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请我帮忙治疗七大贵族的千金。」
在杰诺斯的宿舍房间里,克雷森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这么说:
「你知道奇面瘤吧?听说芬尼尔大臣的千金得了那种病。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喔。」
虽然他自己马上就把这件事告诉杰诺斯了,但这不是现在要在意的问题。
「奇面瘤是良性肿瘤,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闹出人命。」
「那种事我也知道,但她可是七大贵族的千金,经常需要出席各种社交界的活动,没办法用那种丑脸出席。」
「那把肿瘤切下来不就行了吗?」
「别说得那么容易,奇面瘤的根长得很深又很广,只要没能完全清除干净就会复发。」
「那全部切除不就行了吗?」
「如果要全部切除,就必须切开大范围的组织,无论如何都会留下伤疤。因为手术后的伤疤反倒比较难看,有些教科书甚至还主张放弃治疗奇面瘤。」
「留下伤疤会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要是在七大贵族的千金脸上留下一点伤疤,我就完蛋了。」
「那只要别留下伤疤不就得了吗?」
「总觉得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我的常识都会慢慢变得奇怪。照理来说这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喔!」
「是喔……」
跟着来到房间的乌米恩惊讶地这么问:
「话说回来,为什么教授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克雷森拨弄着微卷的浏海,一脸得意地这么回答:
「哼,那还用说吗?因为戈尔德兰教授终于看出我真正的实力了。」
「……」
「抱歉,我说谎了。拜托你不要用那么冰冷的眼神看我啦!我们不是同期吗!」
克雷森立刻变脸苦苦哀求。
看来他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
听说教授是因为得知自己爱犬出车祸的事情,才会指名要克雷森担任助手。
「我猜那只狗应该是杰诺先生治好的对吧?」
「是啊,你猜对了……」
乌米恩狠狠瞪了他一眼,让克雷森板起脸孔这么回答。
「哼,这就代表你又像上次对付丧尸王的时候那样,抢走人家的功劳了吗?」
「我……我才没有。我当时有对第二秘书实话实话。我说那是特别研修生的功劳。」
可是,其实这个事实没有正确传到教授耳中。第二秘书向教授回报的时候,故意谎称丧尸王是被克雷森与杰诺斯联手击败的。
理由是为了提升教授对自己的评价。
因为把克雷森跟杰诺斯推荐给教授的人是第二秘书,与其说克雷森其实毫无贡献,还不如说他们两人都表现出色,更能提升教授对他这位推荐者的评价。
「那你直接对教授实话实说不就得了吗?就说你其实是个废物。」
「喂,你这个同期是不是对我特别严格啊?我才不是废物。而且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否认了。要不然就会换成第二秘书想要搞死我。」
克雷森双手扶桌深深低头。
「事情就是这样。这次动手术还可以再多带一个人过去,拜托你帮帮我吧!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
「欢迎两位,请用茶。」
杰诺斯傻眼地这么说。莉莉端着放有红茶的托盘从里面走了出来。
卡蜜拉果然没有现身。
克雷森抬起头来,露出狐疑的表情。
「等等,这女孩是谁啊?」
「她是杰诺先生的妹妹。」
乌米恩知道他们两人是靠着这种说法才能一起住在宿舍里面,于是便从旁这么解释。
因为莉莉戴着耳罩,所以克雷森应该没发现她是精灵才对。
莉莉毕恭毕敬地低头鞠躬。
「哥哥平时承蒙两位照顾了。」
「喔喔,想不到特别研修生竟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你竟然说莉莉可爱……」
莉莉抱着餐盘,定睛注视着克雷森。
「不过,莉莉已经是哥哥的人了。就算你这样称赞,莉莉也不会变成你的人喔。克雷森。」
「你怎么突然就对我这么不客气了?还有,你们这对兄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杰诺斯慌张地挥了挥手。克雷森用食指在鼻子下面摩擦了几下。
他咧嘴一笑,然后朝着莉莉伸出手。
「不过,既然你是大哥的妹妹,那也就等于是我的妹妹了。妹妹啊,以后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我绝对不是你大哥喔。」
「莉莉不想要这种哥哥……」
「太过分了……大哥,你也帮我说几句话吧!」
「就跟你说我不是你大哥了!」
恭喜你多了个弟弟。从里面的房间传来这句话与笑声,让杰诺斯只能叹了口气,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
他们还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约好帮贵族千金治疗的日子就到来了。
「呜喔喔喔喔!太厉害了!」
克雷森坐在杰诺斯身旁,赞叹地叫了出来。
他们现在就坐在一种名叫魔导车,利用魔石驱动的四轮车上。
克雷森还在耳边小声告诉杰诺斯,说这种车子非常昂贵,就只有少数上级贵族拥有。
「听说光是要买下这辆马车的钱,就足以让平民吃喝玩乐一辈子了。」
「是喔,那可真是厉害。」
杰诺斯当然也是头一次乘坐。因为这辆魔导车的主人,也就是七大贵族之一的芬尼尔大臣派管家开车,来到王立治疗院迎接他们了。
在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全都是各种豪华绚烂的建筑物。
车子就快要抵达贵族特区的中央地区了。
「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放眼望去都是豪宅,我都看到快要昏头了。」
克雷森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我要努力出人头地,将来也要住在这种地方。大哥,你也这么觉得吧?」
「就说我不是你大哥了。」
「别这么无情嘛,我们不是已经结拜为兄弟了吗?」
「我怎么不记得有发生过这种事?」
「喂,你们两个安静点。」
王立治疗院的戈尔德兰教授就坐在司机旁边,从车子的前座发出怒骂。
戈尔德兰神经兮兮地轻抚胡须,转过头来瞪着他们。
「给我听好了,要是敢害我颜面扫地,你们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知……知道了!」
克雷森露出紧张的表情缩起身体。
就连大声骂人的戈尔德兰,看起来也比平时还要紧张。
克雷森曾经说过,这次的手术关系到戈尔德兰教授的命运。
如果戈尔德兰想要当上下一任院长,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个是在选举时得到院内最高的票数。
另一个就是得到顾问委员会的同意。
第一个条件已经几乎算是达成了,所以问题在于第二个条件。
由于王立治疗院是国家机关,所以最后还是得由统治阶级人士组成的顾问委员会来选出院长。虽然院内选举的票数在这时会是重要的参考指标,但并非绝对的依据。
听说过去也确实曾经由票数并非最高的人当选院长。
虽然芬尼尔大臣不是顾问委员会的正式委员,但只要能成功完成他女儿的手术,他肯定会帮忙拉拢委员会的人。只要在选举中得到最高票,并且得到七大贵族的强力支持,他就等于是得到院长的宝座了。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这一刻。」
戈尔德兰小声呢喃,就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一样。
虽然他原本想要先确认克雷森与杰诺斯的本领,还派人去找寻得到同一种奇面瘤的患者,但芬尼尔大臣在今天早上突然派人叫他赶紧过去一趟,才会逼得教授不得不直接上阵,而这也让他感到焦虑不已。
车子很快就穿过一扇黑色的巨门。
后来车子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最后才总算抵达玄关前方。
「糟糕……我真的开始紧张了……」
这间宅邸的庭院实在太过宽广,让克雷森原本兴奋的情绪迅速冷却,反倒变得面色铁青。
在门口接受搜身后,管家就带着他们来到会客室了。
「教授,我等你很久了。」
不久后,一名男子开门走了进来。
他有着一头灰发,背脊也挺得很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质。
戈尔德兰立刻站了起来。
「芬尼尔大臣,请问您突然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我这边遇到了一点麻烦。」
芬尼尔大臣眉尾下垂,在他们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人就是掌管国家中枢的七大贵族之一。
杰诺斯站在戈尔德兰身后,看着芬尼尔大臣的脸孔。
虽然以前那个犯下孩童绑架案的贵族,曾经用看着蝼蚁般的眼神看他,但芬尼尔大臣没有露出那种眼神。这也许是因为他身为稳健派人士,也可能是因为双方的地位相差太多,让他反倒不会在意身分的问题。
「其实是夏绿蒂说她不想动手术。」
七大贵族担忧地叹了口气。
看来夏绿蒂似乎是他女儿的名字。
「我有告诉她只是要把肿瘤切除,但她不想让自己的脸受伤,就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了。」
「原来如此……」
「不过,我相信只要教授亲自出马,就能不留伤疤切除肿瘤。」
虽然芬尼尔大臣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有种奇妙的说服力。
「您说得是,这是当然的。」
戈尔德兰平静地这么说。
「因此,我想请教授帮忙劝劝她。」
「……我明白了。」
戈尔德兰稍微想了一下才点头答应。
一行人走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来到大小姐夏绿蒂的房间门口。
芬尼尔大臣伸手握住门把,但房门似乎从里面锁上了。
他别无选择,只能在门外对女儿喊话。
「夏绿蒂,教授来看你了喔。」
「……」
房里的人不发一语。
「夏绿蒂,你要不要让教授治疗看看?」
「……」
房里的人还是不发一语。
「交给教授绝对不会有问题的。爸爸以前曾经骗过你吗?」
就在这时,房里的人突然回话了。
「爸爸,你之前说过要在我生日那天送火狐毛皮围巾给我,结果也没做到不是吗?」
「呜……!」
芬尼尔大臣一时语塞,无力地垂下肩膀,就这样走到教授后面。
戈尔德兰清了清喉咙,说出了这句话:
「大小姐,我是王立治疗院的戈尔德兰。能不能请你相信我的本领,让我帮你治疗呢?」
「不要。」
尖锐的话语传了回来。
「可是,如果不动手术,就无法治好那种病。」
「我绝对不要让刀子刺进脸里。」
房里的人展现出坚决反抗到底的意志。
「我猜应该是有人叫你用刀子割开我这张漂亮的脸蛋吧。」
「绝对没有那种事情……」
「主谋肯定是基斯家的人。肯定是他们家的小姐嫉妒我长得可爱,才会暗中策划这场阴谋。」
看来她有着相当严重的被害妄想症。
站在旁边的克雷森小声这么说:
「喂,大哥。」
「我不是你大哥。什么事?」
「我想到一个超棒的主意了。虽然我本来是想要努力出人头地,但是现在说不定有个更简单的方法。」
「说来听听吧。」
「那就是在这里说服大臣千金,完美治好她的病,得到她的芳心,然后跟她结婚。这样我就可以变成贵族了。这个计画简直完美到不行。」
「……是吗?那我就祝你顺利了。」
克雷森向戈尔德兰低头拜托,说他也想要挑战看看,然后就走到房门前面了。
「那个……夏绿蒂大小姐。」
「……你是谁啊?」
「我名叫克雷森,是教授的助手。」
「什么?一个小小的助手别来跟我说话。你以为我是谁啊?我耳朵都要烂掉了。」
「……对不起。」
克雷森被大小姐用尖锐的声音痛骂一顿后,就沮丧地退到后方了。
他擦了擦眼泪,紧咬着牙齿这么说:
「大哥,我还是决定要靠自己出人头地了。女人根本不能相信。」
「你的态度是不是转得太快了?」
他刚才不是还说这个计画很完美吗?
杰诺斯突然发现教授正盯着他看。
那眼神像是在指责他只顾着看戏都不帮忙说话。
「……」
杰诺斯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房门前面,先敲了两次门才开口说话。
「呃……有听到我说话吗?」
「……还有别人吗?你又是谁啊?」
「我是二号助手。」
「我不是说过一个小小的助手……」
「如果你不想动手术,我觉得其实也无所谓。」
除了杰诺斯之外,在场的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听到要让刀子刺进脸上,每个人都会感到害怕。反正那种肿瘤不会造成生命危险,如果你不想割掉就不用勉强自己了。决定权就掌握在你手上。」
「……」
「反正就算放着不管,也不过就是脸颊上会长出一个老太婆的脸罢了。」
「咿……!」
「听说只要相处久了,就会慢慢喜欢上那种肿瘤。有些人还会帮自己的肿瘤取名字呢。」
杰诺斯小时候曾经在贫民区见过几个长着奇面瘤的人。
有些人还觉得肿瘤可以排遣寂寞,觉得自己赚到了。
每个人面对疾病的态度都不一样。只要不会威胁到生命,杰诺斯都会尊重患者本人的意愿。
「我话说完了,再见。」
「喂!你给我站住!」
正当戈尔德兰抓住杰诺斯的肩膀时,房门慢慢打开了。
一位有着亮粟色卷发,一双凤眼气势逼人的少女探出头来。
少女用右手遮住脸颊上的痘子,瞪着转身就走的杰诺斯这么说:
「你……你先别急着走。」
「天啊,这房间真不得了……」
踏进芬尼尔大臣的独生女夏绿蒂的房间后,克雷森忍不住发出赞叹。
房里有一组做工精美且优雅的吊灯,还有跟镜子一样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从地板直达天花板的巨大落地窗,可以让人直接看到广大的绿色庭院,而房间中央还有一张无比豪华的天篷床。墙壁上到处都挂着少女在舞会上跳舞的照片。
「那是用魔导摄影机拍下的照片,价钱贵得吓人喔。」
克雷森偷偷地这么告诉杰诺斯。
夏绿蒂傲慢地坐在沙发上,用右手遮住脸颊瞪着所有人。
她有着一头亮粟色卷发,还有一双气势逼人的凤眼。
年纪应该是十六到十七岁左右。
「……这是真的吗?」
「夏绿蒂,你是指什么呢?」
溺爱女儿的芬尼尔大臣好声好气地这么问。
「就是如果放着不管,这颗痘子就会变成老太婆的脸这件事。」
「没错,正是如此。那是一种叫做奇面……」
听到克雷森对她说话,夏绿蒂立刻开口打断。
「你应该只是助手吧?那就给我闭上嘴巴。别用口臭玷污我高贵的房间。」
「呜呜呜……」
克雷森紧咬着下唇,泪眼汪汪地看向杰诺斯。
他那种眼神让杰诺斯觉得很困扰。
戈尔德兰清了清喉咙,往前踏出了一步。
「对,是真的。大小姐,那是一种叫做奇面瘤的病。如果放着不管,只需要一个月左右,你的脸颊上就会长出像是老太婆脸孔的肿瘤了。」
「……」
夏绿蒂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问了这个问题:
「那……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只能动手术切除掉了。」
「我不要让人切开皮肤。」
「可是……」
「我不要让人切开皮肤,也不要感到疼痛,更不要让这颗痘子继续长下去。」
「这女人还真是任性……」
克雷森偷偷对杰诺斯这么说。
芬尼尔大臣走上前去安抚女儿。
「夏绿蒂,爸爸听说时间拖得愈久,肿瘤就会变得愈大。你愿意相信教授,让他帮你治疗吗?」
「爸爸,你想看到我的脸变得千疮百孔吗?」
「你放心,教授不会让你留下伤疤的。」
看来芬尼尔大臣似乎很信任戈尔德兰的本领。
不过,他女儿却不太高兴地这么问道:
「你可以保证吗?」
「保证……」
「谁能保证他绝对不会在我脸上留下伤疤?如果你不能保证,我就不要动手术了。」
夏绿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这样冲到阳台上。
「夏绿蒂……」
芬尼尔大臣懊恼地扶着额头。戈尔德兰看向杰诺斯,用下巴指向阳台。
这应该是要他去把人找回来的意思。
杰诺斯耸耸肩膀,打开通往阳台的门。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跟小孩子玩鬼抓人的游戏。
宽广的阳台上摆着好几个鸟笼,里面有好几种鸟儿正在鸣叫。
夏绿蒂依然按着自己的脸颊,用左手抱着膝盖,坐在鸟笼前面的椅子上。
「你喜欢小鸟吗?」
听到杰诺斯这么问,夏绿蒂看着鸟笼这么回答:
「我不是说过一个小小的助手别跟我说话了吗?别用你的气息玷污我的房间。」
「这里是阳台,气息不会停留在房间里面。」
「你……你这是歪理!你以为我是……」
「有一只小鸟受伤了。」
「啊……!」
夏绿蒂头一次正眼看向杰诺斯。杰诺斯从鸟笼里抓出一只小鸟。
「它的翅膀受伤了,难道是被大鸟袭击了吗?」
「……我是昨天在庭院里找到它的,它已经飞不起来了。」
「就跟我一样。」夏绿蒂小声这么说道。
「要是脸上长出老太婆的脸,我就穿不了礼服,也不能在舞会上跳舞了,以后谁也不会过来跟我说话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
看到夏绿蒂把脸埋进自己的大腿,杰诺斯这么问道:
「你想治好自己的病吗?」
「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我不过就是回答你几句话,你不要太过得意忘形了。」
「我再问你一次,你想治好自己的病吗?」
夏绿蒂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杰诺斯。
「你这不是废话吗?可是我也不想留下伤疤。我不是叫你别再跟我说话了吗?你以为我是谁啊?」
「你只是个患者。」
「……」
夏绿蒂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杰诺斯继续说了下去:
「你现在遇上了困难,如果你希望得到治疗,那你就是我的患者了。这跟你是王族或贵族,还是市民或贫民无关。」
「……什么?」
「而我是个治疗师,治好患者就是治疗师的工作。」
杰诺斯说出这句话,然后高高地举起右手。
那只受伤的鸟儿从他的掌心飞向天空。
(插图012)
「咦……?」
夏绿蒂惊讶地睁大眼睛。杰诺斯转头看了过去。
「你看,这只鸟飞起来了。你也还想再次起舞吧?」
「……」
夏绿蒂看着消失在空中的鸟儿,使劲握紧了左手。
「那我……」
她纠结地垂下目光,略显犹豫地张开淡红色的嘴唇。
「我也可以飞向天空吗?」
「只要你想飞就行。」
「……」
夏绿蒂跟着杰诺斯回到房间了。
芬尼尔大臣立刻冲到女儿身旁。
「夏绿蒂,你决定好了吗?」
「……我要动手术。」
夏绿蒂平静地这么回答后,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众人。
「不过,要是敢留下伤疤,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我会动用爸爸的力量送你们去吃牢饭。」
克雷森铁青着脸,戈尔德兰也发出吞下口水的声音,慢慢地点了点头。
+++
「教授,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请您放心交给我吧,芬尼尔大臣。」
戈尔德兰紧张地跟芬尼尔大臣握手后,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为了帮夏绿蒂动摘除奇面瘤的手术,教授决定直接把她的房间当成手术室使用。房间中央的台座上披着一块白布,而夏绿蒂就闭着眼睛躺在上面。
她服用了安眠药,现在已经睡着了。
为了不让患者感到恐惧,王立治疗院似乎都会在动手术之前让患者睡着。
虽然通常都是利用具有催眠与止痛效果的魔法阵进行,但有时候为了方便起见,也会使用具有类似效果的药物。听说这种药的制作者也是贝克后,就让杰诺斯不由得感到佩服。
戈尔德兰确认夏绿蒂已经睡着后,就转头瞪了过来。
「来吧,你们该开始工作了。一定要给我成功。万一手术失败了,你们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遵……遵命!」
克雷森立刻挺直背脊。
「请……请放心交给我们!」
他铁青着脸转头看向杰诺斯,小声这么问道。
因为太过紧张与害怕,他的牙齿还不断打颤。
「大哥,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来帮她动手术。」
「大哥,你动过这种手术吗?」
「嗯,小时候有做过。」
当他还待在贫民区时,师父曾经带着他做过奇面瘤的手术。
「……咦?小时候?」
「不,别放在心上。反正我有经验,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听到这句话,克雷森露出灿烂的笑容,握住了杰诺斯的手。
「大哥啊!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了!」
「就说了,我不是你大哥。」
「喂,慢着。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杰诺斯才刚走到夏绿蒂身旁,站在墙边双手抱胸的戈尔德兰就立刻尖声喝止。
「做什么?当然是动手术啊。」
「要负责执刀的人不是你。」
戈尔德兰伸手指向克雷森。
「治好米鲁可的人是你这位铲屎官。我要你负责执刀。那个戴黑口罩的家伙是助手才对。」
「等等,这样好像……」
「有什么问题吗?」
「不,什么问题都没有……」
克雷森无力地摇头。
他早就听说因为第二秘书故意谎报,让教授误以为治好狗的人是他了。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澄清了。
「没问题就快点开始吧。」
「遵命……」
克雷森垂头丧气地换上自己带来的手术服。
虽然他拿起了用来切开组织的刀子,但指尖一直抖个不停。
杰诺斯隔着夏绿蒂站在克雷森对面。
「呜呜呜……」
「喂,你手抖成这样,反倒会伤到患者。」
「我……我知道啦!」
「别担心,这种手术不是很困难。」
「这种手术的难度在课本里可是被列为A+级啊!」
只要有一点根部没清除干净,肿瘤就会再次恶化复发。
不过,如果硬要清除干净,就会留下巨大的伤疤,也会伤到不该伤到的神经。
而且这种肿瘤原则上不会动手术拿掉,所以动过这种手术的人相当少。
「是喔……」
「喂,你们在闲聊什么?」
「抱……抱歉!」
听到戈尔德兰这么说,克雷森的身体抖了一下。
他怯怯地拿着刀子靠了过去,准备切除夏绿蒂脸颊上那个跟指尖差不多大的肿瘤。
「呃……我记得奇面瘤的根是长在三点钟、七点钟与十点钟方向……」
「你先等一下。『诊断』。」
从杰诺斯指尖射出的白光,穿过了夏绿蒂的脸颊。
「大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是在检查她体内的情况。每个肿瘤的根不见得都会长在同样的方向,我劝你最好别被常识绑住。这女孩的肿瘤是长在两点钟与六点钟方向,还有九点钟与十点钟方向。」
「你连这种事都看得出来吗?」
「我反倒想要知道,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是要怎么动手术。」
杰诺斯用双手对着夏绿蒂,对克雷森这么说道:
「为了减少对患者造成的伤害,我会小声给你指示,你就照着指示去做吧。」
「大哥……我明白了。」
克雷森点了点头,然后就把刀子刺进皮肤。
刀子切开真皮后,就能看到里面长着奇面瘤的黑色根部了。
杰诺斯一边下达指示,一边用防护魔法保护该处的神经与血管,以便帮患者减少出血与止痛。他还会配合刀尖的动作,对魔法的威力与照射范围进行细微的调整。
看到克雷森做不好的地方,他还会偷偷地用指尖使出小规模的「执刀」,从旁进行辅助。
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但奇面瘤的根部还是一根接着一根被摘除掉了。
因为他还会随时用治疗魔法修复组织,所以伤口也很漂亮。
「……嗯。铲屎官,你的技术还不错嘛。」
戈尔德兰从患者头部那边探头看了过来,满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克雷森的手突然停住不动了。
「这是……」
「怎么了吗?」
「那个……根部跟神经好像缠住了……」
最后那条根完全缠住负责控制颜面肌肉的神经了。因为根部与神经复杂地缠绕在一起,所以想要只摘除掉肿瘤似乎很困难。
「如果要切除根部,就只能连同神经一起切除……」
「慢着。」
戈尔德兰抓住克雷森的手。
「要是切除那条神经,患者的容貌就会改变。因为神经跟皮肤不一样,修复起来非常困难。尤其是复杂又纤细的颜面神经。这点常识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可……可是,要是还有根部残留,肿瘤就会再次复发。」
「……」
眼见教授眉头深锁,克雷森怯怯地提出建议。
「我们要不要先封闭伤口,然后再设法劝患者到王立治疗院重新动手术?」
「现在已经不能那么做了。要是没有完全清除奇面瘤的根部就封闭伤口,根部就会立刻扎得比之前更深更广,也会跟神经缠得更紧。到时后就真的没救了。」
「那……教授,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
「……」
戈尔德兰懊悔地紧咬着牙。
也许是对自己身处的状况感到愤怒,他眉头的皱纹又变得更深了。
最后他大大地吸了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没办法了。切掉吧。」
「这……这样好吗?」
「如果没有完全清除根部,导致肿瘤再次复发,我的风评肯定会一落千丈。确实切除肿瘤才是首要任务。」
「可是,这样会让患者的容貌变得不太一样。」
「……这恐怕免不了会对院长选举造成影响,但如果没有完全清除根部,患者的脸就会变得完全无法见人。现在只能设法尽量减轻伤害了。可恶,我这次真是太倒楣了。」
「嗯……?」
克雷森纳闷地歪着头。戈尔德兰走到他身旁,抓住他的手切断那条神经,将肿瘤拔了起来,然后大声这么喊道:
「你这个蠢货!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咦?」
「教授,发生什么事了!」
在房间外面等待的芬尼尔大臣着急地问道。
戈尔德兰对着房门这么回答:
「这个愚蠢的助手没听从我的指示,擅自切断了神经。我明明已经告诉他千万别那么做了!」
「咦……?」
克雷森眨了眨眼睛。
虽然芬尼尔大臣好像还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似乎有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
他不安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
「这……这样会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都怪这个助手擅自乱搞……」
「等等,我没有……」
克雷森一副随时都会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的样子。
「都是你的错,铲屎官。没办法了,我明天就把患者带到王立治疗院,用转移治疗魔法帮她把神经接回去吧。虽然无法让患者完全复原,但至少应该会比现在这样好多了。」
「教授,你竟然……」
换句话说,教授想要把这场手术失败的责任推给助手,假装自己是那个帮忙收拾善后的人。
克雷森惊慌失措,嘴唇抖个不停,但杰诺斯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了:
「别担心。」
戈尔德兰和克雷森同时看向杰诺斯。
「只是肿瘤扎根太深,让我们必须切断神经罢了。只要把切断的神经重新接上就没事了。」
「别担心……?教授,这代表我女儿没事是吗!」
门后的芬尼尔大臣一副随时都会冲进来的样子。
杰诺斯眯起眼睛,看着戈尔德兰这么说:
「对,她没事。这种程度的小伤不算什么,不需要特地跑到王立治疗院重新动手术。教授,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什么?」
「这女孩说她还想起舞,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把自己的命运交到我们手中。我们身为治疗师,当然必须回应她的信任。」
杰诺斯看着摆在房间里的舞会照片,说出了这句话:
「来吧,大家站这么久应该都累了,我要结束这场手术了。」
杰诺斯从手里凭空创造出手术刀,迅速切除了克雷森没清干净的细小肿瘤。
他还把手摆在被切断的神经与皮肤上咏唱治疗魔法,让一道白光完全笼罩住夏绿蒂的脸。
闪闪发光的粒子不断涌出,在阳光之中闪烁着光芒,就像是在舞动一样。
「这是……!」
杰诺斯听着戈尔德兰的惊呼声,在沉睡的少女耳边小声低语。
「辛苦你了,手术顺利结束了喔。」
+++
「啊……!」
后来又过了大概几分钟,夏绿蒂才从床上爬起来。
快要哭出来的爸爸就站在她面前。
「夏绿蒂!」
「爸爸!你先等一下啦!」
夏绿蒂推开伸手抱过来的爸爸,说出了这句话:
「快点拿镜子给我!」
她赶紧拿镜子确认自己的脸庞。
「这是……」
夏绿蒂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她看到了自己的脸。
脸颊上的肿瘤澈底消失了。不管她怎么看,都只能看到自己原本那张脸。
而且连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爸爸……肿瘤真的被拿掉了吧?」
「是啊,好像完全摘除干净了。」
「……太好了。」
因为感到放心与欢喜,泪水从她的眼角不断滑落。
「太好了……太好了……」
芬尼尔大臣同样哭了出来,温柔地把手摆在女儿的肩膀上。
「真是太好了。虽然途中好像出了点小意外,但最后似乎没有造成问题。戈尔德兰教授把你完全治好了。」
「原来如此……那教授呢?」
「因为再过不久就要举办院长选举了,他好像很忙的样子。我不好意思留他下来,就请他先回去了。当然,爸爸打算尽全力帮他选上院长。因为他是我们父女的恩人。」
「是啊……」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夏绿蒂心里总觉得无法释怀。
可是,她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
──辛苦你了,手术顺利结束了喔。
不过,她总觉得那道还隐约留在耳中的平静声音,并不是出自戈尔德兰的嘴巴。
「对了,爸爸。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那家伙?」
「就是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家伙。」
「我记得他说自己是教授的二号助手。他怎么了吗?」
「我……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那我们就问问负责接他们过来的管家吧。」
那名管家被叫了过去后,先恭敬地低头行礼才开口回答:
「大小姐,我记得他好像叫作杰诺。」
「是喔……」
夏绿蒂走到阳台上。
鸟笼后方的宽广天空无比蔚蓝,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能飞到天上。
夏绿蒂抬头仰望着清澈的蓝天,小声呼唤那人的名字。
「杰诺……」
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还想要再次见到那人。
+++
帮忙动完奇面瘤切除手术后的隔天,杰诺斯和乌米恩并肩走在王立治疗院研究大楼的走廊上。
「杰诺先生,谢谢你帮我搬东西,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毕竟这些东西还不少。」
乌米恩刚才抱着好几个箱子,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
因为看起来很危险,碰巧路过的杰诺斯就帮她拿了几个箱子。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都是贝克老师试作的药物,我现在就是要拿到仓库里去放。」
「是喔,那这些药是做什么的?」
「这个嘛……」
「你不知道吗?」
「我猜可能连贝克老师自己都不知道。」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乌米恩重新把箱子举起来。
「他经常说这种反覆测试的过程会创造出全新的可能性。不过,我每次都要想办法帮他保管这些东西,真希望他也能为我着想一下。」
虽然乌米恩嘴巴上这么抱怨,但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开心。
「不好意思,每次都给你添麻烦了。」
「啊,贝克老师。」
头发乱翘的研究室主人从他们身后走了过来。
「乌米恩,其实你不需要一次搬这么多箱。」
「可是,我想要尽快让药物在最好的状态下得到保管。」
「谢谢你这么用心,毕竟这次的试作品特别重要。」
「你每次都这么说。」
「有这回事吗?」
贝克一边故意装傻,一边转头看向杰诺斯。
「你昨天有成功治好那位贵族吗?」
「嗯,治好了。」
「看来我是白问了。这样戈尔德兰教授应该也会看上你了吧?」
「我不确定……」
就在他们站着闲聊时,某人从走廊的另一头冲了过来。
「大哥啊啊啊!」
那人正是克雷森。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弟全速冲了过来,喘着大气这么说道:
「第二秘书刚才跟我说了一件事,听说我们两个都要被叫去参加戈尔德兰教授的餐会了。」
「太好了,杰诺先生,你真厉害。」
「杰诺老弟,恭喜你。」
乌米恩与贝克都献上祝福。
可是,克雷森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让乌米恩一脸纳闷地看着他。
「奇怪?你平常遇到这种事应该会臭屁到不行,还顺便说几句挖苦别人的话,这次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你不开心吗?」
「不,我是很开心啦,只是……」
克雷森有些不太自在地这么说。
因为昨天动手术的时候,戈尔德兰差点就要把过错推给他,他可能还很在意这件事。
乌米恩只好这样帮同期打气。
「话说回来,既然教授叫你去参加餐会,就代表你将来可能当上派系的干部了吧?这不就代表你这次终于要出人头地了吗?」
「呃……是这样没错啦……嗯,你说得对,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克雷森双手抱胸不断点头。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喀喀喀……等我变成大人物了,我就要把你当成小妹使唤!」
「你总算变回平常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了,讨厌鬼克雷森就得是这样才行。」
「别叫我讨厌鬼啦!这个外号一直让我觉得有些受伤耶!」
克雷森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边擦了擦眼角一边对杰诺斯这么说:
「事情就是这样。大哥,一起去吧。餐会好像会在今晚举办,我们傍晚就到大厅集合吧。」
留下这句话之后,克雷森就挥手告别了。
「他完全认定你这位大哥了呢……」
「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我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快就被戈尔德兰教授叫去参加餐会,这样我冒险拜托你帮忙也算是值得了。」
贝克得意地点了点头,颇为感慨地继续说了下去:
「看来你的任务总算要结束了。」
「是啊……」
据说那个名叫阿弗雷德的男人,就是在去过戈尔德兰的餐会之后就失踪了。
杰诺斯一直追着这位失踪治疗师的脚步,现在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而他在王立治疗院的工作也终于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