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角馆的选择
三天过去了,艾丽西亚的袭击来了。
我们收到了一封请帖。
寄信人不明。从红色信封里取出信纸铺开,上面并没有写什么具体的事情,只给了一个地址,好像就是叫我们过去。
摊开的信纸上浮现出立体全息影像,不知又是什么机关。上面是一栋被树林包围的洋房,似乎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们吃惊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不到十秒影像就消失了,随后信纸也自己烧了起来。一接触空气就会触发吗。“绝迹圣域Another Eden”的技术确实有超出我们世界的部分。
“只能硬头皮去了。”
在事务所一同看请帖的渚拿定了主意。
“嗯,敌人也做好准备了。”
按照事先商议好的,我们也联系了诺切丝和大神。我们四个人前往敌人的老巢。
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把这边的情报分享给了丽露和米娅。丽露似乎对我这次没寻求她的帮助感到不满,但她也最清楚,自己的身体条件不允许。
“丽露就给你个提示吧。”
丽露给出了自己的劝告。
“接下来你肯定会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会有害怕得脚发抖,动不了的时候。这时你要骗过自己的大脑。”
“……骗过大脑?”
然后丽露认真地回答了我的疑问。目前的我还不太懂她说的话,但这毕竟是值得信赖的主人给的提示,我认真记在心里,做好充足准备。
而与米娅的这通电话可以说影响深远。
她通过预视未来,知道我们四个人即将与艾丽西亚交战,但她也同时给出了这样的预言。
“你们四个人当中,至少要少掉一个人。”
也就是我、渚、大神、诺切丝中的一个,不知道会是谁。巫女看到了这样的未来,我们当中确实会少掉一个人。
可见我有些难过,米娅最后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特异点’可是能改变这样的未来的。”
“——嗯。”我回答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搞清艾丽西亚的目的,查明丹尼亡灵的真实身份,夺回希耶斯塔。
就和与斋川、夏露约定好的一样,我们发誓要夺回一切,起身前往请帖上写的地方。
那里虽然还在国内,但仍然属于受世界树影响的区域,荒凉无比。大神开车一直开到茂密的森林前,我们四个人下了车,徒步进入森林。
这里因为世界树的种子产生了巨大变化,就像是幻想童话世界里出现的森林一样。林中几乎照不到阳光,我们走了一个小时左右,突然那栋巨大的洋房就出现了我们眼前,就像是从雾中突然冒出来的一样。
“是这里吧。”
和信上看到的影像一样。我们先绕房子转了一圈,这就要花费好几分钟。
还有奇怪的一点就是,房子一扇窗户都没有。而且墙的外壁都呈漂亮的曲线形,从上空俯视下来应该是个椭圆形。
“进去吧。”
我们下定决心打开门,里面是一间巨大的玄关厅。
天花板有十多米高。直观地说比体育馆的天花板还高。我们穿过大厅,又见到一扇门。
我再次打开门,后面渚、大神、诺切丝依次走了进来。这里是一间圆形的巨大大厅,前方不远处还摆着一张圆桌。
“选择间吗。”
最后进来的诺切丝看着刚关上的门,这样嘟囔道。
“上面写的英语就是这个意思。”
诺切丝指着钉在门内侧的牌子。“选择之间”指的是这间房间吗。
“……门已经开不了了。”
“刻意这么设置的吧。”
刚通过的那扇门就像是从外面上了锁一样,怎么也打不开。“试试看吧。”诺切丝取出手枪开了几枪,可子弹完全打不穿门。
我们应该是被关起来了。我再次环顾四周,发现墙边算上刚才进来的那扇门,一共有六扇门。
“‘梅花间’‘方块间’,再就是仓库,然后‘红桃间’‘黑桃间’。”
渚绕了一圈回来,说。这间“选择间”还连接着其他的房间。
“敌人是想跟我们玩游戏啊。”
这次是大神先走到圆桌前,揭开了放在桌上的羊皮纸。
“这里写着【释放条件:解开四间房间的谜团】。”
“四间房间?……就是带扑克牌标识的房间吗。”
羊皮纸上用英文写着注意事项——所有房间只要进入,只有达成释放条件后才能出来。
也就是说,要离开这栋房屋,必须要进入这冠以扑克牌标识的四间房间,解开那里的谜团。而且一旦进入房间,要解开谜团后才能出来,就是这样的二重构造。
“敌人就好像知道我们是四个人来的一样。”
——敌人。这四扇门的背后可能是艾丽西亚,也可能是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而且希耶斯塔是不是已经潜入这里了呢。
“只能接受敌人的邀请了。”
我听着大神的话,将耳朵贴在了每扇房门上。
【梅花间】【方块间】以及【红桃间】听到了轻微的声响。
“希耶斯塔?”
侦探好像在里面,我不禁把手搭在门上。
“……门关的?”
她在吗。希耶斯塔已经在这间【红桃间】应对某个谜团了吗?
“君彦?”
渚用手搭住我的手,微微摇了摇头。……我懂。一旦进入任何一间房间,就必须达成释放条件才能出来。如果希耶斯塔真的在里面,就只能等待她自己解开谜团了。
“还剩下三间。我们多了一个人。”
现在能进的房间有梅花、方块、黑桃三间。
由我们四个人分担就行了,但是……
“但是啊。我们也不需要同时攻略这三间房间吧?只身一人进房间也确实比较危险。”
渚冷静地说道。我们四个人完全可以进同一间房间,逐一击破。虽然费时间,但安全性能得到保障。
“这样吧,用桌上放的这个。”
大神说着拿出了一沓扑克牌。
“交给神明决定也不错吧。”
“是要分组吗。大神,你要是落单了别发牢骚啊?”
听到我的话,大神哼了一声,洗起了已去除十三张红桃的扑克牌。然后渚、大神、诺切丝、我分别抽了一张。
“我是梅花。”
“我也梅花。”
“我是方块。”
“我是……大王。”
气氛一下变得奇怪起来。明显是大神的错,没把大王去掉。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我一个人又抽了一张,是方块J。不吉利的是,上面画着无头骑士。
“那就我和诺切丝,渚和大神组队……”
“合作愉快,大神君!”
“嗯,没想到又当上你的代理助手了。”
渚和大神两个人欢天喜地地往【梅花间】走去。
感觉大脑受到了沉重打击……
“怎么了,对我这个队友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我很爱诺切丝。”
“这种话请对希耶斯塔大人说。”
我们苦笑一声,然后诺切丝微微收起了笑容。
“接下来可就没有开玩笑的时间了。”
“嗯,做好准备了。”
到这种时候,准备早就做好了。
诺切丝看着我,好像要张口说些什么,但她还是闭上了嘴。于是我们也往【方块间】走去。【黑桃间】暂时先放着。
“对了,大神。要让渚受伤了,我可饶不了你啊。”
“到时候等办完事,怕是都没你活跃的份喽。”
诶,这人还是一样地不讨喜。
虽然不讨喜,但确实让人觉得值得信赖。
“渚!”
“嗯?”
“稍后再见。”
“……嗯!那是当然!”
我与满脸笑容的渚告别后,和诺切丝打开了面前的门。
◆【方块间】①
一进来,【方块间】的门就自动关上了。房间里很暗,只有入口处有火把的灯光。
“这里写了注意事项。”
诺切丝指了指钉在门上的牌子。上面用英语写着【Conditions of release: Expose all lies】,翻译过来就是【释放条件:拆穿所有谎言】。
“什么意思?”
“不知道。门也确实开不了了。”
诺切丝不管用平常人多少倍的力气转动把手,门也完全打不开。
“转下来了。”
“别转了。你怎么还一脸得意的样子啊。”
自己还刚说了玩笑话的时间结束了。见我生气了,诺切丝就像被主人训斥的狗一样不服气地松开了门把手。
“要我们拆穿谎言啊。”
这个条件有些模糊。——要拆穿谁的谎言?谁来做出判断,怎么判断?谎言具体又指的是什么呢?
“谎言就是人的心愿。”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令我怀念的声音。
“为什么人要说谎,无非是想否定现实。事情其实不是这样,自己其实不是这样的人。结果本该不一样,自己本该不一样的。人说谎,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一点。”
我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墙边的火把也跟着点亮了。刚才在扑克牌上看到的无头骑士人偶有几十具站在那里,包围了整个房间。
“所以谎言就是人类恳切的心愿。想颠覆现实的心愿。拆穿谎言,也就毁灭了人的梦想。”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桌子。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男子。
黑色的高礼帽,褶皱的西装。他盘腿而坐,露出脏兮兮的皮鞋,一边抚摸着胡子一边淡淡地笑道。
“所以,拆穿这样的谎言,揭开真相——这就是侦探的工作。你觉得呢?君冢君彦。”
“我只是一名侦探助手,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碰上你。丹尼·布莱恩特。”
他是本已在八年前与我死别的“师父”。
“哈哈!不用那么吃惊。跌落悬崖的侦探终会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回归的,福尔摩斯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丹尼同以前一样发出爽朗的笑声。
他和八年前一模一样,就好像一点没变老。
“丹尼,不,你究竟是谁?”
我问起这个面似丹尼的人的身份。
外貌、声音、气味确实都一模一样。但一样得有些过头了。
“不会是二重身吧?”
德拉克马说过。艾丽西亚试图收集那些认识丹尼·布莱恩特的孩子的记忆,制造出丹尼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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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名男子就是她的成品,她究竟有何目的?这名男子又是以何目的而活?
“君彦,你要多加小心。”
是身旁的诺切丝。
好在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一见到这个男人,我差点就失去了理智。
“能握个手吗?”
“我拒绝,但我理解你的想法。”
是吗。有诺切丝在确实就足够了。
“问来问去的也没啥意思。玩个游戏吧?”
“……游戏?”
丹尼放下盘起的双腿,示意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解其意的我坐了上去,可就在这一瞬间,自己的双手双腿都自动被金属锁扣上了。
“君彦!”
“好了,别再打扰我们了可以吗。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
“诺切丝!……你,你干了什么!”
“不担心自己,倒担心起这个机器人来了。哈哈,你还是老样子。”
诺切丝像是全身麻木一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她狠狠地瞪着丹尼,说。
“……是产生了什么强磁场吗?”
“我知道,你是史蒂芬·布鲁菲尔德造出来的个体。不过,艾丽西亚是比那个人更优秀的‘发明家’。让你这种半成品失效的办法有的是。”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诺切丝要来,所以才设下了陷阱吗。在科学水平上史蒂芬还是不如艾丽西亚吗。
“我,没事。君彦,倒是你。”
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诺切丝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接下来我没法寻求她的帮助了。自己必须独自应对丹尼。
“给我手脚上锁,究竟是什么意思?”
“简单点说,这是谎言检测器。在你说出谎话时,这个系统能检测出你的脉搏等各种异常。”
开始游戏吧,丹尼说道。手脚的枷锁严实地锁上了。……一开始就要测脉搏和体温吗。
“规则很简单。我们互相提问,引对方说出谎话的一方获胜。”
“检测出说谎之后,会有什么蜂鸣器响吗?”
“不,这道枷锁会向你全身通电。”
我一时愣住了。
“你们世界的‘发明家’真的是恶趣味满满啊。”
这也是艾丽西亚想出来的吧。
通过手脚上的枷锁通电的椅子,就像是刑具一样。
“说了谎就会死,对吧?”
“运气好也能活下来的。”
——嗯,果然没错。他根本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丹尼。只是模仿了丹尼的声与形的冒牌货。只是上次梦见的那个亡灵。
“逃出这间【方块间】的条件本来就是拆穿谎言。这场游戏也是依此设计的,你有什么异议没有?”
“你意思是,赢了这场游戏,我和诺切丝就能逃出房间……”
而且,拆穿了谎言,可能就能知道这具丹尼亡灵的秘密了。总之,现在的关键就是赢下游戏。只能上了。
“你说互相拆穿谎言,那提问的顺序怎么决定?”
“用这个。”
这时桌子的正中央自动打开,出现了一个六角形的凹槽。有五个骰子在里面转。
“掷这些骰子,通过掷出的五个点数决定役注。只有一次重掷机会,得到更高点数役的人能够向对方提问。”
译注:役,日本麻将术语,这里指特定点数的组合。
很熟悉的游戏。
用骰子代替牌来玩扑克牌游戏。类似的游戏也确实存在,但这算是丹尼添加了特殊规则的原创游戏。
“三十秒记住。”
这时我发现我们右手上的枷锁解开了,丹尼的亡灵把役的简表递给了我。
“十秒足够了。”
“哈,以前你是最不守规则的。有长进啊。”
“闭嘴。你知道我什么。”
你的情报都是从别人身上收集来的数据。他根本不是真正的丹尼。——他根本不了解我。
“好了,开始游戏吧。”
让你先掷,丹尼催促我道。我掷了凹槽里的五个骰子。结果得到的点数乱七八糟,达不成能用的役。
“只有六才行,再重新掷。”
结果只有两个六点,其他的点数用不上。达成六役,六点×2计为12分。
“这结果一般般啊。”
“……到你了。快点掷。”
他这种说闲话的语气和表情让我反胃。玩个游戏便要赌上命。但这个态度确实和我熟悉的那个丹尼一模一样……
“君彦,集中精神。”
诺切丝无法动弹,但仍在关心我。这时丹尼也已经掷过了骰子,结果是。
“三个六点,两个五点?”
满堂红当中最强的组合,合计28分。不用重新掷了。
“作弊了吧!”
我不禁喊道,但突然以前的记忆苏醒了。没错,他确实能做到。所以我当时也……
“哈哈!今天运气不错。幸运物品只有高礼帽一件。”
“……你这是在嘲讽早上占卜万年倒一的我吗?”
“好了,该问你什么呢。”
获得提问权的亡灵露出欠揍的微笑,说道。
“君冢君彦,你的意中人是谁。”
“……怎么又是这个。”
古老的记忆再次被唤起。
怎么,他也记得那一天的事情吗?他没有夺走我的记忆,为什么会重现那一天的场景呢?
“怎么了?听到我的提问了吗?”
……哦。他已经从其他孩子的记忆里提取到足够的样本了吧。丹尼·布莱恩特的假象已经完成,不再需要我了。
“谨慎点回答哦?太动摇太紧张的话可能会误判的啊。”
我还能因为这种事电死的吗。赢得游戏,获得情报,逃出房间。所以我现在在思考亡灵的问题。意中人是谁这种初中生小学生才问的问题会让我恼火,但敌人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内心动摇。
……不过,自己的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几张脸。不需要任何思考。比如一年前向自己表达过好感的少女。比如开玩笑似地说对我一见钟情的少女。我擦去脸上冒出的汗,回答道。
“我喜欢的是侦探少女。”
几秒钟的沉默。这就说明电流没有触发。
“全世界最无聊的回答。”
“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啊。”
不远处的诺切丝屈着膝,愤愤地望了我一眼。
“但总的来讲,这个游戏就是只要不说谎就行。没错吧?”
这场游戏,考验的就是如何将不违心的回答自然地表述出来。
“看来你懂了啊。但是,将谎言贯彻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戏才刚刚开始。”丹尼眯起眼,掷起了骰子。
“一到五的顺子。要定胜负了啊。”
又作弊了吗。——那么。
“二到六的顺子。怎么说?”
役相同。根据刚才看的简表,分数应该都是30分。
“哈哈!这就是‘特异点’的方便主义的能力吧?眼睛颜色很不错哦。”
“算你赢吧。”丹尼笑着说。
“役相同时,点数更大的一方赢。”
“那我就不客气地发问了。——丹尼,你究竟是谁?”
不能说谎。说谎的瞬间,身体就会通上高压电。模仿我师父的样子,现在又不得不称呼为丹尼的男子极其冷静地回答道。
“我跟这个机器人一样。”
丹尼的亡灵指了指诺切丝。
“真正的丹尼·布莱恩特的肉体里,保存了人造的‘意志’。”
◇【梅花间】①
我和大神君进入房间的瞬间,门就猛地一下关上了。
“打不开。”
怎么转把手也没反应。果然和【选择间】一样。必须要在这间【梅花间】解决完课题之后才能出去。
钉在门后的牌子上写着注意事项。【Conditions of release: Reduce the number of people in this room】,即【释放条件:减少这个房间内的人数】。
“呃,这……”
“原来如此。必须要有人死才能出去。”
身旁的大神君冷静地点了点头。
……这叫人怎么冷静啊!?
“大,大神君!这该怎么办!?”
现在房间里就我和大神君两个人。那我们当中要有一个人死才能打开【梅花间】的门?这也太荒唐了。
“看清楚了,名侦探。看看那个东西。”
我顺着大神君的手指方向看去,梅花形状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手枪。
“梅花根本不是幸福的象征!”
这是叫我们互相残杀吗!?这是什么二流的死亡游戏!?
“想出房间,就只能去死,这不是太矛盾了吗……?”
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
和喜欢的男孩子交往、结婚,再生孩子。在乡下随便建一栋房子,一直幸福地活下去,这就是我正儿八经的梦想。
正儿八经过头了?是不是太保守了?话真多。嘲笑别人梦想的人都给我死两次。自己的人生路艰难地走到现在,有个教科书般的梦想不过分吧?
“随便说说。”
说老实话,自己一直没怎么想过应该怎样度过平凡的一生。只要自己还肩负“名侦探”一职。只要自己还想肩负这个职位。
我深呼吸一次,想平复一下内心。
“大神君,要不坐下聊聊?”
“嗯。应该也没什么时间限制。”
我们来到危险的手枪面前,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而就在我们坐下的瞬间,整个房间开始播放动画影像,像是光雕投影一般。是小女孩追逐兔子误入奇妙国度,与奇妙的角色相遇,开启冒险的幻想故事。
“好怀念啊。”
这个世界闻名的故事我小时候很喜欢。不过自己也是受了老朋友的影响,她当时经常读这本绘本读得很开心。
“为什么现在要放这个。”
有什么意图呢。我再次环顾这个巨大的房间,除了这边的桌椅什么都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估计在其他房间吧。还有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
“确实有可能。中奖的可能是‘特异点’他们。”
那我们要尽早去帮助他们。
……但他们也需要完成课题才能出来,大家都得在各自的房间里拼尽全力。
“释放条件是减少房间的人数。”
听起来很残酷。是艾丽西亚决定的规则?——很难想象。那个温柔的小艾怎么会。
“这种阴沉的表情可不适合你。”
大神君看着我的脸说。
“女生应该多笑。特别是你。”
“这是在求爱吗?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谁知道呢。推理一下试试。”
大神突然露出了试探性的微笑。
自己还是个孩子,觉得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孩没戏,所以才一下被面前的这个从容的大人给迷住了吧……
“抽吧,烟。”
我试图变换话题,对大神君说。
“你想抽烟的时候,总会敲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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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很敏锐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大神君取出香烟,点上了火。他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来,燃尽的烟灰滴在了随身带的烟灰缸里。
“艾丽西亚是你好朋友的名字吧。”
静谧的时光过去了几十秒后,大神君开了口。
“嗯。重要的名字,重要的人。……但上次见到的艾丽西亚,和我认识的艾丽西亚完全不一样。”
外貌确实一模一样,艾丽西亚长大了应该也是这个模样。……但她的表情、言辞,还有行为怎么也不像是同一个人。
小艾不是会伤害别人的那种人。她会为了保护朋友挺身而出……不假思索。
“我听说,‘绝迹圣域Another Eden’就相当于所谓的平行世界。那里有和我们世界一模一样的人,但走过的人生完全不同。我认识的艾丽西亚,在平行世界很有可能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嗯。不过她也说了。德拉克马是我们的仇敌。那个艾丽西亚也知道我的过去。”
为什么她会知道呢。如果她调查过我的过去,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圣域的艾丽西亚和我认识的艾丽西亚应该也不是毫无关系。
那个艾丽西亚来这个世界肯定是有什么明确的目的的。然后她又开始接触我们。其原因是……
“还是得尽快出去。早点见到艾丽西亚,把一切问清楚。质问她。不惜动用一切手段。”
不能让她玷污了我的美好回忆。
不能让她再顶着艾丽西亚的脸和名字杀人了。
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做呢。——快想。侦探只有思考才能获得答案。快想,快想。
“对了,大神君。”
他抽完第一根,停顿了片刻。正准备拿出第二根时,我发话了。
“我们已经认识多久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聊聊,我笑道。
大神君也说了,这间密室没有时间限制。
“应该是‘七大罪魔人’危机爆发的时候吧。当时君冢君彦正忙着处理‘魔法少女’的事,所以我就当了你的代理助手。”
没错。我经“联邦政府”介绍,不得不和熟悉世界暗面状况的公安警察大神君展开了合作。
说实在话,起初我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可是大神君一直把我的事情放在第一位,第一时间完成使命。现在,他继承老友的遗志,当上了“执行人”。
“你也确实关照了我很多。就像是大人背小孩,抱小孩一样。”
“这倒也确实。”
“呃。你应该说‘名侦探自己也很努力啊’!”
我不禁吐槽道,大神君听闻,点燃了香烟,扬起了嘴角。
自打认识他后,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说的闲话也越来越多了。中间也有段时间没见他,就这么过去了两年出头。
我们一点一点地了解彼此,逐渐地我知道大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我开始觉得,他的后背值得依靠,他的意志值得信任。
——想了这么多,我得到了一个答案。
“话说,大神君。我在想。‘名侦探’的工作啊,是不是得倾注所有,不择手段地完成自己的使命。”
历代“名侦探”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敬仰他们。他们没有选择平凡的幸福,而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条道路。——所以。
“名侦探……!”
我握住了桌上的手枪,大神君见状,冲我喊道。
“别着急。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他也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吧。
“没事的,不需要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你不牺牲,我们也肯定有办法出去的!”
不,路只有这一条。那个艾丽西亚不会给我留生路的。所以,逃出这个房间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住手!”
“对不起,大神君。”
我把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扳动了击槌。
“上次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到必要的时候你要给我起个名字。你是‘名侦探’,不要食言啊。我还没和你——”
——谢谢你,大神君。但我只能这么做。
“告诉我,大神君。你什么时候开始当艾丽西亚的助手了?”
我将手枪重新对准了大神君。
◆【方块间】②
“我再说一遍。往真丹尼·布莱恩特的肉体里封存人造‘意志’,那就是我。”
听到丹尼的亡灵这出乎意料的坦白,我不禁忘记了呼吸。
“真丹尼的肉体……?”
我不禁想问这是什么意思。但在问之前,我要先赢下游戏。我一次、两次掷出骰子,结果只是说不上强的15分。
“‘特异点’的力量也不太稳定啊。”
丹尼笑着掷出骰子。
结果——全是六。这是不可能赢得过的最强役。
“重新掷。”
丹尼又掷了一次骰子,这次不是什么像样的点数。
“啊啊,糟透了,早知道不重新掷了。”
“……你是故意输的吧。”
他想回答我的问题,引我问问题。
“君彦,冷静一点。”
即便有诺切丝这句话,我的汗还是不住地往下流。
为什么呢。不知不觉我的心跳加速了许多。
“既然输了,就必须要回答你的问题。怎么?你是要问,这具肉体是丹尼·布莱恩特本人的是什么意思吗?”
“真拿你没办法。”丹尼的亡灵叫嚣着说道。
“八年前,丹尼·布莱恩特在以克朗为首的恶之联防队的追杀下,跌落悬崖而亡——情况本该如此。”
这种别有深意的表达方式让我肩头一震。
“嗯?啊,可能让你白期待了,丹尼·布莱恩特确实已经死了。只是遗体一直没能打捞上来。遗体回收上来已经是三天后了,当时遗体受到水流冲击,损毁严重。”
丹尼会不会真的还活着——这1%的可能性也破灭了。
“打捞上来的遗体由某个机构妥善保管。因为丹尼·布莱恩特这个人性质特殊。——君冢君彦,你应该也有所察觉了吧?那个男人可不是他自称的万事通那么简单。”
我不想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现在要是随便乱说话,可能也要被这张椅子判定说谎。
“八年过去,丹尼的遗体保管得完好如初,又经过圣域的‘发明家’一定程度上的修复,得以转生。就是现在的我。”
……接下来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艾丽西亚收集了知道丹尼的孩子们的记忆,利用这些数据制造出了丹尼·布莱恩特的假象。
“现在,我的精神已经在这具肉体里生了根。我和丹尼我已经是一体的了!”
“闭嘴……!”
不对,根本不对,丹尼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使用孩子们的记忆会制造出这种冒牌货。你怎么好意思自称丹尼·布莱恩特,玷污他的遗志!
“你是谁!”
接下来的第四局游戏,我完败。
“好了,该我问了。”
丹尼的亡灵摘下高礼帽,用右手把头发往上拨了拨。
“就在最近,你亲眼目睹了人死对吧?没错,那个叫德拉克马的黑医生死在了你面前。是圣域女王亲手杀死的。当时你有什么想法?”
亡灵提问道。那我的答案很简单。
“人的死亡,无论有什么原因,都是一件值得悲伤的事情。”
我说出了和渚之前一样的话。
“————!”
霎时间,我全身一热,就像是全身血管都沸腾了一样。
“君彦!”
诺切丝叫出了我的名字。但我无法应答。自己出不了声,甚至都无法呼吸。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席卷全身的刺激与热量,与平常的疼痛也不一样。
“——,啊——啊——!”
无法挣脱椅子上的枷锁。
我伸出唯一自由的右手挠着胸口。自己根本没精力去想用其他的痛苦掩盖过去之类的高明办法,只是在痛苦之中把胸口挠出了血。
“说谎了吧。”
能听见亡灵的笑声。
——不可能。我说的是真话。
渚和希耶斯塔原谅了德拉克马,所以我也支持她们的选择。我也为那位黑医生的死而悲伤。哪里说谎了。
“君彦,你其实心里很痛快对吧?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你也说了,你爱侦探,伤害过侦探的仇敌死了,你心里很痛快。圣域女王替你复了仇,你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没有……!”
“你是伪善者。”
亡灵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
“你内心是希望人死的,但你为此感到愧疚,就说了谎。或者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谎,对吧?”
没有,没有。我想放声说出来。可根本发不出声音。
“你要还是摇头,那我就再问你。那一天,圣域女王为什么能杀掉德拉克马?如果你不希望他死,‘特异点’方便主义的能力怎么就没发动呢?”
这种能力没有那么便利。没法让我所想的奇迹随时发生。我想做出反驳。但与此同时,自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自己确实没有盼着德拉克马死。可是,自己有想过不希望他死吗。——没有。当时,那个瞬间,我无意之间接受了德拉克马的死。这个事实是我无法否认的。
“君彦,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自信站在侦探们的身边吗?”
我不愿听到的亡灵的声音,一直回响在耳边,盘问我的意志。
“为什么你有‘特异点’这样强大的能力,却认为自己没法和‘名侦探’平起平坐呢。为什么‘调律者’这样的正义头衔至今还让你热血沸腾呢——答案很简单。”
闭嘴,我想说却说不出口。
“因为你讨厌那个给人命划分等级的自己。”
君冢君彦心怀的不是真正的正义,这一点自己比谁都清楚。
“——啊。”
红黑色的血从喉咙深处涌出。全身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苦痛。
但这是对我的惩罚。我不过是伪善者,自己欺骗了“名侦探”,一直陪伴她左右,这是我该有的报应。
“是我赢了。”
拆穿了我的谎言的亡灵一阵嘲笑,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对不,起。”
自己无意的低语,是在向谁道歉呢。是渚,是希耶斯塔,还是。
就在我缓缓合眼之时,
“你是笨蛋吗。”
眼角的余光瞟到了轻飘飘晃动的银白色头发。
◇【梅花间】②
“告诉我,大神君。你什么时候开始当艾丽西亚的助手的?”
大神面对枪口,起初睁大了眼,但他很快就舒心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还担心你会为了让我逃出去就自尽呢……你确实不会做这种傻事啊。”
大神放心地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但你现在做的事也很蠢。我是圣域女王的助手?开玩笑也得有个度,名侦探。我们还是讲点正经的吧。”
我怎么会是奸细呢,大神吐出一串白烟。
“这可不是玩笑。我从来不开玩笑。”
开玩笑也不会像这样用枪指着自己信赖的人。
“其实,希耶斯塔最近就叫我要对你多加注意了。”
不久前希耶斯塔就开始对大神君有所怀疑,在旧米索耶夫联邦的冰之宫殿交战的时候。希耶斯塔在不分胜负的战斗中,看出了大神君的战斗风格存在某种特征。
这种特征就是,他在一个人挥动武器时,总是像在护着身边的一个人一样。他交战时一直是这样,就像是旁边有个人需要他保护一样。
希耶斯塔自己以前交战时经常把君彦放在身边,所以很自然地形成了这样的战斗风格。而正因为自己有这样的经验,才会对大神君的这种特征格外注意。
“你也和我一样,曾有过交战时把人放在身边的经历——希耶斯塔是这么说的。”
这个身边的人不是我。可能是更早之前,他和一个人一起到了一个更大的战场。希耶斯塔跟我分享了这项情报,让我以防万一,平时多关注大神君。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单纯因为大神君之前跟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人共同行动就怀疑他,理由太不充分了。他以前是公安警察。有机密行动不足为奇。
就比如,他有可能和自己的那位老友,前任“执行人”一直组队参加战斗。然后他没有改掉自己的习惯,至今仍保持着这种奇特的战斗风格。
“但希耶斯塔的直觉也让我开始怀疑。”
这一点是没错的,我暂且将希耶斯塔的话记在了心里。
不是我信了,自己认真听取了她的话,决定细细观察一阵。观察大神君平日的一举一动。所以我尽可能多联系他,多与他一同行动。
“可是你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我一直观察,知道的也就是你想抽烟的时候会敲手指。所以我就觉得,你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就在最近,一件很显眼的事情发生了。
“上次艾丽西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还记得小唯无意射出的子弹擦过了艾丽西亚的脸吗?当时,大神君,你是准备要保护她的吧?”
估计只有我注意到了。大家都在看艾丽西亚和小唯,只有我在看大神君。
我依照希耶斯塔说的,一直在观察大神君的动向。小唯将枪口对准艾丽西亚的瞬间,最先做出行动的——是大神君。
结果艾丽西亚自己躲过了子弹,然后她踢倒了大神君,说他碍事,这就说明最先到她身边的正是大神君。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处理艾丽西亚的危机。
“而且,叫我去现场的也是大神君吧。其实你还有别的目的吧?”
比如,想让我见到艾丽西亚。
“还有再往前,‘暗杀者’遭遇‘猎杀调律者’的时候。大神君,你在事件之前给风靡姐打过电话吧。你是想问出风靡姐的位置吧?”
然后再告诉艾丽西亚。迄今为止发生的“猎杀调律者”肯定都是大神君在帮助艾丽西亚。
“大神君。你究竟是谁?你想干什么?进房间的分组其实也是你设计的吧?”
在选择间提出要用扑克牌分组的也是大神君。
“刚才你一直在抽的烟也是什么关键物品吧?你选择与丹尼·布莱恩特相同的烟,也是想无意间打消君彦的疑心,好自然而然地接近我们,是吧?”
我说完了侦探的推理,双手紧紧握住手枪。接下来只需等待嫌疑人的发言了。
“八年前,我成为了女王的左膀右臂。”
这句话就算是证明了我的整个假设。
大神君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吐出长长的一串白烟,慢慢地说道。
“长话短说吧。我和她一样是‘绝迹圣域Another Eden’的人。我机缘巧合与她相识,并开始服侍她。”
“……你也是圣域的人?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我第一次来这个世界,是在和你相遇前不久。但要这么说,你也明白我的经历全是捏造的了。”
……怎么可能。那他与前“执行人”的过往全是假的?他为了接近我们,连“联邦政府”都骗过去了?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抱歉,我也说了长话短说。我不能在这里把一切都告诉你。我没有这个权限。”
权限?掌握这个权限的——毫无疑问,是艾丽西亚。
“不过有一点我能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敌人。”
话音刚落,大神君背后出现一扇白色的门。
“这是艾丽西亚来的时候……”
“我们把它称为‘门gate’。”
大神君站起身,要碰白色门的把手。
“这样你就能离开这个房间了。条件已经达成了。”
没错。离开这里的条件是减少房间里的人数。我们都不需要死。可以利用那扇“门”离开【梅花间】。
剩下的问题就是——
“——这扇‘门’,通往哪里?”
其实自己不问也知道。
大神君向我伸出右手,说。
“和我们一起去圣域吧。”
◇【方块间】③
“你是笨蛋吗。”
听到我模仿了原主人的口头禅,君彦安心地闭上了眼。
是不是让他误会了什么呢。这样的话我得向他道歉了。不过他这会儿也能做个好梦了吧。
“好了。”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好了”这声吆喝很轻快,自己的身体却不轻快,但这时身体的限制器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除。现在再不行动,来这里就没有意义了。
“哈,这个发明还能站得起来嘛。”
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没有感到吃惊,只是嘲弄般地看着我。
“那么强的磁场。你的身体可坚持不了太久啊?”
“嗯,这我当然知道。”
我是机械人偶。只要完成了使命,其他都无所谓。
“哦。那就来吧。”
亡灵话音刚落,我就感到背后阵阵杀气。
我转身看向前方,想寻找杀气的来源——无头的人偶骑士挥剑砍在了我刚才一直待的地方。而且不止一个。这间【方块间】里的二十名骑士都握着剑朝这里走来。
“扰乱神圣游戏秩序的人,就由处刑人来解决。”
“你真是对游戏念念不忘啊。”
这是房屋主人的兴趣?我问了他也不会回答我吧。
我躲过骑士的剑与戟,取出藏在女仆装里的折叠伞。
“喂喂,屋里不会下雨的啊?”
“你不懂吗?被打中可是会下血雨的。”
我按下伞柄处按钮的瞬间——伞前端的顶梢处射出了子弹。这是由折叠伞改造而来的武器,史蒂芬的发明。
“我说了,处刑人不容许有人扰乱游戏秩序。”
子弹飞向亡灵,却半道被无头骑士挡下了。
“……被写入了保护游戏参加者的程序?”
这样一来它们应该也不会攻击君彦。它们的目标只有我一个。那些骑士没有脸,但感觉它们都在盯着我。
伞枪不能像机枪一样连射。但只要不打空就没事。它们没有头,不会受到致命伤——那么。
“既然这样,就陪你们玩玩捉迷藏吧。”
我吸引几个处刑人追着我跑,然后一转身朝他们的腿上开枪。
敌人的武器不过是刀剑。只要让它们停下,自己就取得了优势。打倒一个又一个。我不急不躁地打断了处刑人的腿。
“真可怜。”
发出低语的是我自己。
处刑人仍在朝我袭来。对眼前的子弹没有丝毫畏惧。
就像是曾经的“魔法少女”,感受不到恐惧和疼痛,只知道不停地战斗。又像是只服从主人的命令不断行动的机械人偶。
“早点让一切结束吧。”
面前的骑士挥剑劈了下来,我正要举起伞枪——
“——”
突然感觉身体一沉,膝盖磕在了地上,就像被磁场吸过去了一样。
嗯,这回躲不过去了。
一道斩击砍断了我的右臂。——不过。
“还好自己没有惯用手的设定。”
右臂落下的瞬间,我用左手抓住了右手握着的折叠伞。在处刑人的第二记太刀砍下来之前,我就用左手开枪打中了它的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喊道,又一次解除了自己的限制器。反正没人会听的。粗俗一点也没关系。
“别挣扎了。”
我听到了亡灵的声音。没关系。
我按下伞柄上的另一个按钮——改变模式。原本是枪的折叠伞这回变成了细剑。还剩下十一名处刑人。我猛地用脚蹬地。
“你来这里之前就已经不行了吧。”
——被他发现了吗。
本来这具机械的身体就没法长久使用。使用时限顶多三个月。零件换来换去,小心地用到了现在。
所以我要定期接受维护。可是做维护的史蒂芬倒下了。德拉克马也能做,却也被艾丽西亚杀死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能修理我了。
最近自己无意间进入睡眠模式的情况越来越频繁。开车的时候还差点让君彦遭遇车祸。——可是。
“我还能动,还能战斗。”
嗯,还好自己是机器。还好自己是不知疼痛,不知恐惧的人偶。
我俯身砍在了处刑人的腿上。还有七个。
“——”
自己与下一名处刑人对刺,对方刺在了自己的侧腹部。身体的部件横飞出来,外观和人体一样。——但无所谓。应该也能换新。
身上还剩多少是原本的部件呢?说不定已经全部都更换过一遍了。我自己就像是忒修斯之船一样。我哪里都在,哪里都不在。——但是。
“我叫诺切丝。”
希耶斯塔大人给我取的名字。我与君彦等人走过的那段历史。
这些都牢牢刻在某人的记忆里。
忒修斯之船一旦损坏,就没法再修复了。曾经载着英雄,向大海进发的船只其实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但自己会在那超越时空,谁也无法干涉的维度中,畅然遨游在那片永恒之海里。
“机械人偶,你究竟为何而战?”
处刑人还剩下四个,亡灵向我发问道。
不知不觉地,右眼也看不到了。好像是被刚才的处刑人戳瞎了。
“你为何而活?”
可亡灵的表情也很苦闷。他的右肩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处枪伤。是被流弹打到了吧。
“是谁给你下达了什么命令?是这个世界的‘发明家’吗?是他跟你说,要誓死保护‘特异点’的吗?”
这个亡灵和我一样,只服从自己雇主的命令。
但史蒂芬什么也没跟我说过。向我下达命令……不,提出委托的是一名侦探。而她也没跟我说要保护谁。没叫我死在战场上。她的心愿只有一个。
“我为了××而活。”
我现在还能战斗,靠的是希耶斯塔大人之前赋予我的“××的代码”。
我收到的命令只有,让自己“××”。
“所以,我是主动站在战场上的。”
换言之,为了同伴而战——
“——是为了我能幸福××!”
我再次与处刑人对刺,左臂被砍掉了。但没关系。我一回头,踢坏了背后的处刑人,这样一来还剩下一个。我掌握了目标,正要俯身冲过去时,自己一下瘫倒在地。
右腿没了。有个已经死亡的处刑人最后一刻将刀剑扔出,砍断了我的右腿。这样一来自己已经无法动弹了。最后仅剩的一名处刑人朝我这里走来。
“真可怜啊。”
自己没有腿逃跑。没有右手射击,亦没有左手握剑。
有只眼睛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地烂得不成样子。机械的身体感觉不到疼痛。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未能达成使命的羞耻心——心在隐隐作痛。
“心?”
自己有这个东西吗。
这种厉害的东西有了倒好。
我默默祈愿,闭上了眼。
“当然有了。”
枪声响起。我不由得睁开眼,最后一名处刑人倒在了自己面前。
我趴在地上,只能通过扭动脖子来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君彦仍坐在椅子上,但他已经醒了,手上握着的枪枪口还冒着白烟。
“……为什么。”
亡灵在我之前发了问。他想知道,君彦被那么强的电流电了之后为什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醒来。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说话。
“有问题?下一把游戏赢了再问。”
可君彦没有看亡灵,而是面朝倒地的我。
“诺切丝。我得到过各种人给我的各种鼓励。当自己不知道如何选择的时候,遭遇重大危机的时候。尤其是你,帮助了我好几次。”
然后君彦突然谈起了以前的事情。比如君彦牵扯“魔法少女”的问题时,与此同时出现了“吸血鬼”叛乱的预言,以及“怪盗”的危机。
在这种情况下,君彦必须要完成使希耶斯塔苏醒这个大目标。当时我温柔地训斥了君彦。半途而废状态下的他,会把手上重要的东西遗漏掉。
“……回想起来,自己当时确实说了些不一般的话。”
可君彦虽然颇为苦恼,自己还是找到了答案。两只手抱不过来,伸手再拉上别人就好了。然后这个人还会拉上别的人,所有人形成一个圈就好了。
“你的话帮了我大忙。我没有夸张。你的话让我有了新的认识。因为是语言定义了人的思维。”
专家也时常议论这一点。
语言相对性假说。
例如我们会给颜色起名字。反过来,通过这些名字我们能够区分不同的颜色。之前和君彦说过的彩虹就是这样。起名方式不同——语言不同,人的认识也会不同。
有些国家不区分“狗”和“貉”。有的地方没有与“怀念的”相对应的表达。有的村落不存在“左右”以及“数字”的概念。这些与我们不同的语言体系,以及由此产生的认识中存在不同的思考模式。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语言决定了人的思维,那机械的程序也完全可以通过大量的运算,产生未知的结果。”
“……我的程序,创造出了什么规定以外的东西?”
机械构造的我,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这个世界的人本来就在电脑一般的‘系统’的管理下生存,运用‘意志’产生某种力量,对吧?所以从一开始,机器和人类就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君彦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的疼痛与苦恼。不,似乎是疼痛与苦恼在这一刻被封印了。他说出了我想要的答案,给出了相应的提示。
“所以,关键在于组织语言的尝试。这种尝试也同样能产生意志。”
“那我也和你一样……”
“嗯,没错。”
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君彦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所以,你也有心。”
他的手应该够不到我。
但感觉他温暖的手掌确实碰到了我的脸颊。
“你也有意志,而且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终于长出了人的心——与经常出现这一幕的电视剧不同。情况正相反。
人类也和机器一样,被眼睛看不到的程序管理着。但这项程序有无限的代码。若干次方不断相乘,无限延续下去。
这种无限的未知,正是心。
不断尝试,想要达成其中的一种可能性,这就是意志。
人类与机器,本人与冒牌货本来就不存在任何区别。我们从一开始就都有乘船畅游无限海洋的权限。
“我们已经在海上了。”
突然间,自己的眼睛看不到了。
耳朵也听不到。闻不到气味,也没有地板的触感。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但自己来到了海上。我身处大型客船之上,目视着粼粼波光。
“嗯!这个好吃!”
甲板上,唯大人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热带风味果汁,与渚、夏露谈笑风生。
她对面还坐着丽洛黛德、米娅·惠特洛克,两人在吵架,负责调停的则是君彦。而诺艾尔·德鲁普瓦茨正抓着他的袖口。我在远处看着这些同伴。
“景色不错啊。”
突然听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希耶斯塔大人站在我身边。
“说的是海,还是他们。”
“当然两者都是。”
希耶斯塔大人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这不是什么走马灯——而是白日梦。这是侦探带给我的,机器人正常肯定梦不到的片刻幸福梦。
“抱歉,我现在还有点急事。不好直接跟你告别。”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如果你再给我什么,我真的无以报答了。
“希耶斯塔大人。”
只是,还有一件。
一件到最后一刻仍然十分在意的事。
“我算是完成你的委托了吧。”
我现在算是幸福吗。
“你是笨蛋吗。”
希耶斯塔大人最后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一个笑得那么开心的人,怎么可能还不幸福呢?”
希耶斯塔大人说着取出小镜子,自己的脸映在上面,从来没见过自己如此放松的神情。——嗯,终于。这样一来,自己就。
“没有什么念想了,吧?”
我正要说出口,却被一名青年拦住了。
君彦夹在了我和希耶斯塔大人之间。
“抱歉,是我太早死心了。——史蒂芬肯定能把你治好的。先等他醒过来。他醒了之后一定会来救你的。所以,一定要挺住。”
君彦的下一句话如魔法一般,让我重拾希望,向往明天。
“Buenas noches晚安”
海上的波光依然耀眼,我轻轻闭上了眼。
Illus_p241
◇【梅花间】③
“和我们一起去圣域吧。”
见大神君向我伸出手,我仍然举着枪盯着他。
他的右臂是金属义肢。本来的手臂在与“怪盗”亚伯·A·勋伯格亚森交战时,被亚伯砍断了。
“你一直在保护我,对吧。”
他失去手臂时给我道了歉。他说,自己以后不能再当我的左膀右臂了。
他能作出如此大的牺牲,所以我知道他不是自己的敌人。他现在要带我走,肯定也是想帮助我。
“名侦探。”
大神君再次伸出手。
“这扇‘门gate’背后有你想知道的真相。有一切你想知道的东西。还包括你的好朋友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错。艾丽西亚。我想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大神君能带我了解到真相。
不管这扇“门”背后有什么,他一定能保护我。这一点毫无疑问。那么我该。
“对不起,我不会跟你走的。”
现在跟他走,就等于背叛了这个世界。这种事我绝对不能干。因为。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的‘调律者’,名侦探!”
于是我对着大神君——不,对着白色“门”开了枪。但大神君仿佛预料到了,他用镰刀挡开了子弹。
“还是不行,吗……”
他一直为了艾丽西亚而战,为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他会不惜赴死。这一定就是他的使命。
“我没有别的意思。”
一眨眼的功夫,大神君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他当然不是要杀我。他只是硬要把我带到圣域。
“只是有点嫉妒。”
那是当然了。
“你的本命不是我,而是艾丽西亚,对吧。”
听到我不经意间的闲话,大神君微微扬起了嘴角。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自己是你的代理助手。”
大神君踢飞了我手中的枪。然后他准备用义肢右手抱住我,要把我带进“门gate”,就在这时。
——嘭!枪声响起。
“为什么?”
大神君见我开了枪,睁大了眼。
“还能为什么。自己护身带把手枪很奇怪吗?”
自己偷偷多带了一把手枪。开枪后手一麻,枪掉在了地上,我见状笑了。
“不是这个!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自己开枪?”
哦,吓我一跳,原来是这个啊。
那就好。还好他没注意到。
“大神君。把手举起来。”
一名少女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
不是白色门,是这间“梅花间”的正门。
“——啊?”
大神君正犯疑,说话的人拿着枪走了过来。
我大声对她喊道。
“开枪,渚!”
然后自己用剩余的力气死死抱住大神君。
逃不了。你绝对逃不了的。他好像明白了一切,冲着扒在腰上的我大喊。
“你是夏凪渚的二重身!”
才发现?但已经晚了。
“——!”
真正的渚开枪打在了大神君的左肩上。
“……为什么……为什么房间的门会开?”
“怎么问题突然那么多了,大神君。”
不过没事,我告诉你。
“【梅花间】的释放条件是,房间里的人数减少。二重身的我向自己开枪,消失之后,门就开了。……不过,正确地说是还没完全消失的状态。”
所以,门开得比自己预想中的早,反而是意外中的好事。
……不,房间其实判定她消失了吧?但二重身依然顽强地留在这里,一定是因为。
“我们顽强的‘意志’!”
另一个自己也朝这里走去,我们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不管是大神君还是谁,只要是妄想玷污我们的正义的人——我们都会合力,让他死两次。
“……休想。”
肩膀受伤的大神君用没受伤的手拔出枪,对准了另一个我。而我确实已经快不行了,没法抓捕他了。
“你逃走吧。”
可真正的我却对大神君说,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刚才打到你身上的子弹含有带定位功能的微型芯片。是这个世界的优秀‘发明家’制作的。”
然后她又一次双手握枪,发出宣言。
“不管你逃到哪个世界去,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大神听闻,神情严肃地看向另一个我,举着枪往后退。
“名侦探,我一定会带你们去。去那个人面前,去圣域!”
留下这句话,大神君走进“门gate”,消失了。
还剩下两名夏凪渚。
“渚!”
我叫出了我的名字,向我那里跑去。
“啊,真是搞不懂。”
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我看着自己还未完全消失的身体、脸,笑了。
“抱歉,让你担了这个活。”
“你道什么歉啊。……呃,我要是你也会道歉的吗。”
因为我们是一条心。有同样的想法。是同一个人。她想的事情我完全掌握,而我想的事情她肯定也清楚。
不久前,希耶斯塔按照巫女的预言,和夏露一起找到了“调律者”的二重身,正是我。我听了希耶斯塔的解释,本来是想立即消失的。但自己转念一想。
可能还有这一手。这时候兴许就需要两位拥有“名侦探”力量的夏凪渚了。于是,我获得希耶斯塔的许可,留在了这个世界上。就这样到了今天——借着紧急事态,我这个假夏凪渚为监视大神君而潜入了屋中。
“进展很顺利。”
见渚一脸忧虑地看着我,我冲他竖起了剪刀手。
另外,知道这项秘密的本来只有两位侦探……不知怎的好像被君彦发现了。只是自己的感觉。
“你要消失了吗?”
“嗯,确实是要消失了。”
其实身体已经变透明了。自己倒是感觉不到,所以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自己有某种预感。
“不算消失,只是恢复原样了吧。”
这种感觉,应该只有身为二重身的我才清楚。
“我并不是另一个人格的你。倒更像是赫尔。要是假设……我是夏凪渚的话,你就相当于是分身一样的状态。所以我不会消失,只是重新回到了你身上而已。”
这样一来,我又和你——成为了一个夏凪渚。
我是你,你是我。不存在什么真与假。
“不过我也诞生了快一个星期了。这段时间里我们应该已经出现了一点区别。”
我们吃了不同的东西,呼吸了不同的空气,说了不同的话。两个人产生了不同的认识和想法……长此以往,性格可能也不一样了。
“所以啊,人类其实是一种相当不可替代的生物。”
不能轻易地被其他人,其他东西所取代。
“那你还是要消失吗?”
“啊哈哈,真爱操心啊你。”
我笑着抱住了我。
“都说了,我不会消失的。只是回到你身上了而已。而且你肯定会吓一跳的——”
我的身体逐渐消失,与渚融为了一体。
“——因为你现在是比上周好一倍的好女孩了。”
两人的声音一同回荡在脑海中,回响在仅剩我一人的房间里。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
渚——不,我笑了。
“快点走吧。”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站起身来。【梅花间】已经开了。还剩下三个房间,我急忙回到了【选择间】。
“咦,【红桃间】已经开了?”
来的时候还是关的。是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难道是最早来的希耶斯塔解开了谜题?
君彦和诺切丝进入的【方块间】怎么样了呢。我把耳朵贴在房间门上。随即就听到了猛烈的爆炸声。
◆【方块间】④
“Buenas noches晚安”
见诺切丝安详睡去,我低语道,然后转过身去。
如今只能这么做。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再等史蒂芬醒来,让他拯救诺切丝。所以,现在。
“继续游戏吧。”
我对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说。
首先得赢了游戏,才能逃出这个房间。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身体损失了不少热量。
“……怎么样呢?”
我瞥了一眼一脸吃惊的亡灵,掷出了骰子。两次机会掷出的役是四个四点,计十六分。而相对地。
“怎么了?你引以为傲的技巧呢。”
“……”
亡灵掷了两次,也没得到有效的役。是因为他右肩上的枪伤——应该是刚才诺切丝与处刑人交战时,被流弹打到了。
“我就叫你丹尼吧。为什么艾丽西亚要制造出丹尼,也就是你?”
提问权来到了我手上。轮到自己犯下罪责,揭开亡灵的秘密了。
“……女王准备人为制造出恶。”
这场游戏不能说谎。丹尼面对我的疑问,直接说出了答案。
“因为‘绝迹圣域Another Eden’也和这里一样,饱受‘世界性危机’的困扰。圣域的‘发明家’们长期以来都一直在研究制造出人造的恶。”
——人造的恶。这与消除“世界性危机”有什么联系呢。没等我问,亡灵就继续说道。
“这是为了调整正义与邪恶的天平。让人为控制下的恶,手动被正义的‘调律者’之类解决。以此骗过这个世界。”
——正义与邪恶的自导自演。“绝迹圣域”可能也存在一个将世界如程序般管理的“系统”。圣域的“发明家”们试图骗过这个世界的体制。
“在前代‘发明家’的时代就已经开始这项计划了。于是在十年前,出于验证实验的需要,诞生的人造恶的化身被送到了这个世界来——这个化身就是我。”
丹尼·布莱恩特的亡灵的真实身份。他是“绝迹圣域”的历代“发明家”们为了维持世界天平平衡而制造出来的邪恶假象。
“你十年前到了这里,都做了什么?”
“先掷骰子。”
这是这个亡灵现在可采取的唯一抵抗措施。
但我可不想输掉这场游戏。
“……我所做的就是向这个世界播撒邪恶的种子。”
亡灵看到我掷出的全是六点,便用带刺的语气说道。
“我负责在这个世界做验证实验,验证在培养很多邪恶特工之后能不能产生能与之抗衡的正义力量。”
“所以在那之后,就是八年前,也是你建立了自称恶之联防队的组织吗?”
也就是说。
“当时也是你命令克朗杀了丹尼吗?”
我没有掷骰子。所以亡灵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但他不说话就相当于默认了。
“为什么?”
亡灵问我道,他的脸上既有困惑,也有愤怒。
“我明明已经拆穿了你的谎言,可为什么我的枷锁没有解开?”
刚才,我在没有掷骰子的情况下发了一次问。
那我也无偿回答你一次吧。
“无非两种可能。你那里的‘发明家’水平不到家,或者你根本就没有拆穿我的谎言。”
“这怎么可能。你明明说了谎,被电流电了!”
“你指的是有关德拉克马之死的那个回答吗?那只是你搞错了。”
当时我并没有感受到电流的痛感。
“什么意思?当时你确实很痛苦啊!额头上的汗还有异常红肿的皮肤怎么解释!”
“汗?哦,你是说这个啊。”
我在夹克内侧翻找两下,取出了一个药胶囊。
“止痛剂量加太多了而已。”
这是以前“发明家”特别配制的,“魔法少女”的承办用药,可以阻断痛觉。虽然有副作用,但只要服用一次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感受不到痛觉。
这栋房屋里一定有什么陷阱。战斗也可能会有。于是我在开始游戏之前就把药含在口中,心一横咬碎了它。
诺切丝应该也注意到了,但她没有阻止我。她应该知道说了我也不会听。就和以前在相似的情形下,我吞下了变色龙的种子一样。
“……你抽搐、吐血,都是药的副作用?”
“因为本来就不是我的药。本来就不适合我。”
只是代价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不疼,只是胸口苦闷得一直想挠胸口,最终失去了意识。
但好在游戏就在这种异常的状态下开始了,艾丽西亚制造的拆穿谎言的装置对我完全没有作用。
“……我从头到尾都被你骗了吗。”
没错。我从头到尾骗过了亡灵,骗过了这个装置,还有自己的大脑和身体。
“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这可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我这种人混迹于世,就只能当骗子了。”
好了,接下来就剩下收尾工作了。
接下来亡灵已经没有取胜的手段了。
“要是输给了我,你是要受艾丽西亚的处分的吧?”
“闭嘴……!”
“丹尼,你其实,”
一万米高空之上的飞机里偶遇的劫机犯也是像这样用游戏摆了我一道,我回想起这段经历,问道。
“是想得到正义伙伴的帮助的吧?”
“这,怎么可能……!”
一阵低沉的啪啪声响起。
“……!…………!”
“我赢了。”
电流流过了丹尼的椅子。亡灵的谎言被我拆穿了。
“诺切丝!”
椅子上的枷锁解开了,我朝倒地的白发女仆跑去。她的四肢都坏了,睁着眼无法动弹。程序已经完全停止了。
“没事的。”
绝对不放弃。我一定会带你回去,再帮你恢复原样。
满足了房间的释放条件,【方块间】的门已经开了。我是该抱着诺切丝带她回去,还是该等待救援呢。
“……这也在,女王的……计划,之内。”
是亡灵的声音。
丹尼经受了高压电流,无力地垂下了头,他一边吐血一边动着嘴。
“……我就是……一次性的棋子。女王,在考虑……制造,真正的恶。”
“真正的,恶?”
她要利用丹尼以外的肉体容器?有合适的人选吗?
“……是,你,君冢君彦。”
亡灵用虚弱而又怨恨的眼神望着我。
“我的……使命是,让一个恶的种子……在你面前……发芽。拆穿你内心……名为复仇心……的恶意。”
“如果你指的是德拉克马的事,你应该清楚是自己搞错了吧?这场游戏我没被电流电到。我没说过谎。”
“是……啊,你没有……被电流……电到。所以你没有因这件事受到真正的审判。”
我用药让自己的身体出现不适,瞒过了对是否拆穿谎言的机械判定。即,我对德拉克马之死内心深处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仍藏在黑盒子里。
“专注于……复仇的‘特异点’,这就是女王……需要的……最厉害的‘人造恶’。”
人为制造出来的恶,还有能对人有好处的恶。艾丽西亚想制造出这样的恶来——为了圣域的和平。
“丹尼的亡灵只是其中的一块拼图,吗。”
她最终的目的是把我变成“人为之恶”,成为“绝迹圣域Another Eden”自导自演计划的一部分。而最能伤害我的感情,引我表示出恶意的人就是丹尼·布莱恩特了。
“我要是坏人角色的话,主角就是‘调律者’了吧?”
“……嗯,还需要制作出……稳定并封存……‘人造恶’的装置。这项研究……也得到了你们,世界的‘调律者’……的协助……”
“一连串的‘猎杀调律者’就是为了这个吧。所以故意没有杀掉他们,让他们活着好观测某些数据——记忆、知识、意志等等。”
并不一定是害怕“特异点”的反击。
“那就更不能由着你们来了。”
该阻止的还是艾丽西亚。不能再让她随意操弄我们的世界了。
“还没知道……答案就要……走了吗?”
我正要转身,亡灵叫住了我。
“……试试看……你是不是……染上复仇心的人。”
被困在椅子上的他用没上枷锁的右手扔出了手枪。
“我现在……动不了。快,给我……最后一击!”
“你在说什么?”
但亡灵很激动,他吐着黑血,大喊道。
“……你不明白吗?我就是你最大的仇敌……!你肯定恨我……!现在正是复仇的好机会……!杀我,快杀了我……!”
没错,是他杀了丹尼。
这个亡灵正是圣域的“发明家”最初制造的“人造恶”。他就是八年前率领克朗等人将丹尼逼到绝路的幕后黑手。——那么。
“自然是不能假装忘记了啊。”
我捡起脚边的枪。没有人阻止我。
“那是我唯一的亲人。”
自己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丹尼·布莱恩特是孤独的我身边出现的唯一无二的伙伴。对君冢君彦而言,他就是正义的伙伴。
“我不原谅你。”
无法原谅。
有人说过,复仇不会得到任何东西。死掉的人也不会因为大仇得报感到高兴。——你蠢吗。凭什么随便决定故人的遗志。对吧?
“复仇从来都是依靠自己的‘意志’进行的。”
亡灵微笑道。我两手握紧手枪,凭借自己的意志扣动了扳机。
子弹只是擦过亡灵的脸颊,打在了墙上。
“……你在干……什么?”
亡灵见我打歪了,用虚弱的目光盯着我。
“是不想损坏……丹尼·布莱恩特……的肉体?”
没错,面前的亡灵是自己最大的仇敌,同时他的肉体又是自己最大的恩人。
但很遗憾,所谓不想损坏他的身体,我的心思没有那么细腻。——只是。
“不管怎样,我必须维护委托人的利益。”
我刚才已经揭露了亡灵的真实意图。他当这种虚假的恶已经当累了。他想得到正义伙伴的拯救。
那我就实现他的愿望。侦探不在这里。所以身为助手的我就继承侦探的意志……方针。
“你……到头来,真正的……恶,正义,都成为不了。”
丹尼的亡灵失望地唾弃道。
“嗯,我无所谓。”
我成为不了恶,现在也只是憧憬正义的耀眼光芒,立志伴其左右。
我抱着诺切丝向前走去,伸手摸到了房门。
背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一阵热浪袭来。我小心地抱住诺切丝,回头看去,刚才自己待的地方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丹尼!”
他脱离了枷锁,翻倒在地,似乎是被爆炸的冲击力波及到了。我把诺切丝放在门口,往丹尼那里跑去。
“……哈哈,我懂了。还有这种……装置吗。”
丹尼大口吐着血,自嘲道。
“你……判断得没错,我们世界的‘发明家’……是不容许失败,出现的。”
地上的血泊向四周蔓延。手腕上的枷锁已经没了——不,手腕和脚腕已经被炸断了。那道枷锁里有炸弹。
“丹尼,振作点。”
“哈……哈,不该……这么叫我吧?”
啰嗦。我脱下夹克,撕成布条想要止血。
“快,逃。”
房间里的火势还在蔓延。不能长时间待在这里了。
“……能听到,我说话吗。叫你……快逃。”
“别说了。”
双脚和左手的损伤。腹部还有撕裂伤。
伤势惨到不忍直视,止血已经来不及了。但我还是想尝试做些应急救治,这时听到了亡灵的自言自语:“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不觉,‘意志’已经生根发芽,自己当人造的恶……也十年了。但就在最近……得到这具身体,覆盖了……记忆之后,真的感觉……和丹尼·布莱恩特一样……活了……三十多年。”
真不痛快,亡灵笑道。
“知道……吗?翻遍……这具身体的记忆,眼前浮现的……只有陌生小鬼的笑脸。我啊,特讨厌……小孩。讨厌那些纯真……最远离恶意的……小孩子。”
亡灵因止血的疼痛不断呻吟着,但他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但我拿到了丹尼·布莱恩特的……一切……自己已经接近完成了。所以……跟女王说过一回。说,想要‘特异点’的……记忆。想知道,他跟君冢君彦……说过的话。可女王说……不行。”
“因为艾丽西亚的目的不是让你拉拢我,而是让我拉拢你吧?”
“不止是,这样。女王可能是……害怕了。如果连……君冢君彦的记忆都取来,我可能……就不再是恶了……”
成了混蛋了。
亡灵依然是邪恶丹尼的那副嘴脸。
“我是……谁。是什么人。谁造出了我……现在是谁,在讲话?”
没错。这个亡灵在某种程度上也只是艾丽西亚造出来的受害者。而逼迫他成为丹尼的模样,得到丹尼的记忆的——是我。
“……嗯,想起来了。”
丹尼的亡灵说起了胡话。
“那一……天,他在……悬崖上说的话。”
这时,火已经烧到了身边。房间没有窗户。眼前只能看到滚滚黑烟,喘不过气,身体也愈发沉重。
“……至少也要把诺切丝。”
没错,她还坐在门口。必须要早点救她出去。
所以我得走了。但自己怎么能丢下丹尼·布莱恩特不管……!
“君彦。”
眼前尽是黑烟,一个人的手掌搭在了我的头上。
“成为正义的‘伙伴’吧。”
这是我师父最后留给我的遗言。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我站起身。可是——是谁?
刚才的这句话,是亡灵说的,还是——
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但我还是强打精神,往前走去,这时背后传来了得意的话音。
“哈哈!究竟是谁呢!”
◇【红桃间】&【黑桃间】
“——啊。”
机械兔子士兵一波接着一波。我打倒了最后一只,将火枪当拐杖拄着,喘起了粗气。
自己被关在这个【红桃间】不知过去了几十个小时,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这里比一开始相比见不到什么人影,荒凉不少。到处都是兔子型机器人的残骸,还有大量的弹壳和断裂的剑碎片。
这些武器不是我带进来的。都是筹备来的——这间【红桃间】的地上、墙上设置了很多机关门,其中都藏着武器。仿佛这关就是要我找到这些武器,打倒这些兔子。
“有人来了?”
突然,远处传来了微弱的声响。
助手和渚可能也到了吧。
但如果我的推理是对的话,还有三间和【红桃间】一样的房间。大家可能正在攻略那些房间。
“现在大家都在尽自己所能。”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布娃娃,放在沙发上。
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逃出【红桃间】。
不过,释放条件并不是打倒兔子士兵。因为我无论怎么转门把手也打不开门。——那么。
“果然是那里了。”
我把带楔子的绳索钉在天花板上,一下跳起十多米高。
敌人为什么要设置那么高的天花板呢?为了不让我随便逃出去?不,不对。要不然不会给我准备这么便利的绳索的。
“是想让我抬头看天花板吧?”
这间房间大得出奇,显得我很矮小。这里是仙境的世界。
我就像间谍一样扒在天花板上,查找着房间里的异常。这种事是不是夏露更擅长呢?
“——找到了。”
很快,我找到天花板有一块可以拆卸的部分。我借此爬到了天花板的背面。这里有一条细长的通道。只能过去了。我用灯光照亮漆黑的通道,往前爬,很快爬到了尽头。
我拆下脚下的地板……即另一间房间天花板的一部分。
下方透出昏暗的光。移动了那么长距离应该到隔壁房间了。我正要从这个方形口往下看——但我改了主意。
“直接跳下去更帅一点。”
看过好多这样的电影。
我毫不犹豫地从十多米高的天花板上跳了下去。特殊材质的鞋子吸收了落地时的冲击力,毫发无伤。
我抬起头,这间房间的构造和刚才的那间别无二致。而且这里应该是【黑桃间】。因为房间最里侧放了一张黑桃形状的大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你在这儿啊。艾丽西亚。”
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冷冷地和我对视一眼。
——是艾丽西亚。氛围确实不一样了。但她无疑是那个我所熟知的,笑容纯真无邪,开朗而又温柔的女孩。
“长大了啊。”
没有回应。是她不想和我说话吗。
她的周围堆着不少显像管电视机。电视上显示的是这里所有的房间,以及这栋房屋附近的森林。
“助手,渚。”
光有画面还判断不出情况。但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总之先集中于眼前的事情。现在该对付的是“绝迹圣域Another Eden”的女王。
“我就感觉你在这个房间里。”
见艾丽西亚还是不说话,我走到距离她几米远的位置,开始了单方面的搭话。
首先是对【红桃间】的答案。为什么我能逃出房间。天花板顶上的通道就是密室的答案吗。——不对。
“那间房间应该是在致敬我们之前待的‘SPES’实验设施,以及艾丽西亚为反抗敌人制造的秘密基地。”
敌人无情的监禁,以及对此的反抗运动。那个秘密基地里还藏了好多艾丽西亚手工制作的武器。
幻想般的小玩意和布娃娃也是她喜欢的东西。还有天花板。艾丽西亚经常藏在渚的病房里。她突然从天花板背后出现,吓渚一跳,以此取乐。
“这里是八年前,无处可去的我们的三人密室——你又难得和我们玩了一趟。是这样吧?”
这就是【红桃间】的秘密。
我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密室就已经解开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
艾丽西亚终于开了口。
阴沉、冰冷。但确实是我熟悉的那个声音。
“最多也就是想实现她的心愿。”
——她。果然,眼前的这个艾丽西亚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艾丽西亚。
但她应该知道,我们的老友艾丽西亚在这个世界曾有怎样的遭遇。所以,艾丽西亚与朋友玩耍的美好回忆才会以如此扭曲的形式呈现出来。
“但你真正的目的还没有实现吧?”
她来到另一个世界,怎会只是为了和我们玩这场刺激的游戏。她袭击好几名“调律者”的理由是什么。而且——
“你是不是找助手有什么事?”
她提防“特异点”的力量,做了相应的准备,可能就是为此。还有最关键的是,她拿出了丹尼·布莱恩特这个人。我还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助手现在应该在处理这件事了。
不过她着手这么做了,就足以说明她对助手是格外关注的。说老实话,这个世界的艾丽西亚和助手并没有那么深的联系。之前在伦敦偶遇的艾丽西亚也只是渚而已。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倒是想问了。”
这时,艾丽西亚眯起眼,反问道。
“为什么你们那么支持他?想通过他这个中心改变世界的走向?你们究竟理不理解‘特异点’真正的意义?”
——“特异点”真正的意义?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当然知道他的力量有利有弊。这种力量并不好控制,一旦使用方式出了错,世界的走向就会改变。可是。
“虽然出了各种错误,但助手确实在采取行动拯救这个世界。他伸出的援手拯救了很多人。”
这一点非我出面作证不可。
“——他怎么就不懂呢!”
艾丽西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叫道。她紧绷着脸,脸上写满了愤怒,右手握着的长枪状棍棒不住地抖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捏碎了一样。
“助手对你做了什么吗?你们的世界现在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们的“绝迹圣域Another Eden”和我们居住的世界很相似的话。如果以艾丽西亚为首,两个世界中同一张脸,同名的人肯定存在的话。
现在的“绝迹圣域”有没有君冢君彦这个人呢。又有没有我和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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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世界的我们都在做什么呢。他们对这种状态下的艾丽西亚不管不顾,究竟是怎么了——
“不会吧。”
一个假设从脑海中闪过。不,既不是假设,也不是推理,只是自己的直觉。但我还是迫不及待想要确认其真假,不禁脱口而出。
“在你们的世界,我和渚。侦探是不是已经——”
远处传来了爆炸声。是某个房间发生了意外吗。而就在我视线撇开的那一瞬间,白色的“门”出现了。
“这间【黑桃间】的释放条件是,其他所有房间的谜题均被解开。就在刚才,这个条件达成了。”
快出去,艾丽西亚对我命令道,独自一人走进了白色的“门”。
“等等!”
我伸手想拦住她。
但这是为什么呢。感觉自己没有权利再进一步过问了。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再见!”
她的背影好像停顿了一下。
然后圣域的女王头也不回地走进“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白银月华与正义伙伴的故事
我离开了火光冲天的洋房,抱着无法动弹的诺切丝穿过森林。
与亡灵诀别,逃出【梅花间】后,我也看了一眼其他房间,但全都是空无一物。
渚和大神都顺利逃出来了吗。【红桃间】和【黑桃间】又是谁解开的呢。不清楚的事情很多,但先穿过这片森林再说吧。
可是自己吸入了太多的烟尘。药的副作用还没结束。所以当我听到背后传来“你是笨蛋吗”的声音时,还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是笨蛋吗。”
我回过头。自己没有听错。
“希耶斯塔。”
白发名侦探兼吸血鬼。希耶斯塔虽然看起来也受了重伤,但她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是你攻略了红桃和黑桃间吗?”
“嗯,你们也很努力啊。”
就在这时。昏暗的林中透过一道刺眼的光线。是汽车的前照灯。司机是……“黑袍”吗?
“渚好像在叫我们了。先把她送上车吧?”
根据希耶斯塔的提议,我让诺切丝躺在了车的后排座位上。
“——辛苦了。”
看到四肢残缺的诺切丝,希耶斯塔露出了辛酸的眼神,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她没有说话。但就感觉她们已经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懂的语言充分交流过了。
希耶斯塔轻轻关上门。目的地应该不是一般的医院,接下来就交给“黑袍”吧。我和希耶斯塔留在这里,目送黑色轿车离开。
“还好你平安无事。渚也没事吧?”
“嗯,刚见到她了。但她说还有要紧的工作。让我一个人等你出来。”
——要紧的工作。还有什么没解决的问题吗。
“那大神也和她一块儿吗?”
“大神他……”
“回去再跟你说。”希耶斯塔愣了一下,改口跟我说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我正想继续问下去,结果身体一下没站稳,跌在了希耶斯塔的怀里。
“你坐车回去不好吗?”
“……没事,我能走。”
干等下一辆车来也不是事儿。
我扶着希耶斯塔的肩膀,慢慢朝森林的出口走去。
“我稍微看到了一点。”
希耶斯塔嘟囔道。
她之前在的【黑桃间】有监控探头的画面,画面上我在和谁交战,发生了什么,她看到了一部分情况。
“被发现了吗?”
我自嘲般地问道。
渚和希耶斯塔已经封印了她们对德拉克马的复仇心,但作为第三者的我可能还保留着这样的心理。我甚至还躲过了对此的判定。
“那个亡灵说得没错。”
别说“调律者”了,我都没资格自称真正的正义。
“你是笨蛋吗。”
“嗯,我是笨蛋。”
希耶斯塔吃惊地停下了脚步,也许是没听到她期待的回复吧。
难道不是吗?
“我没救了丹尼。”
不止是自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洋房。
“八年前也是——”
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遗骸被“绝迹圣域Another Eden”的人偷走了。也不知道他被做成了人造之恶,被用于攻击我们的世界。还被用来袭击那些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丹尼的遗志,我一星半点都没继承到。”
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活下来的人根本没法为死去的人做什么事。自己说了多少遍。还自诩得意地跟别人解释过。
但这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为了让自己保持理性。为了让自己警醒,不要自以为是地想着继承遗志,像丹尼那样尽可能拯救自己身边的人。——但自己确实没能保持清醒。
“就是我,玷污了他的遗志!”
自称是我父亲,是我师父的丹尼·布莱恩特。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别说真正的正义了,自己也没为丹尼做成什么。是我辜负了他的遗志。我在这八年里,什么也——
“你不是笨蛋。”
希耶斯塔迎面抱住了伫立许久的我。
“你怎么会是笨蛋!”
耳边传来纤细而温热的话语。
“你经常说。活下来的人没法为死去的人做什么事。这是你自己对逝者表达敬意的方式。我尊重你的这种选择。我一直很认可。但现在,我要否认你的想法。”
因为我也当过一次逝者,她说。
“人留下的遗志是——希望。但不光对活下来的人来说是希望。对逝者来说也同样是希望。”
“……对逝者来说,也是希望?”
“逝者什么都怕。怕自己的肉体消失。怕自己的思想消失。怕大家都忘了自己。这些他都怕。这种恐惧无法抗拒。”
希耶斯塔自己肯定也有体会。我知道,如此坚强的侦探在最后一刻也会说,不想死。
“但你觉得,就算赴死的人知道自己死了之后自己的思想不会消失,他又能得到多大程度的拯救呢?他合眼的时候,心怀了多大的希望呢?活着的人是能为死去的人做些事情的。肯定可以!”
是你们给予了我们光芒,她说。希耶斯塔蓝色的双眸与我对视着。
“……丹尼跟我说。叫我活下去。”
他的意思不只是想让我活下去吗。丹尼·布莱恩特真正对明天充满信心,认为我会继承他的遗志活下去的。
“他以前跟我说过。”
我想起了丹尼以录像形式留给我的话。
“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都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没必要把这些放入你的档案。所以我就当自己已经告别了与丹尼度过的时光。”
于是我就好像明白了一切。我以为自己在丹尼的问题上已经想开了,但自己还是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从那天起,我一直戴着一面厚面具……转变为复仇型人格,憎恨这个世界的不讲理。
“我的复仇心永无平息之日,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别人的遗志呢?”
“我做不了判断。不过——”
我这才发觉,希耶斯塔的眼角正噙着泪水。
“你被过去和复仇所束缚,正说明你有自己珍视的东西。束缚你的并不是恶意。你只是想将那一天对你很重要的东西继续守护下去而已。不过是这样而已。”
视线模糊了。这怎么可能。
都是大人了,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会为这种事淌眼泪。
——都是希耶斯塔的错。
她一直一副超脱的样子,唯独这个时候就给我摆哭脸,是她的错。
“我、渚、唯、夏露曾希望你从过去、真相、使命、逝者当中——从这些东西当中解脱出来。但你不愿意。你不愿意舍弃逝者——舍弃我。从那天起,你就一直没变过。”
我讨厌,又喜欢那样的你。
希耶斯塔说着,用纤细的手指擦去我眼角的泪水。
“……不讲理啊。”
你自己不也哭了?
希耶斯塔笑了笑,仿佛知道了我要说什么。
“我的执念原来有那么深。”
“嗯,我知道。”
“重要的人和事不仅执着,还会吃上醋。”
“那么喜欢我啊。”
“说实话,没有你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该怎么过。”
“咦,准备要拿出戒指了吗?”
知道买多大的吗?希耶斯塔伸出左手晃了晃,我们相视一笑。
“希耶斯塔,我想和你——和侦探一起活下去。”
我……君冢君彦并不是一个能自称正义的人。
知道故事不是自己所希望的走向就立即撕毁书页。就像以前,“特意点”一直是灾厄的象征。立即改写自己的命运。
可是。既然我的执着确实换来了希耶斯塔的苏醒。既然我作为希耶斯塔,以及新“名侦探”夏凪渚的助手都有自己独特的作用,那就不妨朝着这个幻想继续进发吧。
“现在才这样?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了。”
“快回去吧。”希耶斯塔笑道,向森林的出口走去,她的脸上还留着泪痕。我看着她的背影,说。
“哭脸也那么美。”
这是在对暗号。七年前我和一个人约定好的。果然,希耶斯塔有些吃惊地回过头来。
难道。七年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鼓励过我,那个人难道是。
“你是笨蛋吗。”
但希耶斯塔立即恢复了本来的状态。
——还不能说,不能告诉你。感觉她好像是这个意思,是我想多了吗。
“不讲理啊。”
这声叹息比往常要轻,要轻快。我追上侦探的脚步。
等待自己的是不讲理而又值得爱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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