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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星期五)~1月1日(星期六)浅村悠太

    绫濑的生日过后没几天就是寒假了。

    进入假期后的时间仿佛加速,很快就到了年末。

    也到了父母——老爸与亚季子小姐回绫濑老家的时候。

    那天清晨,我被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

    摇了摇还未清晰的脑袋,我出神地想着昨晚进展不顺的学习。

    在床上翻来覆去时瞥到了表上时间,是9点半。

    ……9点半了?

    我急忙起身,怎么说也睡过头了。

    真是失败。昨晚硬撑着完成计划的学习量,熬夜到深夜却毫无进展,最终只换来这样的结果。

    我换好衣服走到客厅,老爸与亚季子小姐正手忙脚乱地在收拾。

    「啊,悠太早上好」

    老爸正努力把塞得满满当当的手提箱合上。

    拉链看起来都要坏掉了,真是让人不安。

    回复早上好之后我紧接着说道「现在还没出发啊」,因为年底回老家多半会堵车所以我想着他们会早些出发。

    听他们解释说返乡高峰期是在29号,31号时情况会好上一些。

    「反正也没特定想去的地方,只要傍晚前能到就行。就当是兜风的话,倒也不觉得着急了」

    想到他们之前连结婚典礼都没办,又因为不放心让我和绫濑独自看家,很少有机会单独外出。

    这次旅行对再婚的父母来说,就像是迟来的蜜月之旅。是父亲和亚季子小姐难得的、亲密无间的长途二人时光。这么一想,我和绫濑没跟着去反而是对的。

    亚季子小姐似乎已经换好衣服,正把化妆用品摆在餐桌上准备化妆。第一次见到成熟女性端坐在镜前认真梳妆的模样,让我莫名有些局促,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毕竟绫濑从不会让我看到她的化妆过程,这突如其来的场景让我一时不太适应。

    不过说来亚季子小姐平时也是在自己的房间打扮好的……

    「嗯?怎么了,悠太君?」

    我的视线被察觉了。

    「没什么……沙季呢?已经吃过早饭了吗?」

    亚季子小姐停下画眉的动作,点了点头。化妆时点头确实不太方便。似乎觉得光点头不够,她又说:

    「悠太君的份也有,要吃吗?我去热一下」

    亚季子小姐收起化妆品,拿起我桌前盖着保鲜膜的盘子,走向微波炉。同时用电磁炉加热味噌汤。难道是为了知道我什么时候起床,才在这里化妆的?

    「我自己来吧」

    我说。

    「不用客气,马上就热好了」

    这个时间吃早饭,很快就到中午了,不吃也行。但既然热好了,还是吃吧。

    老爸拿出手机开始给谁打电话。

    「啊——我是浅村。对,马上出发了——那个……」

    从对话内容判断,应该是在和绫濑的本家联系,正在告知预计抵达时间。

    趁亚季子小姐将热好的早餐端上桌时,我往碗里盛饭,烧上热水准备泡茶,顺便扫视了一圈厨房,确认准备好的食物。

    有新年荞麦面和炖好的汤。注意到我的视线,亚季子小姐提醒道:

    「荞麦面热一下就能吃了」

    「啊,好的,谢谢」

    「煮饭冷冻了的记住用微波炉热一下哦,锅里是炖菜,鱿鱼和煮烂的芋头」

    是特意做的吗,过年菜已经有荞麦面跟年糕了的。

    「呐,悠太君。『鱿鱼炖芋头』(译注:原文为 イカと里芋の煮っ転がし),还有别的说法吗」

    「诶?」

    「很早之前的传统了,我母亲经常做给我所以我相当熟悉,但想一下发现只用一句话来说明会让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确实。还有,亚季子小姐把「煮物」说成「咕噜煮」(译注:原文为 煮物」を「煮っ転がし」って言うんだな)

    「把鱿鱼也说成鱿鱼咕噜煮,怎么样?」

    亚季子小姐满是认真地这样说道。

    「怎么样……」

    「是不是很可爱?」

    「啊哈哈」

    语感上可能是会可爱些,但鱿鱼跟芋头本身的存在好像被遗忘了。

    「唔,不过只要放进锅里一炖什么都会变得好吃—」

    真是直截了当的发言。

    「说起来那个也是煮物吧,「治部煮」这个,你知道吗?」

    「zhi bu zhu,吗?不……」

    「是金泽的地方特产哦,很美味。肉是鸡鸭肉吃起来清爽不腻,汤汁粘稠。里面还会加入蔬菜对健康也好,下次做给你吃吧」

    「非常感谢。那个……」

    热好的菜被咚地放在我面前,我条件反射地双手合十。包上保鲜膜的盘子里是培根与煎鸡蛋。

    「我开动了」

    「嗯,请用」

    我刚开始用餐,亚季子小姐就完成了最后的妆容修饰,不到五分钟便收拾妥当,去和父亲商量礼品的事了。

    我吃完后到洗碗池清洗的时候二人开始把行李搬到门口。

    门把手传来声音,绫濑走出了房间。

    「他们差不多要走了」

    「嗯,所以我出来了」

    我和绫濑帮忙把行李搬到门口。虽然只是三天两夜的旅行,行李不算多,但老爸和亚季子小姐还是被塞得两手满满。我提议一起送到停车场,却被老爸逞强地说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回绝了。

    这里要是执着坚持的话,好像有损老爸的威严,所以我老实地不再开口。虽然有些担心,但若真不容易的话会给我打电话的吧。

    「不过跨年不能相见,有点寂寞呢」

    说出「我出发了」之后亚季子小姐又补充道。

    我与绫濑两人一起送别他们同时说道。

    「啊,不过之后每年都可以见到的」

    亚季子小姐听了我的话微微瞪大眼睛,笑着点头说「是啊」

    我们目送着走向二人走向电梯的背影。

    关上门后,我与绫濑对视一眼。没问题,我们都清楚自己备考生的身份。

    「那就各自努力吧」

    「嗯」

    简短交流后,我们各自回到房间投入学习。

    坐在书桌前,眼前只有历年真题和笔记。刚想着要在中午前多完成一些,专注状态就被打断了——手机提示音响起。

    「绫濑……?」

    聊天室里躺着一条新消息:「午饭想几点吃?」

    「刚吃过早饭……」

    我下意识回复道。

    「那就14点吧」

    「好,我也是」

    设定好闹钟后重新投入学习。集中精神!悠太!

    再抬头时已是闹钟响起的时候。又一次因过度专注而感到时间飞逝的焦虑。聊天室里只有绫濑发来的"吃饭了",简洁的一条消息,真是体贴。

    但无论分心还是专注,最后总会陷入同样的懊恼。兼顾备考和恋爱,实在不是易事……

    餐厅里午餐已经准备妥当,我为没能帮忙而道歉。吃过这顿迟来的午饭后,我们再次回到各自的房间。

    安静的家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瞬间被打散。

    咚咚咚、咚……嗒嗒嗒、咚咚咚、嘎吱嘎吱——

    说来奇妙,住久了之后,仅凭走廊上的脚步声和动作声就能分辨出是谁。

    那种先是快步走来,又突然迟疑停住,确认过后才继续前进的习惯性动作……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意义,家里除了我,就只有绫濑了。

    声音不断钻进耳朵,扰乱思绪。我不由自主地望向桌上的手机。

    19:58。我呆呆地想着已经晚上了,意识到刚刚的嘎恰声原来是餐具间的触碰声。

    「啊,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我在真题集上贴好便签,伸着懒腰走出房间,打开餐厅的门。绫濑正如预想般正一个人做晚饭的准备工作,这次算是赶上了。

    「抱歉,我也来一起」

    我边走进厨房边说道。

    绫濑似乎是要加热跨年荞麦面,往锅里加水后正要下锅煮面。客厅的桌子上是被拿出来放着年夜菜的重箱(译注:原文为[重箱],五或三层的方形容器,主要用来放新年料理)。

    也就是说现在需要的是放菜的小碟和……不,在那之前还是应该先擦下桌子。

    穿着围裙的绫濑同学回头说道。

    「我一个人就行的,你继续学习就好。做好了我叫你」

    「午饭就让你一个人准备了,这样实在……不能总是让绫濑同学花时间准备而我去学习」

    但这样说肯定行不通,要说服绫濑的话……

    「而且,我不想在比赛中被你让步」

    绫濑的脸颊立刻鼓了起来。很好,再来一击。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们不是说好要竞争的吗?」

    「嗯……确实是」

    「那条件不公平就不行了吧?」

    「唔……」

    「所以一起准备吧,先从哪个开始热?」

    勉强同意的绫濑开始快速指挥:

    「先擦桌子吧,主要就是摆盘子」

    「明白」

    我拿起餐巾擦桌子,移动三层重箱时发现异常沉重。是因为最近全职做家务吗?箱子塞得这么满。

    「这些能吃完吗?」

    虽然年菜保质期长,但对年轻人来说,这么多传统料理可能有点吃力……

    「不用担心,你看看最下层,真是妈妈的风格」

    亚季子小姐风格的年菜?我疑惑地看向最下层。

    「……全是炸鸡」

    生菜叶铺底,盒子里塞满炸鸡,边缘点缀着柠檬片。

    这已经超出熟悉范畴了,确实能轻松吃完。

    「第二层也差不多」

    「这是……啊,原来如此」

    第二层是便当风格——鱼糕、小酱鱼、梅干(这算年菜?),还有手作高汤蛋卷。

    都是日常吃的家常菜,但……

    看起来不易保存。

    「比起年菜,更像超大份便当……」

    「妈妈不太在意这些形式」

    「不过作为吃的人,能轻松吃完也挺好」

    「想要传统年菜的话看第一层」

    打开盖子,确实是虾仁栗子等正统年菜。

    嗯,这点量还是能解决的。

    「其实年菜本就是为了省去新年忙碌时的做饭时间,既然爸爸他们回老家期间吃,也不用保存太久。这是实用主义的年菜」

    「『实用年菜』,真有意思」

    绫濑忍不住笑了。

    「但很有妈妈的风格吧」

    「嗯」

    想到亚季子小姐工作的酒吧也提供餐食,她完全能做更传统的年菜,却特意选择这样做。这就像……(虽然我不会说出口)乡下奶奶给孙辈准备的「多吃点」的料理。

    「不过你说出来了哦。虽然不是给孙辈的,但浅村君也不至于说出『比起味道更看重分量』这种话吧」

    我说出来了?

    「没关系,这些我能吃完……」

    「每餐八分饱。考试临近,别吃坏肚子。还有荞麦面和年糕呢」

    确实……

    其实不必两天吃完,为什么默认这个期限?

    「荞麦面好了」

    绫濑将煮好的荞麦面过冷水,我准备酱料和配菜。

    摆好餐具后,两人对坐桌前。

    今年的最后一顿晚餐竟是两人独处……

    「我开动了」我们双手合十。

    刚开动不久,我就注意到绫濑举动的不自然之处。

    而且,她似乎在刻意掩饰这种不自然。即便询问,想必也不会得到诚实的回答。我只好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餐,暗中观察着她。

    确实有什么不对劲。

    她比平时沉默,只是端正地坐着,优雅地进食。但总觉得她的眼神不时游离,像是在在意什么……

    因为在思考这些事情的缘故,我不小心把要放入筷笼的筷子掉在了地上,于是慌忙地伸手去捡——就在那时我注意到了桌下绫濑的双脚在互相摩擦。

    把捡起来的筷子洗过后,我回到座位向绫濑问道。

    「是不是,很冷?」

    空调正吹出暖风。不过皮肤处还是有点寒意。应该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好吗,还是说——

    「去那边吃吧?」

    我用视线传达「那边」的方向。是在电视机前,一周以前还是炕桌的地方。也是现在客厅里的被炉所在之处。这一周以来不知什么原因绫濑没有进入过被炉里。我见过她在自己房间学习到腻烦,在餐桌上铺开教科书和笔记的时候,但对于进入被炉她回答是「感觉在里面静不下来」表示了拒绝。

    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然后,这个时候摇了摇头,说了句「这里就好」。

    ——总感觉,是不是在勉强自己?

    「脚很冷吧,空调的话,暖风出来会立刻向上去的」

    虽说现在的最新空调都在宣传可以把暖风送到脚下,但不幸的是我家的客厅空调是用了十年多的老型号。上一年的夏天还修理了一次。

    「但是……」

    「真是的,小沙季。考试也不远了,可不要把肚子搞坏了哦?」

    「那是在学我吗?」

    沙季忽地皱起了眉头。我镇静地换回了认真的表情。

    「不是说要在公平的条件下竞争吗?我只是不想绫濑同学弄坏自己的身体」

    「唔」

    「还有,应该磨合一下吧?要是讨厌被炉的话不必勉强也可以,但是,能告诉我理由的话就好了」

    「并不是讨厌被炉。只不过理由不能说,我不想说」

    说着她又撅起了嘴,用有些闹别扭似的抬头看我。所以说。都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了,只要告诉我理由我就不会强行建议去被炉了。

    反而是我觉得是我让她忍受着寒冷而感到在意。

    「嗯,如果不讨厌的话,剩下的就在被炉那边吃吧,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我知道了……」

    把剩下的跨年荞麦面与年夜菜摆在客厅的被炉桌上,之前的桌子也擦拭了,那些不会再吃的菜也抓紧包好放入冰箱里了。

    那么考虑下要怎么坐下。

    「要放个电影什么的吗?」

    「嗯……跨年的瞬间,我想要慢慢感受」

    看来她今天的学习日程已经完成了。我也同意她的意见,于是我们二人并排坐下,这样的话就可以两个人靠在一起看电视。

    「想看什么?」

    我一边拿着遥控器切换家里订阅的频道,一边询问她。读出推荐的节目标题名来看是否有自己或者绫濑的兴趣。绫濑也跟着我用眼睛看着标题喃喃着。

    「诶,冬天的恐怖片特集,哦哦,「来自行星的物体X」,不过那是在冬天吗……啊,是因为把南极作为舞台啊。「格雷姆林宫」……这个确实是冬天。还是很久以前的名作呢」

    「恐怖的绝对不行」

    嗡嗡地摇着头。

    「害怕吗?」

    「不害怕」

    像是用平假名来回答的绫濑真是罕见。这就是所谓的……害怕了。

    「好的,那就不看恐怖的」

    「我不是因为害怕」

    「嗯,不害怕。那,看这个怎么样,好像是关于动物的」

    看了下简介,好像是关于狗的转生。

    「好可爱」

    「嗯,那就这个」

    放松下来的绫濑说道。

    「悠太哥哥,不用每次都合着我的喜好来看,我希望你能看你喜欢的……除了恐怖的」

    「如果是书的话我会这样,不过老实说像电影这种我觉得都无所谓」

    「是这样吗?」

    「我对电影不太熟悉,所以希望首先要符合别人的喜好」

    而且要是只看自己喜欢的,所看的内容也会变得狭隘。

    选好要看的电影,我们在被炉里一边看电影一边吃剩下的晚饭。

    电影的内容也正如梗概所说,是条不知为何多次转世的狗想要与主人再次重逢的一个温馨故事。如果漫不经心的看完的话有点可惜。

    「这个有原作吗」

    「电影都看过了,还要看遍小说吗?」

    一脸惊讶的绫濑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啊,浅村君就是这样的人呢……」

    久违的被称呼「浅村」了,我感到一丝怀念。进入寒假后,两个人一直待在家里,也理所当然的只有悠太哥哥的称呼了。

    「怎么了吗?」

    「只是觉得好久没被称呼为浅村君了」

    「……悠太哥哥」

    「老爸他们这个时候没有事前联络就回来不太可能哦」

    「不行,因为要是在这里松懈了……嗯,呼哇」

    是因为肚子里装满了吗,发出了一声哈欠。

    「明明不收拾不行的,但是不想动……要成废人了,太暖和了」

    虽然不时地看过桌上残留的晚饭,但在被炉里的绫濑同学的双手越说越往里面去。

    「好温暖……不行了,出不去了……」

    已经变成被炉人了。

    「唔嗯,就今晚一次的话,也可以的吧」

    在年末的最后关头我们两个人都用去超市购物来取代原本的散步,可以说除此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来了备考上。就如在长跑最后十米的屏息短距离冲刺一般。

    不过跨年的这一瞬间稍微放松一下应该也没问题。

    「我来收拾吧」

    我从被炉里挪出,把重箱与荞麦面盘子收好站起来。

    「不行,我来帮忙」

    绫濑强行拖动与被炉合为一体的身体拿起剩下的盘子走向厨房。

    我们两个人一起并列着清洗餐具。

    跑完饭后的茶,我们又回到被炉里。

    「果然,还是想再学习一会」

    「是的呢」

    不过说这句话的节点,二人已经没有了离开被炉的想法。

    「好温暖」

    「被炉真是了不得啊,出不去了……」

    绫濑顽固地拒绝被炉的理由,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这个难以抗拒的魔力呢。

    我呆呆地看着电影的最后一幕思考着,绫濑以「那,那个……」开启了对话。

    「嗯?」

    「嗯……那个」

    这可能就是刚才话题的「拒绝被炉的理由」吧,我察觉到了。

    「嗯,我在听。怎么了?」

    「我现在,意识到自己出汗了……会有汗味吗?」

    「诶……倒也没有,没怎么闻到」

    话出口后,我就因不经思考的回答而感到后悔。

    被炉确实有这样的特性——当整个人缩进去,将档位调到「强」档时,那股热浪会让人瞬间冒汗。

    问题就出在这里,关于「气味」,女性往往比男性更为敏感。我依稀记得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个说法。虽然不是什么权威研究,也没有确凿数据支撑,只是道听途说的知识。但此刻却让我恍然大悟:绫濑之所以抗拒进入被炉,或许正是因为不愿在这种密闭空间里出汗。

    「没味道……吧?」

    绫濑如此地在意这件事,而我却太过于轻率地说出了「倒也没有」这种话来回复,会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呢……

    「那个,完全没问题。不必在意,反而是你这样一说,我更在意我身上的味道」

    对于气味的防范措施上绫濑怎么想都要比我可靠。

    「倒也没有……」

    大概是下意识的行为吧,她把脸凑过来闭上眼睛嗅了嗅。

    「……唔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

    「是,是这样吗」

    「浅村君有用什么嘛?」

    「诶,是说香水一类的吗?」

    「香水啊,除臭剂或者止汗剂什么的」

    「除臭剂与止汗剂,是两种东西吗?」

    诶?绫濑这样睁开了眼睛。

    「嗯,是两种。除臭剂主要是消除体味,止汗剂则是减少出汗量」

    「原来如此,不过两个我都没在用」

    绫濑一边「诶——」地说着,又一次闭上眼睛把脸更靠近过来。「那就是说,没有特别使用什么……就用了洗发水……这类的?」,她细长的睫毛接近了我的脖子,我不由得把身体一缩。

    「应该是那样,也说不定还有衣服柔顺剂的香味……」

    「啊,还有这个呢……」

    绫濑这时突然猛地抽身,张开眼睛慌慌张张地说道「抱歉,这样子是不公平的」

    「诶?」

    「总觉得,一时冲动做出来检查气味这种类似的事情」

    「不,我倒觉得无所谓」

    还请体谅心脏剧烈跳动的生理反应。与身为恋人的女性在被炉里近距离共处会心潮澎湃本属正常,但多年形成的家人相处惯性,让我仍会下意识克制这种情绪。

    成为恋人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在于我总是无意识在想会不会分手(就像父亲和那个人一样),想到那时,这个家恐怕再难维持和睦氛围。虽然听说过分手后仍能做朋友的例子,但我对此毫无实感。我能想到的只有我和绫濑之间充满尴尬的家庭氛围。正因害怕这种可能,即便此刻近在咫尺的亲密接触,也会让我产生顾虑——

    「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公平」

    绫濑对家人、朋友或恋人关系中单方面的得失都抱有排斥,尤其厌恶在获得愉悦的同时占人便宜。

    因此在Give and Take的天平上,她更倾向于Give。这种过于认真的处世方式,在旁人看来或许用力过猛,但我反而欣赏。

    不过当这种倾向过度时,偶尔会引发失控——此刻我隐约察觉到了这种苗头。

    「你不用介意的,就算说不公平,这种事情是无法知道怎么做到公平的」

    我这么说后,绫濑同学盯着我「呣」的哼了声。

    「我知道了,那么」

    她忽然撩起左侧脸颊边的头发。

    「请吧」

    不,等等,等下啊,绫濑同学。

    「所以说,不用做到那种程度的公平也行的」

    「你说了无所谓的」

    「是,是说了」

    「嗯,好了,请吧」

    「诶诶……」

    要反驳如此决绝的绫濑绝非易事,更糟的是,若此刻拒绝她的提议,恐怕会被敏感地解读成「嫌弃她的味道」

    「请吧」

    这压迫感简直要命。

    「知、知道了」

    我战战兢兢地把脸凑近她撩开头发的后颈。若隐若现的乳沟让我慌忙闭紧双眼。或许是因为屏蔽了视觉,其他感官突然变得异常敏锐。电视机里流淌着电影的片尾曲,在意识的某个角落,我想我已经错过了片尾。

    果然感觉不到什么汗味,倒不如说——

    掠过鼻尖的是微微的香味。

    是洗发水,或者是衣服上传来的柔顺剂的香味吧。总觉得是种令人平静的味道。

    「倒也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我慢慢抽回脑袋说道。

    「是这么吗」

    「嗯」

    注意到时,电影处正在滚动着长长的字幕。

    「错过片尾了呢」

    「嗯,不过总觉得反正是个幸福的结局呢」

    「我也……觉得很好」

    两个人说出了会被电影制作者指责的话。

    绫濑再次转向电视的方向,向这边微微倾斜身体,左肩撞到了我的右肩。

    我一边感受着肩膀处轻微的重量,一边拿起遥控器。

    「接下来呢,有想看的吗?」

    「现在的话太长了,会睡着的」

    我看向墙壁上挂着的时钟。

    刚过23点,这样的话,要是再看一个两小时的电影就会超过0点了。

    「过年的音乐频道,怎么样?」

    「吵死了」

    「没有主持,只放音乐的那种」

    绫濑点头说那样的可以。

    我操纵遥控器,在音乐频道中发现了80年代的J-POP特集,于是切换到了那个频道。看起来是最近的歌手接连唱着自己喜欢的80年代歌曲,除了歌曲的介绍以外没有什么其他对话,只是淡淡地唱歌。

    也许是碰巧,歌手们选择的曲子大多使人平静。

    我们并排而坐,静静听着画面从流出的音乐。在12月31日的深夜,公寓的三楼里听不到什么声音。除去电视里传来的音乐声,还有墙上的蓄电钟表每分钟的滴答声、空调为提高温度吐出暖风的轻微呼呼声、身旁绫濑静静的气息……被炉中的温度恰到好处地缓缓除去紧张感,时间的流动变得更加缓慢。

    明天开始又会每天为了考试而埋头学习,那今夜就什么也不做,悠闲度过也不错。

    感受着右肩上绫濑的重量,我一边茫然地思考着今后的事情。二月下旬,我和绫濑的考试就都会结束。3月1日是毕业典礼,之后再过十天就会出现考试结果,那时就彻底清楚了。

    我也会感到不安,最后能顺利考上意向学校吗。

    要是所有参加考试的学校都落榜了,要怎么办呢。

    这样的想法回想后发现在考高中时也曾有过,但现在的我要更为不安。有种未来会一片灰暗的感觉,道理我是清楚的,考试落榜并不意味着人生的结束。有不依靠父母自己边挣生活费边复读的人,也有选择就业的人。

    但是,道理能想通,情绪却难以驯服。

    纵使焦虑难安,逝去的时间也不会重来。熵值只增不减,散逸成热量的能量也再难重聚为有序的形态。热力学第二定律常以此示人,世界上的不可逆变化到处都是。顺带一提第一定律是能量守恒定律,这条定律常常出题……不不不,所以说现在需要先把备考抛开几小时。

    「啊,钟」

    绫濑小声嘟囔。

    远处的寺庙撞响了钟,除夕的钟声隐约传到了这里公寓三楼的房间。那一瞬间,电视上的歌唱结束,突然转换到某处寺庙的景象。主持人说着新年已至,电视里传出比刚刚声音更大的录制钟声。屏幕里漆黑一片的钟堂周围挤满了参拜者。画面上登场的是一位身着紫色衣装,披着鲜艳朱红色袈裟的光头和尚。「真是完美的头型呢」绫濑这样说道。诶……看到除夕撞钟的和尚产生的感想是这个吗?

    和尚向着比自己还高的吊钟猛地用一个跟自己的脸差不多大的圆木撞了过去。

    画面里再次传来庄严的钟声。

    我和绫濑都呆呆地看着画面听着声音。

    咚——

    咚——

    电视画面不时切换为远景镜头,次第放映寺庙内的情景,内里的篝火与灯笼绵延如赤色游龙。字幕闪过不知名的北方地名与寺庙称谓时,我恰巧错失了信息。大概率是北方的某处,镜头里轻雪为黑瓦覆上薄纱,参拜者呼出的白雾在寒夜中袅袅升腾。

    这般凛冽景象令人脊背生寒,被炉包裹双腿的暖意便愈发令人倍感珍惜。

    画面忽又切回直播现场,主持人开始新年倒数,舞台上的歌手们齐声应和。

    当浑厚钟鸣撞破子夜时,屏幕骤然绽开「新年快乐」的金色贺词。旋即镜头切至参拜殿前,冻得面颊通红的善男信女们裹着厚围巾,捧着热气氤氲的甜酒盅相视而笑。

    肩膀的重量消失了。

    我的脸转向旁边时,绫濑的脸也转过这边。我凝视她时,她也凝视着我。

    「新年快乐」

    两人同时互相说道。

    我对连带柔和笑意的绫濑说「今年也请多多关照」时,她回答「也请多多关照」。

    放在地毯上的手彼此重叠,她的左手在我的右手之上。

    绫濑像刚才一样把头放在我的右肩,比刚才的距离似乎更近了。紧贴着肩膀的我们再次听到画面中传来的钟声。郁闷的考试压力在这瞬间消融。看着远处正在下雪的风景,沉浸在被炉,更沉浸在与身旁之人的温暖之中,渐渐变得不再困于看不到未来的不安之中……眼皮有些沉重,身旁绫濑同学的哈欠传染给我,我也打了个大哈欠。她寄存的身体重量让我感到舒适,我也感受到她也在支撑我的重量。我们彼此依偎互相支撑在被炉里,意识渐渐远去……这下不好了。就这么粘在一起两个人谁在被炉里要是被看到了会被怎么想。不单单是一句关系很好的兄妹就能解释的吧。这样的想法实话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脑海的一角在模糊考虑是不是这样也无所谓。

    绫濑再次将头倚在我的右肩,距离似乎比先前更近了些。紧挨的肩膀之间再度传来电视里的钟声回响。备考的焦虑在这刹那烟消云散,凝望着荧幕中飘雪的远寺,被炉的暖意与身旁人的温度交织,竟让那些对未来的惶惑也渐渐淡去……眼皮开始发沉,绫濑的哈欠声像是会传染,我紧跟着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倚靠过来的重量令人安心,而她似乎也成了我的支撑。我们在被炉里彼此托着重量,意识逐渐涣散……不妙。若是被人看到这般依偎着睡在被炉里,绝非用关系好的兄妹就能解释。这样的想法实话说已经变得无所谓了,残存的理智模糊的认为或许这样下去也无妨。

    比起害怕被看到做坏事的想法,我更想珍惜这段关系,珍惜现在珍贵美好的时光。

    与绫濑——与沙季一起靠近的时间是珍贵的。如果说变化是世界的必然,那么这样不会重来的瞬间就更值得珍贵。同时,珍贵的东西即使发生变化,我也想要它向着好的方向。

    从陌生人变成义兄妹,再到关系特别好的哥哥与妹妹,再然后,我与绫濑的关系再次改变——

    我听到了入睡的鼻息,把头靠过来的绫濑呼吸加深了。啊,睡着了呢。这么说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情,我回想起了淡淡的回忆。是在修学旅行时返程的电车上了。就跟现在一样两人并排坐,她先睡着了。那个时候我一边感受着她托付过来的身体重量,一边努力支撑她,但现在……

    我慢慢地合上眼皮。

    即使这瞬间父母回来,看到我们现在的样子,家人间的关系发生变化,那也不需要害怕。

    变化,不一定只朝坏方向。

    眼皮完全闭上,我滑入了睡梦的深渊。

    进入新年后第一次做的梦里,我正开着车。

    明明还没有驾照,我却操控着一辆类似面包车的车辆,而自己对此竟毫不感到奇怪。啊,这果然是梦吧——我一边朦胧地意识到这点,一边驾驶着这辆大车。视线位置很高,挡风玻璃上隐约映出的脸庞似乎比现实中成熟了些。

    明明没有环顾四周,却清楚地知道车里坐着谁,毕竟是梦。

    副驾驶座上坐着稍显成熟的沙季。后排座位上有两个小孩,性别分明却面容模糊——男孩与女孩的脸庞似被梦境薄雾笼罩。这大概属于我们的四口之家:父亲、母亲、儿子与女儿。

    穿过山间,视野猛地变开阔了。

    哇,后面的孩子们发出赞叹。

    左侧延展着无垠的靛青色海面。

    停下车,带全家走向沙滩。

    四行足迹在沙滩绵延,孩子们追逐浪花的笑闹声散在风里。

    远处是夏天的积雨云,云下有几条张着帆的大船。

    夕阳沉入海平线时,原本轻拂的海风骤然停歇——这正是海陆风转换时的无风期。由于陆地比海洋更易升降温,白昼受热的陆地形成上升气流,致使近海面气压降低,较冷的海风便由此涌入。入夜后情况逆转,迅速冷却的陆地上空气压升高,相较之下温暖的海洋成为低压区,陆风便向海面流动。两种风向交替之际的短暂平静期,正是考题中常出现的无风期。

    风停后,盛夏高温闷得皮肤渗出薄汗。

    我向着在海边嬉闹的孩子们喊道「差不多要回去了」,陆风来临时夜幕也会跟着降临,在那之前要回去。

    无风期持续时间很短。

    很快就又有新的风吹过来。

    返程的路上,我边看着玩累的孩子们边对旁边的沙季说了什么。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后,微笑着点头。

    自己说的话但却没能听到。

    我睁开眼。

    果然是梦啊。

    在被炉里蜷缩太久,起身时发现肩膀已被汗水浸透。下意识凑近肩头嗅了嗅——自己果然闻不出体味。身旁仍在熟睡的沙季正无意识呢喃,话语模糊难辨。但她神情安详,应该没做噩梦。看来不看恐怖片是对的。

    梦中我究竟对沙季说了什么?

    一直开着的电视正播放着异国的新年景象,播音员用沉静的声线报道着为新年伊始而欢腾雀跃的人们脸庞。

    多希望年末这份安宁能一直下去,可我清楚这终究是奢望。

    梦中那个四口之家的未来会实现吗?

    眼下该做的,是集中精力备考。

    无风期结束了。

    带着新风的季节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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