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会吃人。
过去近一年来,有二十多辆贸易商人的马车在翻越这座山的途中失去了联络。
过路的行商等个人也无法幸免,已经有五十余人下落不明。
这一连串事件的共通之处在于所有失踪者都没有留下任何尸体或遗物,消失的人和物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
与此同时,有情报称多次在那作山上目击到了大得非同寻常的巨狼。
本地的教会分部将这头巨狼命名为【山道的白狼】,将它认定为失踪事件的真凶,请求圣都的教会总部派遣猎魔人进行处理——……
【看吧!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位狼先生就是凶手!】
我在这里第一次翻开了这次猎魔人派遣的任务说明。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打怪任务,事件背景知不知道没啥影响,就放着没管。
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
如果这头恶魔是无辜的,那就意味着我不必和它战斗,我也就可以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然而——
我一边试图让自己不要再抖了,一边抬头仰望白狼。
它拥有被称为怪物也不为过的巨大躯体和比鲜血更加夺人心魄的红瞳,一口锯齿般的尖锐獠牙怎么看都像是专为杀人而生的凶器。
(就算没有证据,怎么想都只可能是这玩意做的啊……)
虽然我为了拖延时间提出要和它对话,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的事件百分之百是它干的。
归根结底,如果一具尸体附近有恶魔,那这人一定是被恶魔杀的。如果一具浑身沾满鲜血的尸体旁边掉了一把沾着血的菜刀,那凶器是什么想都不用想。这些都是常识。
就在这时,白狼的脑袋朝我凑了过来。
被它温暖的呼气拂在身上,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你……】
【吖】
要被吃掉了。
已经不行了。我要死了。
【你真是猎魔人?】
【呃】
我禁不住发出了一种听上去很呆的声音。
【在你们猎魔人眼中,我们恶魔和害虫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你还继承了那个死神的血脉。以你的实力,在这里将我杀死远比你现在在做的事情要轻松许多】
——如果真有这么轻松,我还费这劲干啥。
我在心中暗自抱怨。
但凡我拥有母亲那样的力量,我立刻满足你的愿望一秒钟就将你消灭,哪还用得着听你说一大通有的没的。
当然,这些真心话是不能说给面前这头畜生听的。
【就算对方是恶魔,我的力量也不会用在对无辜者施暴上面】
我将双手抚在胸口,竭力摆出了坦坦荡荡的姿态。
如果我有那个意愿,我随时都可以武力解决。
才不是因为打不过呢,哼。
我的虚张声势奏效,白狼又一次对着我上下打量。
【……哼,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小丫头】
【这、这是我的原则。请开始你的陈述吧】
【那我问你,你说你要证明我无罪,但在你完成证明之前我怎么办?你要放任我这样的存在不管吗?】
啊,我不由自主惊叫出声。
对呀,我自己打着调查的旗号跑路了不打紧,但放着这样一头会吃人的怪物四处乱跑可是万万不行的啊。
【梅丽露大人,我觉得还是狠下心将它消灭掉比较好吧?虽然梅丽露大人以慈悲之心面对恶魔的行为令我景仰万分,但万一咱们调查的时候这怪物袭击了更多的人,事态就无可挽回了】
下人中的一位伏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可以的话我也想,但就因为做不到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啊。
【未经调查就将嫌疑人杀死,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我们作为人类同样会变得无药可救】
我一边施展话术安抚众下人,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脱身的良策。
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将视线停留在了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上面。
这可不是普通的戒指。
这是我的圣女母亲为了我的初次任务而交给我的临行赠礼,里面充满了母亲亲手注入的退魔之力。哪怕戴着这个徒手往恶魔脸上招呼,打出的伤害都能增加至少一倍。
我肯定是不会和恶魔徒手搏斗的。刚刚那段话的重点在于,这戒指里有着圣女的力量。
我抚摸着当下自己唯一的依靠,成竹在胸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在真相明了之前,我会在这里张开结界】
【哦哦】下人们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恶魔就会被封在这里】
【封印这种等级的恶魔一定非常困难,但如果是梅丽露大人……!】
很好,骗过去了。
此时我的心跳速度已经跟闪红的奥特曼计时器差不多了,还好没人发现。
我的猎魔人资格是靠母亲的关系白得的,连正经训练都没接受过,哪里使得出像样的技能。结界什么的自然也是一窍不通。
但是没有关西。
张不开正经结界也无所谓,只要在短时间内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就行。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对下人们诈称封印完成,然后打着详细调查的名义下山收工。
可以想见这种儿戏般的封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恶魔识破、然后它会破封而出造成更多的损害,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给我这样的弱鸡颁发猎魔人执照的教会应负主要责任。
幸好我有母亲给我的戒指,撑过结界这关十拿九稳。
我的圣女母亲只要在地上随便划一条线,就能张开性能无与伦比的强力结界。因此只要善加利用这枚注入了母亲海量力量的戒指,即使弱小如我,张开一个像模像样的形似结界的东西也并非不可能——我是这样觉得的。应该吧,一定没问题。
【那个……狼先生,请问这样可以吧?当然这只是临时的,我向你保证,只要证明了你的无辜,我会立即放你出来】
【如果我拒绝,一定会被你当场抹杀掉吧。随你】
我摆出了出生以来最低的姿态,得到了白狼的认同。
于是我一边在心中向母亲祈祷,一边开始了自己的演出。
我所谓的张开结界其实就只是拿根树枝围着白狼画一个圈,然后将戒指放在画出的线上面而已。虽然我在执行的过程中有些忐忑,但结果一切顺利。
充满神圣气息的银色光芒沿着我画的线向外涌出,形成了一道粗壮的环形光柱直冲云霄,将白狼包裹在内。
这么简陋的步骤都能走通,圣女的力量真是太强了。
【很好!今日到此为止,我们下山!】
我的心情变得高昂了起来。
我刚刚成功地跨越了这辈子见过最艰险的危局,接下来只要回家找到母亲哭诉一番,将恶魔丢给她去消灭就可以了。
临走之前,我向白狼投去了最后一瞥。
这头怪物般的恶魔安静地坐在结界之内,但它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尖锐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射穿一般。
我不由得背后一冷,急忙转过头向山下走去。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不论我跑得多块,来自背后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半分。
*
【哈!?来不了是怎么个意思啊!妈妈!】
在山下一座小镇的教会分部里,我愤怒地拍打着面前的电报机。
我给家里发报称【母亲,请求支援】,但得到的回复却是【女儿,没事,加油】。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了。
如果你没有过度溺爱自家女儿,我就不会对自己的强度产生误解,也就不会陷进这么一个死局。作为长辈你应该对此负责。
我不忿地敲下了【过来,现在马上,快】等几个单词发了过去。
【不行,我很忙,加油】这次收到的答复多了一个字,但依旧于事无补。
在这之后我再怎么打电报都没有收到任何答复,母亲大概是接到了新的任务。
我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脚踹在放电报机的桌子腿上。
【梅丽露大人,请问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一声不同寻常的声响,本地教会的分部长——名叫杜泽尔的老人跑了过来。虽然他名义上是分部长,但由于属地过于偏远,整个分部只有他一个人,是一位典型的窝在偏远地区一辈子的神父形象。
【啊,没事,是我的脚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您没有伤到吧?】
【我没事,感谢您的担心】
我的怒意未消,绷着脸从桌前站起身来,向杜泽尔下达命令。
【我的母亲工作繁忙,请你向教会总部提交正式的增援申请】
既然私人关系叫不来增援,那就只能走正规渠道。
【哈啊……我知道了,但您为何要这样做?以梅丽露大人的实力、面对只有那种程度的恶魔,哪怕独自一人也不会输的吧】
【那是因为——】
我清了清嗓子,掩饰住刚刚一瞬的空当。
【接下来我的主要精力将会放在事件调查上面。在调查结束之前为了以防万一,那头恶魔需要时刻有人监视】
——事到如今,我依旧在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
理由很简单,一旦被众人发现我其实一点能耐都没有,至今为止我以神子之身获得的一切名声与崇拜都会消失无踪。
虽然我还是圣女的女儿、生活质量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曾经跪倒在我面前的所有人都会在暗地里翻脸不认人,说出一大堆就靠沾长辈的光活着、废物二世祖之类的坏话。
如此屈辱超出了我的自尊心承受上限。
明明昨晚死到临头的时候还想着只要能活下来、名声什么的不要也罢,但像这样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又开始爱惜起了自己的羽毛。我真是活得越来越势利了。
【但是梅丽露大人,恶魔不是被您封印在结界里了吗?监视这种事真的有必要吗……】
【都说了是以防万一,容不得任何疏漏!】
【是……】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快!】
和我直接给母亲发电报求援不同,向教会总部正式求援是要走一些麻烦的手续的。
这些事全都交给杜泽尔去做,我要提前做好困守孤城的准备。
我自己是这个水平,我张开的结界不会比一个单纯的舞台布景强到哪去。
白狼肯定已经破封而出,甚至有可能正在前来血洗这座小镇的路上。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打算在教会的增援抵达之前藏进教会分部的地下安全屋,就说我要专心推理。在此期间哪怕外头血流成河,我也绝对不会露面。
然后,就在我前往粮仓准备搜刮一些耐放的食物的途中——
【啊,梅丽露大人!我刚刚去看了下那头恶魔的情况!】
我从教会总部带来的下人的其中一位,突然从背后向我搭话。
【……啊?】
我震惊得不能自已,手中的食物掉落一地。
这个时间点白狼没理由还待在原地,也就是说我的把戏已经露馅了,他是来找我算账的——
【好家伙,那头该死的恶魔对梅丽露大人布下的结界完全束手无策,就跟条狗一样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带动的】
看来并没有。
那个下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恶魔被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彻底死心了之类。
听到这里,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啊~太好了~!不愧是妈妈的戒指!那种乱七八糟的结界居然能这么有效!不过也不好说,兴许是我深藏不露的才能终于崭露头角了呢?)
既然结界有效,那我就没必要躲了。
我只要悠闲自在地等待增援,然后将战斗环节全都交给他们去做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
【那就好。既然结界有在正常运转,我也就可以专心调查事件了】
就用这个借口来守护我的平静生活吧。
听到我这样说,下人的神情稍显为难。
【梅丽露大人……请问您是认真打算听信恶魔的一面之词吗?】
【当然不会毫无根据地采信,我只是不希望遗漏任何可能和事件相关的情报】
看到计划进展顺利,我一本正经扯谎的口才也更加丝滑了几分。
【事情就是这样,能请你们将这一连串事件的资料带给我吗?】
*
发动所有下人们为我搜寻到的资料——数量意外地少。
在教会支部找到的事件报告书只有十几份,上面写有被害人的姓名和推测的事件发生时间,如果是商队马车失联、还会加上财产损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证词或证物能够证明白狼行凶,认定白狼为凶手完全出自主观臆测。
像是厮杀的痕迹、血迹、马车残骸等决定性的证据完全找不到。汇报人认为按理说哪怕小偷小摸都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能毁尸灭迹到这一步的就只有远超人类的魔性存在。就拿那头白狼举例,如果它连人带车全都一口吞,什么都没留下也很合理。
简单来说就是嫌犯里有一个恶魔,那这恶魔就是凶手。
由于搜集到的资料过于稀少,我想要靠读海量资料来拖延时间的计划就此告吹。
但是没有关西。
【这一点资料完全不够,我要去镇上听取证词】
【诶?梅丽露大人,您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物做这些不合适吧……】
【没有不合适。这里离案发现场最近,关于那头白狼是否真的是一头恐怖的恶魔,我需要听取镇民们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不论怎么想那头白狼都只会是恐怖的恶魔,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只要我问的人足够多,里头总会有一两个搞怪的家伙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然后我就可以揪住不放,以此为借口强行拖延时间。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嗯,山上那头特别大的狼是吧,我可太知道了。有人受害?这我倒没听说,毕竟我们本地人不怎么往那边走】
【你问为什么,有恶魔栖息的山路听着就吓人,谁敢过去】
【不论是走路还是坐马车,沿着山脚绕过去的那条路都更平整也更安全。为了抄个近道连命都不要了,不值当的】
我在镇上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大抵类似于上面这些。
镇民们畏惧白狼恶魔不假,但正因如此,他们平白无故绝对不会往案发现场那边凑。
至于受害者的家属亲朋之类,更是一个都没找着。
情况虽然和我预想的有些差别,但无伤大雅。
【唔嗯,我们获得的信息严重不足,还不足以得出结论啊】
我望着随我一同询问的下人们,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昨晚随机应变和上山下山的疲劳还没有消退,今天又走遍了整个镇子逐一询问居民,老实说实在太折腾人了。但为了避免和白狼的战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气氛烘托到位,我高声宣布了下一步计划。
【事件的受害者以行商和货运马车为主,他们都和商业有关。这样看来,或许本地的商会对这些事件的了解要比我们更多。让我们去找他们问一问吧】
下人们表露出了露骨的嫌弃。
虽然梅丽露称这些人为下人,但他们其实都是教会总部的高干子弟,不然哪里有资格观摩圣女之女的初次任务。看这些人的样子,显然并不适应如此繁琐的基层调研。
【梅丽露大人明明能将恶魔轻易杀死,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感觉能听到这些人这样的心声。如果换了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诸位,想必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
考虑到下人们可能产生不满,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说辞。
【但这就是我做事的方式。我的目标是成为超越母亲大人的圣女,只走在和母亲大人相同的道路上是不行的。我打算走一条和母亲大人不同的赛道,一定能见识到不一样的风景】
如果被派到这里的是我的母亲,现在这时候估计已经收工回家了,甚至还会预定一桌豪华的酒席庆祝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
真是羡慕死我了,那种犯规等级的力量哪怕分一半给我也是好的啊。
或许是我在施展话术的时候掺杂了些许怨念的缘故,下人们看上去都很困惑,并没有产生太多共鸣。
不过话说回来,这解释或许的确有些牵强。
和恶魔对话为什么会帮助我超越圣女?
为了将逻辑上的漏洞蒙混过去,我加快了前往本地商会的速度。
虽然我不熟悉这座小镇,但这里和教会总部所在的圣都相比、小得简直像一个玩具箱,随便找个人就能问到路。
这要是换了圣都的人,光是被我这个圣女的女儿搭话就会感动得当场开始祈祷。然而在这种乡下小镇,认识我的人几乎没有,倒是一种感觉还不坏的新鲜体验。
【——我们是教会的人,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乡下小地方的商会果然很质朴,不如说已经是有些破烂的程度了。虽然姑且算是一个石造的二层小楼,但外墙各处生满了苔藓。
【哦?教会?找我们啥事?】
更有甚者,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抱着酒桶的工人一样的壮汉。
大城市的商会一般都会在前台配置一些文职人员负责交涉,但这种穷乡僻壤显然没有那个闲钱。
我从外套的兜里取出了本次事件的调查报告书。
【我们正在就过去一年里发生在附近山上的行人失踪事件展开调查。关于写在这里的这些失踪商人的名字,请问您有印象吗?】
壮汉放下酒桶,从怀中取出眼镜开始读文件。
不久之后,他的眉毛拧作一团。
【这都啥啊】
他发出了疑惑的嘀咕声,听上去难以置信。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您是否想到了什么?】
【没有,这上头写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重点不是那个。你看这里】
壮汉指向了文件上的财产损失总额。
这里的内容在我这个圣女的女儿和那些温室里长大的下人们眼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
【这也太多了。他们要往我们这穷乡僻壤送多少金银财宝啊这是?】
*
【非常抱歉,是我没有及时解释。那辆马车来自遥远的南方,上面运送的是只能在当地采集到的稀有药草】
我们回到教会之后,杜泽尔已经办好了求援的手续。
我向他询问关于马车货物的情况,他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了我。
【对方解释说是因为他们不是本国的国民,不清楚山路上有恶魔这回事,所以才会在规划路线的时候一不小心选中了那边】
【这样啊……感谢您的说明】
听到杜泽尔的解释,我感到了一丝违和。
如果这样的事情只发生了一次,那还可以理解。
按理说载有贵重货物的马车突然失踪,无论哪里的商人都会想尽办法防止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才对。
但根据任务概要,这一年里光是马车就失踪了二十多辆,其它物资更是损失无算。如果这些都来自同一位商人,那真不好说他到底是单纯的心大还是在故意送了。
【嗯—……】
【梅丽露大人,您有哪里没听懂吗?】
【没有,您的解释很详尽。我要休息了】
虽然有些疑点令人难以信服,但我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避免战斗,并没有追究真相的打算。
并且归根结底,调查到最后肯定会回到那头恶魔身上。
在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的同时,杜泽尔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了,梅丽露大人。向总部求援一事已经办妥,增援最快将于明天抵达这里】
【诶!真的吗!】
【是,不过来的并不是猎魔人大人,而是圣骑士们】
什么啊,我不由得有些失望。
教会拥有的战力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母亲那样拥有奇迹般力量的【猎魔人】,另一种则是仅仅装备了圣别过的武器的【圣骑士】。和有能力单杀恶魔的前者相比,后者顶多算是一群填线宝宝。
【请您放心,据总部说为了支援梅丽露大人,将会派出精挑细选的精锐力量】
【……那还真是可靠,请容我再次向您致谢】
仔细想想也是,猎魔人本来就少,在一个地方同时投入两位猎魔人是不合常理的。
已经有了一个猎魔人的前提下,总部光是同意派出支援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总感觉那帮家伙不一定靠得住,在妈妈到来之前还是先拖着吧)
就这样,我打着哈欠走向给我安排的单间。
顺带一提,下人们全都在教会礼拜堂里打地铺。虽然这样的环境不利于他们恢复疲劳且讨伐结束之前他们要一直这样,但还是希望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当社会实践了。
进了房间,我一头倒在了并不怎么柔软的便宜被褥上面。
入睡之前,我进行了一番思考。
——内容是关于如何避战,一定要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能够拒绝的绝妙借口才能放心。
*
总部的增援在第二天深夜抵达了小镇。
这些人的形象和我认知中的圣骑士差异太大,我一开始都有些被惊到了。圣都的圣骑士们大多穿着上等的绢丝外套和银色的铠甲,言谈举止哪怕和贵族站在一起也毫无违和。
我身后的下人们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太多。
【驻留部队和实战部队是不一样的。为了应对狡猾的恶魔,我们的战士要比恶魔更加狡猾】
看到我们的反应,杜泽尔这样解释。
【嘿诶,还有这一说啊,我完全不知道呢……我一直以为圣骑士都是在帝都见到的那样子的】
【哈哈,那些人不过是用来安抚民众的摆设。真正守护民众的是您面前这些流血又流汗的百战精英】
百不百战不好说,但这些人身上难闻的烟草和酒精的气味显然做不得假。但考虑到人家不辞辛苦地连夜赶来,我们现在的态度是不合适的。
因此,一定要以最真诚的感谢将这个话题给翻过篇去。
【谢谢,您的博学使我受益良多】
【这不过是我长年累月积攒下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没什么大不了——那么接下来】
杜泽尔向黑色的圣骑士们转头示意。
【我已经将您做出的确定有罪前不予处刑的决定传达给了他们。但是,他们提出想要亲眼确认一下讨伐目标的具体情况。恕我冒昧,如果您方便的话,能否和我们一同动身?】
【诶?现在吗?】
【是,我们希望确认本次的讨伐目标,尽早制定合适的战术】
领头的男人和我视线相对,镇静地点了点头。
【梅丽露大人,请问要如何是好?】
听到下人们的疑问,我也沉思了片刻。
老实说这破事我一点都不想做,但考虑到结界随时存在失效的风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早做准备——
【如果只是看一看、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动手的话,我可以答应】
深思熟虑之后,我这样回答了他们——……
【话说梅丽露大人,不知您的调查进展如何?】
我和下人们以及圣骑士们走在山路上的时候,杜泽尔这样问道。
我大半夜的被这帮人强拉出来陪他们走这么远的路,光是开口都嫌烦呢。但无视他的提问也不太好,就只能回答了。
【有几个疑点始终无法厘清】
【哦?】
话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坚定地认为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细枝末节。
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疑点,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将成为我拖延时间的利器。只要我拿出咬文嚼字般的重视,将每一处细节和疑问点掰开揉碎到近乎胡搅蛮缠的程度,就一定能在真正的强援抵达之前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诸如此类的问题点已经被我初步筛选出了一批,马上就能投入使用。
【首先,为什么受害者们一定要走这条路线?】
【正如我之前解释的那样,规划路线的异国商人不清楚本地的恶魔传闻——】
【但根据镇民们的证词,这条路线既陡峭又颠簸,哪怕没有恶魔他们也不推荐。而与之相对,顺着山脚绕行的路线经过了精心的铺装,人流量更大,遭遇意外的风险也随之更低。以一名商人的眼光来看,很明显应该选择后者】
我将这些天收集到的证词几乎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那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例如货主要求他们一定要走规划好的路线之类】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有问题了。究竟怎样的商人才会在接连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依然持之以恒地给自己追加更多的损失呢?】
【……原来如此,这的确难以理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位不在意损失的冤大头也说不定】
唔姆,我轻哼一声。
无法反驳,毕竟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我的母亲在世人眼中完美无瑕,但其实是因为她精通个人形象管理,她在家里可懒了;哪怕弱小如我,都能毫无障碍地得到教会颁发的猎魔人证书。
下人们举着火把,沿着漆黑的山路前行。
披着黑色外衣的圣骑士们排出了战斗队形,跟在我的身后。我本想让他们靠得更近一些好保护我,但转念一想或许在他们看来,我才是整支队伍的开路先锋。
*
在结界前,我们见到了伫立其中一动不动的白狼。
并且不知为何,它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我向下人们的方向移动,赤红的双瞳也随之而来。
这家伙搞什么啊。
成心挑事是不是。
那你就等着吧,再过几天等我妈来了,就是你的死期。
我隐藏在下人们身后,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梅丽露大人,您真的不愿意在此将这头恶魔消灭吗?】
杜泽尔突然向我提出了无法实现的要求。
我自然是大为狼狈,双手一通乱挥。
【请、请等一下,调查还没有结束,我们不是约好了不会动手的吗】
【调查啊……】
杜泽尔似是有些丧气地长叹一声。
【恕我僭越,梅丽露大人,这次的事件或许的确还存在疑点,但已经有数不清的人们在事件中丧生,他们的家人无不悲伤欲绝】
【唔】
【在我看来,为逝者复仇是我等教会应尽的义务。咱们真的有必要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而不断延误他们的灵魂获得安宁的时间吗?】
是正论,这下麻烦了。
情况正如他所说,无论我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改写凶手是这头恶魔的结论。我身为教会成员,理应立即将其处死。
拿逝者家人的情感说事切中了我的痛点。正所谓理智永远拗不过感情,他的主张刚好完美地克制了我试图通过理论争取时间的计划。
我梅丽露并不是什么恶魔。想到遗属们痛哭流涕的模样,我的良心会痛。
——【这上头写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有恶魔栖息的山路听着就吓人,谁敢过去】
【……嗯?】
【梅丽露大人,您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在镇上听到的证言,脑海中有什么灵感正在孕育。
感觉似乎可以编出新的拖延时间的借口。
——【仿佛神隐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受害者】
——【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人类绝对无法完成的罪行】
然后是白狼的主张。
——【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在这个瞬间,我脑海中的灵感终于孕育完成,破壳而出。
【真的有受害者吗?】
【……什么?】
【根据我的调查,镇民们对名单上的受害者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有事件发生的证据不是吗?因此我提出一个假设,那就是,这里真的发生过报告书中提到的事件吗?】
我刚刚在回想遗属们哭泣的模样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基于现有的证据和证词来看,这里发生过事件的可能性也算不上高。
【哈哈,您在说什么啊。如果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事件,那异国的商人为何要劳心费力地向教会报案呢?报假案对他有什么好处?】
也有道理。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下人们中的一位怯生生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那、那个!会不会是因为他给马车里的货物都上了保险呢?】
所有人的视线当即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那位下人似乎误以为我要责备他,畏缩地低下了头。
【非、非常抱歉,我不该乱说的……】
【没关系,请你继续】
虽然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多亏有他的援护,我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了。
得到我首肯的下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谎报损失然后申请赔偿,货主不就能得到莫大的利益了吗?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损失,就只是单纯地骗取赔偿金而已】
是这样哦,我在心中默念道。
我对保险制度早有耳闻,却从未想过能利用这个制度骗钱,真是人心可畏。
【哈哈,真是有趣的猜想,但稍微一知半解就出来卖弄可不好哦】
杜泽尔放声大笑,仿佛手执教鞭的教师般对下人说教道。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杜泽尔一句话就将愤愤不平的下人给堵了回去。
【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杜泽尔的发言还有后续。
【大家应该都知道,经营载具保险业务的都是规模横跨多个国家的商界巨鳄,或者干脆就是国家本身。这帮人将自己的钱袋子捂得可紧了】
【哈啊……】
看到下人没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杜泽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谁给你赔偿。杀死恶魔不用讲证据,但那个商人要是拿这种无稽之谈设局骗保,他连一枚铜币都别想得到】
下人无言以对,沮丧地低下了头。
杜泽尔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抬起头向白狼示意。
【梅丽露大人,一切的疑问都已消除,请向这邪恶的恶魔降下天诛——】
【并非如此】
我使出凌空一指,指向杜泽尔。
虽然我不了解商业行为的运作模式,但杜泽尔先前的证词中存在一个致命的矛盾。
【……哦?又怎么了?】
【这次的事件由于证据不足而无法获得赔偿金——这是不可能的】
【梅丽露大人您在说什么啊,证据不足不是您自己主张的吗?】
【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
我胸有成竹地摇着自己的手指。
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拖延时间的借口,现在心情大好。
【我名为梅丽露·克莱因,人们称我为超越圣女的圣女,是这个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是,我早已心知肚明……】
【那么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取出了来这里之前收到的任务书,上面写着希望我讨伐引发集体失踪事件的恶魔,将该事件了结。
【当我将这头白狼消灭,在任务书上签下任务完成这四个字的时候,会有人敢于质疑这桩伟业的真实性吗?】
根据杜泽尔先前所说,经营载具保险业务的都是规模横跨多个国家的商界巨鳄,或者干脆就是国家本身。
——和教会相比,他们算个屁。
教会作为对抗恶魔的战力的唯一持有者,在地位上天生凌驾于所有组织之上。立于教会顶点的圣女和我,在权力方面放眼整个世界更是无人能敌。
【更不必说这还是我值得纪念的初次上阵,国家和商会若是以事件发生的证据不足为由拒绝理赔,就相当于打我的脸,一定会招致教会的雷霆怒火,他们不认也得认——也就是说!】
话语越说越顺,我的情绪愈发高涨。
【我不仅不能出手,甚至不能做出任何可能影响判断的行为。再结合刚刚关于保险的描述,我认为有必要将圣都的商会等相关机构也一并列入调查范围之中!】
我赢了。
我通过一系列搅屎棍般的操作,成功将一个单纯的恶魔杀人事件上升到了国家层级。
如此一来,这事件短时间内是彻底收不了场了。
【综上所述!诸位,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吧!】
我满面笑容地招呼众人撤退的瞬间——
——一声枪响。
我和下人们最多只听过圣都庆典的礼炮,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过枪声。
因此,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
【通通不许动】
映入眼帘的是高举右手的杜泽尔,以及架起火枪的圣骑士们。
其中一人的枪口朝天,刚刚应该就是他在朝天开枪以示威吓。
【尤其是梅丽露大人您。只要您稍微动了哪怕一根手指,您可爱的部下们就会被立即打成筛子】
【……诶】
我的头脑没能跟上事态的发展。
为什么区区一个乡下神父竟然在威胁我,本应跪在我面前的圣骑士又为什么拿枪指着我?
【——事到如今,您还在演什么呢。既然您已经看穿到这一步,剩下的事情想必不用我多解释了吧。我正是这场欺诈的共犯,您看到的事件调查报告都是我编造的】
我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想得到啊。
哪怕先前觉得杜泽尔有一丁点可疑,我都绝不会深更半夜和他一起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在我几乎要变成蚊香眼的时候,其中一位下人向圣骑士们发出怒吼。
【你、你们这群大逆不道的家伙!身为仕奉神明的圣骑士竟然将枪口朝向梅丽露大人,简直是倒反天罡!】
又是一枪打在他的脚边,将他吓得瘫坐在地、气势全无。
【是啊,但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而已,正式的增援怎么可能一两天就到呢。我稍微和赞助商阁下谈了谈这场欺诈被圣女女儿发现的可能,那位大人就火急火燎地做出了这样一番安排】
【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们仅仅这种程度就妄图战胜我的自负?】
恶魔姑且不论,被人类刀剑相向着实是严重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几乎要被惶恐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我竭尽全力虚张声势。
【战胜您不可能,但杀死这些拖油瓶还是很容易的】
我身旁的下人只有十个左右,对面的圣骑士、不对是佣兵们的人数足有我方的一倍以上。
更有甚者,我方所有人的战斗经验加起来还不到对面的一个零头。只要对方有意,恐怕不到一分钟就能将我们全歼。
【因此梅丽露大人,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对。既然计划被您看穿,教会的势力范围之内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如果您愿意放我们离开,您的部下们今晚就能够保住性命】
我不假思索拼命点头,幅度大到脑袋恨不能要飞出去。
下人们死不死我无所谓,这条件最大的利好在于我可以不用死了,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然而下人们对此并不认同。
【开什么玩笑……!梅丽露大人!请您尽情战斗,不要在意我们!】
【我们誓死不会妨碍到您!】
还不快闭嘴你们这群蠢货。
好不容易大家才都能活下来的。既然你们这么想打,那就别怪我到时候毫不犹豫地拿你们当防御降临。
我伸出手臂制止了下人们的骚乱,转向杜泽尔。
【我同意你的要求,请你们就此离开吧】
【听上去很不错。但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见到独自一人追杀过来的您,到那时我们还是个死】
没那回事。
我只会留在这里,在恐惧中哭泣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因此我需要您做出保证,保证我们能够在您的追杀之下平安无事地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杜泽尔向佣兵们挥了挥手。
其中一名佣兵从背囊中取出了四个看上去十分厚重的大型猛兽拘束具。
【请您将这些戴在身上,双手双脚各戴一个。身负如此沉重的负担,想必您不会那么容易就追上我们了吧】
你们都拿我当什么了。
怕不是什么稍微放松一点就会将周遭所有的一切全部血祭的怪物吧。
那你们看人的眼光可太差了。所谓真正的怪物——应该是那个样子才对。
我向一旁的白狼投去一瞥。
白狼依旧蹲坐在结界中,专心注视着我。
不对,它的表情有了变化。
在和我四目相对的瞬间,白狼的嘴角竟然微微扬起,仿佛在嘲笑我一般。
(该死的畜生……人类之间的争斗让你看得很开心嘛……)
我差点就没绷住。
虽然期待一头丑陋的恶魔能有良知是我冒昧了,但一想到这厮在拿我的痛苦取乐,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我将自己委身于愤怒,自暴自弃地将四个拘束具依次扣到身上。
【好!这样你就满意了吧!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你们还不快逃!】
【很好,感谢您的配合】
杜泽尔再次举起了右手。
【…··诶?】
我本以为他下达的是撤退的命令,谁知所有的枪口全都对准了我。
杜泽尔
【如果没有投名状,我这样的老人无论逃去哪里都不会被接纳的。因此还请见谅】
【等下,你要怎样——】
【讨厌教会的家伙意外地有很多,对他们而言,您的头颅将是最棒的赠礼】
终于反应过来的下人们慌忙朝我飞奔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杜泽尔下达射击命令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啊,不行了,要死——……
【精彩,梅丽露·克莱因】
沉重的轰鸣声令周遭的一切地动山摇。
然而,发出这样声音的并不是火枪。
白狼恶魔仅一瞬间就如疾风般冲刺到我我面前,一爪子将佣兵们全部拍飞出去。
它的巨爪没有直接接触到任何物体,仅凭借音爆般的冲击就将二十余名佣兵抽得满地乱滚,接连昏死过去。
【为……为什么】
虽然杜泽尔由于没和佣兵们站在一起而逃过一劫,却也震惊得瑟瑟发抖。
我也混乱地看向结界,却发现结界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在逐渐崩溃。
——诶?它为啥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插图)
这个时点,估计杜泽尔的脑中存在着和我相同的疑问。
与此相对,白狼得意洋洋地发出了胜利的宣言。
【蠢货,被这丫头从头耍到尾还不自知】
【你说什么……?】
杜泽尔面色铁青地看向了我,但我也很想知道这白狼究竟在说些什么。
看到杜泽尔这副反应,白狼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丫头故意把结界弄成这样,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拘禁我的打算。看到这个比纸片还要脆弱的结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她是在对我说,【我会洗清你的冤屈,请你在此稍等片刻】】
我不是,我没有。
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我还说欣赏一下她要如何证明我无罪,没想到她竟然将真正的犯人带到了我的面前,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怎会,如此……】
杜泽尔的精神和身体终于彻底垮掉,无力地跪倒在地。
白狼盯着他瞧了一会,无趣地转过了头。
【就我个人而言很想将他撕碎……但考虑到丫头你不喜杀生,所以刚刚那些黑的我也都没下死手】
【诶,啊,对】
虽然杜泽尔死不死的我无所谓,但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死在我的面前。
白狼随后又挥出我目力远不能及的一爪,将我身上的手铐脚镣尽数破坏。
由于它的动作太快,我直到完事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它这一爪子稍微偏一点怕不是我整个人都得被撕成好几截,这狗子做事太不讲究了】,自顾自地害怕了起来。
【但是丫头啊,虽然你精于谋略的样子很出色,但只有最后一步的处理我实在不敢恭维。为何要将那些人交给我来解决?】
【什么……?】
【你不是给我发信号了吗】
我还说它那时候笑个什么劲,原来是在对我做出回应。
【你这样的强者按理说可以有无数种手段将他们捏扁搓圆。刚刚的手铐也是,虽然看上去很结实,但从我撕开它们的手感来看、以你的实力可以轻松将它们破坏。你为何宁愿装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也要让我来做这最后一步?】
【那、那是因为…··】
其实我不是演的,我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但事情的真相绝对不能曝光出来,否则一旦被这头狗子发现我外强中干的真面目,怕不是当场就要大开杀戒。
来不及思考了。
在那一瞬间,我遵循本能说出的话语是——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坏恶魔!一定会帮助我的!】
——如孩童般幼稚,且同样情真意切。
我相信它一定会帮我,就毫无保留地信任了它。刚刚我的脑子几乎烧成了一团浆糊,留下唯一成型的念头就只有这个。
白狼听过了我辛苦憋出的解释之后——鼻腔中挤出了一声冷笑。
【丫头,你最好认真地查一查,恶魔这个词究竟代表了什么】
【唔……】
被毫不掩饰地鄙视了。不过和我先前做出的【不是坏恶魔】这种充满矛盾的发言相比,倒是很相称的对待。
这个时候,愣在原地许久的下人们终于回过了神,朝我走了过来。
【梅丽露大人,那个……】
【啊,诸位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回去吧……】
【我等感动万分!】
【诶?】
整齐划一地跪倒在梅丽露面前的下人们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原来梅丽露大人口中的【成为超越母亲的圣女】是这个意思!不将恶魔击杀,而是将其收为眷属……】
【梅丽露大人的力量和麾下恶魔的力量加在一起,正可谓天下无敌!】
【不对!我们之间不是上下级也没有从属关系!一定!不要!产生任何不合时宜的误解!】
不能再让他们瞎说下去了,万一把这恶魔惹毛了可咋整。
这狼随手一爪子就能将在场所有人细细切成臊子,现在的情况可比之前被枪指着的时候危险不知多少倍。
【狼先生,我并没有那样的打算,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你不用解释,我很清楚】
白狼转过身,向山林的方向走去。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吾友】
白狼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消失在山林深处。
关于它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的想法是——
你在讲乜嘢?
*
以上就是我梅丽露·克莱因初次任务的全部情况。
杜泽尔和佣兵们被当地的警察逮捕后移交给了教会,之后将会就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商人骗保一事立案调查。
我则满载着荣耀凯旋归来,保住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之后结束了向教会本部的汇报,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准备回到安全区、即是有母亲在的家中好好休息一番。
我再也不接猎魔人的任务了。
我要以坚定的意志将所有可能的危险拒之门外,在圣都度过前呼后拥的美妙人生。
我坐着马车抵达了宫殿般豪华的自家门前,对车夫连句客气的话都没说就冲向门口。
我没有理会门卫【欢迎回来】的问候,穿过大门,来到了各路时令花卉相得益彰的美丽庭院——
【……回来了啊,丫头】
——却发现庭院里有脏东西。
巨大到必须仰望的白色巨躯,怎么看都像是用来将人类咬杀的利齿,以及比鲜血更加动人心魄的赤红双瞳。
本该是绝对安全的家里面,突然刷出来一头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眼熟白狼。
【妈呀————————!!!!!】
我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没事,这里可是有着我最强的保镖在。只要听到我的尖叫声,我的母亲一定会将这条狗子瞬间轰杀至渣。
【啊呀梅丽露酱,欢迎回来~工作辛苦啦~】
然而我心心念念的圣女却从白狼的身旁冒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把刷毛用的刷子,似乎正在享受撸狗的过程。
【这这这这这这到底是…………?】
【啊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梅丽露酱呢。我刚才专门跑了一趟,打算将这孩子杀死来着~】
【诶?】
【梅丽露酱不是给我发了【救命】的电报了吗?我做完上一个任务刚好有空,就稍微跑了跑来到了梅丽露酱做任务的地方~】
事发地点距离圣都哪怕搭马车都得走好几天呢喂。不过鉴于我从小到大品鉴了母亲太多的离谱操作,这点小问题还是端下去罢。
【然后我就在山上见到了它~本想着麻溜地解决战斗,但听到它说出了【记下吧死神,若论优秀程度,你连你女儿的脚后跟都及不到】的遗言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母亲竖起了一根手指。
【没错,梅丽露酱就是这么了不起!它说得对!】
【然后她就给我干这来了……】
白狼浑身上下散发出了哀愁的气息。
【为什么啊妈妈?您怎么想的才会给它弄回来的啊?】
【因为啊~你们两个不是朋友吗~住得近一点也方便你们一起玩嘛~】
我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对母亲这样说道。
【妈妈,从哪捡的放回哪去,现在马上】
【诶~为什么啊~?这不是挺好的吗,咱家的院子可宽敞了~】
【这里是圣都!在圣女家的庭院里!让一头恶魔住下这合适吗!】
白狼前爪巨大的肉球轻轻地拍上了我的肩膀。
【丫头,感谢你为我说话,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你下了甚么决心……?】
【我要留在你身边,见证你超越这个无赖、成为真正圣女的全过程】
白狼露齿而笑,看上去有些狰狞。
【只要能见到这厮气急败坏的模样,这一点代价不算什么】
【哎呀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为女儿的成长而生气嘛~】
母亲和白狼似乎相谈甚欢。
还没有结束,现在放弃还太早。只要我在这里公开自己孱弱的实力,一定能换来母亲出手相助。
【但是啊~如此一来我可算是放心了~】
在我喘着粗气寻找白狼破绽准备请母亲出手的时候,母亲突然慢悠悠地发出了惊人之语。
【因为梅丽露酱你呀,不是正被一大群恶魔惦记着吗?有这样一位鼻子很灵的朋友从旁相助,是很可靠的事情】
我听到这里如坠冰窟。
【妈妈……?您刚刚说什么?我被恶魔盯上了……?】
【就是这样~对我怀有怨恨的家伙特别的多,我的女儿梅丽露酱受到关注也很合理吧?就像那里——】
母亲微笑着看向天空。
在遥远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云,有个长翅膀的东西正藏在后面。
【所以呢……梅丽露酱,可不要乱说些有的没的哦?被别有用心的家伙听去就不好了】
母亲将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唇,露出的温柔微笑令我遍体生寒。
这该不会——关于我没有任何力量的这个事实,母亲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能够交到可靠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对吧,梅丽露酱?】
【哼……这丫头需不需要我的帮助还要两说……】
我感觉到自己正将一口银牙磨的咯吱作响。
如此看来不难推测,我向母亲求助不仅得不到任何帮助,反而会被她一把推开。
就像狮子将自己的孩子推下悬崖那般,就算没有母亲的帮助,我也要靠自己存活下去。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头晕目眩,抱着头狠狠地苦恼了一番,最后自暴自弃了。
【为了庆祝我初次任务圆满成功,让我们召集圣都有名的厨师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吧!钱由妈妈出!!】
我决定趁着今天还安全的时候大吃特吃一番,就当最后的晚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