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魔导师,犹如哪里痒就能抓到哪里的「万灵止痛药」,只可惜没有药到病除的功效。
然而一旦服用,便可以立刻「暂时遗忘」烦恼。
因为他们火力强大,防御力高,富有机动力,且运用起来极为容易。尽管需要在宝珠管理和维持技术上下工夫,但其余大多与步兵相同。
燃料也很好处理。所需热量的确比步兵高,但只要把步兵口粮和额外配给全塞进嘴里,基本上就解决了。只要想想车辆中最不挑的机车也不是把面包塞进油箱就能跑,便知道差距有多巨大了。
再加上魔导师很少会像重装备那样,因长距离自走而故障。
就某方面来说,成为堂堂主权国家的暴力装置而被当成常备药使用,也是当然至极。或许真是方便过头了。
比马还方便。
这是首度导入魔导战术之际的广告词兼迷汤。
当领先全世界,以魔导工学造就近代魔法──亦即帝国军成功打开了魔导之门,在宝珠与步枪的组合下创造名为「魔导师」的兵种时,正是不断地强调方便这点。
正因如此,他们在黎明期做了很多试误。
强化了训练。
开发了技术。
检讨了战技。
经过百般努力,魔导师曾几何时被「送上了天」,航空魔导师就此意外诞生。
但是能够飞行的事实,在当时并不受重视。
因为说起来,「会飞」只被视为「还能飞」这样的「方便能力」之一,各国不过是将其当作「海军陆战队」或「狙击兵」等精锐兵步兵来使用而已。
是什么改变了情况?
那用得着说吗?
还不就是传统勘比黑心企业,因为会飞就理所当然地对现地魔导师下达各种无理要求,且对此习以为常,永远不会让人失望的帝国军。
他们说:「会飞的步兵?根本超棒的啊!」
而实际投入后,他们发现魔导师……还真的无所不能。
于是航空魔导士转眼间成了魔导运用的业界标准,真的一飞冲天了。
如今,魔导师已彻底将主战场搬上天空,甚至到了魔导师三个字实质上便等于航空魔导师的地步。但这当中依旧有个重大的保留,那就是──唯有受过妥善教育才能担起魔导师的重任。
亦即需要经过选拔和培育。
在战前,小规模冲突造成的「消耗」十分有限。就连报名实质上受到限制的兵种,也只会有可「容许」的折损。
再强调一次,魔导师十分方便。
任何人都会为其便利性着迷。尽管如此,各国却在大战中痛切感受到了战前并未意识到的缺陷。
那就是──魔导师总是不够用。
即使好不容易凑齐一定数量,但刚补充上去又死了一堆。
一方面急需补充,一方面却又由于太侧重于个人资质,在供给上十分匮乏。以部队规模来利用固然理想,然而不管怎么做,无论何时就是凑不足数量。
而且有太多项目要训练。从新兵到上得了战场,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
要是只想尽快投入战场,将资质优秀却训练不足的菜鸟扔上前线,那么使新人化为战力的难度,只会随着时间经过逐渐提升。
任谁都只能惋惜。
魔导师实在实在太不适合总体战了。
「补充」赶不上「损耗」。
基于这点,在东方不断发生激烈冲突的联邦、帝国「两军」,皆在猛烈消耗下几乎丧失了「航空魔导师」的基本盘,然后才悟出一个真理。
不会飞的魔导师,一样是魔导师。
以「航空魔导师」的基准而言资质恶劣的人力资源层一旦换个角度看,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魔导师。
先悟得此道的,是在「魔导技术运用」上总是落后帝国的联邦军。
联邦军因半吊子的魔导技术而缺乏「运用实绩」,但也因此受既有观念束缚较浅,得以自由跳出「魔导师」就等于「航空魔导师」的不成文规定。
换一副眼镜,世界大不同。同理,联邦军轻而易举地重新发现了关于魔导师的单纯事实。
那就是化身「强化步兵」的魔导师──
具备步兵的泛用性。
高于骑兵的移动力。
火力水准可以取代部分炮兵。
且只有相当于步兵的补给负担。
这也太方便了吧?这种人肉兵器能用自己的脚行走,没有枪械那么容易故障,还能当战车大炮用!
在理论层面上十分优秀的他们几经试误后,得出了一个理论上的最佳解。
那就是「彻底动员资质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员,要他们戴上宝珠,编成汽车化的地面魔导连队后,应该会非常适合突破战线」。
那是准备执行纵深突破,寻求最强枪头而得出的解答。
这样的构想,甚至可能成为使魔导师这兵种称霸世界的开端。
没错。
方向本身是对的。
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将种子撒进了炼狱。
就这样,终于连魔导师这兵种能否存续都被打上了问号。
──魔导师的黄昏/他们为何一夕无踪!
统一历一九二八年一月六日 东方战线/前线上空
「真讽刺。」
谭雅•冯•提古雷查夫中校咀嚼世间的不讲理,拥抱现实,以些许的矫作替代咒骂,道出现况。
「……东部那边还真悠哉啊。」
义鲁朵雅战线是极为政治性的战线。
有必要估量杰图亚上将的意图,还得被迫为大战略的军事合理性牺牲奉献。在那样的战场上,心劳程度也会随上级要求翻倍。
但东方战线就是不同。
「因为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主战场吧。」
谭雅喃喃地耸耸肩,揉揉眼头。啊,美好的现实仍在眼前,没有消失。
东方战线真真确确是「双方赌上国家存亡」的主战场。
即使战争是政治的延伸,过长的战争仍很可能落入为战而战这种极端的活动陷阱。
而在这层意义上,东方是纯粹的战场。
就连政治斡旋都是为了「战争」,乍看之下与战争为「政治」服务相似,实际上却截然不同。
可说是总体战的极致。
没营养到极点的战场。因此,该做什么根本显而易见──那就是战斗、获胜,或武运不彰而挫败。无论如何,这世界已经简化到没有任何人考虑其他事物。
但也正因如此,实力较差的一方,运用诈术的余地也更少。
若只论「能否得胜」……
但凡做得好,凭帝国军的实力也做得到。
帝国的爱国者或许会绝望不已,因为「帝国的决定性胜利」已然无望,在这「延后失败」的现况中,哪些有可能「做得好」又已几乎确定。
但我不一样就是了。谭雅倒不至于把国家看得和自己的生命一样重,在心中耸了个肩,注意力回到天空。
高度九千,两人一组的军官侦察兼空中巡逻。
除副官外,声音所及范围再无他人。两人默默飞行,不时发点牢骚、查看航线,此外就只是无声的世界。
在东方天空享受到这么久的宁静,甚至给她不可思议的哲学感触。
况且空中舒爽得简直奢侈。即使神经紧绷,仍有透亮的痛快。无战斗加速的情况下,用九七式演算宝珠就像驾驶高级跑车一样,乐趣无穷。
与「突击机动」这样的夸张字眼相反,飞得十分安稳。
虽然是匹悍马,一旦驯服便忠勇无比。
只要使用者技术充足,宝珠是个绝对不会辜负期待的完美工艺品。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这款九七式真的是完美的工艺品啊。开发者应该来开发兵器才对。」
「对我们来说既实用,又无可挑剔的兵器吗?」
「没错,不过问题的本质就在这里。」
众所周知,九七式突击机动演算宝珠是艾连穆姆工厂修格鲁主任工程师的「杰作」。
但也因为双核宝珠核是技术上的奇迹,在军政观点上完全是一场恶梦。
首先是生产成本过高。
连竞速跑车的生产性都高过九七式突击机动演算宝珠的说法,时有耳闻。
若不想为堆积如山的不良品头痛而稍微降低合格标准,那么这一点点的误差,就会使得宝珠核在战斗加速中爆炸。不是可能爆炸,是「一定」会爆炸。
尝试将不良品实用化的教导队上,就发生过魔导师因此殉职的事。那可是帝国求之若渴,比等重黄金还贵重的资深魔导师。
甚或连完成品也只能以悍马形容。作为门槛的单人飞行时数高达八百小时;为期安全,需要一千六百小时的飞行时数,以及四百小时的机种转换训练。
更糟的是,上级一次也没把教导队所期望的「水准」听进去。
因此,授受九七式突击机动演算宝珠的有望新人动不动就死于意外。好不容易才完成门槛训练的人力资源,就这么和极为昂贵的器材与帝国纳税人的血汗一起回归大地。
在这样的情况下,谭雅苦笑。
「维夏,要是我们都用不起来,那九七式会变成什么样呢?」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为谭雅的低语而抱胸思考,随即以想通了的表情笑出来。
「上级绝对只会严格要求『必须熟练』啦。我们的大队已经被当成有求必应了。」
「所以才把只有技术规格好看的玩具拿给我们用吗?」
还真是有够过分。谭雅笑道。更过分的是,她知道事实八成跟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说的没两样。
这也是典型的黑心企业现象吧。
在用得来的人手上,成果总是极为耀眼,因此上级会要求他们务必交出符合技术规格的成绩。
「……我们魔导师是现代科学的信徒,可不是什么奇迹都搞得出来的莫名其妙无敌万能机械降神啊。」
「中校难道不会偶尔也想用用神来之笔吗?」
「不会。」谭雅订正副官的错误想法。
「我是人,并不是神。」
她不想与存在X那伙成为一丘之貉,只想当个和平善良的超级模范公民,热爱自由的开放市场。
这便是谭雅唯一不变的核心思想。
话虽如此,像她这样在情绪上全然称不上容易感伤的人,在这愉快的对话与舒爽的天空中,心情算是相当轻松。
可说是一场快乐的空中巡逻。
甚至带有郊游的乐趣。
先不论战时是否还存在着这种概念,这场飞行就是顺畅到可以加上这种说明文。
却也不能全心享受飞行。
因为她的愉快正随时间经过逐渐散去。
东部很冷,不论在物理或任何概念上,都是个危险的地方。
「……到这里都没敌踪啊?」
「连个影子都没有耶。」
「是啊。」谭雅同意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维夏,无线电呢?」
「相当安静,偶尔会接收到友军电波而已。」
「究竟是敌方还能用线通讯?抑或我方拉电话线的工兵过劳了?」
「会不会两者皆是?」
「的确有可能。电话线也会因为游击队或消耗而断线……」
如此一来,即使明知电波容易遭到窃听,仍不得不使用有线通讯以外的管道。
反正发生大规模进攻或使用航空战力之际,无线电会整个吵起来。安静就是福。
谭雅俯瞰着底下仍有积雪的地面,忆起声音溶入那白色之中的情境,恳切期盼:「希望雪能就此融光,进入泥泞期。」
若杰图亚上将料得没错,泥泞期在战线几无变动的状况下到来,这段期间将颇为安稳。可惜泥泞期这条救命绳还久得很。
现在这宁静,可说是来自对泥泞的盼望。
眼下受白雪妆点的大地毫无敌踪。
连天空都静得可以。
「什么影子都看不到,让人心里很不踏实。」
坏预感只是多虑的话固然很好。
「怎么说呢?感觉非常诡异。」
「抱歉,中校同样这样想?」
「贵官也是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点头肯定。着实是个值得信赖的副官。
既然都准备好和她一起面对重重敌军攻击,到敌方势力周边空域巡逻了,自然乐于采纳她的感想。
「那就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
这情况对谭雅来说,只有提高戒心的份。
啊,全都是我多心就好了!但谭雅明白,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在战场上根本无异于作梦。
然而无论与副官如何警戒,依然找不到任何异变。
不管怎么飞,四周都是一片净空。
或许该说什么也没有。东方战线的天空从来不曾如此风平浪静,完全是未知的领域。
几番逡巡后,谭雅打定主意说道:
「我们飞高一点,看能不能引出点什么。」
「遵命,中校。」
散布魔导反应,引蛇出洞。
不过该说不出所料吗?
「依旧没有反应。」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报告使得谭雅神色诧异,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好像真的是这样。」
一旦提升高度,联邦能侦测到她们的距离就更远,应该能诱发敌方的反应才对。
以东部的常识来说,这也是露骨的「挑衅」。
都这么做了,却仍扑了个空。
当乌卡上校大手一挥,以骇人的速度入侵东部,或是决定派军官侦察之际,分明都把爆发遭遇战视为理所当然的前提──这种事怎么都不见了?在谭雅眼里,这种结果诡异到了极点。
不,甚至比直接见到敌军还要恐怖。
与副官一起重新巡视警戒区时,谭雅低声说:
「居然真的跟事前情报一样。听说一片平静的时候,我还只信一半呢……」
结果静成这样。对于谭雅如此的感叹,副官表示同意。
「就是说啊,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呢。这里真的是东部吗?」
两人记忆中的东部天空,令人非常紧绷。
会因为接到拦截管制而紧急出击,或是接到地面管制警告敌人入侵,以及警戒人员和管制站的通讯、敌方无线电波等,飞行中的火药味可说浓得呛人。
可是现在呢!
该呛的不呛,反倒使谭雅这样的老鸟觉得「可疑」而提高警觉。
危机意识十分重要。要是不想被正常化偏误蒙蔽而跳进坟墓,就什么都不该轻视。因此,在东方军司令部听简报提到「战线很和平喔」时,谭雅脸上笑着点头,心里却在骂:「听你在放屁。」被问到需不需要开欢迎会时,她还得强忍着不当场开骂。
不晓得杰图亚阁下曾特别指名的约翰•冯•劳顿上将阁下,什么时候才要扳正这些傻呼呼的参谋?实在让人等不及了。
总之,简报不能全信。
于是当谭雅笑嘻嘻地从东方军司令部返回老巢后,连行李都没整理,就和维夏一起进行紧急军官侦察了。
「可是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毫无敌踪,情势平静──字面上来说就是这样吧,中校。」
「……还能与东方军管制官正常联系,前哨站那边没有异状,在空中待命的拦截管制官也还在。有种刚过年就中了幻觉的感觉,太难以置信了。我是在作梦吗?」
谭雅在空中双手环胸,对甚至该说是诡异的「平静」歪头思考。
「啊,中校,请看地上。」
「嗯?」
「是友军。友军的地面部队在对我们挥军帽。」
真是安慰。谭雅不禁微笑。
「回礼喽。」
谭雅和维夏对那群在雪地上身穿白色冬季迷彩服,却仍大力摇摆手上军帽的人影,画出漂亮的空战机动致敬。
答复地面后的飞行依然没有任何异状,甚至有余力一一观察地面的友军据点。
「真的被杰图亚阁下料中了吗?」
是不是联邦军也消耗得很严重呢?正当谭雅这么想之际,背上猛地窜起一股寒气而眉头一皱。
太习惯温暖的义鲁朵雅了。
从五颜六色,地方色彩浓烈,无论好坏都满布阳光的世界,转调到如此荒凉的东方战线来,教人怎能不喟叹?即使早已习惯,这刺骨的寒冷依然难当。
但长官就该有长官的样子。
正是因为冷,才要站在最前面,再冷也一样。
「要先以身作则,才带得了兵嘛。」
情况愈是艰苦,便愈是凸显领导力的本质。不论哪个时代,这都是人类组织中的普遍真理。
部下总是注意着上司的一举一动。
光说不练只是空谈。
赌命战斗、赌命尽责的军人,自然会期望指挥官做出最好的榜样,且视之为理所当然。
就连完全不想为部下而死的谭雅,对于该拿来当肉盾的将士也会时而顾虑,时而同情。若需给点伪善,她同样不会有半点犹豫。
所以才会像这样亲自执行军官侦察。然而──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安静的『过冬』吗?」
举着双筒望远镜搜索敌踪到最后,谭雅说出连自己都半信半疑的话。
「有种中了恶质诈骗的感觉。」
「中校,没有敌人让您很难受吗?」
对于副官的问题,谭雅并未选择咒骂共产主义者有多恶质,只是耸个肩说:
「我倒不是打从心底想看到敌人,问题是他们不好惹。」
「毕竟是共产主义者嘛。」
「就是啊。」谭雅点点头。
「应该存在的敌人连个影子也没有,令人坐立难安。正所谓兵不厌诈маскирóвка。」
「不知道敌人在想什么的确很恐怖,不过东方军司令部认为这平静单纯是双方都想恢复战力所造成的。」
「这样啊……会不会这样才合理呢?」
谭雅半习惯性地点头抱胸。
像这样可以悠哉对话,甚至还有空闲慢慢目视地面的飞行,在本国都不太可能了。
「也不是说无法接受啦……」
即使身处冬季天空,但侦测范围内的魔导师唯有自己和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
代表身为指挥官的她可以趁机吐露一点心声。稍微发点牢骚应该不为过吧?
「就当我接受好了。既然这么平静,怎么不让我们继续留在帝都放个年假啊?我们特休积太多也是会被骂的耶。」
「就是啊……刚过年就弄得手忙脚乱的。」
「对吧?」谭雅绷着脸同意。参谋本部实在太爱责任制这个词了,只是她都把抱怨放在心里。
虽然她自己也是刚过年就拔掉部下的初三假期搞概念检验,不过立案者是拜斯少校,责任不在谭雅。
东部的仓促部署也是这样,被杰图亚阁下一个军令就丢过去了,最后甚至还收到雷鲁根上校的怪异请托。
因为有可能被卷入官僚体系的地盘之争,得设法在战场执行创意,发挥自主性,适宜地专断独行。还真是黑得吓人。
没有劳基法未免太苦了。
「喔不,不是这样。」
劳基法不过是基于法律为劳工权利而战,至于国家权利这玩意往往连法律都能扭曲。
甚至能为战争扭曲道理。
谭雅嗯地做出结论。
「都是战争不好。」
「中校?」
「别在意。大概是太久没来东部,感觉没那么锐利了,容易胡乱预设一些糟糕的情况。」
「这样啊……」副官不知是否认同地回答,略微苦笑。
「感觉失准很恐怖呢。」
「就是说啊。不过……终究比和平到傻了好得多。警戒过头并不好,但至少还能笑着说原来只是想太多。」
指挥官让值得信赖的副官顾后,自己稍微在前执行航空侦察,也是因为这样最安全。当然,她深谙这需要在不同时间与情况下做调整。
「不过这次扑空了的样子。」
跑了个大老远瞎忙一场。战争往往如此,根本不值得高兴。
「都是参谋本部硬要赶着部署,让人过度操心了……难道他们真的会拔掉我们的新年宴会和休假,只为了来守连个影子都没有的敌人?」
「中校,我想对方也是那样想的。」
「对方?是指联邦军吗?」
「对,一定是这样。要是我们能在帝都玩乐放假,他们也乐得轻松吧。」
谭雅收起望远镜,服了她似的笑出来。
「结果我们两边想的都一样啊。」
「一定是这样啦。」
谭雅嗯地表示同意。
「想必是的。那么,既然敌军不露脸,我们就再深入一点吧。」
「武装侦察吗?」
「是啊。」谭雅对副官微笑。
「就让我们来场表演跟他们拜年吧。礼貌性地敲个门并不是坏事,先礼后兵是很重要的。」
「遵命!我们就来拜年吧!」
联邦军「对外称呼:前进观测据点」/野战航空基地司令部
联邦军攻势战略「黎明」发动在即,当然将保密视为第一要务。在这场刻意的彻底隐匿中,甚至一路瞒到了最前线的将士,只有司令阶级知情。
关键在于,这场刻意的隐匿并不等于瞒住一切。
作战重点是需要在何时发动,也就是得隐瞒发动时刻。该瞒的有很多,但最重要的无疑是开始时刻。
毕竟帝国再怎么傻,也会知道「问题在于联邦军何时进攻」。而联邦军当局也不断喊着大反攻,还表现出准备进攻的样子。
一次又一次的突发训练,毫无预警的反应训练,都是为了何时发动大规模突袭都不奇怪所做的掩护。
不隐藏攻击意图,只隐藏最关键的发动时刻。
「春天还是夏天?」这种疑问,在两军都不罕见。
但事实并非如此。
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们等待。
就快发生了。
至少在一望无际的平原部署所谓「前进观测据点」,以观测名义带来大量管制仪器的观测司令部司令与政治军官都知道这件事
这个就连对内文件上都叫做观测据点的地方,其实是「野战航空基地」。基地人员以为是「管制用观测设备」的器材,都是用作航空管制,飞机则要在这片简单清出来的开阔地上起降。
这场攻势,劈头就是派出航空部队痛击帝国军。为了这重大的一刻,他们已筹备多时。在部队一片新年喜庆中,只有知情的人牙关愈咬愈紧。
正因如此,前来窥探敌情的帝国军魔导师便十分碍眼。
蒙在鼓里的将士都只是傻傻认为「赶快躲好,别被对方看见」,不愿被对方察觉基地用途的司令想的却是「快点走开」。
「那对帝国军魔导师还在接近。」
可惜的是,观测员的报告根本不打算实现司令的小小愿望。
这里对外伪装充足,观测器材一应俱全,完全不会有误判的问题。司令只能对部下耸耸肩。
但其实他很想对难得如此积极侦察的帝国军魔导师搭档呐喊:「回去!拜托你们回去!」
「刚过完年就有客人急着上门啊。」
「是的,司令同志。高度也相当高……会是司侦级吗?」
「那就有可能是战略侦察了。」
司令的胃顿时一阵紧缩,痛到甚至要哭出来。
可是在部下面前,他连眉梢都没挑一下,简单扯些:「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随他们去看。」满脑子却是作战发动在即,竟有不速之客闯入自己辖地的事实。
碍于党大肆推行无神论,司令不敢公然做出信神的举动,只能在心里向各路神只不停祈祷。
但大概是因为平常整天明言根本不信神造了孽,司令叹气承认纵使有神,也根本不会保佑他。
「观测员!回报魔导反应对照结果!」
与仪器大眼瞪小眼的观测员懊恼地摇了摇头。
「资料库毁损,对照失败。」
「唔……」司令不禁叹息。
原因很明显。
这里的观测仪器的确十分充足,维护零件的补充却延误得很严重。尤其租借法案所提供的各种观测仪器零件,更是缺得岌岌可危。
喔不,严格说来,东西不是完全没有,库存尚在,只是「海外输入品耗尽」的可能性一旦稍微冒出头,各部门便会吓得勒紧口袋以防万一,结果就是能送到前线的量微乎其微。
「很抱歉,器材一直出状况……」
观测员深怕长官发火,话说得颇显萎靡。
没有哪个负责人想在报告上供称贵重器材在自己的运用下故障,这也没办法。最糟的情况,甚至会被安上破坏工作的罪名。
好死不死在于,联邦军是以务实主义适应这严酷的战场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指挥官稍微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表情,身兼润滑剂之责的政治军官便会把握机会,面带亲切笑容将手拍在观测员肩上。
「国产品还是不够可靠的样子。在这种器材拮据的状况下,看见各位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我在此向各位致敬。谢谢你,同志。」
「政治军官同志?」
政治军官对傻眼的观测员露出和蔼无比的笑容。
「机械的可靠度问题可以跟上级报告,这样我也能做点自己该做的事。对了,话先说清楚,不是『会报告』,是『可以报告』。」
政治军官轻敲仪器两下,肯定地说:
「这并非各位同志的责任,而是器材本身的问题,因此我必须让上级知道这件事才行。」
管理人员尊重现场专家,改善环境,并在出现状况时加以保护。
犹如世间所谓畅所欲言的组织,政治军官的和善态度有助于培养部下的安全感,不可或缺。
「隐蔽问题,装作没事发生,才会招致更大的问题。党需要的不是满口佞言,爱拍马屁的贵族主义者,而是辛勤劳动,实话实说的优良无产阶级。」
接着,政治军官在心中补上绝不能说出口的事实。
由于大家都知道不仅联邦军,就连党部高层也极度厌恶魔导师,现地人员深怕触怒上级,总是试图揣摩上意,非常惮于呈交坏消息。然而背后尚有个鲜为人知的事实……依照眼下的风气,真正的逆鳞在于魔导方面的报告不够正确。
若在这方面胆敢对事实稍加掩饰,内务人民委员部便会立刻出动。
诚实报告或许会让脑袋顽固的军司令部高层没有好脸色,但再怎样也不会被他们捏死,妥善禀报反倒能让考绩更好看。
渴求敌方魔导师详情的内务人民委员部专门局处,甚至会特别要求政治军官直接报告。换言之,上级明确地表现出对事实的贪欲。胆敢隐瞒问题唯有死路一条。只要想想畅言的优势和这一点,烫手的报告写起来就轻松多了。
「不过……」政治军官与司令对视。
「那些酸菜佬未免太积极了吧?同志,您怎么看?」
「是的,指挥官同志。敌人对巡逻有很深的执着,会不会是想探我们的底?」
私底下共享疑念的两人在此得出结论。
「必须在疑心重的敌人面前做足样子」。
主力几乎在后方,只有少数几个前进观测据点除外,而且都伪装得很仔细,一副准备过冬的样子。
已有少数部队开始移动,维持伪装前往部署位置,对内对外都是伪装成一般补给或演习。考虑到可能有间谍混入,甚至为「简单的新年祝贺」做了准备,以达欺人先欺己之效。为求圆满,甚至要求毫不知情的友军检阅官「发现可疑活动便立刻上报」、「把自己当成敌人」。
遭识破的可能很低,经举妄动反而徒增风险。
「加快观测频率。我们先退到军司令部,看那边的资料库能不能对照出结果,然后……」
好。当他们决定行动之际,状况也动起来了。
突然间,计量器发出警报声。
「唔!有大规模魔导反应!是空间爆破型的反应……!」
观测员面色大变,铁青着脸勉强挤出报告,司令也立刻冲到桌边抓起听筒。
「警报!敌方双人司侦小队疑似试图武装侦察!请求拦截!C状况!」
大规模空间爆破型魔导术式威力虽高,在这次大战中却被长期视为战场上最不实用的术式之一。
它比要求基本上只做间接炮击的重炮兵直接瞄准目标更加乱来,即是问题所在。
炮兵在开火之前,还能期盼自己的「位置」获得掩蔽。然而魔导师的术式是干涉世界而来的,为此还特地起了个称呼叫干涉术式。
也就是说,一旦开始施放术式,便会非常显眼。
若要以充斥整个空间的威力进行爆破,其干涉规模也将被迫加长加宽加厚,从很长一段距离外都能清楚观测。更糟的是,需要长时间准备。
九五式或许还有机会,但即使运用九七式这种帝国的杰出双核演算宝珠,也无法期待「在天上当靶搓术式的安全时间」。
实用性堪称只与表演相当,中看不中用。
不过也能反过来利用显眼这点。
因为从极远距离都能观测,直立不动又容易以长程光学术式狙击。换言之,一旦尝试使用空间爆破就会成为目光焦点,若附近有敌人就能迫使他们应对。
所以只要用心仔细,慢工出细活地施放术式……换来的是……
「没人来干扰耶。」
「是啊。」谭雅点点头,显现术式,以失败为前提向远方发射……嗯地咽回叹息。
「感觉还是不行呢。」
结果依然是街头表演。一起大爆炸说来好听,但说穿了也只是在空无一物的雪地上弄出个火球罢了。九七式演算宝珠尽管优良,却有个威力不足的硬伤……不,倒不是完全没威力,然而在空中立定几分钟,动都不敢动,结果只是掀掉一小块雪地,实在不怎么划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这恐怕不会有什么成果……BDA轰炸损害评估呢?」
「请稍候。距离远加上大规模轰炸,观测上会有不小的干扰……」
「也是……嗯?」
先注意到的,是谭雅。
位置虽远,但的确有某种反应。
「好像有……魔导反应。」
「魔导反应?不,这是……?」
谭雅和随后发现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起为这反应犹疑起来。那虽是魔导反应,但该怎么说呢?很难断定是已知的反应。
可是,她们对这构图似乎有点印象。
……对,这便是拜斯少校想到的「诱饵」。
如此一来,就能判读敌人的伎俩了。
「我们在义鲁朵雅战线也做过类似的事呢。」
「就是从地面上突袭飞过天空的敌方魔导部队吧。」
「对。」谭雅点点头。
「真是的,终于发现了。敌军的重点在底下吧?」
谭雅进行战斗机动,提防狡猾的敌人尝试伏击。这种等敌人被诱饵的魔导反应吸引注意再灌注主力,是非常老套的声东击西。但既然自己曾实际对敌人使用过,等到敌暗我明时,也可能被敌人逮到意识的空档。
还真是意识陷阱啊。谭雅如此苦笑,为手法遭破解的魔术抱胸思考。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警戒周边。」
「马上办。」
谭雅将背后交给迅速确实地观察起地面的搭档,把注意力转向逐渐接近的反应。
那群模糊的魔导反应似乎正缓慢地拉抬高度,至少可以自力飞行一段距离,或者根本就是在飞机上……不,谭雅订正推测。即使空间爆破的杂讯使得侦测不够准确,但那实在很像是垂直升空。
那么,多半是航空魔导士了。
然而无从猜测其宝珠特性。
就她所知,联邦的演算宝珠火力既强且硬,机动性却在平均之下,注重的是确实作动,使用起来比较容易,生存力还不错。
「……代价则是安静度和隐匿度高不起来。」
若在防御壳显现防御膜和飞行术式,只要在交战范围内,帝国军魔导师便没有感应不到的道理。
推论不一定等于现地实况。
尽管如此,既然敌人在感应范围那么近的距离内升空,反应照理说会更清楚才对……于是,谭雅想到另一种可能。
「是不是很像一○五式的反应?或是还不习惯宝珠……也可能是资质很勉强的魔导师。」
问题是出在宝珠品质还是使用者资质呢?陷阱的味道愈发浓厚,谭雅的疑心也随之加深,这时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报告又令她歪起脑袋。
「地面没有敌踪,也没有被监视的感觉。」
「什么?不是用佯攻引开注意力再从另一边偷袭吗?」
谭雅一直以为对方用的是她在义鲁朵雅对合州国魔导师所采手段的应用版,地面查无敌踪带给她不小的震撼。
「我一直以为敌人的主力在地下或地表。」
「是啊,中校,我也这样想而精查了一遍,可是……那个……依旧什么都没找到。至少不会有部队单位的敌军存在。」
「那会是敌军Named单独来袭吗?不,总之……保险起见先升高吧。升到高度一万,然后先不管地面的伏击,加重观察敌情。」
「遵命!」
两人就此升上高度一万。
即使真有来自地面的攻击,高度和位能的差距也将化为动能的差距,为她们保证优势。
躲高点就对了。
高度便是能量,再加上高度一拉起来,视野也就更广。
「魔导反应还很远,距离不明。」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漂亮测得先前反应,随后谭雅再度精查这个反应。
结论是不值得戒备。
「没跟一○五式白搅和了,看样子敌人也是速成军……不过这样说来,升空速度未免太慢了,是因为有轰炸装备吗?」
这世界倒不是没有加装轰炸装备的战斗机,然而出动拦截部队的重点无非是拼速度,就算联邦再怎么偏重火力,只要仍受到物理法则束缚,对拦截部队的要求应该不至于差多少才对。
两位老练魔导师看法一致,都是「搞不清楚」。
「规模……只有小队单位?不,后面还有。这反应可能是中队单位的魔导部队。不过这个出击速度……」
「实在有够慢耶。而且他们不知为何排得很密,这样飞也太危险。」
即使为防近战,两人一组互相搭配是空中常理,可是近到像牵手飞行一样就只是活靶而已,一般都会拉出一点空间……想不通。谭雅喃喃自语。
「以逆推魔导反应来看,动作相当迟缓……该怎么说呢,毫无斗志?不,还是有往我们接近的感觉?」
「看这反应,速度实在不快。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全摸不清底细……」
「我也没什么头绪。会是……宝珠或魔导资质的问题吗?」
「但这反应未免太微薄。若非经过匿踪处理或魔导静默,就是只有设下防御膜的程度吧。」
即使困惑,谭雅仍对副官的臆测苦笑回答:
「他们是联邦喔?硬邦邦的防御壳可是联邦制宝珠的金字招牌呢。」
「不过……我不认为他们宝珠能用的魔导静默或匿踪技术会突然进步这么多。」
「话是没错,但这么一来会不会太跳跃了?你说的是不设下防御壳,只用防御膜战斗喔?简直就像顶部开放式的自走炮跟战车正面对干一样。」
为适应环境,航空魔导师会张开防御膜,再于其下展开防御壳作为装甲。理论上,只用防御膜在「飞行」时并无问题,一旦水准够高,甚至能和新手的防御壳一样牢固……但一般魔导师在「战斗」之际不准备相当于装甲的防御壳这种事,谭雅实在无法理解。
「但我想,他们具备魔导资质者绝大多数不如我们大队那么优良,况且联邦军的消耗也和我们一样严重。」
「也就是速成又再简化?我方已经很糟糕了……连防御壳都没有就……」
不就和主力战车没了装甲一样吗?
当自走炮运用就算了,但凡了解魔导师,就会知道把那种部队当主力战车扔到最前线可说完全派不上用场。这种事根本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只要了解魔导师?嗯……」
谭雅开始整理自己的话。
无论是福是祸,帝国军这黑心企业总是不停严酷地使唤魔导师,很清楚操到「什么程度」才会当场坏掉。
相对地,联邦则是新上路的黑心企业。
倘若他们还是超级新手,不知道把员工操到怎样会爆发劳基纠纷,也不知道怎样会闹得对簿公堂,那会如何?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这说不定是摸清敌方魔导战力状况的大好机会,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遵命!」
若能预见未来,他们一定会怨叹自己抽中了下下签吧。
士兵是杂凑的「速成」魔导部队。
指挥官是集中营更生人。
随军政治军官是铁打的教条主义者,至于配戴演算宝珠的全是对「魔导战术」一窍不通的新人。
更别说他们的魔导资质与「就只是有而已」没两样。
即使帝国军因人力损耗而愈来愈管不了那么多,一再降低标准,也不会在「能够张设防御壳」这门槛上让步。
这是因为帝国要求魔导师成为在本质上扛得住「航空魔导战」对射的兵种。而联邦军政方对「魔导师」这兵种的理解仅止于「有魔导师资质」而已。
剩下的全赖努力、教化与训练。
取舍明确的果断决定,是一种组织理性,可以出于偏见,也可以只是一种设想,在现实上却逃不过走偏的命运。
各级负责人都很难不去在乎上级要求,只好一股脑地为了达标而搜集魔导资质者。至于这群只为达标而凑来的人员,又被官僚机构为求达标而编成一支支魔导部队。待交到运用方手上,文件上就只有「大量编入新编成的魔导部队!」一句话。
当然,经验丰富的联邦军魔导师与相关人士,倒也不是没人对这些新编魔导师产生「这样行吗」的疑问,现地同样有顾虑于此而产生的应对。
但上级已经为此大鸣旗鼓,在上意下达得极为彻底的联邦组织中,即使试误至今仍得不出可观成效,依旧很难喊停。于是他们开始只让新人上战场。
他们大半光是设下「防御膜」飞上空中就很吃力,且被迫只凭区区一个中队迎击本次大战的魔导师狩猎专家──Named级帝国军航空魔导师搭档,完全是不可能的任务。
无论这群升空迎击的倒楣鬼心里怎么想,他们的表现就连称作「飞行」都很勉强。
毕竟这群杂牌新兵连学飞的时间都不够,好不容易才能像气球一样飘起来,还摇摇晃晃的,光是对敌人举枪瞄准都要大费周章。
再加上本来应该替他们进行管制的指挥所,已经被空间爆破的电波干扰及器材本身的错误局限于「观战模式」,使他们在自军战场上孤立无援。
神不掷骰子。
「全灭」无可避免。
「全灭了呢。」
政治军官半放弃地喃喃说出摆明会如此的事。即使这句话十分平凡,一点独创性也没有,仍能在冻结的观测据点中打出涟漪。
「是啊。」司令点点头,勉强挤出同样没有丝毫创意的回答。
「简直不像话啊。」
将配备最新宝珠,宣称由实战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与忠诚的政治军官所率领的一整支魔导中队派去拦截敌人,结果却是这样。
不堪一击。
已有许多报告指出,帝国军魔导师在正面进入交战状态时偏好使用爆裂术式牵制对手,教官也一再强调这点,讲到耳朵都长茧了。
「……所以才给他们配备能显现坚固防御壳的宝珠。至少书面上是这样。」
「说不定是敌方搭档的技术太好了。」
无论是机动流畅度还是彼此的搭配,敌方搭档都达到目测司侦级水准,肯定是上排菁英。
所以才会提高警觉,请求中队级的拦截,企图以人数压倒对方。
「已经不只是训练不足的问题了。您看到了吗?敌人光是以用来牵制的爆裂术式,就把密集队形的我方中队一举歼灭了。」
该说是即时见到观测结果的缘故吗?联邦军政治军官甚至相信双方都对这结果颇为诧异。
因为对方似乎也对爆裂术式一举歼灭敌军的结果显得很意外。
敌人看似打算一面以术式牵制,一面进行近身战找出活路,在施放爆裂术式的同时有疑似战斗加速的动作,发现歼灭中队的刹那有种「咦!」地愣了一下的样子。或许是太过惊讶,飞行路径直得非常单纯。
看在地面观测眼里,明显得跟演喜剧没两样。
「还不用跟敌人交火,我方魔导师该检讨的就数不清了。就观测看来,我方连能否张设防御壳都有问题。是谁负责编制的?这样只会白白糟蹋好不容易研发出来的新型宝珠吧……」
没错。司令在心中同意政治军官的话,并轻描淡写地把恐将踏入危险领域的话题拉回眼前敌情。
「话说同志,敌人好像终于折回了,您怎么看?」
「可能不打算深入……武装侦察完毕就走了这样?撤退得如此华丽,感觉特别可恶。」
「要是他们能再深入一点就好了。」
这样就有机会借军司令部的管制识别他们的身分了。暗自遗憾之余,司令尝试推测敌人的来路。
「他们多半是Named。司侦照理说不会满满都是那种等级吧?」
帝国军魔导师的威胁程度已经是传说级的了,其中名列Named的更是棘手到极点。
「喔不,这或许只是我的奢求吧。是我太不希望敌方一般的魔导师都跟他们一样强。」
接着他又丧气地唉了一声,但也到此为止。为了即将到来的黎明,司令拍拍脸颊,提振精神。
「我们这边连新兵都不算,对方却是行家,想到就郁闷。正因如此,差距只能靠遣调来弥补了。一旦认清这点,这场仗还很有得打。」
重点是别随敌方起舞,只按照自己的规矩,用自己方便的方式,视自己的状况,彻底掌握主导权就行了。完全没有需要和对方正面对决的道理。
「到头来,还是钢铁多的人赢啊。」
原本是打算武装侦察的。
也考虑过敌人身为新手的可能。
就连魔导师资质勉强,甚至无法施展防御壳的可能也一并列入考量了。
经过这么多假设,谭雅「为最坏做打算」的习惯却难得让她坦率地承认失误。
「搞错了呢。」
「就是啊……居然一次就歼灭了。」
同时施放三发牵制用的爆裂术式。
敌人就此全灭。
如此超现实的状况,让击发术式的谭雅和维夏不禁在战斗机动中面面相觑。
因为在东部,魔导师往往高度重视装甲化。
双核的九七式防御壳本来就硬。而联邦式同样舍弃平衡,于防御壳强度上自成一家。在这样的科技进步下,从前反魔导战术上数一数二有效的爆裂术式,也出现明显的威力不足问题。
即使能作为反器材步枪,一旦战车来了就是威力不足的反战车炮,根本没用──爆裂术式现在的处境就是这样。因此老鸟通常只拿它作牵制敌人的起手式。
抱着「不会真的只有防御膜吧?」的想法击发看看之后,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只能说这样的结果让谭雅尝到了十分新鲜的疑惑。
「……连试探都算不上嘛!」
她的惊讶简直堪比用机枪对敌方主力战车进行压制射击骚扰一下,结果整个战车中队就死光的程度。
「嗯,维夏,你说对了。」
「虽然我这样说有点那个……但没想到真的没有防御壳耶。那个……太教人意外了。」
「实在可悲。」谭雅甚至同情起敌方魔导师。
连最底限的教育都没有,就以在职训练的名义被丢上战场当炮灰。
好糟糕的劳基案件。
「中校,敌人那边……是不是很缺魔导师啊?」
「不晓得。不过要是拦截部队的水准都像那样,很可能是因为根本不认为我们有能力推进。」
帝国与联邦双方,都在夸张地不断浪费人力资源。
将原本的善良公民遍撒大地,断绝诸多俊才开创未来的可能,结果便是虚掷训练有素的人力资源,永远失去回收长期投资果实的机会。
「敌军也磨耗得十分严重。根基或许还行,但末梢差不多快烂光了吧。」
既然敌方已有劣质化的征兆,那么尚有不少老鸟的帝国就有经验优势。
同时,谭雅也仍注视着不会那么简单的现实。
「……然而敌方的战意仍旧旺盛。」
老实说,这看在她眼里反而麻烦。
若今天她是联邦士兵,怎么也不会想只凭这点装备和训练就被扔进战场。在共产主义者不肯放过她,逼人从军的情况下,她会战意如此旺盛地赌命抗战吗?不可能。是以她将硬吞下这种苦,癖好难以理解的联邦士兵视为不小的威胁。
「现在是战争狂的时代了吗?」
敌方来路不名的战意令人望而生畏。
尽管我方战斗群人员也有浓厚的战斗狂倾向,但这是因为背后有实力挂保证的自信。
假使敌人也有某种自信,实际上便不得不设法妥善应对。
谭雅不禁打了个冷颤。
打颤之余,她重新认知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时也觉得时候到了。
情报已经搜集够了。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该撤退了。」
「我还可以继续喔?」
见中尉如此气昂昂地自愿继续飞航侦察,为此感到可靠的谭雅不禁苦笑。至少她自己没有自愿加班的服务精神。
「有常在战场的部队意识的确很好,不过在人类的肉体极限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既然没有必要,就该放松肩膀才对。」
想拿出绩效,能休则休也是件相当重要的事。有办法「妥善」运用部下的能力才叫做管理。换言之,整理出能让自己的肉盾好好当肉盾的环境,是上司的本分。
「休息也是职责所在喔,中尉。」
「我已经在帝都彻底休息过了,没问题的!精力充沛!」
副官强而有力地展现斗志。
「话说其他军官都嫌没假,结果你有休到啊?」
「没有,我只是脚踏实地认真工作而已,中校。」
「我不打算在这方面指责你。做事认真,迅速确实,以文明方式享受最基础的生活,是非常好的事。」
「其实我也想在帝都多放几天假。这么赶地被部署到这里来,真的吓了我一跳。」
「没办法,上面的决定。」
谭雅也很清楚,上级有上级的道理。
「光看文件也看得出,上面多半是想在东方战线布置随时能运用的战略预备部队。死心吧,中尉,谁教我们在战场上太优秀了。」
战略预备部队就是种保险,有它才有B计划可言。
不设想保险就想搞战争,只有疯子做得出来。当然,在「战争哪有理智可言?」的份上,便需要闭一只眼了。
「所以我战斗群就是形式上的预备兵力了,没错吧?上面要是期待我们成为反击用的主要机动力或打击力,凭现有兵力实在让人很不放心呢。」
沙罗曼达战斗群现在的战力,可说粗糙至极。
魔导师在义鲁朵雅被操得不成人形;至于共同推进的步兵和炮兵,储备弹药也几乎见底,但光是手上还有就比魔导师好了。阿伦斯上尉的装甲部队甚至因为整备问题而调回后方。
诚如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担忧的,在「进攻」命令之下,恐怕没有慷慨赴死以外的路可走。总之现在的实情就是……战力实在称不上万全。
这些谭雅再清楚不过,也为炮弹的储备量苦恼。但是上级拍胸脯保证,目前这都不会是问题。
「还不需要太担心吧?」
「为什么?」
「杰图亚阁下亲口表示,战线在接下来这阵子有望进入缓和状态。虽然要看劳顿阁下怎么出招……但上级已经考虑了很多。」
「会不会太乐观了?」
「是有点。」谭雅对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具申点了头。其实她也不是没这样想过。
但她才刚为安全起见而出过手。
「刚刚的攻击就是为了确认这点。该说是运气好吗?敌方状况并不万全。回复速度嘛,可说还有很多时间让我们做准备。」
帝国军已然残破不堪,然而与其互殴的联邦军也得挂彩。十分简单的道理。
至少联邦军目前并非能积极行动的状况。
以常识而论,正因为对状况的判断还在常识之内,杰图亚阁下才会将预备部队整个投入义鲁朵雅方面,豪赌一把。
那结果呢?
一如各位所知,杰图亚阁下在义鲁朵雅的豪赌大赚了一笔,为帝国带来了相当程度的战略缓冲。
至少谭雅可以如此断言。
「同盟国在义鲁朵雅方面的后勤状况惨到不行,再加上义鲁朵雅北部也会为我方提供战略纵深。由此可以推知,目前同盟能对联邦提供的增援和物资都十分微薄。」
所以,即使得和时间赛跑──状况也还好。
无论如何,至少现在不需要自乱阵脚。在谭雅的解读中,以此所做的判断理应颇为妥当。
「考虑到以上种种,上级认为敌军卷土重来仍需一段时间,思路算得上合情合理。」
「可是合州国既然参战了,表示他们是认真的。义鲁朵雅战线的敌军将以海路陆续增强兵力,那合州国也会顺道给联邦送支援吧?」
「我无法否定迟早会发生这种事……但若只论现在,他们的脖子掐在我们手里,足以做到一定程度的箝制吧。」
「容积问题吗?」
「没错。」谭雅露出一脸堪称毒辣的笑。
「就算是大海另一边的巨人,要来旧大陆观光也得走海路,自然会受到容积和港口设备的局限。」
置于义鲁朵雅南部的物资状况……谭雅骄傲地回想过去的功绩。
「更可悲的是,义鲁朵雅南部的港口设备已经被我们和同盟国诸公亲手摧毁了。」
「也对。」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嘴角抽搐着点头。
「所以说中尉,尽管放心吧,目前南边还很平安。」
尽管如此,可恶的事实仍明显得令人目不忍睹。
现在还没事。
只论现在仍是缓和状态。但以后呢?
必将发生的敌方优势,是一层层架构起来的。
且想当然耳,优势会促成敌人反攻。
不仅是谭雅和维夏,但凡有脑的帝国人都能够轻易明白这个近乎天理的未来迟早会来临。
因此谭雅说道:
「我的话嘛,会在时间还充裕的时候加强我们部队的训练。同时期待东部能补充新兵,补强防线。」
「那这段时间,我们就是要……那样?」
「对。」谭雅对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露出灿烂笑容。
「我们只能好好疼爱士兵,囤积炮弹燃料。若有必要,连友军的教导任务都要用力扛下来。」
「还要包办训练友军啊?」
「这种事很花时间,又没什么速效性。不过要是没其他办法,临阵磨枪也得干。既然躲不掉,就得学习去拥抱它。」
假如市场机制仍正常运作,还可选择挖角可用人才。然而这场战争里若不考虑退休人力,便必须无条件采用所有新鲜人,纯靠在职训练一途硬把他们削成即战力。
既然沙罗曼达战斗群改善训练度之后,拿出了局部性的成果,那么一旦东方军该补充的新兵被狠狠扎实地训练过,耐操度也会大幅上升才对。如果敢死精神也练出来了,还能狠操到肉体极限。就连黑心企业想必也会自叹弗如。
但不能忘记人乃石墙。人乃石墙,人乃城池,人乃城濠。谭雅甚至发起思古之幽情,感叹这句武田信玄的名言简直阐明了总体战时期该怎么用人。
「对了。」这时,谭雅想到将工作分与他人也很重要,便试着询问部下:
「中尉啊,贵官要不要也来感受一下教育后进的喜悦呢?」
「下官作中校的搭档就行了!」
「那背后就交给贵官啰。拜托你顾好我背后,别让人把我推下去了。」
「怎么会呢!才没有谁勇敢到敢来推您呢。」
就算是遍地良知的和平世界,也是会有这种人的啦。谭雅在心中短短抱怨。无法理解社会规范和游戏规则的人,很容易做出不合理的事。
从错误中学习是很重要的。在背后加保险,对谭雅而言是必要经费。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只是希望多双眼睛帮我看看而已,维夏。戒备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敌人,就是这么回事。」
「就算会来好了……究竟会是什么时候呢?」
「这我无从答起。由航空舰队的最终侦察报告和东方军司令部的预测来看,联邦军会把重点放在夏季以后,以实地侦察的感觉来说也差不多是那样。」
「这样啊。」副官拍拍胸脯。
「如此说来,最糟也还有泥泞期的二至三个月,最长则会有半年缓冲期」
「……话还不能说得太早。」
喔不。谭雅摇摇头。
照上面的判读,最糟就是两个月,最长也有半年。
只要在这期间努力重建防线、补充兵力就行了。若视最短期限为两个月,那么剩余时间都是补强。如此一来,战略选择的幅度会宽敞很多。
就算这样的教育算是旁门左道,不过只要彻底细分技能再反复磨练,让新兵能发挥最基本的功能,届时即可期待「某种程度」的战果。
若有半年,便能在确实巩固防线的情况下迎接夏季;假设是四个月,办法仍比比皆是。
「……虽然不管多少都是跟时间赛跑,能做的事依旧挺多的。只要整个东方都能大幅获得充员,训练成有用战力就行了。」
期待得少,担忧得多。
谭雅怀抱着如此想法,与搭档维夏掉头归返,顺利消化航线,转眼就来到距离目的地只差一小步的周边空域。
按照惯例,沙罗曼达战斗群在东部的巢穴驻地,总是因为上级需要而设置在军事合理性差距甚大的位置。
有时甚至因为杰图亚上将想引诱联邦军,抛下一句「死守这里」就丢在恶劣地形。而这类依据「上级的军事合理性」所做的战术层级见鬼配置,在军队里说不定还算好的。
但这次的巢穴竟然位在「司令部」旁边。
明明不是「司令部预备部队」,也不是「直属部队」,却摆在「司令部旁边」,打什么算盘可说众人皆知──就是「少给我乱来」的意思。
官僚主义与地盘意识的腐臭实在可怕。事实上,就连她们从前线归返时,都需要选择比较麻烦的路线。
因为一旦接近司令部周边空域,就必须报告管制中心。
「Fairy01呼叫东方Ost管制中心,请求识别。」
「东方管制中心收到,识别完成,准许进入司令部防空区。是否变更航线?」
谭雅简短回答管制官:
「Fairy01,航线不变。」
「东方管制中心收到,通讯完毕。」
谭雅看着噗滋一声切断的无线电,不禁苦笑。
「维夏,听到了吗?究竟是联邦神经太大条,还是我们太神经质呢?」
接近敌区那时反倒相对畅行呢,什么状况啊?
「毕竟我们的寝室就在司令部旁边嘛……繁杂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是『一点』的话啦。」
因为是司令部附近的预备兵力……
所以在司令部附近待命。
在外行人听来或许充满了军事合理性,可是这种管辖之争的结果实在让人笑不出来,毕竟源头是所属问题。沙罗曼达战斗群是参谋本部的棋子,东方军只是借用罢了。
「不过是所属问题,但难就难在所属问题。」
这是组织人都具备的常识。而沙罗曼达战斗群是直属于参谋本部的战斗群。
也就是严格来说,它并不属于东方军,就连部署于东部也只是暂时措举。因此,尽管刚才管制中心能从魔导反应识别他们是「帝国军部队」,谭雅却必须请求「识别敌我信号」。
「也太莫名其妙。」
谭雅无处发泄愤慨似的碎念。
「要是资料库有毁损也就算了,可以自动识别的事每次都要人通讯?得背负被窃听的风险耶?」
「搞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放在后方呢。」
「就是说啊。」
肯定现地人员感受,也了解上级想法的中阶主管谭雅苦笑回应。
「大概是觉得把我们摆在后方太恐怖……顺带一提,这点倒是挺可惜的。」
东方军司令部的参谋连究竟在想什么呢?八成是「留在手上以防万一」吧。同时大概也有「用不好的话容易出事,能不用就不用」。
「沙罗曼达战斗群在这里,基本上只能说是鸡肋吧。」
「鸡肋……?」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意思是如果不想拿去炖汤,就没地方能用了。」
这支优良部队的战力确实强大,一旦投入战斗就能期待丰硕成果。但若不慎投入激战之中而「收不回来」,或万一造成「重大折损」,上面立刻就要问指挥官的罪了。
「被上级外派到其他部队出差,总会有点坐立难安……就是这样喽。」
「直属于参谋本部就会这样吗?」
「身为我的副官,贵官不至于不知道吧?」
谭雅笑道:
「……上级给我的权限,已然大于校级军官。不过是个中校,却直通参谋本部,况且一旦例外状况需要,甚至能行使作战课长级的指导权。『指导权』可是能对指挥权置喙的喔?」
「毕竟上级很信赖中校您嘛。」
「所以这让现地负责作战的参谋很紧张,接了个烫手山芋这样。」
「有这么严重吗?依下官愚见,要是劳顿阁下和杰图亚阁下都谈好了还调整不过来,实在很奇怪呢。」
「嗯,贵官这个意见我给满分。」
以现场人员的感想来说十分正确。谭雅同意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的意见。
当战况告急,野战指挥官被逼着红眼杀出血路或原地等死之际,能够果断决定「先活过今天,有命再来烦以后的麻烦事」的人肯定比较强。
「但就算上级说好了,下级依旧有下级的问题,该说是面子或地盘意识之类的?官僚主义是组织的痼疾啊。或许有朝一日能够改善吧。」
「有朝一日?」
「若猜测杰图亚阁下和劳顿阁下指名我们的原因,就可以想像了。我在参谋本部听说──」
谭雅笑道:
「杰图亚阁下插手东方军司令部人事,刚过完年就把我们塞给约翰•冯•劳顿上将这种大人物,或许是期待我们来一场大刀阔斧吧。」
「听说啊……感觉只是有可能而已吧。」
「消息来源是负责战务与作战的两个上校级人物,在帝都跟他们喝茶时打听到的。」
「……那就是确实得不能再确实了嘛。」
劳顿上将光是经历就够显赫的了,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那个杰图亚阁下的前辈,还是杰图亚阁下会直接请托的人。
尽管算是畅所欲言的组织,但帝国军仍是组织。不免俗地,首脑十分重要。
毕竟司令部的人有很多退路,想逃避责任的人也不少。现地将士怨怼:「参谋绝对不会想跟我们一起死。」其实有一定的根据。因此,一旦有像劳顿上将这样老练且大胆,身为杰图亚上将的大前辈坐镇,参谋团队想必会多拿出一点绩效吧。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想法啦。」
「看来杰图亚阁下真的是特别好懂呢。」
「……维夏,我倒是认为至今为止没人比杰图亚阁下更难懂喔。到底是哪里好懂了?」
「这个嘛……」副官以似乎不明白哪里不对的轻松口吻回答谭雅。
「因为阁下跟中校您一样。」
「一样?」
「就是如果有必要,什么都做得出来,不是吗?」
「……这我实在很难回答,应该感到光荣吗?或者副官你是在具申我太单纯了呢?」
「我……」部下支吾慌张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但尽管两人在东部的空中悠哉交谈,战时的魔导师不管做什么都会保持备战心态。
她们不知察觉了什么,表情丕变。
原本充满人性的和气脸孔,突然变成战斗人员的脸。
「中校,有魔导反应。是司令部的直接支援人员,一点钟方向。」
先一步确认过的谭雅嗯地点头。对话之中也不忘探查四周,值得钦佩。
「可以目视。他们真是辛苦……可是也太糟了吧?动作这么僵硬,怎么当司令部上空的战斗空中巡逻?训练度实在堪忧。」
放出漂亮魔导反应的小队规模魔导师正以编队飞行巡弋中。
「是比先前看到的联邦军好啦……」
「说是这样没错,但比较对象实在太差。我们的是司令部,他们只是前哨喔?」
究竟该感叹司令部上空的直接支援只有小队规模,抑或该批判在这个东部魔导师几经波折而所剩无几的情况下,还把宝贵的战力指派给司令部,尽管只有小队规模?
全都是穷困的错!
谭雅一边在心里这样呐喊,一边承认这根本是人穷智短的典型案例。
「我们得在这种状况下成为战略预备部队啊。」
目前沙罗曼达战斗群是形式上的「战略预备部队」。
也就是以防万一的救火队。
借由避免即时投入前线,给东方军做做面子,同时在一出事就能立刻出动的地点配置有力部队。
谭雅也懂得这方面的眉角。
但对于能够放眼宽广天空的航空魔导师而言,心里实在很不是滋味。
「小动作未免太多了。有所考量是很好,然而司令部的诸位大人真的还记得我们正处于战争正中央吗?」
战略预备部队一如字面,与「战略」息息相关。
将难以运用的部队搁置为预备部队,这样以紧急状况为前提的遣调,事到临头时究竟能否派上用场呢……
「到了我们该出动的时候,他们能及时做出决定吗?倘若还是会犹豫,让我们到更后方的位置整备战力可说好上一百倍。」
家里失火了,却会在打一一九上犹豫,那事情就惨了。一般人都会认为应该立刻呼叫消防队,不巧的是,人类的认知能力在高压或极度制约的环境下,很可能做出平时所难以想像的「例外行为」。
相信任谁都不会否定,在枪林弹雨中跳出安全的壕沟很不合理且难以理解。根本是从安全位置跑进危险地带──这样想一点也没错。然而一旦真的处在炮弹的巨大压力下,濒临极限而喊着「我受够了」跑出去的将士绝不为零。
「让反击部队维持有效战力的确很好,不过……」
没人能保证不作为偏误不会发生。管辖的区别影响实在很大,在关键性局面将会如何呢?能在需要关键性决心的局面,保持关键性的意志吗?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杰图亚。
「是的话也很可怕。」
「中校,什么事可怕?」
「我只是在想,倘若东方军每个人都像杰图亚阁下那样……每个人都是杰图亚上将!那一定非常可怕。」
「我们大家都是杰图亚啊,好像有点难想像呢。」
「应该会很辛苦,但不至于出现没意义的苦吧。」
谭雅唉了一声之后笑起来。
「牢骚愈发愈多了。话说回来,也是因为有贵官在,我才能发这么多牢骚吧。拜托你尽量保密喔。」
「我的荣幸。」
维夏对低头表示抱歉的谭雅摇了摇头。话虽如此,太过依赖这点也不是好事,谭雅不禁苦笑。
「迟早还是有必要和劳顿阁下讨论细节的。现在呢,我们就只能尽人事了……」
「眼底下的画面太刺激,看都看不下去了呢。」
「没错。」
飞到司令部附近,看得见司令部之际──
见到善加整备,看似温暖的设施群后,她们随即减速,来到自己的寝室。面对这个被冷风吹得缝隙呼呼响的普通聚落,胃里有股酸味涌上。
「会冷着实很难受……」
御寒可说是冬季的东方战线最紧迫的重点项目。
这里原本大概是联邦的村庄,人民因战争弃村而逃,所以屋舍本身的御寒措施还不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废弃久了,难免有些失修问题。
才刚落脚,残破的部队就要在残破的村庄,为从零开始准备过冬忙得晕头转向。
「参谋本部预留的战略预备部队竟然落得如此田地。」
谭雅又忍不住抱怨起来,和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起慢慢降低高度,在聚落正中央着陆。这里连堪称为起降场的地形都没有,就是个广场。四下环视,还真的就是个村庄。
状况糟到都要指挥官托斯潘中尉拼命挖散兵坑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从天上看来,这村庄普通得令人心酸。还不如别准备任何看得见的防御措施,比较不会被敌军发现。
在这种地方,究竟该如何养精蓄锐!
或许能提升求生能力没错,但谭雅对于这样算不算浪费时间抱持极大疑问。
「到底是该设法做好伪装,不让联邦发现这个聚落有部队进出?还是要不顾跟东方军司令部作对的后果,劝他们后撤重编?现在真的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行。」
怀着颇难抉择的苦恼着陆后,谭雅轻踢踏实的雪地。
接着嘿咻一声扭扭肩,迈向具有司令部功能的指挥所……之类的设施。毕竟就连代替指挥所的简易司令部,也只是半塌的民宅。
回到东部不到二十四小时,实在奢求不了什么。
要是自己接到「镇压敌阵指挥所」的命令而来攻击此地,想必一时也不晓得该打哪里好。究竟该视这种破烂为彻底的伪装?还是喟叹不这样想就毫无优点可言?只能任君所好了。
不过就现实面来看,未免太破了点。
「这……希望不会睡到一半垮下来。」
想不到不只打壕沟战怕活埋,在地面上睡觉也有怕活埋的一天……谭雅苦笑着用力推开破门往里头一探,留守的拜斯少校神色忧虑地出来迎接。
「中校,军官侦察结果怎么样?」
「非常平静,地面没有敌踪。虽然有人上来拦截,不过……」
「人很少吗?」
「不,有中队规模,但是动作非常笨拙。」
「原来如此。」脸上忧虑稍减的副队长点点头。
「敌人算是训练得不够的意思吗?」
「不仅不够,飞行时间有没有一百小时都很难说。还有一件肯定需要写在报告上的事……对方只有防御膜而已。」
听谭雅描述事情经过后,拜斯少校眨眨眼,错愕低语:「连没有防御壳的魔导师也派出来?」看来是难以置信到心声都跑出来了吧。谭雅表示能够理解,但一切全是事实后,将话题拉回侦察航程上。
「老实说,回来还比较累人。」
「路上有麻烦吗?」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一脸烦躁地回答:
「是防空识别区老是需要申请识别,很啰唆啦。因为我们严格说来不是东方军的人。」
「以前不都……」
不需要吗?
双方在东部是老交情了,附近部队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都是「我们现在缺人手,来帮个忙」的态度。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谭雅抱起胸来。也难怪杰图亚上将会看不下去,宁愿把自己的前辈扔进东方军改善现况。
「说好听点是照规矩来,说难听点便是官僚主义卷土重来。之前是杰图亚阁下人在东部才没事,现在就不一样了。」
同样经过再三核对的维夏也一副累坏了的样子,应和谭雅的牢骚。
「程序有够繁琐的。要是前线人员不自己多想想,以为不用负责便墨守成规,还不用战争就会爆发问题了。」
「未免太扯了吧?」一旁有声音传来。
「呃,再怎么说,他们起码该知道利弊啊。」
实战指挥官拜斯少校的想法,似乎是「不至于那么糟糕才对」。他在狭小的指挥所内满怀无奈地深深叹息,并以现地人士的立场表示必须着眼现实。
「真是执迷不悟得令人难以置信,到底是多久以前的规矩?一群死捧教条的傻子……」
这时,拜斯少校突然拉长了脸,连珠炮似的说道:
「也请中校别揭我的旧疮疤。」
旧疮疤是指达基亚之役时,他曾按教本行事而触怒谭雅。不过谭雅再怎样也不会翻那种旧帐,见他仍心有芥蒂,不免出声安慰一句:
「少校,别想太多。」
「好……」见副队长搔着头退下,谭雅将侦察时掌握的征兆整理一遍说出来。
「除了拦截以外,敌方完全没有动作,一片死寂。」
「还以为空中会被武装巡逻和拦截搞得热闹一点,结果完全没那回事吗?」
「可以说东方军司令部打包票说风平浪静不是没有根据。不过嘛……」
谭雅为自己说出的乐观想法板起脸孔。
「安静成那样反而很诡异。」
「您怀疑是敌人伪装起来了吗?」
拜斯少校的确认获得谭雅的同意。
「不能大意。如果敌人是傻子,那我们到底为什么会好打歹打,苦战了这么久?」
倘若敌人着实愚蠢脆弱而不堪一击,蔑视起来还有道理。但若轻视了并非那样的敌人,就该照照镜子了,届时一定能发现另一个笨蛋。不过前提是要有懂得面对镜子的最底限智能碎屑。
「被我们痛打过的敌人很快就会学到教训,这是不变的道理。一个不小心,甚至会催生出比我们更加极端的务实本位主义者。」
相较于不能失败的组织,有余力从失败中学习的组织会更强。无论何时,经验都是最好的导师。尽管学费高得简直该说敛财,且往往渴望学生以钢铁与鲜血为束修。然而在这种战争时期,国家理性付起这种高昂学费却是一点也不手软,相当刺激。
是以谭雅总会怀疑「太好的事」。
「敌人真的整个停住了吗?这点我认为必须再度审慎检验才行。有接到司令部的情报吗?」
「有。」副队长应声的同时,从状似客厅的空间中央的折桌上拿起几只信封交给谭雅。
「这些是航空舰队送来的最新侦察报告。这份新报告里也提到了中校的疑虑。既无任何敌军集结兵力的动静,敌踪也十分稀疏,看似准备过冬。结论是同样找不到有所动作的征兆。」
「喔?已经送来啦?比想像中还快。」
「是的,手脚比去年勤快很多。」
「这样啊。」谭雅微笑点头,接过信封,摊开拜斯少校已经看过的文件,惊讶地叫出来。
「真没想到,劳顿阁下万万岁!让上面这么快就送资料过来。看啊,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连空中侦察的照片都有,日期还是今天呢!」
与司令部人员的微妙心理隔阂,说不定真能被新来的劳顿上将给弥补。至少实务上,联络工作变紧凑了也不错。
无论感情好坏,工作就是工作。
能够拿出公私分明的态度,是一件很棒的事。
「如果每件事都这样就好了。不会有这么好的事吧?」
「您说得没错。」副队长语气宁重地继续报告。
「关于阿伦斯上尉的战车队一直有的承轴问题,维修班报告说比想像中还糟。」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了,不过真的那么糟吗?」
「的确不乐观。在义鲁朵雅狠操之后,又突然接到重新部署令。据说下火车时就已经发生多起故障……」
接到数字以后,谭雅不禁一愣。整个战斗群的战车队,能投入实战的居然只有三辆!
「实际上连小队都组不起来,简直跟全灭了没两样嘛!如果能在帝都慢慢大修就好了。」
如果是东方军司令部故意阻挠他们维修,倒还有办法对付。
总之就是将权力、人脉、名分等政治要素全砸下去。既能透过杰图亚上将向劳顿上将陈情,也可以用乌卡上校的权限硬推。然而若问题纯粹出在能力、功能与设备上,无论怎么找人插手也只会给工班添麻烦,毫无生产性可言。
「再说──」谭雅对着老朽的墙壁叹息。
「连我们的寝室也是这种德行。」
不过老归老,还是能御寒。
尽管害怕一氧化碳中毒,但魔导师至少能随身携带宝珠,张设防御膜,设定一氧化碳浓度攀升至危险值就响起警报。肩膀有点重就是了。
另外,不枉司令部将人力操到极限,硬是开出了一条通往司令部的大路,这间屋子在东方战线其实还算不错,即使缝隙不停灌风也一样!
不动产和战争,到头来都是看地段。
「在这种状况下搞战争,再不愿意也会明白什么都缺,然后脑筋就要开始长歪了。」
谭雅又叹了口气,对拜斯少校和候在一旁的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两人,含混地露出「教人心累啊」的笑容。
「没办法,请阿伦斯上尉尽可能在后方维修好再来吧。我们只能靠现有战力尽力而为。」
她随即望向副官。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抱歉刚回来就要麻烦你,帮我冲杯咖啡吧。在这种时候喝一杯贵官的咖啡最棒了。拜斯少校,贵官要喝吗?」
「那就不客气了。」
「很好。」谭雅微笑着看向副官。
「那就麻烦冲两杯。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倘若贵官愿意,干脆就三杯吧。」
「谢谢中校!」
正当副官满面春风地准备咖啡之际,谭雅转回对副队长开口说:
「那么在咖啡上来之前,我们来把工作做完吧。你应该都整理好了,步兵怎么样?」
这问题立竿见影地获得答案。
「据托斯潘中尉表示,有一部分可以立刻报到。」
「一部分?」
「就是没有领取充员的部队。至于在帝都领了充员强化阵容的部队则……」
谭雅明白副队长在支吾些什么。
「我懂,不用再说了。」
「中校?」
「即使是老部队,拖着一群下部队还不到一个月的新兵,也根本算不上战力。说得好听点,这些老步兵部队都变成新兵教育队了。托斯潘中尉做事虽然一板一眼,但就是略嫌不够机灵啊。」
从气性来讲,他不是会善加「活用」新兵的人,但好歹是个能够彻底执行命令的军官,再作额外要求就有点过分了。
在这个年头,光是能照办吩咐就很了不起了。
头痛啊……谭雅皱起眉头,出声叹息。
「缺乏能够适应机动战的兵力,实在让人闷得不得了。」
魔导师的确能协助弥补部分不足,但也要有空才行。事实上,没有魔导师以外的牌能打不只是沉痛而已。
「机甲战力从缺,步兵又只能塞进壕沟里。照这样下去,春泥一凝固就要被大举进攻的联邦军洪流给辗过去了。」
当冬天过去,还能做些什么呢?
要是在此度过一个冬天,新兵也该对东部的寒冷习惯不少才对,经验的累积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必要的前置训练相当多,剩余时间正分秒流逝。
「关于这件事,托斯潘中尉和格兰兹中尉共同提出了训练计划书。」
「快给我看。」
「请。」谭雅迅速浏览计划书,基本上都很妥当。虽然机会成本耗用资源的问题有点棘手,但为了尽快完成训练,还算在容许范围内。
对容易为手上弹药伤脑筋的前线指挥官来说,这种大把耗用实弹的演习计划想必太豪爽了点。再加上步兵在雪地训练时会不停动来动去,服装问题恐怕很不乐观。光是去哪生烘衣的燃料便是头痛的根源。
然而话说回来,自己有需要管到紧急配发袜子手套上头吗?每次谭雅都有这种疑问,不过冻伤是个大麻烦,非得解决不可。
「在我看来有点伤本,但整体相当扎实,是个不错的计划。调度必要物资的麻烦事,就让我去跟东方军和参谋本部谈谈看吧。」
需要构筑阵地、集聚物资,还得找空档进行训练,使东部地理及战训化为新兵的血肉……谭雅也晓得自己提出了多么夸张的要求。
……能做到这么接近自己希望的水准,已经是个惊喜了。
部下善用上司,上司善用部下──工作就是这么回事。托斯潘原本是个被动的中尉,现在倒也成长为优秀的人才。将调用物资的工作理所当然地推给长官,过去的他八成做不出来吧。
这或许是格兰兹中尉献的计,不过托斯潘中尉能够采纳,也十足值得嘉奖。
即使只有一点点,谭雅仍在此刻为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到骄傲。
「步兵也是栽培过才知道呢。」
「中校?」
「不论是魔导军官或参谋军官,都容易有只关注『显眼部分』的倾向,但重点还是得以人为本啦,人。在这份上,只要引导人们做好该做的事,对我来说……喔不,这只是我个人的感慨罢了。」
谭雅耸耸肩,将扯远的话题拉回职务上。
「步兵能愈早成为战力当然愈好,毕竟他们是军队的根基。战到最后,靠的还是步兵嘛。」
「由我们航空魔导军官说这样的话或许有点怪,但您说得没错。」
谭雅对拜斯少校含笑的回答断然点头同意。
「若是运动竞赛,或许能只靠菁英,但这可是战争,而且是总体战,必须全体总动员才行。因此提升整体实力才是最有效的做法。」
「可是只有步兵……」
「总比连步兵都靠不住好多了吧。」
「我懂您的意思,但实际上有装甲战力不足的问题。就算魔导师想自力填补这个坑,也会被负担压垮。然而让步兵勉强上阵,损害将会更大。」
「嗯。」谭雅同意副队长的意思。
「我知道。毕竟要是演变成运动战,就得准备用炮兵也追不上的速度赶路了。勉强步兵跟上只会全部累坏而已……头痛啊。」
接在牢骚与叹息后,谭雅双手环胸。
「总之先任命梅贝特上尉作留守指挥官吧。幸好他跟托斯潘中尉挺合的。」
炮弹恐怕不够。
装甲战力实质无存。
现存战力唯有步兵和航空魔导师。
而步兵和炮兵需要训练到足以看家的程度。身为战略预备部队,他们只得在此待命。
胜算的大小,全看夏季到来前,能将以上棋子充实到什么程度了。
今年夏天将是战争的季节,劳顿上将如何用兵会大幅影响战局……但他好歹是杰图亚上将看得起的人,肯定不会差。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下次战役前倾尽全力准备。尽管效果肯定相当有限,又很不公平。」
「战争就是这样嘛。」
「一点也没错。」谭雅耸了耸肩。
战争与体育竞技可说是大相迳庭,绝不讲求公平竞争。
但正因如此,它容许「胜利」以外的赢法,亦即以不输为赢。
「说起来……」这时谭雅摇摇头。
赢法、输法,乃至于如何运用战争结果等问题,对亲上战场的人而言都没那么重要,还是得以解决眼前问题为优先。
「……所有问题都源自棋子不够,上面会乱来也可说都是由此而起。」
「上面是指……参谋本部?」
「算是吧。东部这边不管什么都是硬凑的,也难怪杰图亚阁下会急着把我们丢进来。」
对必须舍命陪君子的谭雅来说,实在郁闷得很,但她多少能理解上级渴望「好棋」的心情。
「立场不同,观点也就不同了。」
「中校?」
「少校,你想想看。我们也是被榨干价值的一方喔?」
谭雅继续说:
「我和贵官都在思考如何榨干托斯潘中尉那些现在最有用的步兵部队,以及该怎么运用阿伦斯上尉那些维修状况恶劣的战车。到头来每个人都差不多。」
没有谁对谁错,全是职务需求与市场失序导致了这个黑心环境。真是的,如果市场机制还在运作,不管是增员、换工作还是改善待遇,全都有希望啊!
「拜斯少校,来到这里再度让我体会到……战争真是件可恶的事,夺走了我们太多东西。」
「……抱歉,中校。我军状况有那么差吗?」
在部下疑惑眼神的注视下,谭雅明确地点点头。
并且提醒道:
「话说贵官……现在应该要有点概念才对吧?」
「请恕下官见识浅薄。」
「……不,话先说在前头,不知道其实也很合理,拿这点来指责贵官或许有失公允。」
谭雅嗯地思考起来。
拜斯少校是职业军人,且肩负副指挥官重责,自然会被要求拥有足够广阔的见识。但公平而论,在缺乏经济学观点这部分很难说是他个人的过失。
「嗯,这个嘛……是我错了吧。」
谭雅迅速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向傻愣的副队长道歉。
「拜斯少校,抱歉,是我过分要求了。」
「别这么说!全是下官太无知!」
「不。」谭雅对激动的副队长摆摆手。
「没必要认为自己无知。」
为求公平,谭雅打断了副队长的道歉。
「我的经历比别人特殊了点。想要有这样的见识,说什么都需要时间。等贵官再多活几年,自然就感觉得到一部分了吧。」
「……看来在这支部队的经历相对来说真的特殊很多呢。」
拜斯少校的神情颇为不解。他是个认真的人,想必会有些好胜吧。
谭雅也不想用模糊的臆测安慰他。才刚以错误的出发点向部下训话,使她决定暂且肯定对方的想法。
「一旦活得够久,便会发现人生里多得是特别的事。我能用高高在上的脸孔开导贵官,也不过是经验稍微丰富了点而已。」
「呃……啊,是指战场经验吧?实在非常抱歉。」
谭雅不禁思考,是不是该对自行归纳出结论的副队长多说些什么,但最后选择尊重部下的颜面。
主要是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比起损抵一个人的颜面,不如磋商部队直面的问题来得保险。
「拜斯少校,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队上比别人幸运很多。要是因为水准的差距导致误判局势,那可就不好了。」
「是……呃,那个……」
对方疑惑的视线,使谭雅回顾先前的对话。
扣除酒品,副队长基本上是个古板的人,方才的对话有哪里会导致他这种怪异的反应吗……想到一半,谭雅恍然大悟。
真是的……
居然会犯这种错,看来是松懈过头了。
「抱怨这种事未免太奢侈了。已经有一群优秀的部下,却吵着要他们更好,甚至还当着部下的面说。」
面对上司的失态,老好人副队长当然只能含糊其词。谭雅这样经验丰富且正直的组织人立刻承认自己的过失,开口道歉。
「真的很抱歉,我的话应该造成你不小的混乱吧?请恕我厚颜,但愿你能网开一面,忘了这件事。」
「哪里,中校的忠告对我来说太可贵了。感谢您的指点。」
这就是能干部下的体贴吧。在心中感谢对方懂得做人之余,谭雅的鼻子察觉到副官提着咖啡壶回来了。
在副官手里的可是气味香醇的正牌咖啡。即使没有军犬的嗅觉,也不至于错过如此蓬荜生辉的芬芳。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辛苦了。你来得正好。」
「要开始下午茶了吗?」
「……是啊,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尽管野战用的折桌有点高,让谭雅不太高兴,但在半垮的民宅里能好好地喝上一杯咖啡,已经是不可多得的福气。
伟大上司的巨大存在感与其娇小身材的反差,令拜斯中校暗自苦笑。
眼前这位优雅地享用咖啡的中校大人,是个战功彪炳的军人。
身为部下的他发自内心尊敬提古雷查夫中校这位职业军人,明白她的伟大。
但是,拜斯也不时会这么想。
虽然平时经常会忘记,长官的年纪其实跟她的身材一样小。每当想起这点时,心中总会涌现一阵奇妙的感慨。一方面,长官无庸置疑是个巨人,但一旦凝神细瞧,她又是那么地娇小。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惬意地啜饮着咖啡,中校正与她愉快地对话。仔细想想,这样的组合也充满特异的意趣。
仿佛小孩在和姐姐扮军人玩似的。
拜斯随即摇了摇头。这种愚蠢的想法非得带进坟墓里不可。
纵使以旁观的角度,那怎么看都像是军人游戏,她俩却是老手中的老手,还是Named级啊。
更何况眼前的长官甚至配戴着银翼突击章等勋章,凶恶程度早已经过实战证明。是个屡屡生还,战果连连的魔导师。
怎敢拿身高对这样的人开玩笑呢?
除非具有极强的自杀意欲,否则不可能办到。拜斯在心中碎念着。基本上,但凡有最底限的危机管理能力,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至于下一班巡逻……」
「中校才刚回来,就让我接个一趟吧。」
拜斯的体贴却换来冷淡的回答。
003
「少校,谢谢你的自愿。不过我希望贵官能按照规定,妥善地消除疲劳。你也知道我们虽然有办法缓解肉体上的疲劳,但难以察觉集中力的消磨程度吧?还是说你的集中力特别强,不需要休息?」
「不,没这回事。」
「谢谢你想替我分担工作,但这种事照规矩来反而比较好,无须故意变通。毕竟长官本来就该比部下辛苦,这是掌权者的义务。」
拜斯「喔……」地应声,以视线向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搬救兵,却只见到副官用「这样不行喔」的脸死守沉默。
无奈之下,拜斯离开指挥所,抱胸仰望星空。
「能人异士的感性是不是比较特别啊……」
这位上司不仅责任感高于常人,还偏偏能言善道。
不过她也只是极其单纯地认为自己做得到的事,别人没有做不到的道理吧。从语脉来看,中校的「是我过分要求了」也让拜斯略感惭愧。
「期待可是很沉重的呢。」
杰图亚上将阁下也好,提古雷查夫中校也罢,拜斯周围有太多卓越之人。
「再怎么努力,都没有追得上的感觉。」
只有叹气的份。该怎么说呢?长官们全都超出了理解范围。遭某上将阁下耍弄了两次的格兰兹中尉曾经表示,他们说不定就是那种种族。
「……大概真的是那样吧。」
长官理所当然地说着自己无法理解的话。
先不论没见过几次的杰图亚阁下,就连天天相见的提古雷查夫中校,观点也总是难以理解。拜斯偶尔会想,这是不是因为彼此观点的层次差距太大?
「再想也没用吧。」
野战军官拜斯一个叹息,将思绪束之高阁。
动脑并非坏事,然而适度让脑袋休息同样极其重要。脑袋用久了就会累,可说是天经地义。具战地经验的将士都很清楚脑筋转不动时有多恐怖,疲劳会将平时不可能犯下的错误化为现实。
因此,能休息就该好好休息。
即使事情如此单纯,努力以「好好休息」来维持战力却是件困难的事。
在二○三航空魔导大队,休息也是战斗。拜斯已将这样的经验化为自己的血肉。
把送上面前的食物塞进胃里,躺进还算可睡的预留寝室便赶紧睡上一觉。想当个能在战场生存下来的老将,就该在能吃的时候吃,能睡的时候睡。优良军人莫过于此。
毕竟战场是个忙中带闲,闲中带忙的地方。若不懂得善用时间,对精神的负担可是很大的。
一番补眠后,拜斯有点倦怠地醒来,与队上弟兄鬼扯几句活络脑筋,为没有收到军方邮件吐吐牢骚抒发郁闷,扭扭肩膀做做体操度过一天。下一次勤务时段很快就到来了。
他啃着代替副食罐头的军用巧克力,喝着味道有点怪的代用咖啡完成整装,迈向值勤地点。
「中校早安。」
头一探进指挥所,脸上略有睡意的长官便向他招手。
「喔?拜斯少校啊。贵官运气不错。」
「中校,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恭喜你能找到时间睡觉喽。其实我也想接着去睡个觉,结果被上级留下来了。唉……」
提古雷查夫中校以不知是叹息或苦笑的声音抱怨。
「看来是抽到下下签了。」
不太讲泄气话的中校一句下下签,猛地切换了拜斯的意识。而长官对他摆出好战猛虎般凶恶……不枉人称「莱茵的恶魔」的表情,夸张说道:
「任务来了,上面直接指定的。」
拜斯询问多半一点也不感到光荣的长官:
「什么内容?」
「参谋本部要我们进行武装侦察。已经过劳顿阁下同意,指定我们去探探联邦军的重建程度。」
人在勤务结束,睡意正浓时……似乎很难给人好脸色看。
尽管在换班之际接了个烫手山芋,让人不禁想掬把辛酸泪,谭雅仍努力面对文件与命令。这时不知情的副队长来到指挥所,便往他瞪了一眼……即使顶着小孩的脸仍有点过分。谭雅稍作反省。
不过她有话要说,实在有话要说。
这案子就是会让人想发牢骚。
「正确来说,是参谋本部指定二○三航空魔导大队来做,说是敌方动静有部分疑点,要我们探探虚实。杰图亚阁下讲得可真轻松啊。」
谭雅哼一声补充道:
「不过嘛……这倒能视为他没忘了我们是支能够打游击的部队。」
方便好用的航空魔导师是建立在训练高度上的。
以明确的言词,把受上级看好这点也传达给部下知道──这种评价的传达与彼此间的彻底理解,同样是诚实优良的中阶主管基本职责。
「记忆力好的高层……」
实在麻烦呢。对于副队长顺应气氛的应答,谭雅摇摇头。
「总比司令部参谋连罹患健忘症来得好多了。虽然我们都会很辛苦。」
将能力获得赞赏一事告知部下之余,也确认彼此工作不轻松的共识。一如指差确认那般,彻底执行这类动作绝非白费力气。
「那么少校,该谈正题了。」
谭雅从摊在桌上的资料中挑了一份起来,交给副队长。
「这是航空舰队的空中侦察照片。联邦军部队难得有动作了。看吧。」
催促之余,谭雅继续说明。
「看来是冬眠被打扰的熊变成机械化部队,从地洞里爬出来了。」
拜斯少校凝视照片,细读资料后抬起头,脸上挂着纯粹的疑问。
「的确很像机械化部队……但应该不是吧?再说这有需要特别指定我们吗……」
见拜斯少校一副难以想像的模样,说起来也的确合理。
机械化部队虽是棘手的敌人,却不至于棘手到需要参谋本部特地动用留作战略预备部队的二○三航空魔导大队这张牌。所谓预备部队,重点在于投入时机。倘若前线一出现机械化部队就派出去,有可能闹出关键时刻无兵可用的难笑笑话,当然得相准时机。
再加上这还是与东方军的劳顿阁下共同调度过后派下的命令,组织性相当强烈,不像是临时胡乱指派的。
然而、然而──
「不不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少校。那是联邦军的机械化部队没错。」
「为何那些大人物要派我们这种危险又难以控制的猎犬,对付这支部队呢?他们有哪里不一样吗?」
看来是有点慧根呢。谭雅对部下的疑问露出欢迎之至的浅笑。
「他们的魔导反应似乎特别浓喔。」
「这……」拜斯少校神情一绷,明确了解了这番话的意涵。机械化部队出现魔导反应,背后的问题恐怕不小。也难怪参谋本部会认真检讨如何应对了。
「机械化部队却有魔导反应……感觉的确相当可疑。」
「我也这么想,拜斯少校。有魔导反应的机械化部队正是我们突破的手法。但凡联邦有可能采取这种战术还以颜色,就忽视不得。」
副队长说得没错,对方十分「可疑」。
魔导反应是从魔导师身上散发出来的,通常会在空中侦测到,因为他们在空中飞翔。
理所当然地,魔导师飞得比战车还快。
速度说不定差上一至二位数。
但魔导师这样「灵活的兵种」有容易侦测的缺点,想暗中突破,得先解决不少问题。然而这些问题仅在单一兵种时难以解决,一旦搭配运输机或车辆,状况便又有所不同。
事实上,这样的搭配在小规模战术中并不罕见。在运用魔导而泄漏反应前,先以步行或车辆偷偷接近,能达到十分卓越的奇袭效果,手册上都有教。
但若规模大至部队单位──
「假如联邦军企图运用混编魔导部队与机械化部队,进行组织性的奇袭,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绝对有必要查清楚。」
毕竟状况明摆在眼前。东方战线一片静谧,反而高调煽动了帝国军的疑心。所以才会有一声令下「不能错放,立刻武装侦察!」的事态。
「搞不好真的会在春天开打。」
坏预感一说出口,总会酿成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氛。
「不会吧!要在泥泞期进攻?」
副队长难以置信的语气,是出于理智的反应。
就连杰图亚上将都认为「机会不大」了。然而倘若敌人真的打算在春天进攻,事情将会如何?
「这样就能解释他们怎么老是偷偷用战车骑乘兵演习了……说不定敌人的进攻会来得比我以为的还要快。」
正当谭雅低语着糟糕状况,准备向拜斯少校下令部队出击时,注意到副官冲了进来。
是从通讯室跑来的吧。
谢列布里亚科夫中尉抓着看似电文的纸,开门见山地道出重点。
「中校,东方军司令部给您的。」
「辛苦了。」谭雅回答并查看电文,为其来得不巧皱起眉头。
「我也不想让东方军为难,不过上级命令在先……」
表示困扰的话,随后却成了惊叹。
「真想不到。」
「中校?」
谭雅向不解的中尉分享自己的诧异。
「东方军司令部表示出现可疑机械化部队,要我们去看看。劳顿阁下的确是杰图亚阁下的同类呢,还特地下令要我们执行参谋本部的命令。看来东部官僚主义的摩擦会减少很多了。」
忍不住想哈哈大笑。
帝国军参谋本部一直在根据共通典范,摸索「任谁都能在同一条件下具有一定互换性,得以做出共通判断的共通作战头脑」,如今总算能顾及实务层面,实在教人欣喜。
「看来这件事有上级背书了。很好,我们赶快把它给解决掉吧。」
一旦决定执行,便能迅速着手安排。谭雅当下就决定无须留手,出动整个大队的战力。尽管姑且叮嘱了留守指挥官梅贝特上尉,要他基本上贯彻「隐匿」直到事情过去,并做好遭遇特殊状况时的反击准备,不过这些事大家都很习惯了。
一句话交代完交接事项。
接着便是起飞了。航空魔导大队全力出击听似夸张,但比睡到一半被人拍醒后紧急出动从容得多。
整好队伍后,谭雅在出击前简单训诫了几句。
随后,拜斯少校宣告目标为「发出魔导反应的机械化部队」,彻底说明整体情势。
各中队接着依序在空中组成队形。途中他们往下一看,确定指挥所周边伪装得很好。
「托斯潘中尉这家伙变得这么会伪装了啊。」
即使是谭雅,乍看也只会认为是单纯的村落,就算再冠上个「破」字依旧不成问题。谁会知道这里窝藏了一整个战斗群呢?即使分析官接到一整份航空照片,受命以鸟瞰视角分析也看不出所以然。
就连知道「这里是自军基地」的谭雅都有困难了。
换作敌人,肯定连想像都无法想像吧。非得抛开贫穷这个词汇,坚称这点是伪装不可,才能看清事情的真面目。
这时,副官询问赞叹不已的谭雅:
「中校,什么事那么开心啊?」
「喔,维夏,我在看下面。」
「……据点怎么了吗?」
「我在想那伪装得真好呢。」
「啊,这样啊。明明是我们睡觉的地方,但从空中看过去,就只是个普通的村子呢……」
「对吧?」谭雅笑道:
「伪装防御阵地这种事每个部队都会做,不过连有没有人驻扎都藏得住就厉害了。」
「原来如此……」副官应声之后不禁叹息。
「可是晚上回去就累了……」
「不用想那么多啦。」谭雅对副官的悬念一笑置之。
在夜间寻找经过彻底伪装的据点的确很不容易,不过这一次,旁边就有个好找的标的。
「一旦有需要,直接往旁边的东方军司令部飞就行了。只要拜托一声,对方便能用电波替我们指路嘛。」
「啊,说得也是。」
说出位在军司令部附近的好处后,谭雅立刻惊觉到问题。伪装的确相当彻底,然而位在军司令部附近,无论如何都会吸引敌军的耳目。
即使敌人不至于发现,还是容易盯上那里。
「伪装、隐蔽、欺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