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愿」是什么了吗?
不断在心底响起,困扰着我的「声音」开口提问。
早该被葬送的「女孩(希儿)」如此询问,我不再把众神的女儿(赫伦)当成借口,坦率承认。
我百般渴望得到的不是「爱」,而是──「恋慕」。
一直以来,我的内心都被身为「爱之女神」所以才无法得到的思慕煎熬着。
我的「美」能魅惑所有人。
倾心于我的人们只要我有所求,就会把自身的一切献给我,倘若被我拒绝也会含泪乖乖服从。
这就是「爱」,是扭曲到近乎无私的「爱」。
天底下不分男女都不会对我抱持「恋慕」,反之亦然。
哪有人会对形同服从于自己的对象产生恋爱情感呢?
不管是众神的女儿(赫伦)、黄金之女(海慈)或眷族(奥它等人),即便这群既清纯又强悍、渴望让自己变得更美的孩子们都愿意为我鞠躬尽瘁,我也觉得他们既可爱又惹人怜爱,但这终归是「爱」。
任谁都会说「爱」是比「恋慕」更崇高,更能满足心灵的存在。
这句话并没有错,正如我曾一度失去理智,天底下没有比「恋慕」更不稳定的事物了。
话虽如此,天底下也没有其他能像它那样,为世界染上色彩的强烈情绪了。
所谓的爱就如同丰饶的大地,而恋慕则和我总是会抵达的那片花田一样。
尽管花田不会养育或喂饱人们,人们也不会为它耕作翻土,无法缔结出永远相互扶持的关系;可是当它百花齐放时,又比任何存在都更能为这个世界染上绚烂的色彩。
我肯定是不想要所谓的永恒,而想成为一朵稍纵即逝的鲜花。
……不,我还是把话说清楚吧。
我对爱与被爱都感到疲倦。
所以,开始对「恋慕」产生憧憬。
「恋慕」是比「爱」更为青涩、更不稳定的情绪,会令人像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那样充满焦虑。
后来──巧遇的「恋慕」真的改变了我的世界。
「恋慕」对我来说不再是梦想,蜕变成了更确实的「心愿」。
我唯一能恋慕的对象正是少年(贝尔)。
无论是下界或天界,唯有少年(贝尔)能实现我的心愿。
在我知晓「魅惑」无法对吸引自己的少年(贝尔)生效时,我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我坚信与少年(贝尔)历经「恋慕」之后,或许能接触到我所不知道的「爱」也说不定。
然而,「魅惑」之所以无法影响少年(贝尔),虽然不愿相信,但这表示他另有心仪的对象,而且那份憧憬强烈到不会被我的权能所折服。
何等讽刺。
我只能对无法成就「恋慕」的对象产生「恋慕」。
这代表我最终会失恋(结束)。而正因我追求的是「恋慕」,也就注定会面临破局。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过分的女神。
自己真的是个老爱死缠烂打的难搞女人──直到被他拯救(伤害)后,如今我才终于得以承认。
我的「心愿」是……绝对无法如愿以偿的「初恋」。
──就只是这样吗?
……?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当我对再次提问的女孩(希儿)皱眉反问之后,听见了傻眼的叹息。
──你真的很难搞耶。迟迟不肯放下矜持,假装自己很迟钝。到了这种地步,都算有病了吧。
这声叹息变成了女神(某人)的嗓音。
奇怪?我才是女神(芙蕾雅),由一人分饰女孩(希儿)跟女神(芙蕾雅)的角色扮演也是因我而起。
至此,我终于注意到了。
饰演女孩(希儿)与女神(芙蕾雅)的「那个人」又是谁?
──少年(贝尔)曾对我说,请把「真正的我」告诉他。
这是当我提议举办战争游戏时,他对我提出的要求。
「真正的我」?
「真正的我」……又是谁?
──你现在的姿态就已经是答案了吧?
一片花田延展开来。
天色染成了黄昏,大地被一整片盛开的红花所覆盖。
不再从眼中洒下黄金,而是流淌着透明液体的我瘫坐在花海之中。
徐徐微风轻抚着我那淡灰色的长发。
我在终于抵达的花田里,睁大了淡灰色的眼眸。
──至少别留下后悔啰。
「女神」转身离去。
「颈轭」已然消失。
自那天起,我不曾再看过抵达的幻想(梦想)之后的发展。
*
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派系大战」──最终由「派系联盟」取得胜利。
【芙蕾雅眷族】落败的消息在全世界掀起一片哗然。
势力版图彻底改写、原有的平衡已然瓦解、全新的「英雄」即将诞生──整个下界如此谣传,骚动不已。究竟是疾风的旋律,还是钟楼的咆哮能挤进当代「英雄候补」的名单之中?战胜最强派系(芙蕾雅眷族)的壮举引来无数人的臆测,就连不是神明的一般凡人也坚信「时代的巨轮将开始转动」。
至于引发轩然大波的中心地(欧拉丽),自然也震惊得无以复加。
自「奥萨都市遗址」凯旋归来的冒险者一行人获得民众热烈的喝采。迷宫都市热闹得就连幼女神(赫斯缇雅)都差点被吓昏,大家不仅夹道欢迎,甚至还临时办起庆典。
民众大声赞颂。
冒险者们情绪高昂。
众神以热烈的掌声前来迎接。
纵使比赛结束,激斗的余韵仍未被冲淡,市区内不分昼夜地大肆欢腾。
直到战争游戏落幕的第三天清晨,连日喧闹的都市才彷佛闭目睡去似地沉静下来。
「为什么我们会输呢?」
以纤纤玉指戳着空酒杯,芙蕾雅这么嘀咕。
晨曦尚未露脸的一大清早,女神坐在空无一人的酒馆吧台前,像个孩子似地歪过头去,被迫陪她喝酒的蜜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还用问?只能怪你自己四处跟人结怨啊。」
「就算这样,我还是觉得能赢。就算洛基他们参战,视战术而定,应该还是有办法摆平吧。最终至少能让我得到贝尔才对呀。」
面对与其说是无法接受比赛结果,不如说是打从心底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芙蕾雅,蜜雅依旧露出一张大感傻眼的表情。
「大概是有很多人都想保护那小子吧。」
「就只是因为这样?」
「……再来大概就是,钟情于你的那群好事者们莫名其妙心血来潮的关系吧?」
「原来如此。」芙蕾雅说完后便紧闭唇瓣,不再用手指戳空酒杯。
老实说,就算赫定与赫伦等人做出那些事,芙蕾雅直到现在仍认为自己不会输,不过她以「爱」挑起派系大战,理所当然也可能因为「爱」而吞下败仗。
就是因为各式各样的「爱」、意志以及思念交织在一起,少年他们才得以抓住那万分之一都不到的胜算,这是芙蕾雅得出的结论。
「蜜雅,这一杯就当作是你请客好吗?」
「别开玩笑了,傻子女神。也不想想是你一大早把我吵醒的,连同这笔帐全都给我结清啊。」
「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嘛。」
在这次的战争游戏结束后──于「派系大战」里落败的【芙蕾雅眷族】宣告解散。
被视为派系联盟盟主的赫斯缇雅并没有提出这种要求,纯粹是包含「封闭世界」一事在内,芙蕾雅他们的所作所为太过目中无人,而且在东窗事发后还要求举办战争游戏,许多人都认为不能再任由芙蕾雅为所欲为,于是以参加大战的女神们为中心提议,让芙蕾雅与促使她有能力作乱的眷族分开,迫使她再无亲信可用。
虽然有如亲卫队、身为「共鸣者」的男神们,以及宛若「信徒」崇拜着芙蕾雅的孩子们马上提出抗议,却被一句「吵死了,统统闭嘴」给堵住嘴巴。比起观战的这些人,这场战争的赢家们自然拥有更高的发言权,民众也纷纷对美神的权能心生畏惧,所以没人出面劝阻。
得知芙蕾雅等人落败而脸色忽青忽紫得令人不禁有些同情的洛伊曼一开始有帮忙袒护,但最终没能颠覆赢家们的要求与世间舆论。即使走在公会内也难保不会被人从背后捅刀的他,迫于无奈,只能遵从欧拉丽流传至今的惯例,以公会总部的名义宣判主神(芙蕾雅)遭到流放,但严禁都市战力──剽悍勇士们离开都市。
「奥它他们怎么可能服从芙蕾雅女神以外的存在啊啊啊啊……!!这么做只会重蹈阿波罗神的覆辙吧啊啊啊啊啊……!!」
无比憔悴的「公会的猪」这么说。
与此同时,【芙蕾雅眷族】庞大的资产全被没收,除了「战场原野」交由公会代管以外,剩下的全都交由赢家──也就是参加派系联盟的【眷族】自行平分。相传开战前一直郁闷得与守丧无异的【欧格玛眷族】等眷族,现在欢天喜地得手舞足蹈。这情况看在输家(芙蕾雅)眼中很不是滋味就是了。
芙蕾雅原以为自己一旦战败就会马上被遣返天界,她觉得这样的惩处是从轻发落了──
「无论是屈辱、耻辱或污辱,无论如何都要让芙蕾雅丢尽颜面。」
但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出于女神联盟的这个想法吧。
整个下界都知晓她沦为有名无实的落魄女王了。
如今【眷族】已解散,恐怕对她的批判和嘲笑将延续数百年也说不定。
公会的说法是,尽管芙蕾雅做出许多暴行,但考量到她至今为止也为欧拉丽贡献良多,所以才没有将她遣返天界;不过她早就看出这是不知从哪来的「烂好人」们从中帮忙周旋的结果了。
「毕竟是我要求赌上一切的……所以变得一无所有也没办法吧?」
目前芙蕾雅仅剩的财产,就只有她身上的那套衣裳。
也没有任何随从。她对眷族宣布「不许跟着我,努力在这里成为英雄吧」。以海慈为首,至今未曾忤逆过芙蕾雅的孩子们坚持不肯服从指示,不过当她表示「若有谁不乖乖听话,就用『魅惑』令你们待在欧拉丽内」后,有许多人当场哭倒在地。唯独苏醒之后的赫伦似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哀伤,于是露出强忍悲痛的模样低下头去。
因此,洛伊曼大可不必为这件事伤神到胃痛。
这次的战争游戏没有闹出人命。
芙蕾雅有严令吩咐眷族,不可杀害对手。
毕竟自己是基于丑陋的私心而开战的,若是误杀别人家的孩子总会良心不安,重点是一旦有人丧命,她觉得贝尔绝对不肯成为自己的人。
反之,就算派系联盟抱持杀意来犯,她也坚信奥它等人和海慈一干抚慰之灰面者们仍能拿捏在不会取人性命的程度才对。
「……既然如此,就一如往常那样工作赚钱啊。」
「不行啦,像我这种麻烦的刁蛮女神,大家要求我必须在今天之内滚出欧拉丽。」
蜜雅有如睥睨般盯着从座位上起身的芙蕾雅。
从眼神感觉得出,她似乎正努力地避免将情感表现出来。
「……有个小不点女神曾不小心说溜了嘴,她说虽然花痴女神不能留下,但至少可以对一个『城市姑娘』网开一面。」
闻言,芙蕾雅在酒馆的入口处停下脚步。
「……不行。那未免也太可悲了。」
不过,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的芙蕾雅,果然还是没有因此改变心意。
「所以……再见啰,蜜雅。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
当穿着一身长袍的芙蕾雅戴好帽兜离去之际,背后传来一阵沉重的叹息。
芙蕾雅装作没听见,漫步来到东侧的主要道路上。
迎接她的是有别于黑夜,呈现淡蓝色的昏暗天空。
「都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呢……」
熟悉的街景。
截至今日总觉得已过了很长一段岁月,但又有种转瞬即逝的感觉。
清晨的气温偏低。
像这样引领期盼全新的一天到来,已是睽违多久的事了呢?
不过漫长的秋天,代表丰饶的季节已接近尾声。既然如此,在冬季到来之前,女神与丰饶都应一同离去。
芙蕾雅眺望着空无一人的市街,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是这么打算的。
「希儿小姐。」
见少年恍若只身一人等在这里似地伫立于此,芙蕾雅不禁停下脚步。
这里是两人初次见面的大街,也是她首次将午餐(餐蓝)递给对方的地点。
「……有什么事吗?」
芙蕾雅的语气有点生硬,稍嫌冷漠。
毕竟他是自己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其中一人。
「你要走了吗?」
「当然啰,这是当初说好的。」
「可是我们……」
「怎么?你还想继续玩弄我的心吗?就因为你的恣意妄为和自我满足,害我被你甩了两次喔?」
「唔……!?」
芙蕾雅故意语中带刺,希望能在最后一吐怨气。
只不过,这并非她的真心话。
真正恣意妄为的人,完全就是基于自我满足将整个下界卷入风波的她。
相较于不惜扭曲世界也想实现心愿的芙蕾雅,贝尔的「伪善(私心)」还算可爱了。
「……我不要紧了。」
「咦?」
「多亏你结束这段『恋慕』,我才能够得到救赎。」
「!」
芙蕾雅莞尔一笑,与睁得大大的深红眼眸四目相交。
站在这里的不再是心狠手辣、放荡不羁的女神,也并非知晓爱所造成的荼毒与奇迹的「魔女」。
就只是明白恋慕的痛楚和苦涩,内心洁白无瑕的少女。
「因为初恋(你)以远比我还要遍体鳞伤的模样,斩断了我心中无法放下的眷恋。因此我再也不会为爱发狂,也不会再追求恋慕了。」
这是芙蕾雅由衷的心情。
在被贝尔伤透了心之后,芙蕾雅不会再变成一头想扭曲世界的怪物,也不会再做出明明会惹自己伤心,仍执意去伤害他人的举动。而这全都拜他陪自己一起受伤,并与自己分担伤痛所赐。
和恶梦终于结束了不一样。
又跟清醒了有点不同。
而是令人感到无比落寞,却又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正因为这股让人一想到仍会不禁潸然泪下的丧失感,足以证明芙蕾雅是真心渴望得到少年,也能证明这份心情凌驾于为她带来诅咒的「爱」之上。
「我……输给你了。」
虽然很令人懊恼──
虽然很羞耻,让人很不想承认──
不过芙蕾雅确实被拯救了。
看着紧闭双唇的少年,女神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贝尔,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
「直到我对这股心情感到疲倦生厌之前,我都会一直思念着你。」
虽然对于寻找伴侣长达上万甚至上亿年的女神而言,这一天恐怕永远都不会到来吧。
可是将这份绝对没有机会实现的思慕怀抱在心中,就是对芙蕾雅最大的惩罚。
「……那,我该走了。」
趁着自己尚未舍不得离去之前,芙蕾雅快步离开现场。
即便经过贝尔身边,他仍不发一语。
这令芙蕾雅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尽管心中也闪过了「稍微喊住我一下也好嘛」这种与幼稚少女无异的不满想法,但不可思议的心情更为强烈。
毕竟,依照少年的个性,芙蕾雅原以为他一定会耍赖,拦下自己。
「希儿。」
这个疑问,很快就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答案。
「!」
是琉。
还有阿妮雅、可萝伊、露诺娃。
就连「丰饶的女主人」的其他店员也跑来了。
穿着叶绿色制服的她们不知何时都已来到这里,在大道上筑起一道人墙。
芙蕾雅不由得停下脚步,陷入沉默。
接着,她将帽兜拉低,朝着她们的方向走去,准备穿过人墙之际──
「等等。」
想当然耳,个性洁癖的她不可能轻易让芙蕾雅离去。
琉以不曾对希儿展现过的险峻语气,止住了女神的脚步。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
「……」
驻足的芙蕾雅──不,「她」闭上双眼。
琉呼唤的是女孩的名字,那就不该由女神来回答。
而这也是迎来结局的女神(玩家)最后应尽的礼数。
「她」无视骚动的内心,睁开眼皮,淡灰色的眼眸注视着地板。
女神的身姿消失,站在那里的换成了「女孩」。
「…………对不起。」
下个瞬间──
「啪」地一声。
「她」的脸颊发出这股清脆的声响。
帽兜随之掀开的她──希儿瞪大了眼睛,用手抚着发烫的脸颊。
「别开玩笑了!!」
琉以令可萝伊与露诺娃都吓傻的速度赏了希儿一巴掌之后,发出怒吼:
「与其开口道歉,倒不如想办法弥补!!」
「咦……?」
「当初是你让一心寻死的我愿意活下去!那你就应该对站在这里的我负责!!」
希儿被这句话吓得不知所措。
内心产生动摇,不想再继续丢脸下去的任性,以及希望旁人别再让她抱有留恋的愿望,两股情绪在淡灰色的眼瞳里杂揉在一起。
怒火中烧的琉想必早就看穿希儿的心思了吧。
因此她柳眉倒竖,彷佛想一把揪住对方衣领似地逼近希儿。
「不想继续丢脸是吗?休想!我就让你这辈子一直丢脸下去!一辈子为此受到报应!!」
「……!」
「你得永远待在我们身边!!」
面对琉挟带着眼泪的痛斥,这次,淡灰色的眼睛大大睁开了。
「猫才不管什么女神的矜持(尊严)喵~」
「没错没错,毕竟在我们面前的又不是女神,而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啊?」
可萝伊窃笑着,露诺娃则开怀大笑。
「「况且你每次都做出那么难吃的饭菜,真的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去喔(喵)~?」」
在被人点出更加耻辱的往事之后,希儿害羞得双颊泛红。
虽然她不断张嘴想反驳,却又窝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店员都双肩颤抖在窃笑。
没多久后──
一只弃猫走了出来。
「…………芙蕾雅女神……………………希儿…………」
「阿妮雅……」
希儿当下完全找不到适合的话语,甚至连她自己都感到愕然。
毕竟她在「封闭世界」里欺骗、遗弃、伤害过阿妮雅,事到如今拿什么脸开口?
面对呆立在原地的希儿,阿妮雅像是非常害怕似地眼神游移,摇着尾巴。
她先是张口又闭嘴几次之后,低头将目光移向地面──
「……拜托你别走喵~~~~~~!!」
阿妮雅哭哭啼啼地一把抱住希儿。
被猫飞扑的希儿,整个人原地石化。
「猫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是猫不想跟希儿分开喵~……!!」
傻呼呼的阿妮雅自然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人。
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说白了,她连究竟有没有理解芙蕾雅与希儿之间的关系都很可疑。
所以她决定对希儿坦率说出心底的想法。
希儿当场愣住,眼眶逐渐湿润。
「希儿小姐。」
截至先前都待在一旁看着的贝尔,此刻已站到希儿背后。
当可萝伊温柔地接走阿妮雅之后,猛然转身的希儿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心中动摇而低下头去。
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碰」地一声。
露诺娃以让人会感到疼痛的力道,从背后一掌把希儿往前推去。
希儿整个人往前倒,在差点摔跤的情况下来到贝尔面前。
「……………………」
「那个~…………呃~~──…………」
相较于沉默不语的希儿,贝尔的态度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奇怪。
希儿正感困惑,只见少年状似下定好决心般张开双臂。
咦,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摆出简直就像准备将自己拥入怀里的举动,希儿瞠目结舌,不过面红耳赤的贝尔突然两手抱头,发出「唔~~~~!」的呻吟,当场蹲下。
片刻后,他宛如做好觉悟地站起身。
然后羞红着脸,轻轻牵起希儿的右手。
对于这个意料外的动作,希儿感到心脏大力一震。
接着──
「……真、真是只不听话的小坏猫!为了避免你继续使坏,我会一直就近监视你!奉劝你做好觉悟吧……哼哼!!」
一阵冷风吹来。
一片无语。
背后的露诺娃等人都冷眼看着贝尔。
尤其是琉,她的眼神降到了冰点以下,挟带着彷佛光是瞪一眼就能取贝尔小命的寒意。
「啊…………」
希儿没注意到少年脸色发青、汗如雨下,回想起一段往事。
「假如我变得奇怪了,贝尔先生会怎么做?」
这是两人在女神祭去约会时的事。
希儿暗自担心自己未来会因「爱」而疯狂,于是半开玩笑地对贝尔提出这个问题。
「不会将我紧紧搂进怀里,在我耳边说『真是只不听话的小坏猫,为了避免你继续使坏,我会一直就近监视你,奉劝你做好觉悟吧,哼哼』,然后就把我拐回家去吗?」
「我才不会这么做咧!!」
然后希儿和贝尔便相视而笑。
少年没能抱住少女,但取而代之,他牵起对方的手。
「……希儿小姐,我当时也说过,为了避免你伤害任何人,我一定会阻止你。」
贝尔对愣在原地的希儿露出有如苦笑的腼腆一笑。
「为了避免你伤害其他人,也连带伤害自己,因此……」
说完──
贝尔没有松开希儿的手,而是将从怀里取出的东西轻轻放在她的右掌中。
「────」
那是一件点缀着苍蓝色装饰的银饰。
也是另一半已被女神踩碎的成对银饰。
正是参考英雄谭(佛兰德)设计的,有着「骑士」造型的发饰。
「由我来负责监视希儿小姐。」
「咦……?」
「为了避免你做坏事,能够永远跟琉小姐等人开心地生活在一起……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希儿的手微微发颤。
「我无法成为你的『伴侣』。」
接着下意识地握住发饰。
「我也不是『佛兰德』。」
少年羞涩一笑,对着唇瓣颤抖的少女说:
「不过,我可以陪你一起伤心……成为一名有能力保护你的『骑士』。」
泪珠从希儿的眼角缓缓滑落。
「希儿小姐,接下来得请你履行约定。」
面对泪流不止的希儿,贝尔以既温柔又坏心的话语做为总结。
「我们当初不是说好了?要是我拿下胜利,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请求……将『真正的你』告诉我。」
希儿感觉自己的喉咙不断颤抖。
快要哽咽啜泣。
我才不容许这种事。我可是女神(芙蕾雅)喔?
即便内心如此逞强,但是止不住的泪水仍从淡灰色眼眸流出,代表了一切。
她回想起自己在「花田」里看见的幻想(梦想)。
「真正的自己」是谁?「真正的心愿」是什么?她已经察觉了。
扮演女神(芙蕾雅)和女孩(希儿)的都是「她」。
一直在那片「花田」里哭泣难过的──就只是一名少女而已。
「…………我,不想再当女神了。」
因此她决定将「真正的自己」说出来。
对着能够帮她从「女神的颈轭」中解放出来的归属,把最真实的自己喊出来。
「我(希儿)想继续和大家在一起!!」
贝尔笑容满面。
琉流着泪,面露微笑。
阿妮雅嚎啕大哭地抱住希儿,可萝伊与露诺娃则分别将手搭在她一边的肩膀上,开心笑着。
店员们发出欢呼,靠在酒馆的门柱上关注这一切的矮人扬起嘴角。
都市在早晨响起的这片欢庆声中渐渐苏醒。
闪闪发亮的曙光于东侧城墙上露脸。
它烧灼、谴责着女孩的泪水,同时也带来些许祝福。
「对不起喔,阿妮雅……!」
这是惩罚。
「对不起喔,可萝伊……对不起喔,露诺娃……!」
这是针对任性妄为,绝非「圣女」的「魔女」所做出的惩罚。
「对不起喔,琉……!」
每次面对她们时就会羞愧得难以自拔,必须费尽一生来偿还。
「真的很对不起,蜜雅妈妈……!」
自己不能再步入歧途了。
「各位………………真的很谢谢你们。」
因为有一位「骑士」会永远守在她身边。
「……这下你满意了吗?飞虫。」
某间酒馆的屋顶上。
默默关注眼下光景的眷族中,艾伦一脸不悦地提问。
「你说呢?」
「啥?」
「没人能够肯定这是最好的结局。」
赫定坦率地简短说出感想。
不仅艾伦,除了奥它以外,就连四兄弟(阿尔弗利克等人)跟赫格尼都冷眼看了过来之后,赫定静静地露出笑容。
「可是……还不坏。」
那名愚蠢的少年果然没有成为她的伴侣。
也没有成为她的英雄。
少年选择成为她的「骑士」。
女孩是仙精。
魔女是圣女。
一人分饰女孩(希儿)和魔女(芙蕾雅)两种心境。这就是「真正的她」。
她再也不会为「爱」发狂,也不会被「恋慕」杀死。
因为,唯独在能够抗拒「爱」的他面前,被人从「恋慕」之中拯救出来的她再也不是女神,就只是「一名少女」。
只要有他守在身边,她就能够得到解脱。
她「真正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你算是合格了……傻徒弟。」
朝阳升起。
照耀着相互拥抱的少女们。
那里没有花田。
只绽放着她们身上那如嫩叶般的新绿色。
「真是个……可恨的男人。」
面对眼前的光景,这声低语响起。
在勇士们身边目睹此景,众神的女儿(赫伦)忍不住咒骂。
不过她泪流满面,脸上浮现透明的微笑。
「谢谢你救了我们(希儿)…………贝尔。」
她将最初也是最后的感谢,献给染上晨曦的天空。
与少女们相隔一小段距离默默关注的少年开心得眉开眼笑。
秋季已然结束。
女神和丰饶一同离去。
从碎裂的颈轭里重获新生的少女,伴随着如初啼般的哭声,就像花朵那样灿烂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