?”
“好像是——奈良助——不对,好像是奈良崎、克巳……这样的名字。”
老师的视线飘忽不定,左顾右盼地说,
“您在说什么呢?”
“所以说……是转校生。他是这么说的。”
朝子渐渐不耐烦了起来。两个人的对话都没有聊到一块儿,而且看起来是找错了人。
“那个啊,老师——”
就在朝子正准备说“算了”的时候,老师突然喃喃说道,
“那个——那个皮肤被晒得很奇怪的家伙——”
“……唉?”
朝子瞪圆了眼睛。她只能想到老师的到这个描述指的是肤色似乎略显橙色的世良稔。
“您果然看到了世良同学了吗?”
她虽然有些焦急地问向老师,但是他却依然一脸茫然地,
“不,没见过——就算见到了,我也没见过——”
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然后——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又一次,在朝子的感知中,老师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变得格外清晰,颜色迅速染上了红色。
这是她自己取名为“Morning Glory”的现象。
那个红色的影子像漫画人物一般,一下子张大了嘴巴,然后开始说起话来,
“——救救我。”
这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奄奄一息的溺水者濒死前的求救一般。朝子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而老师本人也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虽然见过面,但是就算见到了,如果见到了的话,那个时候也——放、放放放——”
朝子惊得目瞪口呆。
(放……?放什么?)
当她在心里嘀咕着这个困惑的时候,老师说道,
“放——放松警惕……”
说罢,他扑通一下,朝前方栽了下去。
“——哇?!”
站在他前面的朝子不得不扶住倒下的老师,结果变成了抱住他的姿势。
“等、等等——”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但碰到老师的胸口时,被吓了一跳。
她并没有感受到触碰人的胸膛时一定会有的触感。也就是说——
(心、心脏——停跳了吗?!)
她差点尖叫起来。但紧接着老师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
“您、您没事吗?!”
朝子的声音让老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啊,啊啊——不好意思。我最近睡眠不足。”
“我……我想不是这个问题吧!”
朝子因为不安,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
“您、您最好去一趟医院吧!至、至少去一下医务室!”
她半是生拉硬扯地把老师拽到了校医室。
可是一踏进房间,她又被惊得瞠目咋舌。
急救箱翻倒在地板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而且保健医生呆呆地立在房间正中央。她杵在原地,但身体晃晃悠悠地,感觉就好像已经站了好几个小时,腿都软了。
她的双目失神,眼神恍恍惚惚地,显得非常奇怪。
“…………”
朝子今天是第二次来到校医室了。可是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那、那个——”
听见她打招呼的声音,保健医生目光呆滞地看向了她。
就在这时,保健医生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了起来。
“——呃,转校生吗?”
然后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唉?不、不——我是刚才已经来过的,一年级三班的浅仓——”
“啊?啊、啊啊——是吗?”
保健医生连连摇头。
“然后呢?有什么事吗?”
“那个,这位老师刚才晕倒了——所以就,那个,”
朝子犹豫着该不该把老师心脏停止跳动的事情告诉保健医生。她觉得这有可能是错觉。
“是这样吗?”
对于保健医生的提问,老师只是“啊——”地含糊答应了一声,说道,
“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啦。”
“嘛,让我检查一下吧。”
两个人简直就像在机械地朗读一般,进行着说明性的对话。
“那、那个,老师?”
有件事朝子必须向保健医生打听一下。
“转校生——转校生有来过这间医务室吗?”
“唉?”
保健医生一脸呆怔地说,
“谁知道呢——”
“可、可是刚刚,您不是说我是转校生来着吗?”
但是保健医生对朝子的追问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仿佛置若罔闻一般,说,
“好啦好啦,你回教室去吧。现在还在上课呢。”
然后,朝子就这样被赶到了走廊上。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这时,她被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种情况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这种异常,只发生在与Pete Beat——也就是世良稔——接触并且下意识地攻击他的那些人身上,这对她来说完全是无法理解的现象。
但即便如此,就连她也不由得注意到了一个共通点——
(转校生——)
没错,两个人都说过刚才接触过转校生。关于那个并非世良稔的另一个转校生,那个老师方才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好像是——奈良崎克巳什么的……)
就在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啪嗒”的轻微的脚步声。
她条件反射似的转过头。
那里站着一个身着西装外套样式(blazer)的男孩子,因为被朝子意外发现而显得有点茫然无措。
(啊——)
不知为何,她已经明白了。这个少年,就是那个——
“你是——”
然后从他脚下伸出来的影子,不受他本人一直影响地开始自行说起话来。而她鹦鹉学舌一般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影子所说的意义不明的单词,
“——‘Roundabout’……吗?”
她明白了,这就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2.
让时间回到不久前。
Roundabout确认Pete Beat已经彻底落入了自己设下的陷阱。
“…………”
他藏在暗处静静地观察那个家伙落入游泳池里,然后受到落入池中的裸露电线所引发的触电攻击。
“…………”
一瞬间火花四起,然后很快就有烟雾从泳池水面升起来。
Pete Beat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向后一仰,但还是再次落入了水里。
“…………”
然后,他一动也不动。
只有电击时产生的涟漪扩散至整个水池,接着消失不见。
“……——?”
虽然是自己发动的攻击,但是Roundabout并没想到仅仅会如此轻易地就击倒了对手,所以不免有些失落。
(已经死掉了吗?……比预想的还要无趣呢。)
观察了好一会儿,他发现Beat的身体一直处于俯卧的姿态,只是在水面上轻轻地摇晃着。
从表面上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一起意外死亡。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跳进游泳池里,但在学校和警方看来,这种奇怪的死法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是他杀。因为就杀人手法来说,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曲折迂回了。
可是,这确实Roundabout一贯的做法。
虽然命令里并没有说要杀死Beat,但是如果面对仅仅这种程度的攻击就死掉了的话,那只能说明,对于他原本所牵涉到的状况,他只不过是一个注定要被杀死的对象罢了。
“哼”,Roundabout的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
接着他迅速离开了那个地方。虽然不知道尸体会被怎样发现,但是在尸体被发现之前一直待在附近的做法实在是太蠢了。
(不过,解决得也太快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之前就不用花这么多心思做这些“准备工作”了。)
Roundabout再次回到了教学楼。为了把Beat逼入绝境,他设好了几个机关——就是对几名不相关的人士施加了催眠暗示,为此他需要将它们尽快解除。虽然这些暗示并不是可以轻易被别人发现的普通东西,但是就这么置之不理也并非明智之举。难保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奇怪的方式被暴露出来。
首先,他想解除对校医室的女医生施加的暗示,便朝着那个方向迈步走去。
然而,他的脚步突然僵住,停了下来。
“————?”
不知为何,他吓了一跳。
一个女学生从校医室走了出来。他认识这个女生,因为他在前期调查阶段就见过她的面孔。她是和Beat同班的女同学浅仓朝子。
她转过头来看向Roundabout。
然后开口说道,
“你是——Roundabout吗?”
*
这是怎么回事?Roundabout一开始陷入了混乱当中。
这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真名呢?
自己和她之前从未有过任何接触——只是在资料中看过她的脸和名字。尽管如此,这个女生似乎已经摸清了自己的底细。
(这样的话——要先发制人吗?)
他立刻伸手去拿藏在身上的武器——然而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毫无抵抗意图地站在那里,看起来有些茫然。
(——怎么回事?)
出于本能,Roundabout在即将取出武器的前一刻停了下来。他总觉得情况有些古怪。对方对他似乎并没有敌意。
“——呃……”
浅仓朝子摇了摇头。
“不是——不是的。”
她朝着Roundabout这边的方向点了点头。
“奈良崎克巳同学——对吗?对,就是转校生。”
她提心吊胆的样子,浑身到处都是破绽。Roundabout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动摇,用尽量若无其事的口吻反问道,
“你是?”
“啊、啊啊——我是浅仓朝子。嗯。”
“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而且还有……”
Roundabout轻描淡写地同时对她和自己说道,
“我的昵称——Roundabout?”
“唉?不、不是这样的,那是——”
朝子真的有些惊慌起来。明明是自己说的,但她却对自己知道这个名字这件事感到困惑不已。
“怎么说呢,你不是和医务室的医生、物理老师这些人聊过天吗?所以,我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一些——各种各样的事情。”
她在辩解,而且还是在用相当拙劣的手段蒙骗他。
“…………”
对于这个少女的既敏锐又迟钝的态度,Roundabout心想道,
(难道说——)
这个女生刚才所说的“老师们”毫无疑问是为了将Beat置于死地而被Roundabout自己设下了机关的那些人——但是即是见过了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对除了BEat以外的人做出任何反应才对。但是这个家伙——却成功地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一些信息。
然而,仅凭这一点也无济于事。在战斗中,先于敌人获得情报是极其重要的优势,但如果将自己知道的信息透露给对手的话,就实在是愚蠢透顶了。
这也就是说——
Roundabout凝视着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少女。
(这家伙——是能够获悉本不该知晓之事的人吗?)
统和机构以及它的敌人,还有与之相关的人都用一个神秘的代号来称呼这种人。即是——
“MPLS”
——对于永无休止地在暗中监视着整个世界的人而言,被视为头等危险对象的存在。
而且,对于这件事的重要性,这名少女毫无自觉。
Roundabout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
于是朝子的表情变得愈发地局促不安起来。
“那、那个啊——”
即便如此,朝子还是试图和Roundabout交谈,说,
“不觉得老师们有些奇怪吗?”
“奇——怪吗?”
Roundabout平静地说道。
“对、对。我总觉得他们的状态有些奇怪。而且——好像都是在和你说完话之后才变得奇怪起来的……你有想到什么事情吗?”
“哎——是在见到我之后变得奇怪起来的吗?”
Roundabout清秀的面庞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
“真是不可思议呢。只不过是我因为在转学手续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才找他们问了一些问题。”
“可、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提到了转校生——”
还没等朝子把话说完,Roundabout就打断了她。
“你如果觉得奇怪的话,要不要偷看一下?”
“唉?”
“他们两人都在医务室里对吧?他们在里面在做着什么呢?”
Roundabout指着朝子身后紧闭着的校医室门说道。
“————”
朝子一时语塞,但马上又点了点头。
“好、好吧——”
于是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从稍稍打开一点的门缝里朝校医室内窥视。
然后——就在这时,Roundabout已经用他的能力完成了“操作”。
Roundabout的能力——
基本上和Pete Beat的能力“NSU”相仿。不过,Beat的能力是感知对方本来就有的心跳,并试图进行干涉的一种被动能力,而Roundabout则是自己发出与电波相似的独特生物波,并对击中对方后被反射回来的这种生物波进行解析,从而获取情报,是一种类似于潜水艇声纳,通过发出声音来收集反射声音的能力。
Roundabout所感知到的是“停顿”——换句话说,Roundabout能够获悉到的是心跳与心跳之间的瞬时停顿状态,这是任何存在都无法避免的时间空隙。
例如,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小孩仅仅被足球轻轻击中胸部就身亡的这种令人费解的猝死事件,这被认为是因为人体在两次心跳之间受到了冲击所致。此外,还存在一种叫做“幸运一拳(lucky punch)”的现象——本应是一流的拳击手在与业余选手对阵时突然K.O.败北,这也常常是因为拳击手没能察觉到对手趁着自己心脏的两次跳动之间的间隙发起猛攻的缘故。
而且,这种针对停顿的攻击不仅局限于肉体,对精神活动也能产生很大的影响。
人——虽然自认为是在无时无刻的持续思考中度过每一天的日常生活的,但是被输送给支撑人类思考的大脑的血液,却是通过心跳来供给的,所以和身体活动没有什么不同,人的精神活动也是由心跳所支配的。精神活动和心跳一样都是一种间歇性的运动。突然大动肝火、情绪起伏不定、脾气暴躁易怒等事例都证明了一点,即思考并非一种流淌的旋律(melody),而更像是心跳一般的律动(rhythm)。
Roundabout的“攻击”——造成只会让人以为是意外事故的现象,其实是一种极其简单的——催眠暗示这种再经典不过的方法。然而,这种暗示的特殊和强大之处在于,它完全没有强迫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类的洗脑操作所特有的“强制感”。
作为攻击手段,Roundabout所施加的暗示只不过是——当被设定为“目标”的对象出现在“机关”的附近时,让“机关”卸下平常对陌生人的戒备心——放松警惕,这么一条命令而已。
即使在日常生活当中,人类实际上无时不刻都在保持着警戒状态。无论是在走路还是举物,人的肌肉和神经总是下意识地采取从以往经验中习得的防卫措施。小孩子很容易摔跟头,而大人却几乎不会跌倒,正是因为多年的经验和学习让人不断地要求身体保持平衡。
而Roundabout的攻击——就是让人在一瞬间忘记戒备这个世界的严酷法则。
Roundabout并非在利用偶然作为武器进行攻击。在这个必然性俯拾皆是的世界中,Roundabout的攻击只是让这种必然性显露了出来。
人们有很多事情,在压力过于沉重时宁可忘记。这些事情在平时都被从脑海中排除到了潜意识里。
然而,在心跳与心跳之间的停顿间隙的这一瞬间,这些事情就会暴露出来。
Roundabout正是利用了这一点进行突然袭击。
“…………!”
浅仓朝子探头朝校医室内窥视着,结果被吓了一大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被拉上窗帘的昏暗的医务室里,女医生和老师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
(什——)
那两个人原来是这种关系吗?——朝子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这种仿佛三流电视剧一般的事情,因而陷入了无法判断的境地。
“哎呀哎呀——”
接着,奈良崎克巳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朝子的耳边响起。
“看来是这么一回事呀。这样的话你被赶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老师在走廊上和你相遇的时候想必演了各种戏,他肯定是想要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可以自然而然地去医务室吧。”
当然,Roundabout向校医室内的两个人发出了催眠暗示。
他隔着门干扰了里面两个人的生物波长。在他们身上施加的暗示也非常简单明了——忘记与性欲相关的平衡感,仅此而已。
在恋爱状态中,一个人喜欢的类型,或者适合这个人的伴侣,所有这些选择偏好在Roundabout看来,都只不过是谨慎心态的反映。在恋爱中,人们原本就不关心伴侣是什么样的人,甚至连对象是同性还是异性都只不过是被社会教育和个人经历所压抑的结果罢了。要让人忘记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两位老师恐怕甚至做梦都意识不到,他们二人各自乘兴自发地缠绵在一起的随性举动其实是受人操控的结果。
“我们还是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吧。”
被这么一说,朝子吃了一惊。
“唉、唉——说的是呢。”
这样一来,他们就变成了单纯的偷窥者了。虽然心里仍然有些无法释怀,但朝子还是按照奈良崎克巳说的,就这么离开了那个地方。她没有选择,只能这么做。
这时,克巳开口说道,
“对了——我下周就要来这所学校上课了,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带我参观一下学校吗?”
听到这个提议,仍旧茫然不知所措的朝子,不自觉地说,
“唉,唉。好的呀。”
虽然说着点了点头,但她却心想,
(糟了——)
她自己本来正在寻找行踪不明的世良稔。
(没办法——)
她恐怕只能在带领这个少年参观的同时继续寻找世良稔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决定或许是一石二鸟。
但是——就在这时,在她身旁的Roundabout的头脑里想的却是,
(——只能杀了她了)
这种决断。
虽然和他的使命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名少女的存在对他所侍奉的“那位大人”来说或许会构成威胁也说不定。对此他无法坐视不管——
这时,两人来到了连接本教学楼三楼和第二教学楼四楼的空中走廊。
这个地方距离任何一间教室都很远,而且位于操场一侧的死角。
在这里,Roundabout用两根手指指向正走在自己前方的朝子的后背。这个动作是一种暗杀技巧,可以在一瞬间刺入少女脖颈后方的延髓,让她无法呼吸,从而夺走她的生命。
至于这名少女,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能力,但是她似乎并没能感觉到这股杀意,没有任何反应。
(再见了——浅仓朝子!)
Roundabout的手刚要刺出去,就在这一瞬间——
噗——
的一声,有个尖锐的东西扎进了他的手背。
那是一根细长尖锐的树枝。
树枝贯通了他的那只手,从他的手掌飞了出去。
(什——)
在感受到疼痛之前,是遭遇出其不意的攻击的惊讶先涌上了心头。他还没来得及把目光转向这把临时制作的手里剑飞进来的窗户的方向,他的身体就已经被突然蹿出来的影子狠狠地撞飞了。
(——什么——?!)
“嗯?”
当朝子不经意地转过身来的时候,奈良崎克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走廊两侧的窗户都敞开着,但只有微风在其间轻轻吹过。
“啊咧?”
就在她感到奇怪的瞬间,有什么热的东西溅到了她的脸颊上。
她用手摸了摸,举到眼前,发现指头染上了红色。
(这是什么——是血吗?)
这是从Roundabout手中溅落的鲜血,在空中飞舞的一瞬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3.
“——你、你小子是!”
Roundabout在被对方一起抛出窗外的同时,高声叫喊道,
“P——Pete Beat……?!”
袭击他的,正是本应被他杀死的人。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直接坠落到了学校中庭的树丛里。
在学校正中央空无一人的死角,一瞬间寂静无声。
紧接着,两个人同时跳开,拉开了距离。
天空中,云朵无忧无虑地飘荡着。
“我可不能让那个浅仓朝子现在就被你杀掉啊——”
本应触电身亡的Beat得意地笑着说道。
“你、你小子……为什么还活着?”
Roundabout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之情。
“哼……”
Beat用拇指弹了弹湿漉漉的刘海。
“你他妈怎么搞的,一直都不来补刀,我可是像参加把脸买进洗脸盆的憋气大赛一样也把脸埋在水面下憋了好几分钟呢。”
他明明已经受到了直击心脏的高压电击……Roundabout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为什么?你是怎么躲过我Roundabout的攻击的?”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Beat用手指向对方。
“电击之所以会对心脏造成致命的冲击,是因为电流激烈的波动频率会引发心室颤动,让心脏停跳。但是电流的冲击会在短短一瞬间传导至泳池的水里,并消失不见——电线也会被这种冲击烧坏掉。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啧、啧、啧,Beat说着轻轻地挥了挥手指头。
“在电流的冲击传导过来的瞬间,我只要让自己的心脏也停止跳动就好了——如果心跳停止了的话,就不用担心电流扰乱心跳,从而引发心室颤动了。只是电流通过身体时有点疼罢了。”
(译注:原作者上远野浩平此处的表述出现了违反医学常识的错误。原作者误以为触电的原理是电流的频率“抵消”了人体心跳的频率从而使心跳“归零”,相当于两列波的干涉相消,所以原文用的词语是“掻き消す”,有完全抹除、抹掉、淹没的意思。但实际的触电死亡原理是较大的电流/较高的电流频率引发了人体心室纤颤,进而出现心室颤动,导致心脏丧失绝大部分的收缩供血功能,诱发心源性猝死。因此译者在翻译此处选择遵循医学常识的表述而非依据原文。此外,Pete Beat在这里的一通操作相当于在触电前的一瞬间使用能力对自己强行除颤,让电流通过自己身体时心脏处于停搏的状态从而避免出现心室颤动,再在电击结束之后用能力对自己进行心肺复苏术,让心脏再次跳动,相当于特异功能版的AED加上CPR。)
没错,这是与Pete Beat的终极必杀技“超加速心跳(molto vivace)”恰好完全相反的招数。主动让自己的心脏停止搏动——但是这个时间必须限定在五秒以内,超过这个时间的话就无法再复苏自己的心肺功能了。时机稍有不慎就会必死无疑,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技能。
然而——并不是说只要避开危险就好了。重要的是事先知晓危险的本质,并对其加以控制。
“你这家伙——不仅可以控制对手的心跳,还能控制自己的吗……?”
Roundabout捂着自己受伤的手呻吟着说道。
“认为自己办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还是不要轻易抱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哦。”
Beat用锐利的目光瞪视着敌人说道。
“你说你叫Roundabout吧?从你催眠暗示的攻击方式来看,你似乎拥有和我相似的战斗技能——但是,”
说到这里,Beat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
而Roundabout的眼睛也发出不输于Beat的强烈光芒。
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既炙热难耐又冰冷刺骨的气氛,就像处在切开皮肤后血液沸腾气化的真空一般。
(译注:举个例子。将一杯水置入某个密闭空间,然后抽取这个密闭空间内的空气直至逐渐接近真空状态。因为液体的沸点与气压成正比,所以随着欺气压逐渐降低至零,水的沸点也会逐渐降低,从而在常温下就能沸腾气化,同时因为气化过程会吸热,所以一部分液态水会温度降低,在真空状态下甚至有可能变成固态冰。所以原作者接这个比喻来形容一种“既热又冷”的氛围。)
“但是——你也和我一样不是人类吧——如果是合成人的话……你隶属于什么组织?”
“…………”
“全世界应该只有统和机构才拥有制造和成人的技术才对。那么,你是什么人……?”
Beat的脚尖开始轻微地——但确实有节奏地动了起来。这是一种可以创造特殊心跳的节奏,使人动弹不得。人如果持续聆听这种脚尖踢踏的节奏,身体会在不知不觉间无法自由活动,如果这个节奏一直听下去的话,甚至会陷入呼吸困难的境地。对手已经逐渐落入了Beat的圈套中。
“…………”
Roundabout一动不动。
Beat继续追问道,
“——你也是统和机构的合成人吗?那样的话——‘卡门’到底是什么?如果统和机构已经得知了它的真实身份,那为什么还要特地委托Fortissimo进行调查呢?”
“…………”
Roundabout依然一动不动。
然而只有他的一双眼睛散发出愤怒和斗志的阴暗光芒。
Beat能感知到这个对手的心跳,他意识到这个人不仅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而且还打算一定要将自己击败。
但是,Beat也同样如此——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里解开围绕“卡门”的诸多谜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可怕假设。
无论他怎么调查“卡门”,都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一点让他毛骨悚然。
然而——如果这个神秘的敌人隶属于统和机构的话,那么作为任务的一部分而暗杀追查“卡门”的人——
(难道,莫非——)
莫非“卡门”没有实体,只不过是一个标记吗?
追踪“卡门”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扳机”吗?——一个统和机构为了抹杀已变成无用之人而准备的机关吗?
换句话说——这个“卡门”就是中枢(Axis)因为无法控制过于强大的Fortissimo而准备的危险品处置作业吗?而那个绝对不会麻痹大意,将所有危机都排除于未然的“最强”,下意识里领悟到了这一点——
(……难道说统和机构找上我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妙了。
相当的不妙。Beat没有Fortissimo那样无敌的战斗能力。他完全没有自信能够挺过闯过如此严酷的逆境(discipline)而存活下来。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在这里捉住这个Roundabout,并弄清楚幕后的联系人是谁。如果这个假设真的正确的话,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他必须亲自向中枢(Axis)解释这个“弄错人了”的误会。
(见鬼,我能做到这种事吗……?)
Beat内心深受这种焦躁折磨,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而Roundabout继续以同样的阴沉眼神狠狠地瞪着Beat。
沉默不语——也纹丝不动。
“别不作声,回答我!”
Beat发出焦急的声音。当然,在这段时间里,他也一直在继续敲打那个可以剥夺对方身体行动自由的节奏。
“…………”
但是,早就开始受到他影响的Roundabout却没有丝毫不为所动。
他持续不断地向Beat传达的只有敌意。
(……这家伙,怎么回事——?)
Beat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应该了解他的能力NSU。正因为他了解,所以才会发动被伪装成偶然的攻击。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家伙现在不立刻从Beat面前逃走呢?或者不立即发动攻击呢?
这样的话,不就好像——对方也在对他施加什么手段一样吗?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一瞬间,因为他们刚刚的坠落而从树丛里散落下来的一片叶子飘飘摇摇地落入了Beat的眼帘。
这片树叶在空中奇妙地晃动了一下。就好像被看不见的指头弹了一下。
Beat恍然大悟。这片树叶的运动方式很像共鸣音叉在玻璃上敲出裂缝时的震动方式,让他注意到某个存在已经充满了这个空间。
(——是超声波的波动吗?!)
然后他试图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身体变得格外地沉重和迟钝。
“相似的能力”
正是如此——Beat能做到的,Roundabout也一定能做到。
而且Roundabout的这种催眠暗示,是通过发射频率高到耳朵无法听见的超声波,射入对方精神的停顿间隔中。
他并没有沉默不语——在紧紧闭着的嘴巴里,他用舌尖以惊人的速度告诉振动着,从而产生高频超声波。
换言之,他们两个人之前一直都在互相施加可以让对方停止行动的节奏——
(不、不好——!)
Beat拖着迟钝的身体拼命地跳了起来。
为了向敌人——Roundabout的方向猛扑过去。
对方的身体应该也受到他的节奏影响而变得迟缓。能够发动攻击的时刻,唯有对方也被置于能力影响下的现在!
而且,敌人也会采取与他完全相同的行动。
虽然对于他们强化过的身体来说显得有些迟钝,但是他们二人交手的时间仅有一瞬间,然后又这么迅速分开了。
“————!”
Beat的额头破开,血冒了出来——但伤口很浅。敌人的手刀只是擦伤了他。
这个伤口的疼痛驱散了身体的混乱。Beat立刻转身,看向应该也受到自己攻击的对手。
一刹那,他因为惊讶而瞪圆了眼睛。
Roundabout也恢复了原来的动作。Beat踹出的那一脚踢破了对方的胸口,脖子下方流出了些许鲜血。但是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从对方的衣服下方露出来的胸部切切实实地隆起着乳房。
“女、女人吗——原来你是?!”
Roundabout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自己裸露的胸膛,只是用愤怒和憎恶的眼神狠狠地盯着Beat。
然后,Roundabout扫了一眼最初受到攻击的右手伤口,喃喃低语道,
“我对‘卡门’一无所知——但这无关紧要。”
“……你说什么?”
Beat不禁反问道。但是对方无视了他提问,继续说道,
“这次是我大意了——但是我不会再失败了。Pete Beat哟,你对我所做之事,我将铭刻在心,永世不忘。”
因为她的声音非常冷淡,所以反而透出一股恐怖的冷酷气质。
“无论道路有多么曲折——应有的报应一定会降临在你身上,你这家伙……!”
然后,Roundabout转过身,转眼间就逃走了
“等、等等!”
Beat大声叫喊着要去追赶,但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
“……世良同学?”
一听到这个声音,他顿时朝上面看去。
是浅仓朝子,她正从走廊的窗户往下看。
“你在做什么呢……?”
她有点忐忑不安地问道。
Beat有点猝不及防,说了一声“啊……”之后,一时无言以对,但是眼神又很快回过神来。然而,此时Roundabout的身影早已不见了踪影。
让她逃走了——不,他们双方其实势均力敌。对方只是暂时撤退而已,战斗还没有结束。
(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陷入混乱当中的Beat狠狠地咋了一下舌。
4.
“呀!”
朝子看着呆呆站在中庭里的Beat,不禁发出惊呼,但声音不大。
“世良同学,你受伤了吗?”
她看到有一条红色的条纹从他的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
Beat慌忙摁住额头。
“没、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Beat虽然做出了辩解,但还是已经迟了,朝子用尽全力冲下楼梯,飞奔到Beat所在的地方。
她一边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一边伸手摸向Beat的头。
朝子一把将手紧紧贴住Beat脸的两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Beat一时间手无足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别、别这样,浅仓同学——”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吗?是因为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所以受伤了吗?说起来,你这衣服不都湿透了吗?”
她取出手帕,摁在Beat额头的伤口上。白色的布料上渗出了鲜血。
“算、算了吧。这么好的手绢,太可惜了。”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去医务室——”
话还没说完,朝子突然想起来那个房间里正在发生着什么。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不、不——医务室不太妙,嗯。”
“所以说——没关系啦。”
Beat设法挣开了朝子的手。但是他没办法甩掉手帕,只好自己用它摁住伤口。
朝子用略带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我可是一直都在找你呢。”
她本来想这么说,也确实打算这么说,但是在他面前,不知为何,话硬是鲠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比起这个,浅仓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反而是Beat问了她一个更加合理的问题。
“现在不是正在上课吗?你平常应该不是那种会翘课的类型吧。为什么会在这里转悠呢?”
“那,那是——那个……”
因为自己有一种奇怪的能力,所以想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如何才能将这件事妥善地传达出去呢?朝子不禁为此陷入了苦思。
“——唔嗯……”
对此,Beat感到困惑不已。
“算、算了,也不用那么纠结了,不想说也没关系啦。”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Beat不禁思考起为什么自己在面对整个浅仓朝子的时候会方寸大乱。他觉得似乎不单单是因为他无法破解这个少女的心跳。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如果这么扪心自问,Beat只能完全一头雾水。
(唔,为什么搞不明白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了呢……?)
刚才,那个Roundabout在临走前说的一句“对‘卡门’一无所知”。虽然尚不清楚说的是否属实,但他当时……
(——不对,应该是她。)
……没有说谎的必要。从她的心跳中也只能感受到直白的愤怒。
(不过——连对方是男是女这种基本的差别我都没能感知出来么?)
那家伙的超声波生物声纳能力似乎对NSU有一种迷惑效果。难缠的对手又增加了。
(可是,如果那家伙不属于统和机构的话,那么她的背后老大又是什么人呢?)
不断增加的谜团已经让Beat不胜其烦了。
他认为有必要马上与Fortissimo会面。不管怎么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任务。
(而且——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解开浅仓朝子的谜团。)
就在他一边心里发着牢骚一边注视着朝子的时候,朝子突然说道,
“话、话说,世良同学,你知道‘Roundabout’吗?”
被这么一问,他不禁大吃一惊,
“……唉?”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嗯,怎么说呢,我是在医务室听到了这个名字的,觉得好像是下次要转来这里的转校生的绰号什么的,是个很奇怪的名字呢,对吧?”
朝子没法很好地把她想要说的话清晰地表达出来,所以多少出于掩饰的目的,她随口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对于Beat来说,这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医务室……听到的吗?”
从他的判断来看,被命令对他进行无意识攻击的保健医生,以某种形式不小心泄露了情报,而被碰巧在场的朝子听见了。
于是,Beat得出的结论是——刚才那个Roundabout是想要杀死浅仓朝子吗?虽然这完全是一种误解,但此时的他只能这么认为。
“这么说来,那个转校生,啊,好像叫奈良崎克巳,突然就不见了。他到底去哪里了呢?”
无论朝子如何尝试向Beat搭话,Beat都没有正面回答她,让她渐渐地说话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Beat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而且她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危险的境地。)
就在这时,Beat的肚子咕咕作响了起来。
“啊!”
朝子喊了一声,说,
“世良同学,你肚子饿了吗?”
“不,没有呀,才没有。”
但说着说着,他的肚子又不受控制地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确实,非战斗类型的Beat在经历战斗之后,身体消耗了大量能量,亟需补充营养,但即便如此也很少会如此明显地感觉到“空腹感”。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懈怠了。
(还是——因为对方是浅仓朝子这个女孩的原因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笼罩着Beat。
*
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在与秋荻学园毫无关系且相距甚远,杳无人烟的一个偏僻之处,
“——嘁。”
Fortissimo砸了咂嘴。
他的四周是一片昏暗而又宽阔的空间。
他的脚边滚动着——一个从胳膊肘处被切断的只有手腕的肉和骨头的物体,是人体的断肢。
但这看来似乎不是他击败的对手的残骸。
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个东西就已经在这里了——看来是这么回事。
“又晚了一步……!”
在他忿忿地嘟嘟囔囔的同时,感觉似乎听到了一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咯咯咯”的笑声,然后下一个瞬间,他脚边滚落的手腕仿佛被凭空吞噬掉了一半,啪地一下消失不见了。
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没精打采的噼里啪啦的拍手声。
Fortissimo抬起脸,看见稍远处站着一名少女。
“干得真是漂亮——如果让你来处理尸体的话,没有人能比得过你吧?”
Fortissimo对她的出现无动于衷,鼻子哼了一声。
“有何贵干,Rain?”
“真是从容不迫呢,Fortissimo?”
她嘻嘻地冷笑着说道,
“你现在可不是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时候吧?你不是应该接受中枢(Axis)的命令正在追查‘卡门’吗?”
“…………”
Fortissimo一言不发,瞪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
但是他的目光中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如果是平时的他,不管眼前是什么样的对手,他都会抱持着“要和我战斗到至死方休吗?”这种坚不可摧般的好战斗志,但是当他面对这个少女时,不知为何,总混杂着一种“真没办法呐”的无可奈何的情绪。
“呵呵。”
她微笑着,此刻的目光落在了刚才被Fortissimo消灭掉的手腕残骸的位置。
“那是谁的呢?”
“谁知道。大概是哪个‘世界之敌’的吧。”
Fortissimo冷冷地说道。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痴迷的那个都市传说,它真的存在吗?我听了那故事后都笑了起来。”
“你尽管笑吧。”
于是她咯咯笑得愈发大声了。Fortissimo的表情变得像吃了苦黄连一般哭丧着脸,但过了一会儿鼻子还是“哼”了一声。
“所以——你到底有何贵干?”
“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呐。”
她在一片昏暗的环境里眨了眨眼睛。
“你好像把追查‘卡门’的任务交给Beat了吧?——你是有了相应的觉悟才这么做的吧?”
“那家伙很优秀。应该没有什么事是他查不到的吧。”
听到这句话后,“啧、啧、啧”,咋舌的她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在说这种事——问题在于被委托调查‘卡门’的人是你这件事的必然性——统和机构有这件事非你不可的理由,而且如果交给Pete Beat去办的话事情就麻烦了——明白吗?”
“呣?”——Fortissimo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无可奈何的情绪从眼神中消失了,他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然后说,
“你知道‘卡门’是什么吗?”
听到这个问题,她耸了耸肩,
“怎么说呢,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开玩笑地说道。对此,Fortissimo有点不爽,用更加强硬的语气说,
“……从以前开始我就觉得你很可疑——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打算站在哪一边?是统和机构忠实的第一部下?还是企图反抗中枢(Axis)的叛徒?”
她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真的是个单纯的人呢,真的。”
哧哧地笑着说道,
“如果这个世界仅仅依靠简单的输赢逻辑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么每个人都会过得很轻松了吧?嗯?”
“…………”
Fortissimo在和这个少女对峙的时候,难免总会有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镇定下来的感觉。
那是因为她对自己被杀害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或者更确切地说,无论是Fortissimo,还是统和机构,甚至是路边的野狗,在这个少女看来都一样——因为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被谁杀死,所以她无论何时都会固执己见,将自己的想法贯彻到底——这是她的基本态度,也是她的觉悟。
她之所以不惧怕Fortissimo,是因为她认为被Fortissimo杀死,和自己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一辆醉驾的车给撞死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以“最强”自居的Fortissimo来说,这种抹平力量差异的方式令他感到极为不适。明明很柔弱却又非常强大——在他的世界观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
“嘛,至少从地位上来说,比你更接近中枢的人,是我哦。”
她毫无惧意地笑着说道。
“对我来说,‘卡门’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没错——对我和你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于Pete Beat,或者是对你那位行踪不明的搭档Eugene来说,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这就是‘卡门’的概念哦。”
听到她这些谜一般的话语,Fortissimo 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什么?这么说,难道‘卡门’这种东西是——”
“嗯嗯”,她优雅地点了点头,
“确实,再这样下去的话,甚至会成为关系到统和机构生死存亡的问题。”
用轻松的语调如此说道。
“————”
Fortissimo陷入了沉默。
甚至异于寻常的焦虑神色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
只有她的声音,在昏暗的空间里像遥远的雷鸣一般沉重而又微弱地响着,
“你有就这样对‘卡门’置之不理的觉悟吗?还是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