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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我已经认识那个奇怪的生物几年了。
就算我想找出正确的起点,也只会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放弃计算日数了。这家伙在我眼里已经显得太过理所当然,导致我每天见到的景色逐渐缺乏变化,埋没在日常生活之中。
我们认识的时间长到足以发生这种现象。
「怎么了吗?」
那家伙明明左右两边的柔软脸颊都被捏着,却能够若无其事地对我说话。她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仿佛不是经过喉咙跟嘴巴出声。而且她的脸颊想拉多长就有多长。
「没有、没有,没什么需要您担心的事情。」
「这样啊。」
她不顾自己被捏得变形的脸颊,直接回答我。接着脚步轻盈地走到对面。
她似乎一直到坐下来才发现不对劲,开始把变形的脸颊挤回原样。
我决定当作没看见。
我将手肘抵在竖起的腿上,放空脑袋观望周遭景象。
这里只剩下被强光挖开的风景,仿佛留下了划开漆黑的爪痕。显现悠久历史的建筑如今已经爬满仍在不断生长的植物。这一带也留下了不少残骸。众多残骸之间,只听得见我寂静的呼吸声。我的呼吸很稳定却也很微弱。我用不着看镜子,也能轻松感觉到自己非常疲累。
我四处游走,时间就这么在我忘记欣赏夕阳的时候悄悄入夜。
夜晚会促进睡意。
我撑着脸颊的手不小心滑开,顺势缩起身子。意识比身体更早开始沉淀,逐渐陷入泥淖的深渊。为什么生物会想睡觉?如果连睡觉的时间都能用来活动,我——我想到这里,便默默想像起这片漆黑夜晚的彼端。
如果我一直往前走,会走到多遥远的地方?
「话说,可以吃晚餐了吗?」
脸颊已经恢复原状的那家伙一如往常地要求吃饭。
她接着呼唤我的名字,顺便赶走了我原本累积得恰到好处的睡意。
「达与小姐。」
「啊~好好好,你等一下。」
我在她的催促之下左右张望,拿起一个稍稍从包袱里探出头来的东西。一用掌心包覆我奔走整整半天得来的成果,就感觉肩膀附近又变得更沉重了。
「来~这是在附近采到的不知道能不能吃的果实喔~」
「好吃好吃。」
我开玩笑的。我是知道这种红色果实能吃,才会递给她。这家伙不只是皮,连吃下去只会很苦的果核都一起咬下去。我本来想模仿她看看,但手边粮食不多,我实在舍不得浪费食物。而且,我曾经看她吃了采来的果实也没出现什么异状,结果自己一吃,就落得要在几个小时以后跟幻觉搏斗的下场。自从我那次看过整个世界都散发着七彩虹光,连夜晚看起来都像白天的幻觉以后,我就深深体会到这家伙不适合帮忙试毒。
话说,被这家伙咬过的果实总是会呈现非常平坦的垂直断面。她的牙齿到底有多坚韧?吃出一阵清脆声响的她把果核也吃得一干二净之后,似乎也不觉得饿了,开始随着火堆的火焰左右摇摆。她每一次摇摆,都会有一些从头发飘出的神秘光粒在空中飞舞。然而那些光粒只要被我用手指捞起来,就会在转眼间消失不见,仿佛融入大气当中,完全无法采集。现在仍然有同样的光辉伴随着温暖,从火焰另一头飘来。
「你再跟我讲些故事吧。」
我整个白天都在走动,一直到太阳下山才休息,所以今晚已经没心情继续走了。
这种时候听这家伙讲点故事最能达到放松的效果。
「你上次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没有后续吗?」
「你说那件事啊。」
那家伙的深紫色眼瞳直直望着我。我或许听着听着,就能安稳入睡了。
她把娇小纤瘦的手放在腿上,闭上眼睛。
「这个嘛……」
如果那家伙说的全是事实,那么她接下来说的,就是三千七百年前实际发生过的事情。
「我其实曾有过一个很常见的误会。」
「咦?嗯……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附近有一间超市叫太阳超市,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在说秋刀鱼。明明超市的袋子上面就有太阳的图案。」note
注:日语中,「太阳超市」部分发音同「秋刀鱼」。
「……这样啊。」
「嗯。」
我们走在路上。我一边注意红绿灯,一边讲出今天要去买什么。我正心想我好像有点想买草莓酱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正盯着我看。视线来自走在我旁边的安达。安达看起来像在等刚才那个话题的后续,于是我补充说明:
「啊,就这样而已。没了没了。」
「是喔……」
安达纳闷地回头看往前方。
「我只是因为要去超市,才提到跟超市有关的事情而已。」
「嗯……岛村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咦?会怎样?」
「……会这样。」
怎样?
公寓到超市之间的距离有时会是恰到好处的散步路段,有时又会是让人提不起劲的一段路。今天心情不错,又是假日,所以是走起来很舒服的一天。我跟安达肩并着肩,悠悠哉哉地在晴天之下漫步。
明明才刚进入五月,气温却跟初夏差不多热。
要是走到一半抬头,脸上说不定立刻就会出现一道汗水流过的痕迹。
一走进超市,接触到室内有些凉快的空气,心里就有种类似安心的感觉。
我本来想拿放在门口旁边的红色篮子,结果被安达抢先一步。
「哎呀,你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我故意用像是阿姨称赞认识的小朋友的语气这么说,可是安达却一脸严肃。怎么会这样?我默默等待安达回答,她才说:
「听起来很像岛村的妈妈。」
「呃。」
我有种被迫想起自己年龄的感觉。我是不觉得讨厌,可是也不想老实承认。
「呵呵呵呵,安达小姐你真会说笑。」
我轻推安达的肩膀。她勉强笑了一下,顺着我的力道轻轻摇摆。
「你职场上没有这样讲话的人吗?」
「没有这种笑起来像贵妇的人……应该说,真的有这种人吗?」
「不知道。」
连我认识的人之中最有钱的千金大小姐——日野都不会这样讲话。
安达跟我在不同公司上班。安达的说法是我们如果去同间公司,会没办法好好上班。安达还是学生的时候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说跟我一起比较好,不知道该说她长大了,还是变稳重了……我的心情就像鸟妈妈看到雏鸟离巢。就算撇除玩笑成分,也能说她似乎找到了让心情稳定下来的方法。
或许是我的心意在经过长久岁月之后,终于清楚传进她的心里了。
会是因为不只是安达有所成长,连我也变得比较会表达自己的心意了吗?
……希望真是这样。
我跟拿着篮子的安达一起在食品区前面到处逛,半哼着歌地用食指指过架上的蔬菜和水果。我忍不住想像这些还没调理过的食材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尤其现在是饭前有食欲的状态。每一次想像,都会让我脑海里浮现像是彩色音符的东西。
「岛村一进超市就变得好开心。」
「有吗?」
听她这么说,我才开始回想自己走进超市以后的样子……的确是满开心的。
「应该是因为那个吧,你不觉得看到架上摆着一堆水果会很开心吗?」
「呃~嗯……」
安达似乎不这么觉得。毕竟我是我,安达是安达,喜好本来就不一样嘛。
我再次望向堆成一座山的香蕉,以及整齐摆放在箱子里的樱桃。鲜艳的色彩看得我又更心感雀跃。走过一整排凤梨前面的时候,甚至会有闻到一种让人感动的清新芳香的香气,但好像只有我会这样。走在我身旁的安达完全不这么想。不知道这条满是食物的路,在对「吃」没有多大兴趣的安达眼里是什么样子。
就算故意问安达感想,不善言词的她大概也只会说:『咦……就是……有很多蔬菜……』
这才是我认识的安达会有的反应。
安达一边走,一边认真地盯着展示柜。就像是想找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不用勉强自己理解我的感觉。」
「嗯。」
然而,安达依然没有撇开她的视线。
「我觉得自己感觉不到岛村觉得开心的事情有多开心……有点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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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起安达的头。她的发型跟高中的时候一样,只是稍微变长了一点。
「怎……怎么了?」
「因为你讲了很可爱的话。」
我继续抚摸她的头,不久,安达就不高兴地噘起嘴唇。安达基本上不喜欢被当成小孩子看待。以前摸我妹的头也是常摸到我妹气得鼓起脸颊,现在想想也是有点怀念。
摸着摸着,安达就忽然捉住我的手。我正好奇她想做什么的时候——
「我……我咬!」
「哇!」
我的指尖被咬了。安达把我的中指含在嘴里,脸上冒出汗水,全身僵着不动。
安达的门牙一点一滴地融入我的肌肤。
我继续等待她会有什么动作。
安达完全动也不动。她似乎没有想好咬住我的手指之后要做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咬着我的手指不好呼吸,安达的脸变得愈来愈红。刚好她身后的展示柜里有一排白萝卜,对比之下,就能清楚看见整个变红的过程。
我看她眼神开始游移,好像很不知所措的样子,所以打算主动抽出手指,却又被她用力捉住手腕。安达变得愈来愈混乱。总觉得连我的背后都要开始冒出冷汗了。
这是要我怎么办?
我们后来还是顺利采买完需要的东西,而一走出超市,就看见太阳被云遮住了一半。洒落在道路上的光芒随着云朵飘动逐渐消失。接着则是像有人关上门那样,截断了最后仅剩细丝的光。
我正站在原地观察这幅景象时,安达突然牵起我空着的手。
「嗯?」
她牵手的方式比以前进步很多。以前明明会牵得像是出车祸那么鲁莽,现在已经像是飞机着地那样平稳了。顺带一提,她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平稳地起飞。
「我本来想说要拿很多东西,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
安达微微低着头,开口解释。要稍微想一下,才能意会到她是在解释什么这一点真的很有她的风格。
「这样啊。」我稍稍晃动手上的购物袋。
我故意夸张地甩动牵着她的那只手,随后安达也困惑地一起甩动牵着我的手。
她到现在还是会尝试跟着做这种她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就跟以前一样笨拙。
我一边感受着安达的牙齿在我手指上留下的触感,和她四目相交,对她露出微笑。
安达的指尖散发出仿佛有微微肿胀的高温。
「好像有点热耶?」
「很热。」
我看着安达在回答完之后连耳朵都变得红通通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天后。我在下班回来之后确定安达会一如她事前的联络,比平常晚回家。
「喀锵喀锵。」
锁着的门就是答案。我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偷懒用脚抵着门,一边走进家里。
关上门后,我突然很想连鞋子都不脱,就直接倒卧在走廊上。
「反正也没人在看……啊,不行。」
一旦躺下去,我就没办法保证自己有力气起身了。我叹着气脱下鞋子,把鞋子整齐摆好。蹲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剩余的能量也一口气削减掉不少。躺下去大概会直接睡死,坐着应该勉强还可以。我如此妥协,直接一屁股坐到走廊上。接着伸展双脚,把手移到身后撑着身体。
「唉……啊……」
我的脑袋因为燃料耗尽,难以继续运转,还熄火了好几次。
「累死了。」
我想不到要怎么委婉表达,于是老实吐露心声。
人要维持生计的难度会随着年纪增长变高——我最近深刻感受到这个社会总会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给出不同难题。做家事跟去超市采买好麻烦。我不禁佩服乍看很马虎的母亲竟然能天天处理这种麻烦事。
下班回家之后的放空时间并没有让我松一口气,而是让我想起明天也要上班,完全提不起劲。我其实很想一边大喊「上班累死了咪咪咪咪咪!」一边像只虾子一样在走廊上挣扎弹跳,可是我觉得真的那么做好像会失去某种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克制这种冲动。而且要是有力气乱跳跟大叫,不如把力气拿去换衣服跟准备晚餐。
「我得好好做完该做的事情才行~」
我用贴着地板的手撑起身体。站起来意外没有很吃力。我相信一定是因为我还年轻。
我跟安达已经一起住在这间公寓两三年了。我们目前相处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也没有突然跨出一大步,但我认为我们可以慢慢走下去。这种步调刚好能够让我们不对彼此感到厌烦,同时也不会太早找到答案。
站起来以后,我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极为平静。室内没有「我回来了」的声音,没有灯光,然而我其实不讨厌从里头飘来的这份寂静。
我凝视着远处的墙壁,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呼吸上,这才终于多少吐出了累积在体内的一种类似疲劳的东西。将那些东西吐出体外所造成的温差,让我不禁微微颤抖。
不过,这也是因为我知道这些寂静和类似疲劳的感受本来就会消失。
假如它们会永远消失,我说不定会忍不住一边大喊,一边四处乱跑。
我把包包丢到客厅,换上舒适的家居服。不知道已经穿几年的上衣衣袖和衣领已经变得很松垮,腋下还有个小指头大的洞。就是这样穿起来才会舒服。
我拉开在出门上班前关上的窗帘,迎面而来的是一片黄昏底下的城镇风景。整个城镇被染成了和天空一样的色彩。我将手放在窗框上,望着这幅景象好一阵子。我走在这片天空底下时,几乎没怎么注意周遭景色。由此可知我回来的路上把头压得多低。我很庆幸能注意到这幅美景。
我接着打开窗户,只留下纱窗,同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鸟鸣。很可惜我对鸟类不熟,听不出是什么鸟的叫声,但至少绝对不是乌鸦。我妹对各种动物都很熟,她说不定知道这是什么鸟。我忽然想起摆在老家的那些图鉴。不晓得我的房间现在是什么样子。
「……好了。」
我从客厅走进厨房,从冰箱拿出麦茶来喝,接下来才自言自语地烦恼晚餐该煮什么。我跟安达是每天轮流准备晚餐,不过如果有其中一个人特别忙,就会看情况决定由谁来准备。这个星期一直是由我来准备晚餐。安达工作很忙也算是好事。
「有钱好办事~」
我唱着歌,看往冰箱里面。然后盯着假日买回来囤着的食材,思考今晚该煮什么。安达对吃没有多少兴趣,所以菜单不是很好想。反正都要亲自下厨了,我当然是比较想煮些安达喜欢吃的东西,可是她只会以极为冷静的表情默默吃饭,就算我开口问好不好吃,也是每一道料理都说好吃……安达就是这样的人。
顺带一提,问安达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也一样只会白费力气。因为她只会说「都可以」。她听到我这么问是会先烦恼一下,只是烦恼到最后又会回到「都可以」的结论。既然终究会变成「都可以」,那不如打一开始就省下询问意见的时间,还比较有效率。
我觉得自己现在才终于有点能够理解安达母亲的心情。安达很难伺候。
不过,说到几乎对什么事情都没有兴趣的安达究竟喜欢什么——
「……真教人害臊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曾变过。
「吃乌龙面怎么样?」
「哇!」
我被一个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旁的家伙吓了一跳。那家伙很有精神地举起她短短的手,说了声「我来了~」。她今天穿着乳牛造型的睡衣,戴起来的兜帽上面还有柔软的角。
我好像没有亲眼看过长着角的乳牛。
这个突然现身的家伙当然是社妹。这个借住在我老家的神秘生物常会神出鬼没地跑来讨晚餐吃。
「原来你在啊。」
「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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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明有把门锁好。」
「哈哈哈哈哈。」
她轻松大笑,就这么打发掉我的疑问。我只觉得她根本是从地板里蹦出来的。这家伙很有可能真的办得到。
「我是来给正在烦恼的岛村小姐一点建议的。」
「真是谢谢你喔。」
「但其实我觉得要吃什么都可以。」
这家伙的「都可以」跟安达的有点不太一样。她用有着淡淡水蓝色的牙齿咬合了几次,发出声响。她仰望着我的模样,让我感觉到她跟我之间的身高差距比我还是高中生的那时候更大了。
「那你怎么会提议吃乌龙面?」
「我中午在电视上有看到。」
「唔~决定得真随便。」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母亲影响的。我抓着她的角摇了几下,在听到她发出「啊唔啊唔啊唔」的反应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把手放开。
我数起冰箱里有几袋乌龙面,发现一如我的预料。
「如果要煮你的份,我们这里的乌龙面会不够煮。」
「这可是个大问题。」
社妹也垫起脚尖,看往冰箱里面。她从上到下仔细观察冰箱的每一个角落,接着跳起来想拿走放在最上层的巧克力,但被我拍开了她伸出的手。社妹最后只抓到一手空气,就这么回到地面上。
「岛村小姐,你的功力又更高强了呢。」
「哼哼哼。」
赢了。其实我应该要在乎的是社妹竟然能轻轻松松跳得比我身高还要高,不过赢都赢了,我还是决定当作没看见。我一边用手压着社妹的肩膀,一边和她一起在冰箱前面烦恼该怎么办。
「你中午吃了什么?」
「我吃了桃子。」
这个答案没什么参考价值。我拿出装着昨天剩饭的碗公,跟这碗饭大眼瞪小眼。
「来做炒饭好了。」
我母亲也是不知道该煮什么的时候,就会干脆做炒饭。
多加点料进去,应该就能掩饰饭量偏少的问题。
「哇~」社妹马上就高兴地欢呼。我猜不管最后决定煮什么,她都会是一样的反应。
「再来是味噌汤……味噌粉还够用,然后是……我想想……」
「我来帮忙摆筷子。」
社妹抓起我从柜子里拿出来的筷子,跑出厨房。她还真性急。但我觉得很意外。
「原来你现在会帮忙做家事了啊。你真棒。」
「因为小同学常常拜托我帮忙啊。哼哼哼。」
社妹得意洋洋地摆起筷子。看她这样就让我觉得放松了不少,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我妹最近怎么样?」
「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改用什么问法。
「她会给你很多零食吗?」
「多到可以堆成山喔。」
我再次笑说「那真是太好了」。同时我也有点担心我妹是不是耗了不少零用钱在喂她。
「啊,汤匙也帮我拿过去。」
「没问题。」
社妹不断东奔西走。她一把餐具放到桌上,就立刻跑回来。而且还凑到我面前,用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好事的眼神仰望我。
「怎么了?」
「我每次帮忙,小同学都会给我奖励。」
「是喔~」
「好期待喔。」
我低头看着心思浅显易懂到甚至会讲出口的社妹,大力抚摸她的头。
「呵呵呵。」
她看起来很满意。
「……唔~」
总觉得反而是我比较尴尬,只好拿一颗糖果给她。
「咬咬。」
「不要用咬的。」
不然一下子就吃完了。
闲下来的社妹开始在厨房里到处徘徊。
「别挡路。」
「哎呀。」
「你去看电视吧。」
我推着社妹的背,把她赶出厨房。社妹举起双手,一边喊着「哇~」一边往沙发跑过去。她才跑到一半,就直接跳上沙发躺下来,打开电视。她转台了好几次,最后是在看到电视上出现食物的那一瞬间停下转台的手。我就知道。不过,她这种奇妙的生物说不定连杂讯画面都能看出什么端倪。
「安达小姐会很晚回来吗?」
「会晚一点。毕竟安达做事很认真嘛。」
我这么说不代表我自己就不认真。可是安达从高中的时候就在打工,搞不好已经习惯工作了。实际上薪水也是安达领得比较多,可是家事一样是我们两个平均分担,就会让我有点自己是她养的小白脸的感觉。
我们当初决定同居之后,有讨论过很多事情。像是要住在哪里,要不要两个人都出外工作。我们不只烦恼了一阵子才决定要买多大的冰箱,连桌子的形状跟沙发颜色都是跟安达一起讨论出来的。因为不讨论清楚的话,安达的答案就只会是「岛村喜欢就好」。
安达似乎完全不介意由我来替她决定出路和生活当中的各种选择。
这其实也不算坏事。
社妹想看的节目很快就播完了,而她也就这么睡在沙发上。我妹曾说过她就像是有着人类外貌的猫。一有机会就会睡觉。不过,我以前也跟她差不多,没什么资格说她。现在实在没办法想睡就睡。除了假日以外。
「之前安达没有特地叫我起来,结果我就不小心睡到下午才醒,弄得她很傻眼……」
「你这样太堕落了喔,岛村小姐。」
「我可不想被睡到脸颊都挤成一团的家伙这么说。」
还有,你不要连睡着了都还若无其事地跟我说话。
我剥开洋葱皮,把洋葱切成碎丁来炒。安达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回来,我打算只先处理好食材。我家煮炒饭都会加碎洋葱,所以我也会加。有些事情就算没有到遗传那么夸张,也一定多少会受到影响。
不论是家人、朋友,还是其他任何琐碎的人际关系,都会带给自己影响。
「好香喔~」
「是啊。」
「呼~」
「你要睡还是要讲话选一个。」
她是只有半边脑袋在休息吗?我听说有些鸟会这样。
既然鸟办得到,那其他生物一样办得到或许也不是什么怪事。
我处理好食材后先是替躺在沙发上的社妹披上一条毛巾,再坐上沙发边缘。我将像是有一半都被疲劳占据一样沉重的身体倚靠在扶手上。我的头跟着倾斜。仍挂在天上的夕阳因此走进我旋转的视野。我张着嘴巴,享受眼前倾斜的城镇美景。
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平凡无奇的城镇就会整个飞上天空。
视觉……怎么说……可以说是一种娱乐。
「好像咖喱的颜色。」
社妹闭着眼睛说道。她到底是用哪里在看东西的?
「咖喱啊……」
很像贪吃鬼会想到的形容。可是要说是咖喱,颜色好像又有点太淡了。
这种颜色——
「应该要说是糖果色。」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取名叫糖果色。是因为跟水麦芽糖的颜色很像吗?
「哦、哦。」
「嗯、嗯。」
「糖果应该也很好吃。」
「你就只想到吃啊。」
我轻戳她小小的脚底。戳起来软软嫩嫩的。
「呼咕耶~」
社妹打鼾开始打得很随便了。她整体上就是个很随便的生物。
还是说,她其实只是随便模仿生物,模仿个大概而已?
太阳逐渐下山,我也开始没事好做。我回想自己以前都是怎么度过这种闲暇时间……我也来睡觉好了。我把脚放上沙发。不过,这样又感觉很像一边睡觉,一边等努力上班的老公回家的主妇。我有点排斥变成那样。
我还是醒着等安达回来比较好。如果要醒着,我就不能这样瘫软在沙发上。我很肯定坐着一定会睡着,于是决定起身做起体操。
我回想广播体操该怎么做,同时伸展筋骨,原地跳了几下。途中,我突然发现社妹也在我不知不觉之间跑到我旁边做一样的体操。她的眼睛还闭着。
「登~登~登登~登~」
「咦?原来你知道这个体操吗?」
「我常常跟小同学一起做广播体操。」
「喔,好像有这回事……」
我妹曾在去了一趟暑假的广播体操会场之后,顺便带这家伙回来家里。现在社妹基本上都在我老家,不需要再特地带她过去了。看着这家伙摇摇摆摆,像是在跳舞的模样,就有种仿佛水滴直接滴到我心中的凉爽感触。
我就这么想方设法消磨睡意跟时间,直到夜深的时候。
「唔,安达小姐回来了。」
「咦?真的吗?」
到头来还是睡得没睁开过眼睛的社妹忽然睁开一只眼睛这么说。现在我也不会想特地问她怎么会知道了,总之就过去的经验来说,她从来没有一次是说错的。我才刚站起来,就听见门铃声响起。不像某个怪生物完全没按门铃。我立刻走去玄关。
「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
老公——不对,安达回来的时间是将近晚上八点。她回来得比昨天早,表情也没有昨天疲累。安达拨开似乎让她觉得很挡视线的浏海,叹了口气。
「你上班辛苦了。」
「明明岛村也有在上班啊。」
安达稍稍笑出声。她脱下鞋子,摆在我的鞋子旁边。
两双鞋子摆在一起,就能清楚看出安达的脚比我大一点。哇哈哈哈。不知道比度量的话是谁比较厉害。我希望长年照顾妹妹的经验能让我险胜安达。
「嗯~还是很难说~」
「咦?什么事情难说?」
「没事啦~」
我硬是回避掉安达的疑问。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接过安达的包包,感觉还满重的。
「你很累了吧?」
「嗯。」
安达老实承认很累,眼神却游移起来。接着频频眨眼看我。
「……怎么了?」
「可……可是一看到岛村的脸,我的疲劳就全都瞬间消失了……的样子……」
安达试图把她临时想到的主意化成言语。看得出她有点害臊。
她这么害臊的样子,也让我感觉好像能够借此稍微忘掉从公司带回来的劳累。
「那你让我看看你很有精神的模样。」
「咦!」
我的无理取闹害得安达顿时浑身僵硬。我觉得我们应该一星期至少有一次类似的对话。
安达在当机了一段时间后抬起头,伸手抱住我。
「喔?」
「嘿……!」
「哇哇哇!」
「有……有精神~」
安达把我抱离地面,脸上露出她尽全力展现的灿烂笑容。
我一边感受着安达使劲环在我身后的手臂有多么僵硬,一边笑着摆动悬在空中的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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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小小的互动就能带来欢笑——这就是我跟安达现在的关系。
安达在放下我之后露出精疲力尽的微笑,说:
「我……我很有精神。」
「对不起,居然害你消耗掉仅存无几的活力。呜呜呜。」
我故意假哭,同时也清楚感受到安达灌注给我的活力。
「话说,原来我重到会害你这么累吗?」
「没……没有很重啊……应该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安达像是在讲绕口令一样,快速带过这个话题。接着立刻不发一语地快步逃离现场。我也不发一语地跟上去,结果她就改用跑的了。看她好像还满有精神的,太好了。随后,我也改用跑的来展现自己有多敏捷。
「你回来啦。」
「啊,你又在这里了……」
「晚安。」
坐在沙发上的社妹向安达打招呼,让她停下了脚步。安达盯着那头颜色醒目的头,说:
「不知道刚才那些有没有被听到……」
「有精神~」
一阵很用力的脚步声笔直朝着社妹冲过去。
「咻呵呵,我不介意安达小姐也把我抱高高喔。」
「才不要。」
社妹虽然被安达捏着脸颊,却也不失笑容。
她们能变得这么要好是好事。我趁着她们两个在玩的时候把安达的包包放好。
「你去换衣服吧。我先准备晚餐。」
「嗯,谢谢。」
安达往里面的房间走去。社妹的脸颊因为被安达尽情捏了一顿,变得像是摊开的包巾一样,但她并没有先把自己的脸挤回原样,而是直接两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摆起姿势,还自己配上「铿锵——」的音效。
「好期待喔~」
「你记得利用等的时间把脸颊弄回来。」
「哎呀。」
她开始把脸颊揉回原状。你是黏土吗?我轻松看待这幅奇景,动手做起炒饭。
「话说回来,小同学最近也在学厨艺呢。」
「嗯?真的吗?」
「她说学起来之后会做好吃的点心给我们吃。」
「那还真教人期待。」
「好兴奋喔~」
社妹面露开心笑容,明显很迫不及待。
她还真爱我妹。
我妹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她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年纪相近的好朋友,很可爱。现在……比较像姐妹?
不知道再过五年或十年之后,她们又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我猜就算等到我妹已经长大成人,社妹还是会跟现在没有什么两样。
我一边想像这个充满破绽,仿佛被虫啃出一堆洞的未来,一边准备晚餐。
放好包包、换好衣服的安达也在这时候走出房间。
「辛苦了。」
「嗯。我差不多忙完了。」
安达开口这么回答,并坐到餐桌前面。她看了桌上的料理一眼,又接着看向我。
「下星期换我负责煮晚餐。」
「那还真教人期待~」
社妹马上开心地吃起晚餐。她就这么吃个不停,没有多加理会安达的困惑。
「哈哈哈……」
我笑着稍稍撇开视线。但看到她们两个像这样坐在一起,就会觉得社妹看起来有点像安达的小孩。明明以前顶多像妹妹,现在却变得像是母女。
「……不不不。」
她们从发色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都不像,要说像安达的小孩太牵强了。
「嗯?」
几乎要把整根汤匙吃进嘴里的社妹似乎有察觉到我的视线,抬起头来。
「没事。好吃吗?」
「命运级的好吃~」
她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表达满意。
「跟妈咪小姐煮出来的味道很像。」
「会吗?嗯~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
毕竟我就习惯这样的味道。其实正常应该是要渐渐往安达的喜好靠拢,可是安达没有特别偏好的口味。她顶多常常不吃苦的东西,不苦的也只会心无波澜地吃下肚。她吃东西的反应冷淡得跟对待我以外的人差不多。
「好吃吗?」
我对安达讲出一样的问句。
「咦?嗯。」
安达平淡的反应让我不禁露出苦笑。她在慢了几拍之后抬起头,大概是察觉了自己的回答不及格。
「好……好吃~」
安达改口讲出识相的回答。
「……命运级的好吃。」
「应该用不着模仿得这么彻底吧?」
我轻拍模仿对象的头。被拍头的那家伙大概是太专心吃东西,只有在一阵张望之后发出没有意义的「哈哈哈哈哈」笑声。我偶尔会觉得她这一点很奇怪,而且是和平常认为的奇怪不一样的奇怪。怎么说,感觉就像对话兜不起来……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们就这样吃完了晚餐。
「那么,我先走了。」
把晚餐全吃下肚的社妹动作俐落地举起手道别。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景象了。
她不怎么在我们这里过夜,说是小同学会觉得寂寞。
「记得替我向我妹问好。」
「要怎么样问好呢?」
「啊~要想这种细节好麻烦……跟她说请多指教就好。」
「好~」
我妹大概会搞不懂我想表达什么吧。连我自己都不懂。
「你回去路上小心喔。」
「好好好。」
「我的意思是你也别忘了注意附近有没有人。」
虽然我不知道社妹是怎么办到的,但这家伙如果真的是用跑的跑回我老家,跑起来的速度应该会快得很吓人。这样不只撞到人会很危险,被人看到也会很危险。真要说的话,可能是在她附近的人会比较危险吧。
社妹这一次来访完全不辜负她「白吃白喝」的称号。我猜她大概回我老家以后又会再找东西来吃。她一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就像是一只可爱的猩猩。呃,我这么说不代表自然界的猩猩不可爱。
「我本来想说什么啊……」
我疑惑地走回客厅,发现安达正瘫软在沙发上。
「安达?」
「嗯……抱歉,我刚才在发呆。」
安达坐起身。看来是吃饱之后,疲劳也跟着显现出来了。我见状先是眼神游移,才踏出脚步。我坐到安达旁边。
然后搂着她的肩膀跟头,让她靠向我这里。
安达毫不抵抗地躺到我腿上。
「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消除你的疲劳,总之就先试试看。」
我用手指替躺在我腿上的安达梳理头发。安达的眼神随着我的手指移动。她平常被我这样对待都会慌得不知所措,但大概是身体太累了,反应相当平淡。
安达的双眼逐渐放慢速度,静止下来,接着说:
「这样很放松。」
「那真是太好了。」
安达的措辞让我十分心满意足。
我决定暂时先不理会堆在前面厨房里那些还没洗的碗盘。
我像在轻抚背部一样轻轻摸着安达的头发,途中安达就好比是眼睑忽然变重了一样,逐渐闭上眼睛。她闭着眼睛开合嘴唇,仿佛在说着梦话。
「岛村……在公司过得怎么样?」
「嗯~一般般。跟平常一样。」
我在公司里没有什么特别杰出的表现,也只能这么回答。
其他同事还会说我是「差不多小姐」。我这种个性从学生时期到现在都没怎么变。
「这样啊。」
「嗯。」
我语气散漫地回答她,轻轻甩动脚尖。我们之间产生些许沉默。
我以为安达说完就睡着了,不过她似乎还想再撑一下子。
「明明感觉应该有更好的问法,可是……我的口才老是没有长进。」
安达细声自嘲。
「我觉得比以前好很多了。」
「是吗?」
「毕竟以前的安达妹妹——哈哈哈~」
我想起她以前的各种奇妙言行。这些回忆比天上繁星还要更多。
「你怎么突然笑出来……」
「因为我很开心。」
「我现在……应该有比以前沉稳一点。」
「一点?」
我这句话的重音跟「What?」差不多。安达故意保持沉默,假装自己睡着了。
她这种单纯的敷衍法让我忍不住发出嘻嘻笑声。
但是安达凡事尽全力的模样从学生时期到现在都没有变过,而我也能够清楚感受到她的努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有无止境的耐心等待安达说完想说的话。
「我会继续努力上班……等比较没有这么忙了,我们再来讨论要去哪里吧。」
安达突然改变话题,看起来连张开嘴巴都觉得麻烦。
「讨论去哪里旅行吗?」
「嗯。」
我跟安达曾一起决定了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飘渺又遥远。
也同时是我们成长的象征。
「老实说,我觉得要去哪里都可以。」
「嗯。」
「最重要的是能跟岛村一起去。」
「是啊。」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可是感觉安达自己一个人出外旅行也享受不到任何乐趣。我甚至很难想像安达会因为我以外的人事物冒出开心之类的正面情感。这样讲其实有点像我太自视甚高,不过,安达对我付出的感情确实就是这么庞大。想必我在安达眼中应该就像是和她指尖相连的半个自己吧。
「我们下次放假找个地方逛逛吧。」
我决定在准备去国外旅行之前,先安排一个踏脚石。
「找个地方。」
连讲话都已经讲不清楚的安达复诵了我的话。
「要去哪里都可以。安达有想去哪里吗?」
我明知道她一定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却还是故意这么问。安达高中的时候曾经突然想找我一起去国外旅行。她能够想到什么就立刻付诸行动,算是她的缺点兼优点。现在再来看看她这种作风,说不定反而会觉得很可靠。
安达一直没有回答,于是我看向她的脸,才知道她的眼睛跟嘴巴都已经阖上了。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我轻轻拨开落在她脸上的发丝。用手遮住她的长发,就能从她的睡脸里头看出她以前的影子。
现在想起刚认识安达那时候的事情会有种奇妙的感觉,会像在回想着非常久远的记忆……却又觉得好像昨天才刚发生,能清楚记得当时的感受……说起来非常极端。
一下变回高中生,一下又回到现代,一刻都闲不下来。
会这样或许是因为我自从认识安达,就和她一路走到了现在。
「……………………………………」
我们究竟能走到多远的地方呢?
我在和安达共度的这段时光之中,思考过这个问题好几次。
记得我在当初她问我要不要一起住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而我当时决定说出口的答案是——
——这也是个好主意。
因为我想和安达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你不尝试立志走遍天涯海角吗?安达妹妹。」
安达的声音从其实让我很想抱怨有点热的距离传来。
「我今天比较想要这样。」
依然看着前方的安达小声说道。我一边感受着她碰到我脸颊的头发,说了声「是喔」,一边心想既然她觉得这样就够开心,那倒也没什么不好。
今天是星期天,我们从起床以后就没走出房门半步。我们两个一起坐在沙发上。安达坐在我的双腿之间,而我们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共度这段悠闲时光。
会这样是因为我问安达有没有希望我帮她做什么。她希望我当她专属的椅子。这张沙发光是两个人并肩坐着都会觉得有点太宽,两个人只占一个人的位置又更奢侈了。
不对,反而应该说是节省?我看向沙发上的空位。
安达一开始还有点客气地缩着身子,可是不晓得是不是累了,现在则是倚靠在我身上。我用嘴巴抵着安达的肩膀,和她相互依偎。
太阳还没爬上最高点,所以我们今天还有非常多时间。
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种莫名种温暖的感触。
只是五月的气候让我觉得有点热。
感觉就好像被一只大型犬紧紧贴着。安达听到我这么说会生气吗?
「狗……」
啊。我不小心说溜了嘴。我的坏习惯就是会不经过大脑讲话。
「狗?」
「狗好可爱~」
「咦?啊,嗯。」
反应听起来没什么兴趣。算是在预料之中啦。
可是喜欢的东西只有一种,心情上究竟会比一般人轻松,还是难受很多?
总之,现在我就是那个足以左右安达大部分人生的重要因素,责任非常重大。我没有其他跟狗有关的话题好聊,就这么默默发呆。安达刻意接续我的话题,打破沉默。
「岛村会想养狗吗?」
「嗯?嗯……」
我还来不及闭上眼睛想像,就先看见了那只狗的身影。
那只狗的幻影转头看向我,接着,我便缓缓闭上双眼。
「这里禁止养宠物。」
「如果没有禁止呢?」
「大概不会想住在一起吧。不然要道别的时候会很难过。」
我把以前会刻意隐瞒的真心话告诉安达。
「这世界也真爱捉弄人,居然让每个人遇到的每一种邂逅都会用道别作结尾。」
所以要有个愉快的道别可说是天大的难题。
有时候甚至需要故意欺骗自己。
我动手梳理安达的头发。凉得恰到好处的滑顺触感穿梭在手指之间。
「要是没有相遇……」
安达的头发跟头微微晃动。
「就不会了解到道别是多难受的事情,所以我认为能相遇是好事。」
安达语气坚定地说完,又转过头来补充说明:
「能遇见你是好事。」
随后,她的脸颊就有如被灌进大量红色液体,逐渐染红。
「我……我喜欢……岛村。」
安达失去镇定的过程有种类似艺术的美感。
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传统艺术了。
「谢……谢谢你。」
在近到彼此的发丝会纠缠在一起的距离听到这种话,实在很难不害臊。
虽然就算两人分开一点,我可能还是一样会害臊。
安达就是有这样的能耐。
安达动也不动地盯着我看。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凝视着她的双眼,说:
「我也喜欢你。」
我替安达送上她期待许久的一句话。
「现在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
我打算以我的感情在经过漫长岁月之后依然耀眼的唯美说法作结,然而安达并不满意我的答案。
「以前……」
「哎呀?」
「我希望你……可以比以前更喜欢我。」
「安达妹妹还满任性的嘛。」
可是或许就是要这样,才有特地选择和彼此共度人生的意义。
毕竟如果只是想要原地踏步,也只要拥抱回忆就够了。
「我会努力达到贵客户的需求。」
我以后就尝试更重视安达,尝试替她做点什么吧。
「这样可以吗?」
「嗯。」
安达似乎很满意我肤浅的回应。
一直被安达笔直的视线盯着看,就会害我很想故意搞笑。
「喔,还有另一个理由让我不需要养狗。因为家里的狗狗只要有一只就够了。」
而且要是家里有太多人或宠物,安达一定会吃醋吃到变成大醋桶。
哈哈。
我笑了笑,安达则是讶异得睁大眼睛。
「你说我吗?」
「哈哈哈。」
指着自己的安达噘起嘴唇,生气地说:
「我才不是狗。」
「安达以前真的好可爱啊~」
我常常会看到她甩着尾巴的幻觉。现在则是偶尔会看到狗耳朵。
「现在呢?」
「咦?」
我差点脱口说出狗耳朵。
「我现在……不可爱吗?」
安达不安地往上看向我。我又看见了熟悉的那对狗耳朵。
我差点忍不住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你别问这么可爱的问题嘛。」
我轻摸安达的头。她闭上眼睛,静静让我摸。
摸着摸着,我突然想起到现在都还是安达的身高比较高,而这种难以言喻的突兀感反倒让我觉得很享受。
「……嗯,这样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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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养狗或猫,顶多偶尔会有个家伙突然跑来白吃白喝。这部分我其实没有任何怨言。毕竟社妹会让人心情变得比较轻松。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我相信那家伙绝对不会比我早死。身边至少有一个这样的人,心情就会轻松很多。
因为即使以后被时间洪流卷往时间的尽头,或是像石头在河流冲刷之下变成圆形那样失去了许多事物,我说不定也不必面对孤独。
只是我也不保证自己会比其他人长寿。
可是我比其他人睡得还要久,感觉很可能真的会比较长寿。
「我有时候在想——」
我等安达回头看向前方,才开口这么说。
「我希望不只是和安达,而是和每一个人的邂逅都能留下一些特别的意义。」
这就像是有时会吹得人不禁打起寒颤的凉风。
一种非得留下某些痕迹的强迫观念。
「呃……」
安达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却仅仅是显露困惑。
活在当下的安达大概完全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愿望吧。
我很喜欢她这份率直。
「算了,没事。」
我敷衍带过这个话题,再次把脸埋进安达的肩膀上。
我眯眼看向窗外仍然蔚蓝的天空。
「好,今天——」
傍晚,我双手环着胸,在冰箱前面思考晚餐该吃什么。
「吃冷麦面怎么样?」
「……你又跑来了。」
她这次还在我不知不觉之间爬到我头上。一直到她开口讲话,我才发现她来了。
「你还真喜欢吃面耶。」
「我什么都喜欢吃。」
「真羡慕你这么好应付。」
仿佛没有任何重量的那家伙身上飘出水蓝色的光粒,像孢子一样漫天飞舞。
用手指捞起光粒,光粒就会像是融入肌肤一般消失。社妹的身体会是这种光粒大量聚集而成的吗?
我稍稍想像起不只从来没见过,甚至未来也绝对不会有机会亲眼见到的宇宙。
「我中午吃了苹果。」
「我还没问你。」
社妹用她的手脚接连攀着我身体的各个地方,爬回地面。
随后抬头看向我,而且那双原本就散发着光芒的双眼变得更加闪亮。
「哦,看来岛村小姐已经决定好了。」
这家伙的眼睛能看透一切吗?还是单纯只是我太容易被看透了?
「嗯。」
我先是同意她的猜测,接着说:
「我要煮安达可能会喜欢吃的东西。」
我想让安达心里能够存在更多她会觉得喜欢的东西。
让她喜欢更多可以在开头加上「岛村的」的东西。
我以后就多花点心思在这方面上吧。
「哇~」
社妹看起来像是反射性地举起双手欢呼。
现在就连她这声欢呼,都会让我觉得是帮助我向前踏出一步的顺风。
「真要说的话,达与小姐是比较像岛村小姐。」
「哦,是喔?」
我跟社妹悠哉地聊着昨晚的话题,并在最后将她塞进背包里面,做好出发的准备。这听起来可能很莫名其妙,但她真的有办法被装进里面。她现在只有头探出背包外。
我有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介意被装在这么窄的地方,结果她说被我背着走比较轻松,听得我也只能傻眼地回答一句「是喔」。明明我的背包不可能有足够空间把她塞进去。我背起比我的背部还要更大的背包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暂时先把背包放下来。
「哎呀?」
「万一你不小心掉下来会很危险。」
我帮社妹戴上安全帽。这顶黄色安全帽的正面有贴一张名牌。我没看过这个名字。一帮她戴上安全帽,她的发丝之间就飘出了光粒。
「感激不尽。」
「嗯。」
虽然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但好像是在道谢的样子,我也姑且先当作是这么一回事。我用力踩起脚踏车的脚踏板。这年头很难找到地方补充燃料,脚踏车也因此成了很珍贵的交通工具。毕竟只要身体还撑得住,它就有办法继续前进。
等轮胎坏了,就换下一辆……不知道这是第几辆脚踏车了?我只记得第一辆脚踏车的骨架是红的。我一直以来都是没有找到脚踏车就用走的,找到之后就用骑的,坏了就继续用走的……就这么周而复始。
变得不太平整的道路一开始骑起来会摇摇晃晃的,之后才逐渐稳定下来。每一次经过小小的凸起或坑洞就会上下摇晃,也会有水蓝色的光粒从身后飘来。我不懂这些光粒为什么会飘到正在前进的我面前,再一一消失。循着这些光粒的轨道望去,就会看见熟悉的橘色天空。天空将云朵染成火红,悄悄包覆过往。
「这个星球的天空是糖果色的呢。」
「糖果。」
「这名字听起来真好吃。」
社妹突然开始自问自答。我跟社妹沟通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她偶尔会讲出一些我没听过的词汇。是其他星球才有的名词吗?
社妹说的糖果色天空一如往常地点缀着废墟和植物。
点缀成每一次受到那道光轻抚,就会想回过头的黄昏色彩。
这个世界有许多地方正在逐渐迈向毁灭。
「同时也是咖喱的颜色……到头来还是妈咪小姐煮的咖喱最好吃。」
「是喔……」
我其实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对她来说似乎是很美好的回忆。她的语调虽然时时刻刻都很开朗,却还是能听出微小的差异。
「你说的都是其他星球的事情吧?」
「是啊,那些都是在我之前待的星球发生的事情。」
「你的行动范围还真广耶。」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就表示她去过好几个星球了。也就是说,这家伙是个外星人。
「你证明一下你真的是外星人。」
「要带你去一趟宇宙吗?」
「唔~不用了。」
要是去宇宙发现到处都是像社妹的家伙还得了。
就算我把一整天时间都拿去采集粮食,也养不起一大群贪吃鬼。
「那,我跟你说的那个人是哪里很像?」
「两位都会给我食物。」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赞别人心地善良。
「原来你从以前就一直在做这种事啊。」
「这种事是指什么?」
「白吃白喝。」
「我常被这么说。哼哼。」
就算不用回头看,也猜得到她现在应该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不过~你能靠这招过活也是满厉害的啦。」
「我之前也被说过类似的话呢。」
「跟我很像的那个人吗?」
「是啊。」
「是喔。」
我又有点想见见她了。
说不定这份愿望是在利用有点拐弯抹脚的方式,来促使我主动和别人交流。
我们即使悠悠哉哉地边聊边前进,也非常不容易遇到任何危机。
毕竟连其他生物都开始变少了。现在整个世界几乎都变得像植物园一样。
我起初是独自一人在这样的世界当中旅行,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多了一个旅伴。
她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可是光是能偶尔听她讲些其他星球的故事,就够值得了。
社妹时常提到的那些人说不定会是我第一次遇到的其他人类。
愈来愈觉得那些人不会与我无关了。
「三千七百年前的好人啊。」
「说不定其实是三万七千年前。」
「喂喂喂。」
这一错就差了整整十倍,然而在她眼中说不定只是极其微小的误差。
「我只清楚记得三跟七。」
「你到底是怎么数的……」
社妹把她小小的手伸到我的头旁边。她的两只手分别代表三跟七。至于她用一只手表达七这个数字的方法,就是在掌心上写着七。
「但仔细想想……」
「怎么了?」
既然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就表示——
「你说的那些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了。」
我故意讲得比较委婉一点。我从出生的时候就是自己一个人了,不太能理解身边的人消失是什么感觉。只是我曾在残存的影片看到里面有很多人……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概念。
车轮不断旋转,转出它独特的乐音。
「是啊~」
社妹的反应只有这样。一如往常地平静,甚至会觉得平淡。
我没来由地看往头顶上方。
我有时候会想,这家伙真的有感情吗?
外星人太神秘了。
「话说,我们走了好久都没看到人呢。」
「明明已经开始偶尔会看到有人走过的痕迹,差不多也该遇到了。」
前面有座地面裂得凹凸不平的上坡,于是我加强脚踩的力道,讲话也变得比较用力。我将身子微微向前贴近脚踏车,开始爬坡。
我默默忍着庞大的负荷,一直到爬完这个上坡才开口说:
「啊~好想赶快遇到人类喔。」
我伸直离开脚踏板的脚,顺着下坡的惯性前进。停滞的闷热空气终于化成了流动的风。热风吹过我的头发间隙。
「呵呵呵,你有遇到我啊。」
一个有点难说得上是人类的生物开口强调自己的存在。
「我好想遇到脸颊捏起来不会一直变长的人类喔~」
「你遇到别人之后想做什么?」
「不知道。」
应该至少不会去捏对方的脸颊。
「可是我总觉得……不先遇到别人,就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假如不这么想,我也无法咬着牙继续旅行,所以说不定只是我擅自订了一个让我愿意付诸行动的目标而已。
反正等真的遇到人了,再顺从我当下的心情来面对就好。
而且我也不确定这世上还有没有除了我以外的活人。
我们的祖先前来开拓这颗星球,拓宽能够居住的区域……最后的结论是这颗星球不适合住人。大概是这片土地不适合生命成长吧。被抛弃在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努力苟延残喘,然而,却也一定会在不久之后彻底灭绝。
我能够在人类灭绝之前和其他人相遇吗?
「……你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什么意思?」
「因为从你讲的那些故事听起来,你上一个待的星球应该比这里丰饶很多啊。」
甚至丰饶到会人口过多……虽然人太多或许也会有被挤得喘不过气的问题。
可是那里的人能够过着安稳的生活,不需要出外旅行。
而且身边总是有其他人陪伴。
啊,但是他们应该就是身边不再有人陪伴自己,才会离开那颗星球。
社妹说:
「喔~因为我得履行跟岛村小姐之间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