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他感觉到意识清醒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周围一片昏暗,但从窗户照进来的微弱亮光,可以隐约看到自己的手。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确认了时间。几分钟后,就是设定了闹钟的晚上十一点三十分。每次小睡时都能够在设定闹钟时间的几分钟前醒来,是他的一项特技。
脇坂躺在游戏室内。据说是数理学研究所研究对象的小孩子使用的空间,他在休息前稍微观察了一下,发现游戏室内挂了精致的绘画,白板上写了费解的算式。听圆华说,这些都是有特殊才华、被称为换禀者的孩子创作的作品。
「虽然人类热衷于运用AI,但我觉得应该更关心活人的大脑。」羽原圆华一脸冷酷的表情说道,但脇坂觉得无论AI还是换禀者,都是离自己很遥远世界的事。
他坐了起来,转动脖子。因为躺在游戏用的软垫上,所以身体完全没有疼痛。
听到开关的声音,天花板的灯亮了。转头一看,羽原圆华站在门口。
「你醒了吗?」她微微歪着头问。
「我刚醒,整个人都舒坦了。」
「如果你想去冲个澡也没问题。」
「不,不用了。太舒服的话,又会想要睡觉。」脇坂站了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上衣、领带和皮包问:「什么时候出发?」
「我随时都可以,车子已经准备就绪了。」
「赌场是在半夜一点开始吧?那我们准备出发?」
「好,请你去大厅等我,我马上就来。」
羽原圆华离开后,脇坂关了灯,走出游戏室。沿着走廊走向大厅时,和一个看起来像是研究员的男人擦身而过。对方似乎这么晚还没有下班。
来到大厅后,确认了手机和行动装置。没有接到任何紧急联络,侦查状况也没有变化。
他刚才在打盹之前打电话给茂上。因为他傍晚离开警局后,就没有和茂上联络。
「真是伤脑筋,对方说想起了一个可疑的人,要我立刻赶过去。我晚餐才吃到一半,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因为对方说在电话中说不清楚。」
『结果有告诉你吗?』茂上兴趣缺缺地问,他可能从脇坂说话语气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说是说了,那个男人也的确很可疑,深夜用推车推了一个大箱子到多摩川的河岸,他认为箱子里面可能装了尸体的幻想也不错,问题在于是上个月月初发生的事,这下子就没戏唱了,那是在命案发生的一个月前的事。」
『哈哈哈。』电话中传来干笑声。『所以你白跑了一趟。』
「就是啊,浪费了我的时间,所以今天我要直接回家了。」
『好,明天也一样到特搜总部集合。』
「收到。辛苦了。」
茂上并没有起疑。脇坂虽然感到愧疚,但告诉自己,现在也只能这样。事到如今,根本无法向茂上说明实际情况。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自己想办法处理。
羽原圆华出现了。她穿着一件短袖连帽衫和黑色长裤,还戴了一顶黑色帽子。
「你一身黑啊。」
「因为我希望融入黑暗中。」她说完后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一辆白色轻型厢型车停在停车场。即使这辆车停在路旁,也不会引人注意。「我来开车。」脇坂从羽原圆华手上接过了钥匙。
「他有没有说什么?」出发后不久,脇坂问。
「他是谁?」
「陆真。他刚才离开时,你不是有去送他吗?你们是不是聊了什么?」
「喔,」羽原圆华应了一声,「没特别聊什么。」
「什么都没聊吗?他有没有很不甘愿?」
「不太清楚,他只说了声拜托了。」
「拜托了……这样啊。」
脇坂感到很意外。陆真不是为了了解父亲死亡的真相,不惜扮成女装吗?
原本以为陆真会因为自己坚持赶他回去而生气,脇坂感到有点泄气。
轻型厢型车很轻快,而且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没什么车,他们比原本预计的时间更早来到了目的地附近。距离半夜一点还有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
「就是那栋大楼。」脇坂指着数十公尺前方的建筑物说,「你们当时从后门进入,但赌客的入口在正门,但如果是外人,电梯就无法停在那个楼层,所以不知道在几楼。」
「在四楼。」
羽原圆华很干脆地回答,脇坂大吃一惊。「你们当时不是被蒙住眼睛吗?」
「即使眼睛看不到,仍然了解自己身体移动的距离。」
「移动距离……」
因为当时在搭电梯,并不是横向的移动,所以意味着她知道上下移动的距离。脇坂思考着自己是否有办法做到,立刻得出了不可能的结论。这个女人很特别。
「这里的地名是东麻布。」羽原圆华看着手机说。
「没错,距离麻布十番和六本木也很近,喝到深夜的客人刚好可以来赌场玩一下,转换心情。」
「原来我昨天是在这里当俄罗斯轮盘的荷官,希望今天晚上的客人手气可以好一点。」羽原圆华说话时心情很愉快,可能想起了昨晚的事。
「关于昨晚的事,我想请教你一件事。」脇坂语带迟疑地说,「不,虽然和侦查工作完全没有关系。」
「你想问什么?」
「就是机关,你到底怎么做到的?你竟然可以猜中轮盘的号码,或是让球滚入你想要的号码,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羽原圆华露出无趣的表情转过头说:「原来是这件事。」
「我想了各种可能性,但仍然没有头绪。请你告诉我,怎样才有办法做到?」
「你刚才说对了。」
「啊?」
「和侦查工作完全没有关系。」
「啊……嗯,的确是这样……」脇坂摸着头。
「脇坂先生,你可以解释磁铁为什么可以吸住铁吗?」
「磁铁?」
「只要S极和N极靠近,就会被吸住,但是同样是S极,或是N极,就会相斥,请问是为什么?」
「没为什么,因为这就是磁铁的性质……这样的解释不行吗?」
羽原圆华露出笑容,冷笑一声说:
「没有不行,这样的回答没问题。没有人会对磁铁吸住铁这件事产生疑问,所以保持一样的态度就行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能够说中俄罗斯轮盘的号码,也可以把球掷入预先决定的号码。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就是有这样的人。这样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不行呢?」
脇坂眨了眨眼睛,看着羽原圆华巴掌大的脸。
「你的意思是,并没有任何机关吗?」
「你根本不需要去想这个问题,试图把所有的事都塞进自己能够理解的范围,只是牵强附会,也是一种傲慢,只有摆脱这种狭隘的世界观,才能够迈向下一个阶段。」
「下一个……」
「比方说,」羽原圆华伸出食指,「如果不是我,而是由机器人当俄罗斯轮盘的荷官,是AI控制的机器人。假设那个机器人说中了号码,或是可以自在地操控滚球,你还会问这个问题吗?你会问这个AI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吗?」
「这……我恐怕不会问,因为即使告诉我,我应该也无法理解。」
「没错,AI很厉害。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反正就是很厉害,所以能够做到——就这样。你不会产生任何疑问,不是吗?」
「没错,你说的对。」
「既然这样,就不应该为人类能够做到同样的事感到惊讶,每个人都应该更相信人类的可能性,怎么可以在AI面前自叹不如呢?」
「喔,这样啊……」
听了这位比自己年轻的女性的论点,脇坂哑口无言,只知道这个女人的见识很广博。
「脇坂先生,你看。」羽原圆华看着前方。
一对男女下了停在大楼前的计程车,走进大楼。两个人都衣着华丽,应该是赌场的客人。
这对男女的出现简直就像是某种暗号,接连出现了许多行迹可疑的人,走进那栋大楼。地下赌场今晚也生意兴隆。
「主角出现了。」羽原圆华说。
一个人正走下计程车。身穿宽松的黑色洋装,长发披肩。他穿这种看不出体型的宽松洋装,是为了避免别人发现他是男扮女装吗?
「这个人就是赤木贞昭吗?」
「对。」
「原来如此……」
脇坂很庆幸今天和羽原圆华一起来这里。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恐怕无法顺利发现。
赤木贞昭迅速观察周围后,走进了那栋大楼。
脇坂看了一眼手表。
「目前是深夜一点三十五分……不知道他会玩多久。」
「他昨天逗留了两个小时左右,可能今晚也差不多。」
「那我们坐去后车座,因为如果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有人,容易引起注意。」
「我想观察那栋大楼周围,所以下去散步一下。」
「小心不要被赌场的人发现了,因为他们认识你。」
「好,我知道。」
脇坂下了车,绕去另一侧,打开了侧滑门,坐在后车座上。
他看着羽原圆华走向那栋大楼的背影。风把像是广告单之类的纸吹了起来,听说台风快来了,所以有点风,但今天晚上还是很闷热。幸好这辆轻型厢型车是电动车,即使停车时,冷气也能够继续开着。
羽原圆华在三十分钟后回到车上,手上拎着便利商店的袋子。她上车后说:「可能会等很久」,然后把袋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原来她买了罐装咖啡和三明治。脇坂说了声「谢谢」,伸手拿起咖啡。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单独行动?」
脇坂差一点被喝进嘴里的咖啡呛到。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巴,看着圆华问:「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觉得也许你的想法和我一样。」
脇坂收起下巴,身体不由得绷紧。
「你认为我有什么想法?」
羽原圆华稍微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双眼露出冷冽的眼神,缓缓开了口。
「这起事件可能和警方的黑暗有关——是不是这样?」
脇坂感到脖颈一阵发冷。
「黑暗……吗?」
「如果你认为这种说法太夸张,我可以说是污点,反正都是不能公诸于世的事。巨大的组织很希望能够在继续隐瞒这件事的情况下侦结目前这起事件,但是,无论在任何组织内,都会有不懂得察颜观色的异端,无法克制想要了解真相的好奇心,然后就一头栽了进去。」羽原圆华用食指指向脇坂的胸口,「如果你对好奇心这三个字不满意,也可以说是正义感。」
脇坂苦笑着说:「说是好奇心也没问题。」
「我的想像似乎没错?」
「虽不中,亦不远。我对T町命案的来龙去脉产生了疑问,认为和这起事件有关,只是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能够称之为污点。」
「如果不是污点,根本不需要隐瞒。」羽原圆华抿嘴笑了笑。
「我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只是有些问题可能无法回答。」
「你为什么想要靠自己查明真相?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怀疑警察吧?」
「如果我说只是基于好奇心……这样的答案不行吗?」
「不行。」脇坂用力摇着头,「你让中学生扮成女装,而且还潜入地下赌场,无法只用好奇心这三个字打发我。」
「这样喔……也对。」羽原圆华叹了一口气,似乎决定不再拐弯抹角,「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希望让他们两兄妹——让陆真和照菜看到他们父亲真实的样子。」
「真实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羽原圆华注视着前方,挺直了身体,似乎下定决心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随着警方深入侦查,可以厘清很多事情,也会知道凶手的身份以及犯案动机,但是只有和事件有直接关系的一些冷冰冰的、很表面的事才会公诸于世,无法了解月泽克司这个人带着什么样的想法生活,也不知道他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所以我决定代替警察调查这些事,让他们兄妹可以了解他们的父亲。因为如果无法好好了解他们的父亲,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妹恐怕很难建立良好的感情。」
脇坂注视着羽原圆华端正的侧脸。她刚才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
「但是,不一定会有理想的结果。」脇坂说,「因为还无法否定月泽克司的目的是为了金钱……」
「是啊,但如果是这样,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共同拥有悲伤和愤怒也有意义。」从她镇定自若的语气中,可以感受到她坚定的信念。
这个女人的见识果然超乎自己的想像。脇坂想道。
「脇坂先生,」不一会儿,羽原圆华叫着他的名字,「他出来了。」
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脇坂急忙探出身体,看到身穿黑色洋装的赤木站在大楼外。一辆停在路旁的计程车很快驶上前,在赤木身旁停了下来。应该是他事先叫的车子。
赤木上车后,计程车就迎面驶了过来。脇坂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在计程车驶过轻型厢型车旁的瞬间,连续拍了好几张照。
羽原圆华打算打开侧滑门,脇坂制止了她。
「等一下,计程车还在那里,我不希望你下车时被他看到。」
「但是如果不赶快跟上去就会跟丢了。」
「不必担心。」
脇坂确认计程车离开后,才对羽原圆华说:「我们去前面。」
但是,即使坐到了驾驶座上,脇坂也没有立刻把车子开出去,他看着手机的萤幕,操作着行动装置。
「你在忙什么?」羽原圆华催促着他,「赶快去追啊。」
「我已经知道计程车的车牌了,不必着急。警方掌握了在都内行驶的所有计程车的位置。」脇坂把行动装置的萤幕出示在圆华面前,萤幕上显示了地图和那辆计程车目前所在的位置。
羽原圆华瞪大了眼睛问:「这个行动装置可以转卖给我吗?」
「可惜我也是借用的,所以没办法,我们走吧。」
脇坂把车子开了出去。
他握着方向盘,不时瞥向行动装置的萤幕。计程车似乎打算从芝公园驶入高速公路,赤木显然并没有打算换一家酒店续摊。
「从方向研判,应该是前往多摩川。」羽原圆华说,「会不会就是月泽克司先生遇害的现场附近?」
「可能性很高,赤木的住处也可能就在那附近。」
「他表面上是企业家,但每天晚上都穿上女装去地下赌场。那种人到底住在什么样的房子,真希望让陆真他们见识一下。」
「别担心,我打算完整拍下来。」
脇坂加快了车速,追赶那辆计程车。因为随时掌握了计程车的位置,所以不必太着急,但如果赤木在他们追上计程车之前就下车,就可能会跟丢。
载着赤木的计程车从荏原交流道下了高速公路,看来的确准备回去位在多摩川附近的住家。脇坂踩下油门,继续加快车速。
下了高速公路后,在普通道路上行驶。一进入住宅区,道路就像蜘蛛网般扭曲交错,只要转错一个弯,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绕回原来的路,所以必须谨慎开车,但如果太慢吞吞就无法追上计程车,内心的焦急和努力克制焦急的感情一直在拉扯。
几乎快要追上时,计程车停了下来。观察地图后,发现并非在等红灯。八成是赤木下了车。
脇坂开着轻型厢型车继续前进,发现前方的计程车闪着警示灯停在那里,下车的人正是赤木,但是脇坂当然不能停车,于是放慢了速度,缓缓驶过计程车旁,看到赤木走进旁边的一栋透天厝。
脇坂把车子驶向路肩后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身后,注视着赤木进入的那栋房子。那是一栋小巧的欧风房子。
「原来他不是住公寓的房子。」羽原圆华说。
「这一带很少有公寓,而且如果是公寓的房子,垃圾就会丢去公寓的垃圾站。我之前就猜想赤木住在透天厝,所以月泽克司才能拿走他丢的垃圾。」
「原来是这样,你果然厉害。」
「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推理,你等我一下,我去确认门牌。」
「我也一起去。这么晚了,伪装成情侣比较好,因为可能会被监视器拍到。」
脇坂听了羽原圆华的意见,觉得颇有道理。凡事还是谨慎为妙。
「好,小心开关车门的声音。」
「好。」
两人下了车,一起走向那栋房子。羽原圆华的身体靠了过来,挽住脇坂的左手臂。即使被别人看到,应该也不会引起怀疑。脇坂不由得在内心佩服,觉得羽原圆华的演技太好了。
经过那栋房子前,发现门牌的确是『赤木』。原来赤木并没有用假名字。仔细想一下就觉得很合理,因为赤木贞昭并没有遭到通缉,被视为T町命案的新岛史郎已经死了,赤木完全不需要隐姓埋名过日子。
路旁停了一辆机车。在这片住宅区内,只有那辆机车显得有点格格不入。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今晚就到此为止,我们回去车上吧。」
脇坂正准备往回走,羽原圆华拉住了他。她抬头看着那栋房子。
「怎么了?」脇坂问。
「没有灯光。没有任何一扇窗户有灯光。」
脇坂看向那栋房子,发现所有的窗户都一团漆黑。
「是不是拉起了窗帘的关系?」
「只要有开灯,窗帘缝隙就会透出光。」
「走廊上应该会开灯,他可能直接走去卧室,然后倒在床上就睡。」
「也不换衣服吗?而且也不卸下脸上的浓妆?」
羽原圆华的意见很有道理,脇坂无法反驳。「那你认为是什么状况?」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赤木故意不开灯,因为不打开灯,就更容易从窗帘的缝隙向外张望。」
「你是说,他发现了我们吗?」
「对。」
「另一种可能呢?」
「就是发生了某些导致他无法开灯的状况。」
「发生了某些状况?」
羽原圆华伸出手,制止脇坂继续说话。她用力吸着鼻子,皱着眉头。
「碳氢化合物……」
「什么?」
「我闻到了碳氢化合物的气味。石油、汽油、灯油……嗯,一定是灯油。」
脇坂听了羽原圆华说的话,也用力吸了空气,但并没有闻到灯油的气味。
「我闻不出来,是不是你的错觉?」
「绝对没错,而且气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羽原圆华指着赤木家和邻居家之间的防火巷。那里有排气管。
「你认为屋内在使用灯油?在现在这种季节?」
「因为气味很强烈,所以应该并不是正常使用的情况。」羽原圆华说完,松开了脇坂的手臂,快步走向那栋透天厝的玄关。
「等一下,再观察一下。」
「可能没时间了。」羽原圆华走向玄关,立刻按了对讲机。听到屋内响起门铃的声音。
脇坂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向脑袋,有点不知所措。「你想干什么?」
羽原圆华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又按了门铃。门铃又响了。
片刻之后,听到了对讲机的开关打开的声音。
(哪一位?)
对讲机中传来男人的声音。是赤木吗?
羽原圆华看向脇坂,似乎示意他赶快说话。
「……不好意思,这么晚上门打扰。」脇坂对着麦克风说话,「我是警察,有事想要确认一下,可以请你开门吗?」
对讲机上有摄影机,对方可以看到脇坂的脸。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回应。
(请等一下。)几秒钟后,对方这么回答,然后对讲机就没有声音了。
脇坂陷入了混乱。对方说「请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这么晚上门,不可能不引起怀疑,搞不好正在报警。
羽原圆华注视着半空中的某一点,似乎正在想什么。她的手上拿着手机。
玄关传来打开门锁的声音。脇坂大吃一惊,注视着玄关的门,发现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探出头。
而且脇坂认识那个人。最近才刚见过,但是因为太意外,一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
脇坂把手伸进内侧口袋,拿出了警察证,但他还来不及出示,对方就说:「原来是脇坂。你是搜查一课重案股的脇坂——我没说错吧?」
脇坂立刻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眼前这个人是警察厅科学警察支援局的伊庭。
27
「伊庭课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要问你这个问题。你身后这位是?」伊庭问。
「她在协助我办案,说来话长。」
「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对。」
「好,那你们进来吧。」
脇坂在伊庭的示意下走进屋内。羽原圆华也跟了进来。
玄关亮着一盏小灯。难怪外面看不到灯光。
「你们脱鞋子进来吧。」伊庭说。
两个人脱下鞋子,站在走廊上时,伊庭在身后命令说:「不要动。」
脇坂转过身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因为伊庭手上握着一把半自动手枪,枪口正对着他们。
「……这是干嘛?」
「举起双手,握在脑后,接下来要听我的命令。我先告诉你,这把手枪并不是警用枪,警方完全没有这把枪的资料,所以即使我开枪,也无法从子弹查到任何线索。」
「你到底……」
「你先给我闭嘴,然后不要动。只要你不抵抗,我并不打算伤害你——这位小姐,脇坂的皮带后方应该有一个黑色袋套,你把他的衣服掀起来就可以看到。可以请你确认一下吗?」
羽原圆华站在脇坂身后,脇坂感觉到有人摸自己皮带后方。
「看到了。」她说。
「你打开袋套的盖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没错,里面是手铐。脇坂,请你把两只手慢慢放到背后。小姐,可以请你把他的双手反铐吗?你们两个人都不要轻举妄动,我的手指就放在扳机上,如果你们有奇怪的举动,我可能就会扣下扳机。我们都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吧?」
脇坂放下双手。虽然他搞不懂眼前的状况,但还是觉得服从比较好。
手腕感受到金属冰冷的感觉,同时也闻到了气味。那的确是灯油的气味。
在手铐铐起的同时,他的双手失去了自由,而且手铐卡进了他的手腕。
「很好,脇坂,请你慢慢向前走。」
沿着走廊前进,后方有一道门,门敞开着。脇坂站在门口,探头向房间内张望。房间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昏暗。灯油的味道就是从这个房间传出来的。
有人倒地。虽然看不清楚,但从黑色洋装研判应该是赤木贞昭,他头上的假发快掉了。
「他没有死。」伊庭说,「只是昏过去而已。我给他注射了特殊的药剂,即使解剖之后,也只能验出安眠药的成分,他至少两个小时内不会醒来。」
伊庭似乎在屋内埋伏,当赤木进屋后袭击了他。
脇坂发现旁边有一个塑胶油桶。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地上似乎倒了灯油。
「你打算烧掉这栋房子吗?」
「原本这么打算,但你们半路杀出来搅局,所以必须稍微改变一下。脇坂,你转身面对我,然后坐下。」
脇坂转身后坐了下来。伊庭站在羽原圆华背后,枪口抵着她的后背。
「请你放了这名女子,她是和事件毫无关系的民众。」
「如果毫无关系,怎么可能在这种时间来这种地方?总之,我要听了你的回答之后再进行判断。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们在跟踪赤木贞昭,从位在东麻布的地下赌场一路跟踪到这里。」
「你们为什么要跟踪赤木?」
「因为我认为他是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的真凶,虽然目前警方认定凶手是新岛史郎,但其实搞错了对象。」
「这样啊,」伊庭发出低沉的声音,「真是令人意外,没想到会扯到T町命案。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高仓警部的下属,专门查访D资料的对象,为什么会注意到T町命案?」
「关键在于月泽先生的通缉犯名册,名册上贴着『新岛史郎』的照片,但是新岛史郎并没有遭到通辑,问了月泽先生的同事,那位同事也说从来没有看过那张照片。于是我就调查了这张照片,发现T町命案中有很多匪夷所思的状况。」
「比方说,有哪些呢?」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愿意放了这名女子吗?」
「我不是说了,要听了你的回答之后再判断吗?赶快说,你到底知道多少?」
「月泽先生参与了T町命案的重新调查,以及在新岛史郎家中发现了在T町命案中,遭到杀害的山森太太首饰的过程,让我产生了疑问。」
伊庭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似乎对脇坂说的话感到生气。也就是说,这些话戳中了重点。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在查访D资料这种不起眼的工作掩护之下,在四处打听这些事,但是太奇怪了,你完全没有在侦查会议上报告这些成果。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向高仓警部报告?」
「我一开始曾经报告过,但股长很小心谨慎,我猜想T町命案已经结案,股长觉得很棘手,所以我判断除非有明确的证据,否则股长并不会采取行动,之后就暂时不报告了。」
「所以你决定单独行动吗?原来如此,所以关键还是那张照片吗?」伊庭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行动装置。他俐落地操作之后,把萤幕出示在脇坂面前问:「是不是这张照片?」
脇坂瞪大眼睛。行动装置萤幕上显示的正是『新岛史郎』的照片。于是他说:「没错。」
伊庭撇着嘴角,叹了一口气说:
「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正确地说,这并不是照片,而是电脑合成的图像,也就是所谓的CG。」
「啊?」
「T町命案中唯一的线索,就是被害人太太指甲上的血迹,推测可能是和凶手扭打时抓伤了凶手。于是立刻分析了DNA,但警察厅的资料库内没有相符的资料,于是就作为遗留DNA加以保存。在命案发生的十年后,基因体合成照技术的推出,让当时的血迹再次受到了瞩目。」
「基因体……」
「基因体合成照技术,就是透过分析DNA推测出长相的技术,由警察厅科警支援局和几家研究机构共同开发。虽然世界各国都在进行相同的研究,但科警支援局开发的技术堪称世界最高水准,最大的特征,就是可以和脸部辨识系统相结合。只要把图像输入系统,AI就会自动搜寻出那张脸主人相关的影片和照片。」
「竟然有这种事……」脇坂感到惊愕不已。之前曾经听说正在研究从DNA推测长相的技术,但原本还以为很久以后才能实际运用。
「十年前,确立了基因体合成照的基本技术,透过日本国内使用的脸部辨识系统,获得了超过八成的良好结果,于是就在科警支援局的主导下进行了实证实验,借由基因体合成照技术,制作出掌握了DNA的悬案嫌犯的长相,由AI从警察厅掌握的所有影像中找出嫌犯,成功地在大阪、名古屋和福冈等地多起案情陷入胶着的事件中找到了凶手,顺利破案。第一线的侦查员当然都不知道使用了基因体合成照技术。」
这和之前从小仓口中得知的情况相符。果然并非只是传闻而已。
「接着就轮到警视厅,于是挑选了T町一家三口强盗杀人案,制作出刚才那张基因体合成照,立刻和全国脸部辨识系统比对,但是和之前福冈、名古屋和大阪的那些案子不同,并没有发现相符的人物,于是认为关键原因在于命案发生后已经过了很久,在经过十年的时间后,有时候人的长相会发生很大的改变。于是考虑到命案发生后的时间因素,重新制作了基因体合成照,而且不是只制作出单一的合成照,而是合成了好几种不同版本的可能。因为人的长相会因为受到生活习惯和环境的影响,所以把这些因素也考虑进去。同时缩小了侦查范围,T町命案的被害人山森达彦经常出入地下赌场,和赌场的人也有交情。于是调查了和山森有关的赌场,彻底搜集了出入那些赌场所有人的长相,用脸部辨识系统进行筛检,最后其中一个人浮上了台面。」
「那个人就是新岛史郎……」
「没错。他曾经在山森出入的其中一家店工作,也掌握了他和黑道的关系。科警支援局判断他的嫌疑是极其接近黑色的灰色,于是就把这个情资传达给警视厅悬案侦查组。当时,科警支援局派去的指挥官——」伊庭用空着的左手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说:「就是我。」
脇坂注视着眉毛很淡,脸上没什么表情的伊庭,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脇坂认为高仓应该知道这件事,所以对重启T町命案的调查格外谨慎。
「于是决定重新调查T町命案。除了我以外,高层也都知道基因体合成照的事,但是警察厅下达了严格的命令,因为某些因素,这件事绝对不可对外透露,于是就说是收到匿名线报,指证新岛史郎是T町命案的凶手。」
「某些因素是什么因素?」
「你不必知道。」伊庭露出了冷笑,「之后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些无能的刑警甚至无法采集到新岛的DNA,还犯下了让新岛企图逃走,最后跳进海里的严重疏失。事态陷入一片混乱,只有一个方法能够收拾残局。」
「用新岛就是T町命案的凶手这个结论收拾残局吗?」
伊庭耸了耸肩问:
「难道还有其他方法吗?在当时的状况下,既无法断定新岛是凶手,也无法断定他不是凶手。反过来说,即使断定他是凶手,也没有人能够否定这个结论。」
「所以在新岛家中采集到的DNA,和T町命案的遗留DNA型一致这件事并非事实。」
伊庭露出冷漠的眼神看着脇坂:
「故事的结局已经决定,因嫌犯死亡而不起诉。既然这样,不如让警视厅、警察厅和检方都可以轻松完成各自的工作。」
「是你把遇害的山森太太的首饰放去新岛家中的吗?」
「那只是为了补充资料的不足。因为当时认为光靠DNA移送检方不够充分,这就像发现帐目不合时会补上数字一样,公家机关经常这样处理事情,并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最好的证明,就是或许有人产生了疑问,但是没有人对把新岛移送检方有任何意见。T町命案顺利侦破,照理说,整件事就到此结束,大家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但是有一个人没有忘记。」脇坂瞪着伊庭说,「这个人就是月泽克司先生,他一直保存着那张基因体合成照,相信那起命案的真凶仍然逍遥法外。」
伊庭皱起眉头,嘴角下垂。
「让他牵涉其中是最大的败笔,原本找他来,只是为了证明基因体合成照的正确性。只要他看到新岛的脸,说就是基因体合成照上的人,就可以搞定一切。既然要找,当然要找一名能干的追逃刑警。于是就根据在侦查共助课的绩效,找了月泽。没想到月泽看了基因体合成照之后拒绝提供协助,他说无法根据这种图像,想像出经过岁月磨练后的长相,因为那是电脑合成的脸,所以无法感受到那张脸的主人经历的人生。他还断言,如果不是合成,而是真正的照片,无论多旧的照片,无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一定能够分辨。既然他这么说,我当然必须认真对待,于是就给他看了真正的照片。」
「真正的照片?」
「用脸部辨识系统彻底调查案发之后搜集到现场附近的监视器影像后,发现了一个和基因体合成照一致率极高的人。那个男人出现在附近的购物中心,好几台监视器都拍到了他。」
脇坂立刻知道,那就是月泽克司旧手机上的那段影片。
「可惜无法查到那个人的身份,所以就束之高阁了。我给月泽看了那些影片,他才答应协助侦查。于是立刻带他去持续监视新岛的民宅,请他确认。」
「月泽先生的回答是?」
「他说完全是不同人,还说我们随AI起舞,监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甚至想要逮捕那个人。我虽然火冒三丈,但是如果他到处宣扬就会很伤脑筋,于是就请他保证不会对外透露后,很客气地请他离开了。之后也完全避免和他有任何接触。」
「月泽先生应该无法忘记这件事,他深信T町命案的凶手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至今仍然逍遥法外,然后在上个月,终于发现了那个人。虽然那个人扮了女装,但仍然无法逃过月泽先生的眼睛,于是就跟踪了那个人,找到了这栋房子。」
接下来呢——?
脇坂的想像朝向悲观的方向发展。
「他联络了我,用电子邮件这种老古董的方式。他在电子邮件上说,找到了T町命案的真凶,而且也掌握了凶手出入地下赌场这件事。还说他会追查地下赌场的地点,建议我可以用另案逮捕的方式鉴定DNA。老实说,接到他的电子邮件,我真是头皮发麻。因为事到如今,我不希望再重提这起事件,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制止月泽。」
特搜总部没有掌握月泽和伊庭之间的对话也情有可原。因为没有找到手机,当然就不可能分析手机上的电子邮件。
「所以你就杀了他吗?」
「我别无选择。因为如果继续拖延,万一月泽检举地下赌场,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脇坂看向倒在地上的赤木。
「你刚才说,你为他注射了特殊的药剂,你在月泽先生身上也注射了同样的东西吗?」
「对。」
「你未免太自私了……」脇坂咬着嘴唇。
「真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自保而这么做吗?社会体制的革命,需要有人去做一些不体面的事,你竟然说这是自私。」
「社会体制?革命?你在说什么?」
「我刚才说你必不知道,看来我必须更正。我就告诉你,这项革命,就是建立全体国民的DNA型资料库,而且和目前为止,警察厅管理的资讯是完全不同的层次。以前的目的只是为了识别个人,所以只登录了DNA中不包含身体特征、人种等具体资讯的部分,但是目前正在建立的系统登录了所有的资讯。只要挑选一个人,就可以知道他生过什么病、体质和容貌等所有的一切,不仅如此,还可能找出有血缘关系的人。」
「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之前也曾经多次提出类似的法案,但最后不是都没有成案吗?」
「没有成案的是要求国民有义务登录DNA资讯,但暗中搜集这些资讯完全合法。」
「暗中搜集?要怎么搜集?」
「喂喂喂,你这几天不都在查访D资料的对象吗?警方用什么方式搜集他们的DNA?」
「即使捡起别人丢弃的烟蒂和空罐,如果不知道是谁丢的,就不可能建立资料库。」
「为什么你认定不知道是谁丢的?我们刚才的对话都白说了吗?」
脇坂感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终于理解了伊庭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懂了,只要制作出基因体合成照就解决了。」
「你终于发现了吗?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了基因体合成照技术,要查出是谁就变得轻而易举。」
「用脸部辨识系统从全国的监视器影像中找出来吗?但是应该无法轻易查出身份……」脇坂说到这里,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不需要这么做。目前大部分国民都会主动向政府同时交出自己的姓名和样貌。」
「没错,那就是政府推动国民义务化的身份证,而且会逐步结合驾照和健保卡。只要和那张照片比对,就可以马上知道基因体合成照上的人是谁。正因为如此,才能派人去查访那些在多摩川乱丢烟蒂和空罐的人。」
「你们都在哪里采集DNA资料?」
「很多地方。吸烟室、公园、图书馆——到处都是民众随便丢弃自己DNA的地方。只要和业者合作,还可以从学校、公司和医院等地大量采集。」
「这件事一旦公诸于世,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目前并没有对外公布基因体合成照技术,虽然公开之后,可以让犯罪的侦查工作变得简单,也有助于防止犯罪,但不难预料到社会产生的反弹。只不过公诸于世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在半数国民的DNA资料完成登录后,应该就可以公布了。」
「会这么顺利吗?」
「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事情就是这么顺利,非常顺利。这个国家的人很快就会分成两大类,管理DNA和被管理DNA的人,管理的人当然很有前途,因为无论做任何生意,都太想要这些DNA资料了。所以我有一个提议,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不错的职位,我觉得这个提议对你很有利,眼前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解决目前的状况。你刚才就一直很担心这位小姐,只要你点头答应,我可以让她毫发无伤地离开。」
「但我必须对你所做的一切守口如瓶吗?」
「简单地说,就是这样,但口头约定无法让人放心,所以你必须成为共犯,但并不是要你做什么困难的事。」伊庭把手伸进长裤口袋,拿出了某样东西。原来是Zippo的打火机。「你用这个点燃我倒在地上的灯油,就这么简单,然后你就成为如假包换的共犯了,我就承认你是我们的伙伴。」
「为什么要杀赤木,把他的房子烧掉?」
「这种事还需要解释吗?因为发现了月泽拿走垃圾袋的影像,特搜总部开始怀疑这个地区的所有居民,迟早会锁定赤木。万一赤木招供T町命案的事不就完蛋了吗?所以我认为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了他,然后伪装成自杀。假装他先在家里倒灯油,然后设定定时点火装置,再服用安眠药自杀。至于他杀害月泽的动机,就说是月泽以他去地下赌场为由勒索他,你认为如何?」
「你还想得真周到。」
「毕竟我是做警察的。怎么样?你愿意下手吗?」
「如果我拒绝呢?」
伊庭瞪大了眼睛问:
「为什么要拒绝?我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选项。如果你拒绝,我就只能改变剧本了。赤木打算自杀之前,突然有一对男女闯入。赤木承认杀害了月泽克司,于是这对男女就逼他去自首。赤木慌了神,拿枪射杀这对男女,然后又自杀了——怎么样?这样的故事也很合理。」
「谁会相信这种不自然的状况?」
「只要枪上有赤木的指纹,不就只能这么解释吗?搜查一课的年轻刑警为了抢功求表现,最后反而惨遭凶手的毒手,而且还连累了一般民众。」
「我劝你重新考虑,这根本不可能成功。」
「你才要重新考虑,我给你十秒钟。因为时间不多了。」伊庭目露凶光,枪口从羽原圆华的后背移到她的下巴下方。「怎么样?决定了吗?」
羽原圆华闭着眼睛。即使在昏暗中,也可以发现她脸色苍白。
伊庭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似乎开始用力。脇坂低着头,咬紧牙关。现在只能死心,听从他的指示了。
他正打算说「好吧」。
叮咚——这时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对讲机的门铃声。
叮咚。门铃再次响起。
「是谁?」伊庭问。
「不知道。」脇坂回答。他的确不知道是谁来了。羽原圆华睁开了眼睛,也默默摇着头。
就在这时。
『老板娘。』外面突然传来叫声。虽然很高亢,但有点沙哑。『老板娘,快开门,我是莉真。』外面的人在玄关大叫着。
脇坂不禁愕然。虽然奇怪的发声方式和平时很不一样,但的确就是陆真的声音。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喂!老板娘,你起来了吗?』陆真轻快而又奇怪的声音越来越近,拉起的窗帘后方听到了敲打落地窗的声音。她似乎已经进到房屋范围内。『老板娘,快开门,你怎么了?』
伊庭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邻居应该也听到了陆真的叫声。
「那个孩子就像是我妹妹,」刚才始终没有说话的羽原圆华说,「她很受老板娘喜爱,所以有时候会来找老板娘玩。如果不去开门,她可能会一直叫门。」
「什么……」伊庭忍不住咂嘴。
「我不想把她卷进来,可以叫她回去吗?只要我对她这么说,她会听我的话。」
『老板娘,』陆真又叫了起来,『你睡了吗?赶快起床。』
伊庭露出恶狠狠的眼神看着羽原圆华说:
「好吧,但你不要动歪脑筋。」
羽原圆华缓缓走向窗帘,伊庭站在她身后,把枪口对准她的后背。
羽原圆华稍微拉开了窗帘,穿着漂亮女装的陆真站在落地窗外。他看到羽原圆华,立刻露出满面笑容,就像小狗看到饲主用力摇尾巴一样,对她用力挥动双手。
「莉真,你赶快回家。」羽原圆华右手做出了赶人的动作,陆真露出不解的表情,把手放在耳朵上,似乎表示他听不见。
羽原圆华伸手打开了旁边的月牙锁,把落地窗打开了十公分左右。
「圆华姐姐,你在干嘛?老板娘呢?」陆真问。
「老板娘已经睡了,因为她喝醉了,所以我送她回来。你赶快回家。」
「啊?为什么?莉真也想和你们在一起。」陆真说完,把手放在落地窗上,用力打开了。
原本站在羽原圆华身后的伊庭立刻躲进了墙壁后方,原本抵着她后背的枪口也指向了地面。
脇坂立刻站了起来,大声叫着:「快逃!」然后冲向伊庭。
伊庭把枪指向脇坂,脇坂原本想在身体滑过去后踢倒伊庭,但是还来不及滑过去,枪声就响了。脇坂的腰部感受到冲击,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他看到羽原圆华冲向院子,伊庭也打算追上去,但在离开之前,他转头看向脇坂的方向,用Zippo打火机点了火,丢在地上。
火焰轰的一声窜了起来,室内立刻明亮得有点刺眼。脇坂全身都感受到灼热,正想要站起来,下半身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昏过去。
28
陆真的脑袋完全是真空状态。
他完全无法思考,也无法判断,只能不顾一切地踩着脚踏车的踏板。因为坐在后座上的圆华指示他这么做。
盛夏的风有点温热,风吹起了陆真的假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照理说,现在应该在家里的床上缩成一团,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睡着。可能会很担心圆华他们,独自苦恼不已。
都是因为圆华,所以自己才会在这里骑脚踏车。
因为大人叫他今天先回家,所以他就乖乖听从了。因为他觉得即使自己参与,也帮不上忙,搞不好还会拖累别人。
但是,在离开研究所之前,送他到门口的圆华请他下载一个APP。那个APP可以确认特定人物所在的位置,圆华对他说:
「你可以随时掌握我所在的地点,即使你无法参加行动,只要知道我们在哪里,就可以想像我们的情况。在了解我们的情况后,你要怎么想、如何采取行动,就由你自己决定,但是你要牢记一件事,没有人能够取代你,如果你不采取行动,世界就不会改变。」
陆真听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下载了APP,设定了可以即时知道圆华的手机所在的位置。设定完成后,就有一种参与感,的确感到有点高兴。
离开研究所回家的路上,他打电话给纯也。因为他想告诉纯也,自己也被赶了回来。没想到纯也提出了意外的想法。他说也要去陆真家,「参与」圆华他们的行动。
「反正我原本就打算今天晚上住你家,我可以去吧?」
纯也的语气充满热忱,陆真不忍心拒绝。因为纯也一定觉得自己遭到了排挤,所以很希望用某种方式一起参与。
陆真回到家时,纯也已经等在门口。他的父母似乎同意他住在陆真家,他还说,自己骑了脚踏车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圆华他们都开车,即使我们有脚踏车也没用。」陆真冷笑着说。
陆真把手机放在一旁,即时掌握圆华的动向,和纯也聊了很多事。最大的话题当然就是关于赤木贞昭的情况。那个扮女装的男人真的杀了克司吗?
「如果是这样,应该就是为了钱。」陆真说,「我爸爸一定威胁他,如果不希望我爸爸报警,就拿钱出来。和存折上留下记录的那两个人一样。赤木假装答应我爸爸的要求,让我爸爸放松警戒,然后让我爸爸吃下安眠药,就丢进了多摩川。如果是这样,我爸爸就不值得同情,大部分人都会说他是自作自受。」
「你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
「但是至少他之前曾经收过两个通缉犯的钱,没有证据显示这次不一样。」
纯也一脸赌气的表情沉默不语。虽然他不想承认,但可能也不知道要怎么反驳。
晚上十一点半过后,圆华的动向出现了变化。她离开了数理学研究所,从移动速度推测,应该是开车。
陆真和纯也一起注视着圆华的去向,最后发现他们来到了东麻布,之后就没有再移动。八成就在地下赌场附近。
「麻布喔……我从来没有去过。」陆真嘀咕着,「大人会在各种不同的地方做坏事。」
「当大人真好。我长大以后,也要去那种地方。地下赌场感觉也很好玩。」
「但那是违法的,万一被抓怎么办?」
纯也皱起眉头,嘟起嘴说:
「我觉得圆华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政府真的为国民着想,就应该全面禁止赌博。到头来,法律只是为政府和官员服务,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一小片拼图,所以才会建立很多规定,方便他们进行管理。身份证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我不想被这些东西影响,要自己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既然别人觉得地下赌场不是好地方,那我就要亲眼看一下,到底哪里不好。因为我们已经国中三年级了,三年之后,我们就有选举权了。」
听了纯也的大力主张,陆真很佩服他心胸很开放,这么快就接受了圆华的想法。同时也意识到,已经到了必须靠自己做出判断的年纪。
他想着这些事,感到有点昏昏沉沉,突然发现有人在摇他的身体。「陆真,你醒醒。」
「咦?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刚才似乎不小心睡着了。
「圆华他们开始移动了。」
「啊?去哪里?」
「不知道,感觉很匆忙,我想应该开始跟踪了。」
陆真瞪大了眼睛,看着手机萤幕。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圆华打来的。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但圆华没有回答,但电话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从方向研判,应该是前往多摩川。』圆华的声音说,『会不会就是月泽克司先生遇害的现场附近?』
『可能性……赤木的住处……附近。』这个说话的声音有点遥远,听不太清楚,但应该是脇坂。陆真打开了扩音,并调高音量。
『他表面上是企业家,但每天晚上都穿上女装去地下赌场。那种人到底住在什么样的房子,真希望让陆真他们见识一下。』
『别担心,我打算完整拍下来。』
之后就没有声音了,但电话并没有挂断。
陆真设定自己的声音不会传出去之后,和纯也互看了一眼。「怎么回事?是不是误拨了电话?』
「圆华才不会犯这种疏失,她绝对是故意的。」纯也语气强烈地说。
「有什么目的?」
「为了让我们听到他们的对话。圆华虽然同意了脇坂先生的意见,没有带你一起去,但是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所以决定让你随时掌握她在哪里,但并不是只有这样而已,她觉得今天晚上可能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就打电话通知你。既然是在多摩川附近,我们也可以赶过去。」
「怎么可能……?」
「除此以外,还有其他可能吗?那你觉得她为什么一直维持通话状态?」
陆真默默注视着手机,他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
「那……我们就过去?」
「就这么决定了。」纯也说完,站了起来,但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陆真说:「但是你可能换一下衣服比较好。」
「换衣服?」
「换上女装啊。因为等一下不是可能会见到赤木吗?你这身打扮,可能会引起警戒。」
「真的会见到吗?」
「不知道,但是有备无患嘛。」
陆真无法反驳纯也的意见。
虽然急忙换好了衣服,但化妆才是伤脑筋的事。因为没时间仔细化,所以就把粉底和腮红往脸上涂,口红和眼线也随便乱抹,然后问纯也怎么样,纯也回答说很不错。
想到回家时可能天亮了,陆真决定再带一件套在外面的T恤。沙发上刚好有一件T恤,于是就随手塞进了背包。
幸好纯也骑了脚踏车,两个人深夜骑着脚踏车向多摩川出发。
陆真单手拿着手机,不时确认圆华的位置,然后把无线耳机塞进了耳朵。电话仍然保持通话的状态,虽然可以听到圆华和脇坂聊天的声音,但听不太清楚,而且内容也几乎无法理解,只是很确定他们正前往赤木的住家。
陆真和纯也也到了。转过街角,看到一辆白色轻型厢型车。应该就是那辆车。他们先躲了起来,然后又探头观察,发现车上没有人影。圆华他们去了哪里?
陆真全神贯注地听着耳机里的声音。完全听不到圆华的声音,但是有人在说话。听起来像是脇坂,但还有一个人在和脇坂对话。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纯也问。
「好像不太对劲。」陆真拿下耳机,打开了扩音。
他们把脚踏车停在路肩,把手机放在两个人中间。那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滔滔不绝地说话,说话的内容很深奥,很难理解,而且频繁提到『基因体合成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圆华他们进去赤木家了,正在和赤木说话。」
「不,那个人不是赤木,赤木不是这种声音。」
「那会是谁啊?」
「不知道。」
「我们再靠近去看看。」
他们推着脚踏车继续走,看到了挂着『赤木』名牌的房子。应该就是这栋房子,但是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灯光。
『我真是头皮发麻。因为事到如今,我不希望再重提这起事件,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制止月泽。』
陆真听到手机传出男人说的话,忍不住吓了一跳。因为对方提到了克司的名字。
『所以你就杀了他吗?』脇坂的声音说。
『我别无选择。因为如果继续拖延,万一月泽检举地下赌场,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刚才说,你为他注射了特殊的药剂,你在月泽先生身上也注射了同样的东西吗?』
『对。』
『你未免太自私了……』
『真没想到你会说这种话。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自保而这么做吗?社会体制的革命,需要有人去做一些不体面的事,你竟然说这是自私。』
陆真倒吸了一口气。听对话的内容,显然是和脇坂说话的男人杀了克司。
但是,接下来的发展让陆真失去了思考的余裕。他发现脇坂和圆华似乎陷入了困境。因为他们的谈话中出现了点火、枪杀这些可怕的字眼。
「陆真,我们必须采取行动。」纯也小声地说,神色很紧张。陆真觉得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怎么办?自己能够做什么?他绞尽脑汁但完全想不出任何主意,只知道必须阻止敌人。
陆真还来不及想出好方法就跑了起来。他跑向玄关,站在对讲机前时灵光一现,想到了自己该怎么做。他毫不犹豫地按了门铃。
但是屋内没有人应答。里面的人应该大吃一惊。因为现在是三更半夜,照理说不可能有人登门造访。
他又按了一次门铃,还是没有反应。接下来该怎么办?陆真下定决心,用力吸了一口气。
「老板娘。」他叫了起来「老板娘,快开门,我是莉真。」
陆真走进旁边的院子。
「喂!老板娘,你起来了吗?」
面向院子的房间拉起了窗帘,完全看不到屋内的情况。陆真拍打着落地窗。
「老板娘,快开门,你怎么了?」
紧张和恐惧让他心跳加速,想到子弹随时会从里面飞出来,两只脚就忍不住发抖。
「老板娘,你睡了吗?赶快起床。」
这时,终于发生了变化。原本拉起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圆华探出头。陆真努力挤出喜悦的表情,挥动着双手。
圆华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挥动着手。陆真把手放在耳朵上。
圆华把落地窗拉开了十公分左右。
「圆华姐姐,你在干嘛?老板娘呢?」
「老板娘已经睡了,因为她喝醉了,所以我送她回来。你赶快回家。」
「啊?为什么?莉真也想和你们在一起。」陆真抓着落地窗,用力地推开。
就在这时,室内传来动静的同时,听到有人叫着:『快逃!』
圆华冲了出来,接着听到砰的一声。感觉是枪声。
快跑——陆真听到圆华的叫声,拔腿狂奔起来。
陆真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他握着脚踏车的把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持续踩着踏板。迷你裙掀了起来,内裤可能露了出来,他完全无暇在意,更何况即使被人看到也无所谓。
前面往右,下一个路口往左,接下来笔直往前——双手抱着陆真腰部的圆华尖声发出指示,陆真听从她的指示,用力骑着脚踏车。
穿越了住宅区错综道路后突然来到了广阔的大路,必须经过中央分隔岛才能骑到对面。
「骑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陆真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不行,那个家伙很快就会来这里。」圆华在说话的同时,在陆真的背包里摸索起来,「机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机车?」
陆真说话的同时,数十公尺后方出现了一辆机车。陆真记得刚才跳上脚踏车逃走时,听到后方有引擎发动的声音。原来那个男人骑机车追了上来。
男人催动几次油门后,骑着机车上路,接着又迅速加速,猛然冲了过来。
「完了,圆华,我们要赶快逃。」陆真大叫着。
圆华张开双脚站在那里,仿佛打算迎击机车。
「不可以逃。年轻人,你要记住,人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你的极限并不是由你决定。」她说完这句话,不知道把什么东西丢了出去。
陆真顿时感到背后刮起一股强风,圆华丢出去的东西在强风吹动下,飘向了空中。
这时,机车冲了过来。飘在空中的东西好像有意志般扑向男人的脸。
男人看不到前方,机车失去了方向。
机车倒在地上,在路上滑行,擦出了火花,用力撞向中央分隔岛后停了下来。
陆真说不出话。虽然亲眼目睹了眼前发生的事,但是完全没有真实感。
骑着机车的男人一动也不动。他昏过去了吗?
圆华正在打电话。陆真听她打电话的内容,知道她在叫救护车。
陆真战战兢兢地走向机车,看到男人脸上蒙着的东西,不禁大吃一惊。因为那是他的红色T恤。
他看到了T恤上那个白色的『斗』字。
29
嘈杂的说话声在脑袋里回响。为什么这么吵?虽然还想再睡一下,但可以感觉到意识渐渐清醒。他很快发现那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耳鸣声,而且耳鸣声渐渐远去。
脇坂睁开眼睛,看到旁边有一张女人的脸。
「脇坂先生,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记得救护车把自己送到了医院。
「我没事。」脇坂对像是护理师的女人说,他想坐起来,但手脚都没有力气。
「你不要急着起来,因为药效还没退。有人想要见你,是一位茂上先生。我刚才请示了医生,医生说,只要见面时间不会太长就没问题。我可以请茂上先生进来吗?」
「麻烦你了。」脇坂回答。
护理师走出去后,茂上走了进来。他探头看着脇坂的脸说:「没想到你精神还不错,听说你差点被烧死。」
「真的差点小命不保。」
「是一名中学生救了你一命?」
「没错。」
脇坂的腰部中枪,根本无法动弹,但他仍然拼命挣扎,想要逃离火场。这时,有人用力拉起他的手臂。他抬头一看,看到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圆脸蛋。
「宫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原本想这么问,但忍不住用力咳嗽起来。
「撑住。」
宫前纯也的个子并不高大,但拼命想要把脇坂的身体拉出去。脇坂在少年的协助下,挣扎着离开了屋子。
他茫然地看着燃烧的房子,不一会儿,两名员警从黑烟中出现。他们把赤木抬了出来。
接着就听到救护车越来越近的声音。
「脇坂,你听好了,」茂上说,「警务部的人很快就会来这里,虽然表面上是保护你,但其实是在监视你,到时候就无法自由地和你见面了。现在是你告诉我所有实情的机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赶快告诉我所有的情况。」
「所有……吗?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不管从哪里开始说都没问题,你要把这几天你在哪里、做了什么都一五一十告诉我。」茂上心浮气躁地说。
既然要说明所有的情况,就必须说出从自由记者津野知子口中得知的事、和宫前纯也的约定,以及地下赌场的事。虽然茂上之前同意他单独行动,但脇坂在从头到尾说明时,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不知道茂上什么时候会大发雷霆。茂上似乎对荒诞离奇的发展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他是否把正确掌握事实列为最优先事项,虽然不时发问,但始终保持冷静。
令人意外的是,茂上听到伊庭的名字时完全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听到那个名字。
「我大致了解了,你没有隐瞒任何事吧?」
「应该没有了。」
「那我会向股长报告所有这些情况,之后应该会举办听证会,你在此之前不要乱说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茂上主任,请问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是谁?」
「就是羽原小姐和陆真,伊庭想要杀他们……」
「他们平安无事。伊庭还在昏迷。」
「啊?发生了什么事?」
「伊庭追他们两人时,因机车操作错误发生车祸。因为没戴安全帽,所以头部受了伤。」
「怎么会这样……?」
「听说被风吹起的布缠住了他的脸,搞不好是天谴。」茂上歪着头说。
茂上离开后,脇坂发现自己的随身物品就在旁边,虽然看到了行动装置,却找不到手机。难道是掉在哪里了吗?
接下来的三天,脇坂都住在医院疗养。虽然并没有受重伤,可以更早出院,但是高层要求他留在医院。住院期间,都有人监视,而且如茂上所说,禁止访客探视。
出院的隔天,他就参加了听证会。宽敞的会议室内,刑事部长带领搜查一课课长、理事官、管理官,还有高仓股长出席了会议,脇坂就像接受面试般独自坐在铁管椅上,回答了长官的提问。理事官主持了这场听证会。
脇坂面对所有问题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长官都没什么反应,也没有惊讶,感觉只是借由脇坂的陈述,证实他们已经掌握的内容。
高仓自始至终不发一语,也没有看脇坂一眼。
脇坂无法在听证会上发问。因为在听证会开始之前,理事官就事先叮咛他:「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今天不会回答你提出的任何问题。」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奉命在家待命,但每隔几天,都会被叫去参加听证会,每次参加的人员都有微妙的变动,警察厅刑事局和科警支援局也曾经派人参加,但是他们都没有发言。
脇坂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赤木到底怎么样了?伊庭恢复意识了吗?但是他看了电视和网络,发现完全没有任何相关的报导。
他的在家待命即将结束之际,行动装置上收到了高仓传来的讯息,说是有事要通知他,要求他去警视厅一趟。虽然脇坂有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在指定的时间去了警视厅。
他坐在只有会议桌,布置简单的会议室内等待,门打开了,高仓走了进来。脇坂打算站起来,高仓说:「你坐着就好,你的伤还没有好吧?不必勉强。」
「不好意思。」脇坂说完,坐了下来。两天前,他才终于摆脱拐杖。
高仓在对面坐了下来,拿出一份文件递到脇坂的面前说:「你的处分已经决定了。」
脇坂低头看着那份文件。「侦查资料分析室……?」
「不管怎么说,仍然留在警视厅内,所以你应该偷笑了。从目前的角度重新审视以前的事件也不错,而且可以准时上下班。正式的人事命令还没这么快下来。如果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现在对我说。但我只是听你说而已,无法为你解决任何问题。」
「不,我没有任何不满,但是……」
「但是什么?」
「我有很多想问的问题,像是会如何处理这次的事件,诸如此类。」
「我想也是。」高仓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说,「但是,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因为还有很多事情无法确定。因为这起事件已经不在我们手上了。」
「是吗?特搜总部呢?」
「也已经实质解散了,目前由理事官指挥特命股接手这起事件,已经没我们的事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会公诸于世吗?」
「应该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能够接受的内容。」
高仓语带保留地说。显然无法期待事实真相完全摊在阳光下。
「基因体合成照技术和正在建立全体国民的DNA型资料库这些事,都暂时不会对外公布吗?」
高仓微微侧着头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不可能永远当成秘密。」
「一旦公诸于世,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那也未必,或许会有一些反对意见,但搞不好大家很快就习惯了。」
「因为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国民性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那就是民众会发现其实也有好处。」
「好处?」
「假设你有一个女儿,十几岁的可爱女孩。有一天,女儿的尸体被人发现,而且身上有遭到强暴的痕迹。凶手的DNA是唯一的线索,身为父亲的你会怎么做?是不是会要求赶快把DNA和资料库建档的资料比对,找出凶手?如果资料库内没有相符的资料,是不是会要求赶快制作基因体合成照,用脸部辨识系统从身份证资料查出凶手?再举另外一个例子,你的孩子虽然没有遭到强暴犯的攻击,但罹患了重大疾病,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移植,但配对的条件很严苛。但是,在DNA型资料库搜寻后,找到了适合捐赠的对象,也因此顺利接受了移植,孩子又恢复了健康。即使这样,你仍然不会感谢这种技术吗?」
脇坂无言以对,高仓满意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机会难得,在去新的职场之前,你就好好休息。等忙完这一阵子,再为你举办欢送会。」
脇坂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必为我举办欢送会。」
「是吗?」高仓走向门口,又停了下来,「差一点忘了,鉴识课托我转交一样东西。」他伸进内侧口袋,把装在塑胶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据说是在赤木的房子火势扑灭后找到的。」
脇坂看着塑胶袋里的东西,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是他的手机。
这不可能是在火势扑灭后找到的。最佳证明就是手机很干净。他试着开机,发现完全正常。
「记得打电话回家。」高仓说完,走了出去。
脇坂走出会议室,正准备回家,刚拿到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一看萤幕,是茂上打来的。
茂上约他在新桥的一家酒吧见面,店内播放着爵士乐,气氛沉稳内敛。脇坂他们坐在酒吧深处靠墙的座位,很适合密谈。
他们用高球鸡尾酒干杯后,茂上开了口。
「赤木贞昭的侦讯已经结束了,他承认杀害了T町的山森全家,DNA鉴定的结果成为关键,但是杀人动机出人意料。」
「是什么动机?」
「赤木和山森达彦虽然都是男人,但两个人有特殊的关系。尤其赤木陷得很深,也曾经向山森提供资金援助,但是山森慢慢疏远他,不想再和他见面。赤木觉得既然要分手,那就先把钱还来。于是就冲去山森家,山森想在家人面前隐瞒和他之间的关系,他就恼羞成怒,拿刀子杀人。」
「这的确是……出人意料的动机。」脇坂眨了眨眼,「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件,案情竟然会陷入胶着……」
「因为太简单,反而成为盲点。赤木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遭到逮捕,整天惶惶不安,没想到警察并没有查到他身上,而且十几年后,媒体报导别人是那起命案的凶手,而且那名凶手还跳海死亡。他觉得自己完全脱身了,从此不必再担心。之后他就放松了警戒。」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月泽先生在汽车展之后跟踪他?」
「他说完全没有发现。这次他回家时,突然遭到攻击,他在医院清醒过来后,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做梦也没有想到是因为T町命案被找上门。」
脇坂并不感到意外。
「到时候会公布抓到了T町命案的真凶吗?」
「应该会吧,但不可能马上公布,因为需要解释在新岛家中发现的DNA和遗留DNA型一致,以及山森太太的首饰的问题。」
「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伊庭。」
「抓到了杀人凶手,结果凶手是科警支援局的课长——上面的人很头痛。听说会拘留后送去做精神鉴定。因为不可能抹除他犯的罪,至少希望可以做出他精神异常的结果,只不过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月泽虽然是伊庭杀的,但是把新岛史郎当作T町命案的凶手,未必是伊庭一个人的决定。」
「那上面的人的确会很头痛。」
茂上放下杯子,把脸凑了过来。
「我经过这次的事才知道,原来有不少人对T町命案的来龙去脉存疑,但因为是警察厅的人指挥办案,所以并没有人公开谈论这件事。在侦办这次事件的过程中,有一名年轻刑警挖出了T町命案,」茂上指着脇坂的胸口,「高仓股长很紧张。虽然必须查明真相,但那并不是可以轻易在侦查会议上谈论的事,于是就一再叮咛年轻刑警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让他自由行动。」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
脇坂之前就对茂上和高仓的态度不解,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只是被当成猎犬四处嗅闻。
「这次那个姓羽原的小姐和那两名中学生真是帮了很大的忙,尤其是那位小姐,她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
「啊,对了,关于月泽,已经查明了一件事。不是有两名通缉犯汇了钱到他的帐户吗?其中一个人在博多落网了,他承认月泽曾经发现了他,但并不是受到月泽的勒索汇了那笔钱,那是保证金。」
「保证金?」
「他对月泽说,会主动向警方自首,请月泽不要报警。于是月泽就要求他缴保证金,只要他在二十四小时内自首,就会把钱汇回原来的帐户。」
「虽然他付了钱,但最后还是不想自首,再次潜逃。」
「好像是这样。」
那两名通缉犯背叛了月泽克司。也许他一怒之下,就把收到的钱拿去支付女儿的医疗费,但不知道能够消除多少他内心的徒劳感。
也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他——脇坂想起扮成女装的月泽陆真的脸想道。
30
把旧风衣塞进去后,四十五公升的垃圾袋几乎就满了。他一把抓起原本挂在衣柜内的领带,硬塞进垃圾袋的空隙后,一边用脚踩,一边绑起了袋口。
「太可惜了。」纯也在一旁叹着气,「还有很多衣服都可以穿啊,早知道放在网络上的二手市集出售,多少可以赚一点钱。」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啊。因为警方说或许办案时会用到,要求我不要丢弃。更何况即使在二手市集出售,也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如果是很有品味的旧衣服,或许还有人想买,这些都是大叔穿的西装和运动衣,而且早就过时了,最多只能卖一百圆。」
「不管是一百圆还是十圆,钱就是钱,我觉得你根本不需要急着丢掉。」
「问题是根本没地方放,我就连自己的衣服也没办法全都带去。」
「对不起。」肥仔朋友听了陆真的话,垂头丧气地说,「没错,你上次说了,只能带两个纸箱。对不起,我说这些无脑的话。」
「道什么歉啦,又不是什么大事。」陆真拍了拍纯也的后背,他的确没有陷入感伤。
他已经决定要搬去育幼院,所以要搬离公寓。家具和家电用品都已经处理掉了,原本就是不抱希望地放在网络上拍卖,没想到乏人问津。纯也说,所有商品看起来都脏兮兮的成为致命伤,而且也许不该太老实写出商品的瑕疵。
最后只能付钱当成大型垃圾处理。陆真看着变得空荡荡的房间想,原来之前和爸爸一起生活在一堆垃圾中。
「陆真。」听到叫声一转头,发现永江多贵子拿着一个扁平的盒子,「这个要怎么处理?」
陆真以前没看过这个盒子。
「在哪里找到的?」
「在衣柜的上层深处……」
陆真纳闷地打开盒盖,「啊!」地叫了一声。
盒子里面是照片。严格地说,是从数位相机列印出来的照片,照片中是陆真小时候和去世的母亲的身影,也有几张是克司也一起加入的全家福。
盒子里还有几个相框,但都完全没有使用过。
「爸爸为什么把这些东西……」
「他一定想放在家里,但因为工作太忙,没时间摆出来。」
陆真觉得并不是这样,而是因为失去了放这些照片的机会。克司一定认为不放照片比较好,以免儿子想起母亲已经离世。
「你要带去育幼院吧?」
「怎么办才好呢?」
「你要带去。」多贵子用意想不到的强烈语气说,「你带去吧,因为由我们保管这些照片也很奇怪。」
「好。」陆真点了点头,接过那个盒子。
多贵子走去厨房,开始检查流理台下方。多贵子得知陆真要搬家,就提出要一起来帮忙。今天一大早就来这里,协助清理不需要的东西。
多贵子说,照菜也很想来这里。她很想看看父亲以前住的地方,但今天研究所有重要的活动,她无法离开。
陆真得知活动的内容,内心有点无法平静。
因为那是羽原圆华的欢送会。
一问之下才知道,圆华因为研究的需要,所以要去美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之后会长住在美国。
那天晚上之后,陆真就没再见过圆华。虽然陆真曾经多次被叫去警局了解情况,照理说,圆华也会被找去警局,但是陆真从来没遇到过她。陆真曾经打电话给她,也传了讯息给她,但她都没有回应。陆真想过去研究所找她,只是想不出要用什么理由。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陆真也必须处理搬家的事。
他觉得圆华也许是出于关心这么做。因为她希望陆真早日忘记那起事件,带着全新的心情迈向明天,所以觉得拒绝来往比较好。
但同时陆真也在内心冷静地否定,认为并不是这样。圆华并不是那种人,她只是觉得事件已经解决,根本没必要再联络——就只是这样而已。或许她根本连这些事也没想,只是把陆真完全抛在了脑后。这种可能性最大。
但是,陆真因为结识了这位不可思议的女生,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圆华说的没错,国家只会制定有利于控制国民的法律,无论DNA还是身份证,都只是管理国民的工具。正因为如此,不能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遇到困难时,必须自己思考,自己开拓解决的方法。不能靠AI,而是要靠自己的头脑。
所以,自己必须更加努力学习——
他怔怔地想着这些事时,对讲机的门铃响了。纯也拿起了对讲机。
「是洗衣店的人。」
「终于来了吗?」陆真走去玄关。他之前就请洗衣店的人今天送来。
陆真接过装在塑胶袋里的衣服,走回客厅。房间角落放了两个纸箱,里面装了他准备带去育幼院的东西。他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什么衣服这么重要,还要送去洗衣店?」纯也好奇地凑过来,「你有这么好的衣服吗?」
那是一件洋装。就是他之前去『蓝星』时穿的那件洋装。
纸箱内还有化妆品、内衣裤,以及假发和隐形胸罩。那些都是他的宝物,只是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会使用。
如果能够再见到圆华,到时候扮成女装也不错。
除了那件洋装,他还送洗了另一件衣服。
「纯也。」他叫了一声。这位朋友擅自把假发从箱子里拿了出来。
「什么事?」
「谢谢你帮了我很多忙。」
纯也害羞地笑着,把假发戴在头上,「不要这么见外啦。」
「你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听了超开心。」
「我说了什么?」
「你说我是无可取代的,在你眼中,没有人能够取代我。」
「喔喔。」纯也摸着假发开了口,「因为这是事实啊。」
「对我来说,你也是无可取代的,以后也一样,拜托你多指教啦。」
「当然没问题。」
「所以我要把最心爱的东西送你。」
陆真把塑胶袋包着的衣服递给纯也。里面是那件印了『斗』的T恤。
纯也双眼发亮,戴着假发,高举起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