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沿着<血涂川>南下的长船正在熊熊燃烧,火焰染红了夜空。在到达坎帕斯菲洛的河港之前,它把特蕾莎丽莎一行人放下,随即作为诱饵驶向〈伽利加卡水闸〉附近。
在两名九使徒的袭击下,这艘由一群强壮的男人划桨驾驶的狭长河船燃起了大火。为特蕾莎丽莎一行准备这艘船的道具士盖鲁达被年轻的瓦西亚战士赶着,退到了挂有一排圆木盾的船边。
“不要,我还可以战斗!我也是瓦西亚的战士!”
盖鲁达丰满蓬松的橙发下是高高挺起的雀斑鼻。她紧皱眉头,强忍泪水,瓦西亚男子一把提起她的衣领。
“活下去,把我们的事迹传回故乡!那才是你的战斗,快走!”
男子强行把盖鲁达推下船。就在她跌入水中的瞬间,背后传来木甲板嘎吱作响的脚步声,男子握紧了手斧。
心意已决,他转身回头,同时高举手斧,可是斧头却被手杖的尖端弹开。
手杖紧接着回击,压住了他的右肩。尽管力量并不大,瓦西亚男子却被那气势压倒,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男子充满敌意地瞪视着那顶黑色毛皮帽。
从压得极低的帽檐阴影处,一对冷漠的双眼凝视着他。
“……奇怪,魔女应该在船上才对。”
帽子男用瓦西亚语问道。
“可以请教一下吗,她们去哪了?”
“……哼,杀了我吧。”
瓦西亚战士意志坚定,宁死也不会背叛同伴。他紧闭双唇,死死盯着帽子商,帽子商叹了口气。
“不开口的话,你一定会经历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哦。”
直视男人的眼睛中映照着摇曳的火焰。
火焰照亮的河面上,盖鲁达探出头。她的眼前,帆柱在烟雾的裹挟中咔嚓一声折断,扬起无数火尘。
“……!”
盖鲁达背对烧毁的长船,潜入了河水中。
2
阿拉丁盯着迎面而来的马车,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壶状的油灯,那是一种灯芯插在壶口、注入油后就能在灯芯处点火的灯具。
阿拉丁用手指穿过油灯的提手,轻巧地转了一圈后收进了掌内。
“我不想引人注目,别造成太大的骚动。”
面对帽子商的忠告,阿拉丁漫不经心地答了句“知道了”。
——“芝麻开门OPEN SESAME”
他轻声念出咒语,瞬间,油灯的注油口就爆出浓烈的蓝烟,宛如蒸汽从滚烫的水壶壶口喷出。大量烟雾在两人头顶不断扩散,越来越大。
烟雾的体积超过了路上马车的大小,甚至比街道两旁的房屋还高,膨胀到最后就如同巨大的积雨云。行人纷纷停下脚步,仰望那几乎覆盖整个天空的蓝色烟雾,惊叹声接连不断。
烟雾在气流中扭曲,逐渐在上空形成一个人影。头部可以看到塌鼻子和裂到脸颊的大嘴,两条的粗壮手臂上还覆盖着蓝色的毛发。
突然现身在街上的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蓝色猿猴。
“……喂。”
帽子商别太引人注目的警告看样子完全没有起到作用。他望着巨猿,目瞪口呆,而阿拉丁则把同伴扔在一旁,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
巨猿也随之吸气,胸肌嘭嘭地鼓胀。然后——
“……吼啊啊啊啊啊啊!”
巨猿露出牙龈和獠牙,咆哮不止,震穿空气的波动扫过街道。
刺骨的震动让路人纷纷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一位妇人因恐惧而瘫倒,孩子们则尖叫着四散奔逃。牵引马车的马匹也一齐陷入慌乱,为了避开现身的巨猿,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特蕾莎丽莎她们乘坐的马车正好在车道中央。
面对前方突然出现的巨猿,驾车的两匹马前蹄扬起,发出了尖锐的嘶鸣。
巨猿大步逼近特蕾莎丽莎的座驾,短短几步就拉近了距离,而且是目不斜视地直冲过来,它的目标只有这一辆马车。
“什么情况……哈……!?”
阴影降落在敞篷马车上,众人齐齐抬头望向巨猿。
逼近的巨猿全身发蓝,尤其是左眼,闪着格外明亮的蓝光。
烟雾形成的粗壮手臂高高举起,五指张开,如同要把手掌拍在地面上一般,粗暴地抓向马车。
碎裂声中,马车的木片和车轮散落在砖石路面上。
3
与此同时,布鲁哈率领的海盗团也抵达了<港口城市萨乌罗>。
一家萨乌罗中心地带的音乐酒馆正好处于禁止娱乐性音乐的夏姆斯教区外,勉强算作北边的露西教区内。店主是一位改信露西教的奥马尔人,因此酒馆的菜单上也包含肉类菜肴。
店内不仅有露西安和特兰斯马雷人,还有一些想要偷偷享受被禁音乐和酒精的世俗夏姆顿,以及对特兰斯马雷文化感兴趣的奥马尔人。这里汇聚了跨越种族和宗教观念的各类人群,他们不愿受束缚,只是单纯希望享受酒精和音乐,在这座秘密天堂里共度一段时间。
正因为这样的性质,这家酒馆也吸引了城里的无赖分子,成为了布鲁哈等人常光顾的地方之一。布鲁哈一行人从南区的港口上岸,由于无法让海盗船堂而皇之地停靠在港口,他们以小分队的形式乘小船入城。他们的目标自然是从特蕾莎丽莎等人手中夺取“冻尸”,可是——
“……她在搞什么?”
涅儿手撑下巴,不悦地眯起眼睛。
她已经换下了在战斗中被烧焦、沾满海水和葡萄酒的衣服,穿上了白色基调的礼服。这是布鲁哈为了让她能更有体面地上街而提供的。
涅儿视线前方的舞台上,布鲁哈正在用奥马尔语唱歌。
伴奏者们围在她的身后,演奏着音乐。有吹长笛的男人,有弹键盘的男人,还有用轻快节奏敲击大鼓的男人;而把类似低音大提琴的大型弦乐器——维奥隆尼立在舞台上、奏出低音的则是琳达。(注:维奥隆尼是现代低音大提琴的前身,现实中出现于十六世纪的意大利。)
布鲁哈沙哑的声音与悠扬的旋律相结合,极富感染力和表现力。酒馆里萦绕着悦耳的音乐,有人陶醉地聆听着她的歌声,有人在空地上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每个人在享受着店内的时光。
酒馆位于某栋建筑的二楼,是个能容纳约五十人的大厅,里面随意摆放着长桌,大部分座位都已被占满。这是一家保密性极高的店铺,木门窗户很小,整体氛围显得昏暗。与之相对的是,四面墙上都挂着明晃晃的灯笼,桌上也摆放着烛台,营造出一种晚宴的感觉,尽管外面还是大白天。
正值谢肉节,人们已经开始把酒言欢。许多人穿着华丽的服装,戴着面具。桌上摆满了用大量猪肉和牛肉制成的豪华菜肴。当然,对不需要进食的涅儿来说,这些全都一文不值,她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使劲嚼着布鲁哈新给的章鱼脚。
“看你表情,你相当无聊啊。”
坐在对面的帕尼尼问道。
涅儿放下手,不再撑着下巴,而是直起身子。
“我们不是来找‘镜之魔女’的吗?那个女人怎么还在悠闲地唱歌?”
“是来找的没错。这种酒馆最容易搜集到城里的各种情报,其实我们已经得到了‘镜之魔女’进入萨乌罗的消息。别着急,马上就能找到。”
挥舞银色镰刀的“紫红色舌头的魔女”在<港口城市萨乌罗>是个名人,目击她出现在贸易船上的情报早已在水手间成为了热门话题。
“那我们赶紧去找吧,无聊得要命。”
涅儿含着一根章鱼脚,用力一咬,咔嚓一声咬断了它。
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条拴着绳子的项圈。那不是用来压制魔力的魔导具,而是象征俘虏身份的普通拘束具。当然,对于涅儿来说,这种东西她完全可以无视,自己去找特蕾莎丽莎她们。不过,与其在城里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跟着海盗们行动,或许能更快与她们会合,况且吃不到供给魔力的布鲁哈牌章鱼脚会让她心里没底。
涅儿如今已经离不开布鲁哈了。
“别急嘛,现在不也挺好的吗?偶尔吃顿陆地饭,味道也会格外鲜美,对吧?你说呢,小不点。”
涅儿旁边的座位上,卡布奇诺正埋头大口啃着肉。她察觉到帕尼尼的目光,吓得一抖,赶紧把排骨悄悄放回了木盘。
“……对不起。我有个坏习惯,只要听到是请客,就控制不住自己。”
这就是对她说让她放开肚皮吃的结果。一瞬间,卡布奇诺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吃吧。给熟人店花钱也是海盗的本分。”
帕尼尼眯起眼看着惶恐的卡布奇诺,然后转向旁边的涅儿。
“你也该享受现在哦,‘雪之魔女’。即使不能吃饭,音乐总能听吧?”
“哼,从可怜少女那里夺来的歌声在我心中掀不起一丝波澜。”
“夺来的?你是说布鲁哈的歌声?”
“当然了,不是从什么唱歌的少女那里夺来的吗?难道不是?”
“哈哈,既然布鲁哈这么说,那就当是这样吧。”
说曹操曹操到,布鲁哈一边唱歌一边走下舞台,来到了涅儿身边。
她拽了一下涅儿脖子上的绳子,涅儿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我要向店里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北国>来的姑娘。”
涅儿的座位在大厅中央,布鲁哈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纷纷吸引了过来。
“她是瓦西亚和伊露芙的混血儿,现在暂由我们照顾,请多关照啦。”
“哈?我可没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也没打算回那条船哎?”
涅儿凑近布鲁哈的侧脸,抗议道,但布鲁哈不予理会。
大厅里响起掌声。“哟!真可爱!”“唱一首!”
布鲁哈借着客人们的欢呼声,微笑地看向涅儿。
“他们让你唱歌呢?怎么办?”
“唱个头,我根本不懂奥马尔语。”
“那特兰斯马雷语怎么样?嗯?”
乐团的奏乐始终没有停歇。布鲁哈听着旋律,再次唱起了刚才的歌,不过虽然是同样的歌词,但这次用的不是奥马尔语,而是特兰斯马雷语。
“如今我只能嘶哑着歌喉,在萨乌罗港憎恨地哀唱”
“如今我只能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美妙的歌声在大厅里回荡,客人们沉醉于布鲁哈的歌喉,纷纷举起了酒杯。然而这只是示范,主角是涅儿。布鲁哈在歌唱到一半时停下,轻拍涅儿的背,表示轮到她了。
“如今我只能——……”
事已至此,涅儿想逃也逃不了了,她面对着观众的目光,唱了起来。
“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片刻之后,整个大厅爆发出哄堂大笑。涅儿唱得很糟糕,但那细小的声音就像是孩童在拼命歌唱一样,十分可爱。客人们被激起了保护欲,全都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并鼓起掌来。
“好样的!真可爱啊,小姑娘!”“哇,唱得真好!”“真是打动人心!”
一个大鼻子赤红的中年胡子大叔高举起一杯麦酒。
“为第二个歌姬的诞生干杯!”
这是和布鲁哈的情形迥然不同的一种喝彩,但对涅儿来说无疑是一种屈辱,她咬住嘴唇,“呜”的一声涨红了脸。布鲁哈随后轻轻地把手放在了涅儿头上。
“多好听的歌声,真可爱。”
“闭嘴!”
涅儿挥开她的手,并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章鱼脚全部吞下。
“混蛋们,别小看‘灼热的舞女’!”
涅儿踩着椅子,一脚跳上了桌,咚咚地开始踏步。配合着乐团奏响的伤感音乐,她踩出了旋律,起初是缓慢而平稳的节拍,但不久就变成了细密的快板。
涅儿像弹跳般地踏着舞步。
“哦?”周围的客人们好奇地看向她。
很快,涅儿开始无视乐团的节奏,踩出哒哒哒、哒哒哒的急拍。旋转的舞姿巧妙地避开桌上的菜肴,飞扬的白裙下脚尖轻点桌面,时而夹杂后跟完全落地的强劲步伐。砰的一声,桌上的烛台随之跳动,烛光摇曳。
“哇!”冲击让大厅里的客人们惊叹连连。
卡布奇诺险些被她的激烈舞步踩到排骨,下意识叫了起来,双手捧起木盘。
“……哇哦。”
看着涅儿在眼前展开的舞蹈,本来身体后倾的帕尼尼猛地把桌上的木盘推到一旁,并开始跟着节奏敲打桌子,给音乐增添了一层即兴的鼓点。
舞台上拉维奥隆尼的琳达瞥了一眼涅儿,随即转调。琴弦奏出的低音旋律与涅儿的舞步配合,开始加速。键盘紧随其后,加快了节拍,接着笛子的高音加入,鼓声也变得更有力了。
音乐被舞者的节奏牵引,不知不觉间,悠扬的伤感曲调陡然变为快节奏舞曲。
舞者引领着音乐起舞。指尖翩翩,柔韧轻盈,金发摇摇,热烈活泼。
涅儿妖娆地扭动腰肢,同时捏起裙摆,微微晃动,诱惑着观众。
当与观众目光交汇时,她就闭上一边的蓝瞳,送出一个飞吻。所及之处,热情的目光迷倒了所有观众,让他们全都忘记了呼吸。
就在此时,布鲁哈加入了歌声。
“啊啊!每次想起你的嘴唇和温热,我的胸口都会好痛”
“如今我戴着枯萎的花朵,憎恨之火灼烧着我的心灵”
“来吧,这是回礼。”
涅儿从桌子上抓住布鲁哈的手腕,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她将布鲁哈拉上桌,抓住她的双手,强行把她拉入自己的舞蹈。
在这首关于爱情的歌中,迸发的旋律充满了憎恨,直指背叛自己的爱人,而这些滚烫的愤怒和交织的爱恨就被涅儿发泄在布鲁哈身上。
布鲁哈堂堂正正接下了这些情感,配合着涅儿的动作踩出舞步。她一边唱歌,一边跟着节奏,预判涅儿想去哪里,想做什么,用默契的配合安抚涅儿狂暴的情绪。
涅儿本想让布鲁哈手忙脚乱,见状只能咂了咂舌头。
不过涅儿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在布鲁哈的引导下展现出更大幅度的舞步。
“牵起这只手,凝视这双眼,轻咬交缠的手指”
“用低声细语,在耳边喃喃;用不同于白天的面孔,假装着爱”
涅儿的身体向后弯去,布鲁哈支撑起她的背。
高高抬起的脚尖指向天花板,涅儿的眼中映出倒挂的大厅。所有人都仰望着她,沉醉于音乐和舞蹈,这种感觉让她怀念。
卡布奇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何空气似乎变得异常冰冷。她立刻看向面前木盘里的排骨,随即惊呼道。
“……唉,骗人吧。”
排骨的表面竟然结了一层霜。
音乐正值高潮,布鲁哈提升了音阶的调式。
“啊啊!我已然被你毁坏,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意图么”
“如今我只能嘶哑着歌喉,在萨乌罗港憎恨地哀唱”
涅儿用脚尖在桌上划出一道弧线,沿着轨迹全都结上了冰。以舞动的涅儿为中心,整个大厅的温度开始下降。观众们一吹气,嘴边就渗出白雾,异样的景象让大厅内议论纷纷。
布鲁哈抱起涅儿,将她抛向上方。涅儿在空中旋转成锥形,飞扬的裙摆散落下细小的冰晶。
随后涅儿回落的身体被布鲁哈稳稳接住。
“如今我只能诅咒、诅咒、诅咒、诅咒——”
涅儿踏着舞步从布鲁哈身边跳开,接着在长桌的一端停下,转身大喊:
“诅咒!”
在歌声停顿的一刹那,她猛然跺脚。
瞬间,涅儿的脚下冒出晶莹剔透的冰刺,犹如钟乳洞的晶体般闪烁夺目。这些大小不一的冰刺一出现,就扬起了无数细小的冰晶。
“哇!”大厅里的情绪涨到了顶点,一阵巨大的欢呼爆发出来。
宛如南国下雪的场景让抬头仰望的人们眼中充满了光彩。
长桌上的冰形成一条小径,连接着涅儿和布鲁哈,小径的四周点缀着冰晶,涅儿沿着这条桌上的冰径走了起来。
在漫天的冰晶中,布鲁哈也唱着歌,朝涅儿走去。
“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小小地哼唱这首歌”
“你想我的时候,就请想起这幅光景”
音乐还未停止,歌曲也未结束。
布鲁哈和涅儿在桌子的中央对视,逐渐靠近,并牵住了彼此的手。
布鲁哈温柔地将涅儿拉近,手环绕在她纤细的腰间。音乐停下。
布鲁哈用另一只手轻抚涅儿的脸颊,然后对着那双仰望这边的异色瞳,如同倾诉般唱出了最后的歌词。
“──你想我的时候,希望也能如此爱着我”
曲虽终,余音不散,周围陷入了刹那的寂静。
紧接着,整个大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太棒了!”“你们真是绝了!”“头儿,爱死你了!”
卡布奇诺不知不觉间也站了起来,毫不吝惜地为桌上两人献上掌声。
刚才嘲笑涅儿唱歌的红鼻子中年人,此刻被她的舞蹈所震撼,甚至忘了鼓掌,只是呆呆地仰望着桌上的两人,手中的酒杯也停在嘴边。他试图倾斜酒杯,然而,无论怎么倾斜,嘴唇始终干燥。他困惑地低头一看,发现杯子倒过来酒也不会洒,原来杯中的麦酒已经冻成了冰块。
“……呵呵,你果然是最棒的。”
在满堂的掌声和喝彩声中,布鲁哈微笑着对涅儿说道。
“‘冻尸’可以卖个好价钱,但那是因为它一直冻着。而想要它一直冻着,就需要你的魔法,至少在送到买家手中之前都是。你还是加入我们的船队吧,我真的很想要你。”
然而,涅儿并不打算加入任何组织,她大笑着拒绝了布鲁哈的邀请。
“哈哈,一个魔女却想饲养另一个魔女?”
“不,我是说成为家人。”
“家人……?”
涅儿瞪大了眼睛,露出疑惑的神情。
这时,店外传来一声巨响。布鲁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跳下桌子,透过小木门的缝隙查看外面的情况。响声来自建筑的右侧,但是由于其他建筑的遮挡,即使从二楼窗户也无法看到全貌。
不过空中可见大量的鸽子飞起,远处还能听到人们的尖叫声。那不是谢肉节上的欢呼,而是惊恐的悲鸣。建筑物的阴影中隐约冒出了一缕蓝色的烟雾。
布鲁哈感觉到那缕不寻常的烟雾中涌出了大量的魔力。
“怎么了?出事了?”
涅儿也赶了过来,试图挤到小窗户旁看清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但肯定是魔法。”
布鲁哈推开涅儿,转身面对大厅。
“琳达,帕尼尼!我先走一步!”
“那这个怎么办?”
帕尼尼举起肩包问道。
“啊……我来拿着吧。”
布鲁哈接过帕尼尼抛来的包,背在肩上,然后坐上窗台,后背朝外翻了下去。
“等等!我也要去!”
涅儿赶紧探头出去查看,只见布鲁哈在尾骨附近生出章鱼脚,用它的白色尖端刺进墙壁,灵巧地在墙壁间弹跳,随后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侧。
涅儿也随即将脚跨上窗台,但“咕咳”一声,她的项圈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绳子的一端被帕尼尼抓住。作为监视者,帕尼尼不能让涅儿逃走——但照顾俘虏会妨碍他参战。帕尼尼将绳子的尾端丢给桌子对面的卡布奇诺。
“小不点,看好这家伙!别让她跑了。”
“唉唉唉!?”
4
巨大的蓝色手掌遮住马车的瞬间——
——“魔镜啊魔镜”
特蕾莎丽莎从怀中的小镜子里召出了银色的液体——精灵阿芙罗,让它化为细长的绳状,卷住躺在脚边的洛洛。在巨猿的手掌即将挥下的一刹那,特蕾莎丽莎带着被阿芙罗捆住的洛洛一起后跳,脱离了马车。
另一边,从座位上起身的维多利亚瞄准杰柯和他妻子之间的空隙,跳到了马车前部。她借着势头,穿过驾驶位,直接坐到了打头的两匹马之一的马背上。
巨猿捏住马车,拎了起来。马车在恐怖的握力下裂开,落下一地木片。
伴随着惨叫,杰柯和他的妻子、以及那位胖胖的车夫被抛向了砖石路,而那两匹拉车的马也在嘶鸣声中被吊到了空中。
维多利亚紧紧抓住座下马的马背。
她拔出剑,切断了车轭和马匹间的束带。获得自由的马落在砖石路上,维多利亚随即抓住缰绳,用腿的内侧踢了踢马腹,催促马快走。
马背对巨猿,沿着街道笔直地逃跑。
正前方,早已落地的特蕾莎丽莎就站在那里。
维多利亚将剑收回鞘中,在与特蕾莎丽莎擦肩而过的瞬间伸出了手。
特蕾莎丽莎抓住她的手,轻盈地跃上了马背。洛洛的身体被银色的绳索吊着,放在两人之间。洛洛胸前伸出的装饰剑的剑柄几乎要碰到特蕾莎丽莎的下巴,这让她不满地向后靠了靠,真是件又冷又碍事的行李。
“那是魔法吗?”
驾马飞驰的维多利亚瞥了眼背后。
“货真价实的魔法,如果那都不是魔法,那什么才是魔法呢?”
乍一看像是召唤魔法,但从那只巨猿身上并没有感觉到魔兽特有的邪恶魔力。它和特蕾莎丽莎的阿芙罗一样,是精灵,也就是操作魔法。使用者应该是站在巨猿后面的两名男子——少年和青年其中之一。不管是哪一个,使用者都拥有着超乎寻常的庞大魔力量。
“只能抛下那位夏姆顿的男主人了……”
没有余力去救杰柯和他的妻子以及车夫了。波及到了好心人,对此感到自责的维多利亚低下视线,但特蕾莎丽莎却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想他们也是魔法师。”
“唉?”
“……饶了我们吧,九使徒大人。”
看着特蕾莎丽莎所乘的马渐行渐远,被从马车抛到大路上的杰柯站了起来。尽管他的白衣服弄脏了,但他本人的伤口是一点都没有。只要用魔力包裹全身作为缓冲,魔法师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受伤的。
“说好了会把魔女带到房子里去,怎么不等等呢?”
“我才不等,扎利牧师,你的协助我心领了。”
杰柯——不,应该说扎利的两旁,阿拉丁和帽子商两人走了过去。
扎利当年作为传教士来到<港口城市萨乌罗>,经过十一年的时间,已经升任为牧师。如今在这个城市,没有比他更有地位的露西教徒了,除了最近到访的那两位九使徒。
阿拉丁回头瞥了一眼扎利。
“我们吩咐的只是提供情报,你不需要动手做任何事情。”
“……”
阿拉丁身旁的巨猿看到那匹马逐渐远去,不爽地捏碎了手中的马车。木片四散飞舞,落满了砖石铺成的道路。
帽子商率先开始飞奔,紧接着阿拉丁和巨猿也追赶着特蕾莎丽莎的马,沿着街道笔直地离开。
扎利留在了仍旧是一片骚乱的街道上。
“接下来怎么办,扎利大人?”
扮作车夫的黑肤光头守门人特迪站在扎利身旁。
和刚来小镇时不同,特迪留起了胡子,不过依旧是十一年前那副胖胖的模样。他的光头上松松垮垮地戴着一顶金丝帽,赤裸的上身则直接套着一件短背心,仿照奥马尔人的风俗。然而,他的腰间却挂着一袋装满排骨的肉袋,这是严格素食的夏姆顿绝对不会携带的物品。
觉察到的扎利挥手打向特迪的腰部。
油腻的排骨从破裂的肉袋中滚落出来。
“啊,您在做什么?”
“……你莫非是我的累赘?连为什么挨骂都搞不懂,是想让我把你那肚皮里的肉也都倒出来吗?”
扎利抬头看着高大的特迪。
他右手握着的剪刀尖正抵在特迪的腹部。
“啊……对不起。”
“……那、那个,我现在可以恢复原貌了吗?”
是扮成夏姆顿的另一人。装成扎利妻子的维萝脱下了包裹全身的布,全黑的装束一下子转变成了纯白的法袍。
经过十一年的时间,维萝从侍祭升格为助祭。
原本纤细如“柳树”的身材如今变得丰腴。她本来就个头高挑,四肢修长,在富足饮食的加持下,已经变成了谁也移不开眼的火辣身材。法袍的领口露出了丰盈的胸部。
她的变化还体现在及腰长发的颜色上。原本给人沉重印象的黑发经过反复漂白,变成了耀眼的金发。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左颊的烧伤痕迹,现在为了伪装,她还在眼周涂满了黄色颜料。
这时助祭马泰奥从三人身后跑了过来。和十一年前一样,他依旧戴着那顶奇特的帽子,帽檐两侧高高翘起。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柴刀。
“咦,魔女呢?放跑了吗?九使徒在干什么呀?”
“‘在干什么’的是你,马泰奥。为什么让他们过来了?把他们留在宅里是你的职责吧……?”
“对不起……但是,扎利大人,我哪能拦住九使徒啊。”
马泰奥一边扶正帽子,一边耸耸肩。
“九使徒的两位大人非要亲自动手,劝都劝不住。”
“哎……有不称职的部下,真是让人火大,寿命都要缩短了。”
扎利粗暴地摘下帽子,抓了抓自己被压扁的金发。
“你们是盼我早点死吗?”
“……对不起,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嘛。”
马泰奥试图用笑容蒙混过关,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柴刀,表示他随时可以应战,然而扎利摇了摇头。
“……很遗憾,九使徒大人希望我们按兵不动。”
“怎么可能,说什么就听什么吗?”
扎利看向马泰奥,收住怒火,露出了微笑。
“没错。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也会动手吧,特迪?”
看到扎利的视线转向自己,特迪点了点头,并且为了表示决心,使用了魔法。
——“肌肉博览会MUSCLE MUSEUM”
特迪的强化魔法可以定制自己的肌肉。随着蒸汽升起,多余的脂肪融化,他那肥硕到摇晃的胸部变成了结实的胸肌。原本膨胀的腹部也变得紧致,露出了美丽的六块腹肌。
“哼……!”
特迪抬起双臂,在脸旁弯曲,手臂上下坠的肥肉也在蒸汽中融化,凸起的二头肌逐渐显现。后颈的斜方肌隆起,大腿四头肌变得更加粗壮。黑肤的肥胖身躯眨眼间变成了闪着黑光的壮硕肌肉男。如今他的轮廓已是完美的倒三角形,虽然增加的都是肌肉,身高没有变化,但他看起来却大了一圈甚至两圈。短背心也被撑得几乎要裂开。
“你的魔法真是一如既往地壮观啊。”
扎利称赞道,特迪咧嘴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那我也来。”
马泰奥将手中的柴刀向下,尖端对准前方。
虽然它的形状类似布鲁哈等人爱用的开山刀,但本来的使用目的稍有不同。轻巧细长的开山刀适合砍伐树枝,而柴刀的刃更厚,尖端平坦且沉重,是为劈柴而设计的工具。
──“苦痛便士PAINFUL PENNY”。
马泰奥在心中默念,紫色的雷光从他的手中发出,朝向平坦的尖端游走,迅速覆盖了刀刃表面,形成一层淡紫色的涂层。
这是给武器和道具“附加ENCHANT”特殊效果的炼成魔法。
“……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
扎利对马泰奥、特迪和维萝三人说道。
前来萨乌罗教会的九使徒们曾对扎利说。
──“镜之魔女”正向这个〈港口城市萨乌罗〉进发。露西大人想见她,我们是为了捕捉魔女而来,要密切关注港口的情报。
“两位九使徒都未能捕获的魔女,如果由我捕获并献上──你们觉得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能向露西大人展示我的能力吗?”
特迪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扎利大人的九使徒之路又近了一步。”
马泰奥转动手腕,挥舞着柴刀。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占有地利。”
“对,你们的任务是在九使徒之前夺取‘紫红色舌头的魔女’,懂了吗?我之所以让你们待在身边,是因为我认可你们作为魔法师的实力。出色地完成任务,让我对你们的评价恢复过来,这次绝对不要再让我失望。”
扎利最后把手放在维萝的肩上。
“维萝,你跟在他们后面提供支援,可以吗?”
“……明白,我会尽力的。”
“嗯,我相信你。”
“扎利大人呢?您打算做什么?”
面对马泰奥的提问,扎利微笑着回答。
“我要换件法袍再追上去。我这个身份不能穿着这身脏衣服,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城里跑来跑去。”
5
维多利亚驾驭着马车在车水马龙的宽阔大道上飞驰。
身后传来行人的惊叫,以及什么东西接连崩塌的碎裂声。
那只蓝色的巨猿根本不顾及行人的安全,它在道路两侧的建筑之间来回跳跃,迅速靠近。
被巨猿抓过的石墙即刻垮塌,底下的人们连忙低头,不知所措。巨猿用粗壮的手臂野蛮地挥开横跨在两侧建筑间的彩旗绳,同时威吓般地露出犬齿,紧追不舍。
“……什么玩意,真可怕。”
坐在马车后方的特蕾莎丽莎将怀中的洛洛——插着剑、裹在帆布中的木乃伊“冻尸”——靠在维多利亚的背上。
“你能把他移到前面去吗?这样护着他我无法行动。”
维多利亚一边抓着缰绳,一边回头将洛洛的身体抱到自己怀中。从车轭中解放马匹时切断的束带此时派上了用场,维多利亚用它将洛洛固定在马背上。
“要战斗吗?”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
巨猿后方,两名魔法师急速逼近。一名戴着遮住眼眉的深帽子,手指按在帽檐上,另一名缠着头巾,看样子还是个少年。
他们大概是用魔法强化了双腿来提升机动性。虽说如此,认为他们是“强化型”还为时过早,老练的魔法师做到这种程度并不困难。
——反过来说,他们对魔法的使用已经到达了老练的……程度。
至少可以肯定,其中一人是操控巨猿的“操作型”魔法师。与操作型的对手对战时,攻击施法者本人是常识。
“不想和那头巨猿战斗,能找到狭窄的地方吗?”
“我们进小巷吧。”
维多利亚拉紧缰绳,改变了马的前进方向。
二人从宽阔的大道转入了仅能供二人勉强错身的狭窄小巷。
“吼,嘎嘎嘎嘎嘎……!”
巨猿探头看向小巷内部,手抓在两侧的墙壁上,仿佛要把左右扒开一样,发出咆哮。
它庞大的身躯无法进入——本以为如此,然而巨猿的身体突然崩塌为蓝色的烟雾,从中飞出了尺寸能通过小巷的猿猴。
看来它的体型可随意变化。
“……哦,原来是烟雾的精灵。”
虽然不再是庞然大物,但还是有猩猩般大小。猿猴蹬着小巷的墙壁,继续跳跃追击。它逼近的速度没有减慢,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追上。
“喂,马是不是跑得有点慢?”
马在恐惧中似乎已经在竭尽全力奔跑,然而速度却不快。
“已经是极限了,”维多利亚大吼道,“没有马鞍,没有马镫,这种状态下还要操纵马载着三个人奔跑,我现在更希望听到的是慰劳……!”
“那真是对不起,谢谢你。”
果然还是要迎击。特蕾莎丽莎在心中默念咒语,让银色的液体从怀中的小镜子里溢出。为了观察并操控显现在肩膀上的精灵阿芙罗,特蕾莎丽莎采取了爬伏在马屁股上的姿势。风中,长袍啪嗒啪嗒作响。
猿猴一跃而起,牙齿飞速逼近。
做好准备的特蕾莎丽莎刚准备释放阿芙罗,就在这一瞬间——
“要出小巷了!”
昏暗的小巷豁然开朗,她们进入了阳光普照的明亮大道。
耀眼的阳光让维多利亚皱紧眉头,四周传来音乐声。
蓝天上回荡着风笛的旋律,伴随着急促的拨弦声,到处都是跳动的鼓点。喜气洋洋的喝彩与欢呼此起彼伏。
小巷外是<港口城市萨乌罗>北区的主干道。
尽管有正式名称,但由于使用这条路的几乎都是露西安,所以人们都叫它<露西安大街>。和进入小巷前走的那条路相比,这条街宽了近一倍,如今正被身着鲜艳服装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有戴着巨大褶领、穿着华丽衣服跳舞的年轻男子。
有穿着宛如布片裹身的服装、暴露白皙肌肤的中年女子。
有画着小丑般妆容、穿着斑点服到处跑的小孩子。
还有披着夸张斗篷、扮成大魔法师的怪异老人。
大部分人都戴着面具,隐藏真容,漫步于街道。
此刻在举行的是狂欢节的重头戏——游行。
人们排成的队伍一直延伸到矗立在萨乌罗中心的<圣扎利大教堂>。
游行的亮点是被队伍簇拥的巨大花车。为了这一天,城里的工匠们互相比拼,各自花费一年时间精心制作了这些手推花车,每个都是威风凛凛,别具一格,让观众目不暇接。
有的花车塑造了巨大的女性脸庞,有的则以喷火龙为主题。
还有的甚至吊着一个高大的少女人偶,由后方的吊机操控,做出行走的姿态,样子宛如一个巨大的木偶。少女全身挂满了绳索,不仅会四处张望,还会眨眼。
“呜……!你这家伙冷静点。”
载着维多利亚和特蕾莎丽莎的马从昏暗的小巷骤然进入热闹的大街,陷入了恐慌。维多利亚拉紧缰绳,但马根本不听从指挥,开始不停跺脚。此时巨大的少女人偶俯视过来,恰好对上了眼,马惊恐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啊!”
特蕾莎丽莎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下,落在兴奋的人群中。
马丢下特蕾莎丽莎,冲开行人,不听使唤地继续前进。
特蕾莎丽莎在人群中艰难追赶,但游行参与者太多,无法深入。维多利亚骑在马上的背影最终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人来人往,有人欢笑,有人哭泣,但是人人都戴着面具。在这喧闹的狂欢中,特蕾莎丽莎感到莫名烦躁。
“真是的,烦死了!”
不爽于吞没一切的人群,特蕾莎丽莎把银色的液体变成绳索,将其一端伸向路旁的建筑,接着借助绳索吊起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了建筑物的屋顶。
“……去哪里了?”
这是一栋方方正正的建筑物,特蕾莎丽莎站在屋顶边缘,朝热闹的<露西安大街>望去。街上虽然人多到水泄不通,但是操纵那匹暴走的马走在其中的话,人们一定会远远躲开。特蕾莎丽莎很快就发现了马背上维多利亚的背影,嘟囔道。
““——找到了。””她的声音和什么人的重叠在了一起。
察觉到从背后急速接近的庞大魔力,特蕾莎丽莎回头望去。
“什么……”
只见黑漆漆的巨汉在屋顶疾驰,眨眼间就来到了跟前。
那是一名头顶随意戴着一顶金丝帽的八字胡光头大汉,正是扎利的部下——刚刚扮作夏姆顿车夫的特迪。他原本肥胖的身体变得极为紧致,身上的短背心如今也被撑到了极限。
特蕾莎丽莎惊愕地睁大了眼,阴影随即降临在了她的脸上。
接近特蕾莎丽莎身后的特迪高高举起了握紧的拳头,他的拳头以大角度的低肩投法姿势瞄准了特蕾莎丽莎的腹部。(注:低肩投法,棒球术语,指先将手臂下压至低于肩线后再由制低点向上投球。)
无法闪避——做出判断的特蕾莎丽莎立刻在身前造出了一面银盾,正面抵挡冲击——然而,铛铛铛铛铛铛,晴空中回荡起宛如敲打铜钹般的低沉金属声。
被拳头打穿到腹部的特蕾莎丽莎在猛烈的冲击下飞向空中,她的身体笔直地穿过<露西安大街>,一头栽向道路另一侧的建筑物。
“吁,吁……乖乖,好孩子。”
维多利亚在马上不停地安抚摸马的颈部。
这让马停止了跺脚,杂乱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总算又可以奔跑了——维多利亚刚松了一口气,胸前就突然冒出了蓝色的烟雾。
烟雾迅速凝聚成猿猴的形态,是那只左眼闪着蓝光的巨猿缩小版。
“呃……!”
剑都来不及拔,维多利亚就被猿猴按住了脸。她紧握剑柄,从马上摔下,背部重重砸在道路的砖石上,呼吸骤停。猿猴就那样骑在她身上,把她的头按在地上。喧闹的音乐和华丽的盛装队伍依旧,所有人都沉浸在游行当中,没有人在意维多利亚的坠马。
人群中,一个缠着头巾的褐肤少年出现。
“……我只有三个问题,不多不少,仅此而已。”
少年和猿猴一样左眼同样闪着蓝光,他——阿拉丁将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近。
维多利亚尽管倒地,却拔出剑,朝骑在身上的猿猴砍去。
猿猴跳开,随后面对起身的维多利亚,再次张牙舞爪地跳起攻击。它抓住维多利亚的剑身,朝锯齿状的剑刃咬去。
维多利亚把剑向前一推,用力推开了狰狞的猿猴。趁它退却之际,维多利亚迈步反击,漂亮地斩开猿猴的肩膀——然而,猿猴化作蓝烟,绕到了维多利亚的背后。
“呃……!”
猿猴抓住维多利亚的后背,张开大口,用牙齿刺进了她的肩膀。
“唔……啊!”
维多利亚甩动身体,将猿猴摔下。她举起剑,戒备着跳开的猿猴。眼前这头诡异的猿猴让她露出了一丝苦笑,她的剑无法击中对方,而对方的牙齿却能咬住她,真是个卑鄙的对手。
与此同时,阿拉丁从维多利亚背后悠然走来。
“──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来到这座城镇?”
既然如此,维多利亚心想。她将剑收回腰间的鞘中,但不是通常的下鞘,而是涂了油脂的上鞘。接着她把剑刃根部抵在左臂护手的表面,再次拔剑。刮取了油脂的锯齿状剑刃在护手上滑过,叮叮叮叮——火花四溅,剑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周围的人误以为这是一场街头表演,纷纷发出“哇”的欢呼。维多利亚无视沸腾的掌声,挥剑朝向猿猴。如果不能斩开,那就烧毁——轰!猿猴避开了火焰一击。
轰,轰,每当维多利亚挥剑时,火焰都会爆开,火星飞溅。
最终在猿猴跳向空中之际,燃烧的剑尖追上了它的身姿,贯穿了它的蓝色胸膛。
但是维多利亚没有停下动作。猿猴是烟雾,迟早都会再生。真正应该打倒的是此刻正从背后逼近的少年——想到这,维多利亚立即转身迈出一步,用挑着猿猴的剑尖向阿拉丁挥去。
——轰!巨大的火焰腾空,火星四射。
阿拉丁身体后仰,躲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
既然避开了第一剑,那继续挥出第二、第三剑就好了,然而维多利亚的脚停在那里。踏出的右腿传来一阵激痛,只见自己的大腿上插着一把短剑。
在避开火焰剑的同时,阿拉丁掷出了短剑。
维多利亚用剩下的左脚做出了一个后撤动作,与阿拉丁拉开了距离。再看举起的剑身,已经被蓝烟所覆盖。被刺中的猿猴化为烟雾,包住并熄灭了火焰。
“呜……呃……”
维多利亚挥剑驱散烟雾,然后面对阿拉丁重新摆好架势。右肩被咬碎,右腿被短剑刺中,两处裂伤剧痛无比。凭借骑士的战斗经验,她的心中警报声大作。
——找不到战胜的门路。
这不是负伤状态下能战斗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拼上性命去战斗的时候。
阿拉丁缓缓地以一定节奏迈着步伐。乍一看面无表情,但是他那闪着蓝光的眼眸中显然寄宿着怒火。
维多利亚拖着被刺伤的右腿,继续后撤以保持距离。
“——第二个问题,你们小心翼翼运送的那个木乃伊是什么?”
“……呼……呼……”
维多利亚并不打算回答问题,眼下该做的是从这个魔法师手中逃走。维多利亚举起剑,寻找着时机。
对峙的二人身旁,众多盛装的行人来来往往。
人流涌动的方向是后方。维多利亚抓住间隙钻了进去,为了躲进阿拉丁的视线死角,又屈身将剑收回鞘中。
维多利亚拖着脚步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载着洛洛的马。接下来是应该藏身于人群中,还是逃入小巷呢?即使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但是腿伤却使得行走困难。
“哈……哈……哈……”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一辆模仿巨大黑猫的花车恰巧从旁边经过,上面的黑猫做着伸懒腰的动作。
维多利亚一脚跃上花车后部,到了高高撅起的猫臀正下方。黑猫像的底座是一间小屋,门就设在花车后部。维多利亚打开门,发现里面昏暗无比,空无一人。
真是侥幸,维多利亚心想。她拖着脚步进了小屋,同时关上门。
小屋的内部空间位于伸懒腰的猫腹下方,天花板呈现倾斜状态,在里面隐约可以听见外面欢快的音乐声。侧墙有几条缝隙,透进的微光照亮了维多利亚额头上的汗滴。
“哈……哈……呼……”
找个地方坐下,暂时在这里躲躲风头,正当维多利亚如此打算时——
“……第三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最重要。”
吱,门被推开,维多利亚回头望去。
阿拉丁若无其事般出现在门口,然后老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小屋。他手插在口袋里,肩上伏着只有小猴子大小的微缩版蓝色猿猴。
阿拉丁和猿猴的左眼同时闪着蓝光,一起直视着维多利亚。
维多利亚还是那副回身站立不动的姿势,阿拉丁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召唤师可可鲁克在哪?刺入木乃伊的那把剑知道吧,就是那把剑的主人,别告诉我不知道。”
“……”
原来如此,是报复啊,维多利亚顿悟。可可鲁克是洛洛和魔女们打倒的九使徒之一,她虽然不曾见过,但从特蕾莎丽莎那里听说了来龙去脉,知道可可鲁克已经死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提及。
“……你不会以为我很温柔吧?”
维多利亚只是浅浅地喘气,不作任何回应。
阿拉丁的话语中混入了些许焦躁。
“我确实不会杀女人,因为事后感觉很不好,但你是骑士吧?”
“……”
“你选吧。女人,骑士,哪个?”
“……呵。”
维多利亚不由地再次轻笑一声。如果是让她选择的话,那倒的确是挺温柔的。
维多利亚的裙子口袋里有一枚徽章,那是从已故丈夫哈特兰的衣服上剪下来的<铁火骑士团>臂章,名字与她常用的变形武器相同,是名为“火背刺猬”的团徽。
──看来重逢要比想象中早了。
“……愚蠢的问题,少年。”
维多利亚在全身转过来的一瞬间拔出了剑,剑刃根部抵在护手上。
如果有死后的世界,维多利亚希望作为骑士与他再会,而不是女人。
吱吱吱──火花四溅,剑身熊熊燃烧起来。
紧跟后方参加游行的女人们注意到了黑烟正从伸懒腰的巨大黑猫花车上升起。
“喂,快看!是不是有火?”“糟了,着火了!”“谁去喊人!”
女人们立刻冲向花车,同时阻止了行进。
起火点是作为黑猫底座的小屋,烟雾正从其门缝和墙缝中喷薄而出。
因为担心有人在里面,女人们打开了屋门,只见天花板的横梁上插着一把燃烧的剑,起火的原因就是它。
室内深处,靠墙的女骑士以几乎就要倒下的样子坐在那里。
从外面探视屋内的女人们发现了她的身影,尖叫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
女骑士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把短剑插在她的胸口。
6
另一边,眼部带着华丽面具的帽子商在<露西安大街>的人群中发现了马的踪迹。没有骑手的它只身背着被帆布裹紧的木乃伊状物体,连同上面插着的可可鲁克的装饰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
运载的那个物体上能感受到冰冷的魔力,究竟是什么呢——帽子商穿过人群,朝马走去,然而就在帽子商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人群中突然闪现出一名男子,抓住了马的缰绳。那是一名上半身赤裸的褐肤男,身材高大,躯干呈倒三角状,而且看后背和手臂可以知道,他从前到后都经过了充分的锻炼。
他的腰间两侧还各挂着一把开山刀。
飞奔上马的男人没有半分迟疑,立刻驱使马从熙熙攘攘的<露西安大街>拐进了一条小路,那是一条被两旁建筑物裹挟、不见天日的巷路。觉得很可疑的帽子商紧跟着追了上去。
石砖铺成的巷路尽头是一片红土地,周围被高高的石墙三面夹包,形成了一条死胡同。墙边堆着木箱和瓦砾,场景十分昏暗。
“……这小子是不是傻,竟然一头撞进了死胡同,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在石墙前停住的帕尼尼翻身下马,并拔出了两把开山刀。
“很遗憾,自投罗网的傻瓜是你,魔法师。”
“……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你猜?”
帕尼尼装傻道,他可不打算和魔法师谈笑风生。
“既然是魔法师大人想要的东西,那肯定是值钱的玩意喽!”
帕尼尼一边奔跑一边举起两把开山刀,逼近帽子商。
帽子商则一边后退,一边用手杖的尾端挡住开山刀的刀刃。他仅以最小限度的动作就改变了开山刀的轨迹,三番五次地躲过了刀刃,继续着对话。
“那你开个价吧,我没有战斗的意愿,只要你肯给……哎。”
一个秤砣突然从墙边木箱堆的阴影处飞了过来。趁着帽子商刚刚弹开开山刀的绝佳时机,带有秤砣的锁链缠上他握着手杖的手腕,一下子绕了好几圈。
“哦呀……”
琳达从木箱的阴影处现身,恐怕是屏气凝神,等候多时。帕尼尼不过是诱饵,真正的攻击是琳达从死角放出的秤砣,它所连接的白色锁链上画着红线,是针对魔法师的必要武器,即抑制魔力的魔导具。
“抓住你了,魔法师!”
帕尼尼的开山刀降临在停下动作的帽子商头顶。
帽子商将右手握着的手杖扔向同样灵活的左手。手杖在手中转了一圈,击中了帕尼尼下挥的手背。
“嘶……”
帕尼尼右手的开山刀被击落,但他是二刀流。帕尼尼立刻用左手的开山刀发动连击,然而这一刀也被手杖捉住,刀背被从上方压制,逼得刀刃朝向脚下。
即使如此,帕尼尼仍不放弃。他用力张开空闲的右手,连同那顶黑色毛皮帽子一起,抓住了帽子商的头,这是依靠非凡的握力把人提起来的铁爪攻击。(注:铁爪,摔角技的一种,是职业摔角手弗里茨·冯·埃里希的成名绝技。)
“呃……”
“哈哈哈!捏死你。无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师,不过是个──”
“喂,玩啥呢。”
阿拉丁沿着笔直的巷路,从死胡同的另一端出现。
离他最近的琳达抓着锁链,跳到墙边戒备。
帕尼尼和帽子商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目光同时转向突然现身的阿拉丁。
“……被火烧到了?”
尽管是头被抓住的状态,帽子商还是问道。阿拉丁的眼睛已经恢复成黑色,以头巾和围巾为代表的衣物焦了一大片。
阿拉丁耸耸肩。
“一点点。”
就在此时,又有一道新的人影从尽头石墙的上方降落在载着“冻尸”的马旁边,是布鲁哈,她已经在尾骨处召出了一只章鱼脚。众人的目光从阿拉丁齐刷刷移向布鲁哈。
布鲁哈旁若无人,自顾自地用章鱼脚缠住“冻尸”。“冻尸”瞬间缩小,接着被章鱼脚包裹后消失。这样加上肩包里的“冻臂”,洛洛的身体就完整了。
布鲁哈窜上马背,膝盖还没直起就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吐了吐舌头。随后她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