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臭猪仔?」
有种五花肉被用力拍打的感触,我醒了过来。是傍晚时分吗?天空像在燃烧一般赤红。
我躺在散落著无数白色石头的海岸上。冰冷的风从大海那边吹来,但不知为何空气有些闷热。周围异常安静,只有波浪声回荡著。
然后全身湿透的诺特就在眼前。
(诺特,你果然……)
我话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诺特也一脸意外似的瞠大眼睛。
咿咦咦咦咦咦啊啊啊啊啊啊我说话啦──────!
虽然我的身体好像还是维持猪的模样,但不知为何能开口说话了。不是嚄嚄还是齁的叫声,而是我的声带在振动,舌头在动作,有完整的话语从嘴里冒出来。
身为一直在脑内进行对话的人,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是深世界的影响吗?
我转了转头,环顾周围。洁丝也在附近缓缓地爬起身。
太好了,她没事。
总之,假如这不是作梦,表示我们已经突破第一道关卡。
我们目前应该位于深世界。
(洁丝,你还好吗?)
听到我这么询问,洁丝迅速地靠近这边,有些迟疑不决地伸出手。
她战战兢兢地伸出的手,轻轻碰触了我的脸颊肉。
「哇啊,摸得到!」
下个瞬间,洁丝用非常惊人的力量紧抱住我。前脚碰到某种柔软的东西。
「猪先生……!您的身体复原了呢。」
洁丝暂且放开了我,泪眼汪汪地看向我之后,又再一次把我当布偶似的紧抱住。虽然一开始因为海水而十分冰冷,但维持这种状态一阵子后,开始能确实感受到洁丝的体温。
(好像复原了啊。真的太好了。)
我一边感受著异常有包容力的少女体温,同时细细体会能够再次与洁丝互相碰触的喜悦。我稍微将脸颊凑近,于是洁丝也将头侧向这边。
从后面传来咳嗽声,紧接著洁丝的手从我身上移开。
「诺特先生……?」
感觉有些意外的声色。她似乎现在才认知到诺特的存在。
照理说不会前来的剑士。原本打算只有洁丝跟我前来深世界,但不知为何诺特也一起从悬崖跳下来了。
「这是不容许失败的重要任务。只有你们实在让人很不安啊。我就像以前那样担任你们的护卫吧。」
被洁丝目不转睛地回看后,诺特移开视线,看向天空。
「话说回来,这地方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位于沿著白色悬崖底下伸展的细长海岸上。以梅斯特利亚来说,这里应该是相当于穆斯基尔的地方没错吧。在远方海洋可以看见尽头岛的四方形轮廓。
而且这里应该是以前我跟洁丝两人一起解谜时曾经来过的地方。关于这个场所我并没有什么不协调感。
要说是哪里奇怪,就是天空。能见的所有范围都是彷佛火焰在燃烧般的赤红色。还有耀眼的太阳不是在西边也不是在东边,而是位于悬崖上方,也就是南边天空。
(太阳的位置明明是中午,天空却很红啊。)
「奇怪,猪先生……您刚才说话了……?」
洁丝似乎现在才发现。
(或许是深世界的影响吧?能说话也比较方便,真是谢天谢地。)
「您的声音跟我在脑海中听见的一样呢。」
充满磁性对吧?
身为猪的我可以说话,纵然不借用洁丝的力量,也能跟诺特沟通交流。如果说梅斯特利亚是剑与魔法的国度,这个深世界就是不可思议的国度。说不定哪天就会看到猫开始笑。
会说话的猪、明明是中午却赤红的天空。已经有两个奇妙的点。
根据《灵术开发记》的内容,据说深世界是由居住在梅斯特利亚的人类愿望所形成「另一个梅斯特利亚」。奇怪的现象肯定是因为这个缘故。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我感觉像在玩大家来找碴似的观察周围,然后发现了另一个异常。
我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绝对不该发生的异常。
那实在过于令人绝望,是我能想像到的范围内最为严重的状况。
(洁丝,你该不会……)
我看向她被海水弄湿、衣服紧贴在身上的身体。
(胸部变大了……?)
诺特似乎也是听到我这么说才发现,他看向洁丝的胸部。只见那里有著丰满的胸部,甚至不会输给以前曾经一同短暂旅行过的布蕾丝。
「什──」
喜欢巨乳的纯真少年说不出话,彷佛著魔似的轮流看向洁丝的脸与胸部。虽然在赤红天空底下很难看出来,但他的脸颊一定涨红到不会输给天空吧。
洁丝本人看来也难以置信的样子,她将双手贴在巨乳底下,彷佛在确认其重量似的缓缓搓揉。两颗球体柔软地摇晃起来。
骗人。
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
我喜欢的明明是那种最自然真实的大小。
诺特总算移开视线,他咳了好几声后,才开口说道:
「你……真的是洁丝吗?」
这种说法也未免太没礼貌了吧?
「我是洁丝没错……但为什么会这样……」
深世界是由愿望所形成的地方。换个说法,不就是愿望会化为现实的地方吗?
假设是这样,洁丝的胸部之所以会变大,是因为某人这么盼望的关系吗?
诚如诸位所知,不可能是我希望洁丝巨乳化的。这是当然的。虽然我并不讨厌大咪咪,但洁丝那甚至让人觉得是神之黄金比例的胸部突然变丰满这种事,我不可能会赞同。
这么一来,犯人恐怕是洁丝本人或诺特,又或者是除此之外的──
「我……我……我从未有过希望胸部可以变大的想法喔……!」
洁丝慌张地这么说了。看来她还是一样能看透我的内心独白。
(可是,如果是那样,就很奇怪呢。那不就表示比起我希望洁丝的胸部能维持最自然真实的大小,有某人更强烈地希望洁丝可以变成巨乳吗?)
「会是那样子吗……」
我不是很清楚这方面的原理。倘若扣除《灵术开发记》的记述,深世界是个几乎未知的世界。应该说其实我们也没看到什么「欢迎来到梅斯特利亚的深世界!」之类的告示牌,假使要追根究柢,正确来说,我们甚至不清楚这里是否为深世界。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该对世界的法则漠不关心。
我跟巨乳洁丝互相对视一阵子后,同时转头看向诺特。
「怎样啦?」
诺特蹙起眉头。但他想掩饰害羞的行动失败了。
(记得你喜欢巨乳对吧?)
「啥?你说谁?」
诺特假装漠不关心地移开了视线。不过,不知洁丝是否很中意感触,她一直搓揉著自己的胸部,因此诺特的双眼总是会感觉身不由己似的看向那边。
(你也太好懂了吧……你处男吗?)
「笨……我对洁丝还是大奶都没什么兴趣啦。」
被洁丝目不转睛地注视,诺特咳了好几次清喉咙。
(插图007)
「没兴趣就是没兴趣。好啦,我们快点出发吧。」
诺特背对这边,就这样让海水滴答滴答地滴落,迈出了步伐。
洁丝不知是在想什么,她暂时注视著诺特的背影,但突然发出「哎呀」一声。
我转头一看,只见洁丝的胸部以现在进行式逐渐萎缩起来。
彷佛气球消气一般,转眼间就恢复原状。洁丝的胸部找回了由神的算式描绘出来的曲线。
「已经恢复原状……还真是快呢……」
(你讲得好像很遗憾啊。)
我试探似的看向洁丝。
(……你果然还是希望可以变大的吧?)
洁丝用力摇了摇头,否定我的说法。
「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那种感触好像很有趣……」
(是这样吗?)
「嗯。弹力和重量完全不同……毕竟机会难得,如果在缩小之前也请猪先生摸摸看就好了。」
装腔作势地走在前头的诺特,踢到石头差点跌倒。
(呃,随便让别人摸胸部不太好吧……?)
尤其在对方是处男的情况。
「说……说得也是呢……因为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东西,不小心就……那个,请您忘了吧……」
「别讲那些愚蠢的话题了。总之先前往穆斯基尔的城镇。这样就行了吧?」
诺特在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著这边。他手指的前方有爬上悬崖离开海岸的道路。
不过,有件事让我很担忧。我跟洁丝一起前往诺特那边,同时开口说道:
(穆斯基尔不是正遭到王朝的军队袭击吗?)
「在现实的梅斯特利亚是那样。但你仔细听听看。」
诺特、洁丝,还有我。在绵延不断的白色悬崖底下,我们三人一边沐浴著赤红的白日光芒,同时试著侧耳倾听。完全没听见战斗的声响。应该说简直就像没有其他人在一般。只有波浪声回荡著,感觉就像来到了无人岛的私人海滩。
「看来这边情况好像不一样啊。当然还是小心为上,但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诺特一边说,一边俐落地拔出双剑。双剑的刀身闪烁著耀眼的火焰。
勾勒出简单曲线的金银装饰包围著泛黄骨头的握柄。那是由名叫伊丝的少女骨头所制成、独一无二且是诺特专用的双剑。
「嗯……?」
诺特似乎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他朝著远方悬崖挥动其中一把剑。
被挥舞的闪耀利刃勾勒出新月形状的火焰,宛如疾风一般飞向前方。火焰撞上悬崖并炸裂,将强烈的斩击传递到白色的岩石表面上。
悬崖的一部分彷佛豆腐一般被轻易劈开。轰隆轰隆的危险声响撼动周围,巨大的岩块一边碎裂一边落入海中。
「威力莫名地强啊。我应该没用多少魔力才对。」
洁丝靠近诺特,很感兴趣似的进行立斯塔触诊。
「真的呢……立斯塔的魔力好像完全没有减少。」
「你知道剩余量吗?」
「嗯,只要经过训练就能测量,还能补充魔力喔。最近我好像也变得能分辨魔力的强弱等。」
洁丝一边看似自豪地说道,同时比较著双剑的立斯塔与崩塌的悬崖。
「诺特先生刚才的斩击,就算把伊丝小姐的骨头和王朝的技术也算进去,我想也无法说明为何会有那般强大的威力。」
耶稣玛──也就是魔法使的骨头,在亲近的人手中会将蕴含在立斯塔里的魔力发挥出最大效率以上的威力。这就是诺特的双剑强大之处。不仅如此,在袭击马奎斯时遭到破坏的诺特、伊兹涅、约书的武器,作为和平的证明,使用王朝的技术进行了修理,还顺便加以强化。
扣除掉王族的所有物,他们三人的武器可以说是梅斯特利亚里最强的武器。既然威力还比这个更强,能想到的原因应该是环境的变化吧。
(说不定是这类魔法在深世界会被强化啊。)
「原来如此……魔法与愿望有密切的关连。在这个以愿望形成的世界里,说不定是有可能的呢。」
洁丝一边说,一边在手上变出明亮燃烧著的火焰球。她拋出火焰球,让它撞上有些距离的悬崖,只见火焰球宛如手榴弹一般爆炸,再次发生了大规模的悬崖崩塌。
「的确,感觉好像比较容易发挥威力。」
你们也太喜欢破坏地形了吧?
洁丝咚一声地敲了一下手,从长袍内侧拿出某样东西。
「对了!我也带了脚环给猪先生!」
洁丝拿给我看的是小巧的银制脚环。她立刻帮我装备在两只前脚上。附带红、黄、蓝三色的魔法道具。是以前攻略送行岛时曾戴上的道具。
装上脚环后,我试著靠近海洋让海水冻结,发现冻结速度超快,实在很有意思。以前装上脚环时感觉像是「在操纵魔法道具」,但在这里可以说感觉像是「在操纵魔法」吧。
假设洁丝的胸部会变大是因为诺──是因为某人的愿望带来的影响,不仅限于立斯塔和魔法的强化,这个世界应该有某种机关才对。魔法之所以会被增强,简单来说也能解释成是因为愿望变得容易被反映出来。
如果这么假设,倘若我一直盼望著某件事,那件事也有可能真的会实现不是吗?既然如此……
「猪先生,您在思考著什么下流的事情对吧……?」
被洁丝从旁这么指谪,我用严肃的表情否定。
(怎么可能?我们正在执行很正经的使命喔。)
比方说,如果洁丝长出马耳朵和马尾巴,那简直棒透了不是吗?
「不会长出来喔?」
要是她说话时耳朵和尾巴也会跟著不停摇摆,一定很可爱才对。
「没在听我说呢……」
我满怀期待地试著看向洁丝,但她没有要长出马耳朵和尾巴的样子。假设愿望会实现,发动条件是什么呢?关于这点应该继续深入研究。
虽然之前听说深世界是个危险的场所,但说不定意外地是个有趣的地方。
我们三人用洁丝的火焰烘乾衣服,沿著诺特发现的道路前进,以悬崖上方为目标。
爬上陡峭的坡道后,只见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赤红阳光从树叶已经掉落的树木间照射到泥土上,让地面浮现出彷佛黑与红的剪纸一般的图案。
风摇晃著树木,树林发出听起来也像是耳语的沙沙声。
「感觉没人在。找找看建筑物吧。」
诺特就这样将手贴在双剑握柄上,观察著周围。
洁丝跟拿出脚环时一样,从长袍内侧拿出《灵术开发记》。直到刚才我甚至不晓得那本书就放在那里,而且从书完全没弄湿这点来看,伊维斯制作的这件长袍好像有类似四次元口袋的空间。
「即使阅读《灵术开发记》,也很少看到深世界有人在的记述。大多是记录发生了什么奇妙的事情……但那些几乎都是非人者的故事。说不定深世界并没有其他人在呢。」
(那样说不定比较轻松呢。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事。)
「是那样的吗……」
洁丝靠她惊人的阅读速度,一晚就看完昨天跟修拉维斯借来的下卷。那样的洁丝看似不安地这么回答,因此我也跟著不安起来。
(会有什么麻烦事吗?)
「这就难说了……该说内容异想天开,还是杂乱无章呢?即使忽略记述断断续续这点,也净是一些离奇的怪事……」
(比方说……?)
「例如一直沿著上坡往下走,或是熊熊燃烧的水……我想应该是比喻或修辞法,但或许还是别认为什么都不会发生比较好。」
(毕竟洁丝的胸部也变大过了嘛……)
「猪先生也很普通地在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那本艰深的书写了啥,但老实地相信书上写的所有事情,说不定对我们比较好啊。」
诺特停下脚步,用手制止了我们。
脚步声停住,可以听见远方的波浪声与树木宛如在耳语般的风声。
……嗯?
树木随风摇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可以听见好像有人的声音掺杂在这当中。说不定是错觉,但还有一种彷佛有视线从某处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的感觉。
这时,好像听见了什么。
──噫噫噫。噫噫噫。噫──
猪背脂肪毛骨悚然地颤抖起来。
彷佛空气从喉咙中泄出,又像是让薄纸震动一般的不协和音多重奏。
诺特的双手贴在双剑握柄上,以便能随时拔剑。树木宛如在耳语般的声音,就如同字面一样是在耳语著什么的声音。
──噫噫噫痛噫噫痛……吧。
虽然不成话语,但显然并非大自然声响的声音。可以听见从各个方向传来耳语声──不,反倒该形容成呻吟声比较贴切的合唱。感觉实在不像是在欢迎我们。
──噫噫痛啊啊啊吧。
洁丝悄悄地将手贴在我的梅花肉上。声音甚至不给我们做好准备的时间,逐渐变化成大声且能清楚听懂的话语。
──噫噫噫噫痛吧。
──噫很痛……吧。
──一定很痛吧。
可以明确地听见从我们正后方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们转过头看,几乎就在同时,缠绕著火焰的斩击砍碎正后方的树木。诺特早已经拔出双剑。
「你们退下。」
他犀利地说道,将我们挡在身后保护我们。
(声音……不是就从附近传来的吗?)
「对。」
「但看来没有任何人在……」
眼前只有一棵巨大的老树耸立著。古老且粗糙的树皮有一部分被大大地劈开,张著大口。是诺特的攻击命中的地方。甚至感觉有些甜的树木烧焦味从那里强烈地飘散出来。
然后,那张嘴大大地打开了。
──样喔。噫──
宛如小婴儿说梦话般的声音。不构成意义。树木的切口彷佛嘴巴一般,配合那声音在动著。龟裂的树皮嘴唇与活生生的黄土色口腔。难以分辨是水或树液的透明液体从那张嘴里滴滴答答地流落下来。
「这下感觉很不妙啊。」
诺特将双剑分别架在上段与下段。利刃赤热起来,准备展开攻击。
在我们慢慢往后退的期间,照理说很坚硬的树皮也无视物理法则,像在咀嚼似的动著嘴。透明液体彷佛口水一般从裂缝溢出。
那张嘴突然大大地张开,倘若有下巴一定都掉下来了吧。
──呜呜呜呜呜喔噫噫喔噫噫噫噫──
尖锐的声音与粗野的声音重叠起来、让人难以想像是这世上会有的怒吼声。我们从正面承受到大树的尖叫,用跑的逃离了现场。
是不小心刺激到它们了吗?围住我们的树木摇晃著树干,扭转树枝,从明明没有砍却冒出来的树干裂缝泼洒出微温的水,开始大嚷大叫。
──一定很痛痛吧。
树林突然喧嚣起来,开始诡异的大合唱。无论哪个都像是威吓的吶喊声,但语调又简直宛如年幼的孩子一般,然后说不定是错觉,内容听起来却也像是在鼓励某人的话语。
──不要要紧喔。
我们一边承受著大量的树木唾液,同时一个劲儿地飞奔穿过树林。
──我们都一样喔。
弯曲到不合常理的树枝宛如鞭子一般飞来。扭转身子的树木好几次堵住我们的去路。但从诺特的双剑冒出的火焰精准地砍掉这一切阻扰。
我们穿过树丛,来到井然有序的草地广场上。我气喘吁吁地转头看向后方,只见树木至今仍彷佛海藻一般摇晃著那身躯,异口同声地在吶喊著什么,但没有追赶到这边来的样子。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庆幸树木会生根。
我们在充分远离树林后,停下脚步调整呼吸。
「混帐,那是什么玩意啊?」
诺特收起双剑,将手扠在腰上,大大地吸了口气。在还没有完全烘乾的海水上面又淋到了树木吐出的液体,衣服沉重地垂落下来。
我摆动身体甩掉那些水。
(看了还不知道吗?那是会动会说话的树木。)
「你说得没错。」
天空依然是彷佛正燃烧般的赤红。我们位于宛若融入血液似的阳光之中。
要是不开个玩笑让心情平静一点,感觉这种异常事态好像会让脑袋变不对劲。
洁丝一边大口喘著气,同时低头拧乾头发。
「总觉得这实在……」
感觉她的声音微微在颤抖著。
(很可怕对吧?)
但她接下来的话语并不是我料想的内容。
「不,这实在……这实在太有趣了呢!」
你说什么?
洁丝将头发拧乾后,猛然抬起头来。她在小巧的胸前兴奋期待地握住拳头。
「您觉得为什么树木会动起来呢!为什么会说话呢?是某人那么盼望了吗?假如是某人的愿望,会是谁呢?」
洁丝毫不在乎水从衣服上滴落,气势十足地这么询问。
这明明完全是恐怖片的发展,但好奇心旺盛的少女彻底破坏了这种氛围。洁丝的脚蠢蠢欲动,彷佛想要回到树林里面一样。
(别回去喔……?)
「我不会回去的……但一想到接下来不知有什么在等候著我们,便让人不禁兴奋期待起来呢!」
(我不期待耶……)
洁丝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
「我们原本打算住宿的旅馆,应当就在这前方喔。要不要确认看看有没有哪位在呢?」
虽然洁丝高亢的情绪让全身湿透的诺特蹙起眉头,但没多久后他微微点头。
「确认有没有其他人是最优先事项。有人在或没人在会让我们的行动方式跟著改变。」
洁丝在后方燃烧火焰,让风从那边吹过来,藉此让我们能吹到暖风。树木吐出的液体似乎只是单纯的水,反倒正好可以冲掉海水的盐分。
只是走了几分钟,便到达似曾相识的门扉。纵然不是猪,也高到得抬头仰望的铁栏杆大门。门的另一头排列著井然有序的庭园树木,穿过那些树木之间的笔直道路前方,坐落著穷极奢华的巨大宅邸。
是我在浴场变成火腿三明治的旅馆。
我一边承受著洁丝冷淡的视线,同时开口指谪:
(没有半个人在啊。这间旅馆应该有守门人才对。)
「但没有人类的话,是谁在修剪这些庭园树木的?」
诺特从铁栅栏的缝隙间窥探里面。
树木的说话声也变得很难听清楚,现在只有风吹声静静地包覆住我们。宅邸鸦雀无声,完全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门上锁了。能用魔法打开吗?」
诺特让洁丝看系著链子的锁。链子缠绕在门上,拒绝外来者进入。
「嗯,大概可以……请稍微退后一点。」
为何非得退后才行?诺特无法理解似的往后退。洁丝确认我们拉开充分的距离后,自己也退后几步,将双手比向门锁。
随后,彷佛发射了大炮一般的爆炸声响彻周围,铁栅栏的门扉宛如捏糖一般软塌塌地弯曲起来。在我跟诺特感到畏惧的时候,洁丝又轰出第二发。栅栏像是遭象群辗过一般,被压扁倒下,失去了原形。
「我说你啊……不能再灵活一点地开门吗?」
「十分抱歉……比较细腻的魔法技术我还不太熟练……」
「要是有屋主出现,你们要负责赔偿喔。」
(万一有屋主的话啦。)
洁丝会采取破坏行动,也是因为她推测里面没有任何人在吧?这里是深世界。是猪会说话树木会吵闹,洁丝甚至变成巨乳,彻底非现实的世界。
我们跨越大门,迈步前进。
但就在那一瞬间,铁栅栏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呀啊!」
传来洁丝惊讶的声音,裙子在旁边翻动起来。我的身体则是被狠狠地勒紧。
简直就是形状记忆合金。被洁丝破坏的铁栅栏在一瞬间恢复成原本的形状。将脚伸进铁棒之间前进的我,整个身体都被卷进去,就这样被夹在恢复成直线的铁棒缝隙间。
五花肉被固定在细小的缝隙间,金属那毫不留情的坚硬度紧勒著内脏。铁栅栏的间隔当然是设计成人类无法通过的宽度,因此对圆滚滚的猪身来说实在紧得很难受。我的身体被抬起来,前脚飘浮在半空中,后脚勉强能构到地面而已。猪骨说不定断了几根。血流似乎停止了,后脚的感觉已经快消失无踪。
「痛死了……」
诺特是以敏捷的动作避开了袭击吗?他没有被铁栅栏夹住,而是按住肩膀跌落在草地上。
(洁丝……你在哪?你没事吧?)
她应该不是运动神经有多发达的女孩。她刚才就待在我身旁,所以很难想像她能避开这场意外。我扭动脖子寻找洁丝。没听见声音。该不会……
在抬起头看的瞬间,我心想这是骗人的。
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过于震撼的状况让我的视线僵住。
摆在眼前的那个让我的思考短路。
洁丝就在我旁边。彷佛Y字平衡一般以惊人的角度张开的双脚,被夹在铁棒与铁棒之间,牢牢固定住。
我稍微扭动脖子,鼻头就这样轻轻碰上了洁丝。
「咦咦咦咦咦!等一下,猪先生……?您在摸哪里呀!」
虽然看不见洁丝的脸,但她似乎很有精神的声音让我放心下来。我面向上方的视野几乎都被洁丝张开一百八十度的双脚,与垂落在双脚周围的裙子内里给填满了。然后我的鼻子被压在位于那中央的薄薄布料上。
(你没受伤吧?)
我用猪舌说话,于是鼻头摩擦到洁丝。
「嗯……那个,请您现在先不要说话喔……?」
十分抱歉。都是栅栏害的……
我面向下方,看向洁丝被赤红阳光剪下来的影子。她被铁栅栏夹住,一只脚宛如花式滑冰选手一般笔直地往上抬。她的胯下以奇迹般的角度对准我的颜面。
(被夹住的方式还真像是戴比路克星的王女啊……你没受伤吧?)
「不,我没事……猪先生您……」
诺特的脚走向这边的模样映入视野。从他的影子可以看出他正架著双剑。他用甚至不会留下残像的速度迅速地挥动双剑,铁栅栏伴随著嘎叩嘎叩嘎叩的声响被砍断了。我跟洁丝获得解放,倒落到诺特那边。
「猪先生,您没受伤吧?」
翻倒在地的洁丝将手放到我的背脂上,立刻担心起我的情况。疼痛已经消失,感觉也恢复正常了。我试著活动一下身体,没有什么不协调感。
(看来是没事……诺特,你帮了大忙。)
我站起来并这么说道,洁丝也在旁边礼貌地点头鞠躬。
「用不著道谢。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你们能反过来在我快死掉的时候救我一命就行了。」
甚至能劈开钢铁的双剑卡嚓一声地被收纳到鞘里。
我们转头看向后方。被诺特砍断而躺在草地上的铁棒,正彷佛磁铁一般回到原本的场所。诡异的低沉金属声响安静下来后,跟原本一样毫发无伤的门扉就站在那里。
(看起来我们好像不太受欢迎啊……)
「说得也是呢,只要往下走到港口那边,就知道有没有人在了吧。」
「那就到那边看看吧。时间宝贵。」
我们放弃入侵豪宅,以港口为目标在草地上前进。观察门扉内侧时应当什么也没有才对,但一试著转向后方,就有一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建筑物那边在看著我们的感觉。不过,即使转过头看,那里也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只有感觉到视线,彷佛第六感一般的诡异感让我的后腿肉发痒。
我抬头仰望走在旁边的洁丝。真棒的景色。
(洁丝,你有没有好像被什么盯著看的感觉?)
「嗯,我有一种被某人盯著裙子里面看的感觉……」
(居然有那种家伙吗?)
即使环顾周围,也看不到疑似犯人的身影。那应该是洁丝的错觉吧?
(我不是说裙子里面,而是来自背后的视线。)
「来自背后……嗯,听您这么一说,确实……?」
诺特转头看向后方。
「是错觉吧。我当猎人时也有过好几次类似的经验。可能被当成狙击目标的不安,会让人擅自感觉到视线。」
原来如此。说到底,所谓的视线是指视觉情报。屁股会感觉到视线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所以说,即使我像这样紧盯著洁丝的小裤裤看,洁丝也不可能察觉到我的视线。
「不,我可以听见您内心的声音……」
话虽如此,但事到如今还在意这些也无可奈何,因此洁丝就那样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会儿后,可以看见理应是白色的街道。之所以说「理应」,是因为被红色阳光从上方照耀的缘故,街道看起来都染成一片红色。我们沿著用石板铺设的下坡,朝著港口那边往下走。
在红色天空下林立的房屋之中,看不见任何一盏灯光。阴暗的漆黑从窗户里头窥探著这边。就好像恐怖游戏一样的世界。
「没看到人呢……」
(不过在梅斯特利亚那边也一样,这里是否有生存者令人存疑就是了。)
「现在王朝军和北部的恶棍们应该正四处搜索街上,想找出王子大人吧。就算没有居民,那些家伙应该也在吧?」
听到诺特这番话,我稍微思考起来。
(……假如是这样,那存在于这个深世界的果然只有我们吗?)
「毕竟《灵术开发记》里记载的内容,也只有提到与灵魂的交流呢……」
「这样啊。那我们的目标应该是──怎么回事?」
诺特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向上方。
(怎么了?)
「是水。」
哪里有水──根本用不著这么询问。大约小水球一般大的水块从附近的房子屋顶上掉落下来,直接命中我的颜面。
我摇了摇头,把水甩开后看向上方。只见房子的屋顶在眼前──
(这怎么回事啊……?)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逐渐见怪不怪了,但看来似乎也并非如此。就连要形容也觉得荒谬的状况。有房子在我们附近燃烧著。只不过那个火焰并非会发光的高热粒子,而是模仿著火焰形状在摇晃的透明的水。
房子被火焰形状的水包围并燃烧著。
我将视线看向前方,可以发现有许多被这种水焰包围的房子以港口为中心蔓延开来。
「熊熊燃烧的水……」
洁丝这么喃喃自语。异常的现实就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样的构造呢!实在令人深感兴趣呢!」
我连忙挽留试图前去触摸的洁丝。
(说不定很危险。还是别乱碰吧。)
洁丝看来有些遗憾似的咬了咬嘴唇,打消了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没有任何人能向我们说明这个世界。能依靠的只有《灵术开发记》的暧昧记述。刚才那些会尖叫的树木也是,老实说,我根本不懂那是怎么回事。
正因为完全不懂是怎么回事,才觉得十分可怕。
这种状况究竟为什么有可能发生呢?
既然深世界是藉由愿望所形成的世界,那是某人期望著这种状况吗?即使我希望洁丝长出马耳朵和马尾巴,这个愿望也不会实现,树木却会擅自吶喊起来。
不可能变那样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也不能否定在眼前发生的事情。
(这是常识不管用的世界。倘若没有必要,还是别待太久比较好啊。)
诺特依旧面向前方,点头同意。
「不晓得有怎样的危险在等著啊。赶紧把事情办完吧。」
诺特这么说道后,转头看向我们这边。
「这么说来,我想问一下当作参考……」
他欲言又止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所谓的深世界是愿望的世界对吧?在这里死掉的话,我们会变怎样?」
洁丝轻轻地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前。
「虽说是以愿望形成的世界,但我们是连身体一起进入了这里……就像以魔法创造出来的物质跟在梅斯特利亚原本的物质没有任何变化一样,这边的世界终归也是实际存在的世界。我想在这里的死亡应该跟真正的死亡无异。」
诺特沉默了一阵子。
我明白他的心情。吶喊的树木会袭击人类、破坏的铁栅栏会突然恢复原状、水会熊熊燃烧的世界。感觉只是被王朝军追杀的状况好像还比较容易生存。
「算啦,只要不死掉就行了。只要去王都让混帐家伙越狱就行了吧。把你们的计画告诉我吧,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诺特这么说道后,立刻迈步沿著往港口的石板道路向下走。我们也跟在他后面。港口有各种大小的船浮在水面上。只要使用其中一艘船沿著河川移动,前往王都的路途会变得轻松不少吧。
我边走边向诺特说明。
(要救出马奎斯,需要踏入暗中活跃的术师的领域。)
「踏入领域?」
「是的。拜提丝大人不只写下如何给予附在自己身上的灵魂实体,也写到如何让被他人囚禁的灵魂从深世界这边分离──也就是越狱的方法。」
洁丝这么说,背诵出《灵术开发记》的内容。
隐藏于住处的心之迷宫。
门被不眨眼的容器守护。
囚犯沉眠于城堡最深处。
「那个叫拜提丝的女人为什么老爱用这种咬文嚼字的写法?」
(应该是因为这样比较有气氛吧?)
我的话让洁丝露出苦笑。
「拜提丝大人似乎是位有许多秘密的人物。尽管她身为王朝的始祖,又留下各式各样的书籍,却是一位连如何过世都笼罩在谜团之中的人物。」
(是这样吗?我第一次听说啊。)
诺特从一旁催促,洁丝言归正传。
「……关于救出灵魂的方法,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刚才那段内容,但可以从那段内容前面的记述弄清楚一些事。」
洁丝竖起两根手指,比出V字手势。
「要找到灵魂,必须靠近身上寄宿著那灵魂之人的所在处。还有要救出灵魂,必须深入那个人物的领域。」
(换句话说,就是要前往暗中活跃的术师当作住处的王都,让待在暗中活跃的术师的「心之迷宫」什么的「城堡最深处」的马奎斯越狱。)
可以看见诺特的眉毛感到怀疑似的动起来。
「真的能办到那种事吗?」
我一开始也那么认为。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世界,突然就要进入暗中活跃的术师的领域,对我们来说很不利吧。
(所以我想在途中稍微绕路,先预演一次看看。)
洁丝点头同意我的话。
「我们先找一艘船,以妖精沼泽为目标吧。」
* * *
瑟蕾妹咩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停止哭泣。
虽然她哭泣的模样也宛如小鹿般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抱紧她,但我是一只猪,因此我决定要反过来贯彻被抱住那方的职责。在背上感受到少女呜咽的同时,察觉到她紧抓著我的纤细手臂有多么柔弱,该怎么说呢,我不禁涌现一种类似父性本能的心情。
阿诺跟洁丝小姐一同从悬崖掉落下去──不,应该说是跳下去之后,被留下的我们目瞪口呆了一阵子。即使从悬崖窥探底下,也只看见海面安稳地掀著波浪。丝毫没有两人的气息。一般来说,有人跳下去的地方应该能看见泡沫才对,所以那两人──还有萝莉波先生恐怕是藉由超越物理法则的某种现象前往到那边的世界了──这么想是很自然的。
从我们的视角无法看见萝莉波先生的身影。所以对瑟蕾妹咩而言,看起来就像是阿诺跟洁丝小姐两人一起消失无踪了。
即使是年届三三恋爱经验仍未满零的我,也不难想像那种打击一定很大吧。
──萨农先生,不是的,我……那个,并不是对洁丝小姐有那种……
瑟蕾妹咩一边抽泣,一边用念这么向我传达。
这是当然的吧。瑟蕾妹咩还太过年轻,无法自觉到恋爱的嫉妒。
兹涅妹咩与约书小弟正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一脸为难地向王子搭话。突然改变计画要说很像阿诺的作风倒也没错,但他居然会在重要计画的开头就做出这种事,老实说让我很意外。
接著是巴特小弟向三人搭话。看来阿诺似乎在最后留了口信给他。据说是……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我们正面对要收复这个国家的壮大计画,他何出此言?他甚至没有解释这点,便启程前往危险的世界了。
只要待在这个世界,无论哪次离别都是这么回事,但目前正处于动辄可能从此永别的重大分歧点。我心想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要是能好好地说明理由就好了。少女曾经抱著舍弃性命的觉悟替他承担了诅咒,至少可以摸一下她的头再走吧。
但不会这么做的正是不屈的英雄,诺特。
请奴莉丝妹妹安慰之后,瑟蕾丝妹咩似乎稍微打起了精神。解除了抱枕职务的我,与兼人小弟一起前往王子的身边。
那么,该开始作战会议了。
(我们尽快离开这座岛吧。要是在海上被包围就没戏唱了。)
王子用认真的眼神俯视从鼻子发出齁嘎声响的我。
「说得也是。这边就按照计画,以最快路径去攻略王都吧。」
兹涅妹咩跟我稍微拉开距离后,开口发言:
「因为有王朝军跟赫库力彭在,想避开陆路呢。现在靠近穆斯基尔也很危险。」
她还在记恨我以前曾经闻过她内衣的事情。另一方面,她的弟弟约书小弟则是一边抚摸来到身旁的山猪背后,一边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
「也就是要走海路吗?如果要说该西回或东回,应该走东回比较好吧?从尼亚贝尔出发的话离王都也很近,而且那边也还有很多同伴。」
因为王朝转换方针,解放军被迫解体,虽然目前藏身于各地,但能够信赖的战友们还是会协助我们。毕竟我们现在几乎是孤立无援,没道理不去依靠战友吧?
王子似乎可以理解的样子。
「好吧。如果是位于尼亚贝尔的王朝军设施,我也因缘际会地知道详情。应该会对攻略有帮助。兼人也没有异议吧?」
山猪缓缓地点头。
──对方不是能靠兵力(力量)匹敌的对手。以隐密(安全)第一为原则吧。
因为这样,我们回到了船上。我们搭乘过来的中型船跟最后看见时一样停泊在狭窄道路的出口处。我们毫不懈怠地确认安全无虞后才搭上船。
王子很谨慎地拿著据说仅限一次、能够拯救任何生命的至宝──救济之杯。
我们的使命就是利用这个击毙国王,而非拯救生命。
搭上船的我们在洞窟内朝著光芒航行,前往出口。离开的道路只有一条,跟进来时的道路一样。从成为出入口的细小裂缝能够看见北边的大海。我爬到装载在船上的紧急用小型艇上,窥探外面的情况。虽然只能看见狭隘的范围,但没有任何敌人的气息。毕竟这座岛位于国家的最北端,敌军没有在更北边布下船舰,可说是理所当然的吧。
比起这座岛,更应该警戒南边的海洋。
从照理说船只不可能通过的裂缝顺利来到外面的我们,藉由王子类似海市蜃楼的魔法弯曲光线,侦察南边──也就是穆斯基尔那边。
「哎啊,有船出来喽。」
约书小弟从瞭望台这么传达。虽然只是一点,但我也能看见。似乎有好几艘武装过的帆船从冒出黑烟的穆斯基尔朝这边的海洋散开。
看那红色的旗帜,应该是王朝军的船吧?受过训练的军队变成最凶残的国王的傀儡,拚命在寻找王子的行踪。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我们必须躲过这些监视,前往更南边的海洋才行。
(有一个办法。)
我向掌舵的王子这么传达。目前因为在岛屿阴影处,从对面看不见我们的船,但纵然有隐蔽魔法,要航行到东边仍然伴随著危险。
在那之前先想好对策肯定比较妥当。
然后,远超过预料的危机袭向了我们。
是龙。
感觉只要甩一下尾巴,无论怎样的船都能一击粉碎的巨大的龙,藉由让腹部发光的反照明伪装躲藏在蓝天里面。是我们没成功杀死的最强国王以前亲自创造出来的王家之怪物。现在则是对最凶残的国王百依百顺。
发现船的龙用比自由落体更快的速度俯冲而下。
我们无计可施。
我们搭乘的中型船在一瞬间就轻易地粉碎了。
* * *
因为机会难得,我们从系在港口的小型艇里选了条件最好的一艘。所谓的条件就是指速度、坚固度,还有搭乘起来的舒适感。
被选中的是感觉将机能美登峰造极的时髦船只。宛如刀剑一般锐利的轮廓,以及彷佛蛇昂首般的船头。吃水很浅,能够用洁丝的魔力整齐地划动从左右舷朝水面突出的五对桨。
我们准备前往的妖精沼泽位于沿著运河与大河南下后,再从那边进入支流的地方。那段路途在我跟洁丝搭船旅行时花了一天与一晚,但据诺特所说,只要持续使用洁丝的魔法,应该可以在日落时到达吧。洁丝与诺特坐在甲板上搭的板子上,我则坐在那两人的脚边,眺望著以神速流向后方的景色。
仅限于船上的话,世界相当平稳,扣除掉阳光是红色的与猪在说话这两点,并没有确认到什么超自然的现象。河边的街道上不时可以看见像是游戏的程式错误一样的景色,例如从地面浮起几十公尺的圣堂,或高到能穿过平流层的尖锐山丘等,但我跟诺特决定当作没看到,以便保持精神安定。
另一方面,洁丝则是从船上探出上半身,彷佛来到菜单上有大家来找碴的义大利菜餐厅的小孩一般,找到有哪里不对就开心不已。
「啊,猪先生!那座城堡没有东边的墙壁喔!很奇怪呢。」
「明明是冬天,一串红却盛开!」
「请您看那边,旗子飘动的方向都不一样。风好像不是只朝一个方向吹喔。」
「猪先生,您知道那个建筑物的尖塔哪里不对吗?猪先生,您在听吗!」
怎么天真无邪成这样?太可爱了吧。
老实说一直看不可能出现的风景对心脏实在很不好,但陪看来很开心的洁丝一起玩倒还不坏。我一边看向出题的洁丝手指的尖塔,同时思考起来。
(唔嗯……没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呢。)
「不,那座尖塔明明是哥索尔风格,屋顶却是金色的!」
(…………?)
「哥索尔建筑的特徵是只在形状上发掘形式美并活用朴素的石材颜色所以用金铺设屋顶是违反作风的实在很难想像能够建造出那般美丽尖塔的人物会像那样做出不合理的设计。」
是这样喔。
(你还真清楚呢。)
「因为我跟猪先生一样是阿宅呀。」
我一边侧眼看著很开心似的又望向船外的洁丝,同时面向诺特那边。看不见的划船者以超出常人的速度划动船桨,用极速驱动船只。从正面沐浴著风的型男是不想看见多余的事物吗?虽然警戒著周围,但他一直眯细双眼。
我有一件虽然没必要询问,但很想问问看的事情。
(嗳,诺特。)
「什么事,下流猪?」
(你跟瑟蕾丝怎么样了啊?)
诺特瞬间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啊?」
(呃,我想问的是……)
「我们没怎么样啦。」
可以发现洁丝停止眺望外面,若无其事地关注这边。诺特还是一样看著前方。
突然改变想法,与我们一道踏上旅程的诺特。他已经帮了我们好几次,反倒可以说有他陪同只觉得可靠,但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就是瑟蕾丝。
在达成第二次转移时,我从瑟蕾丝那里听说了她的心意。
刚来村庄时遭到欺负的瑟蕾丝,爱上了成为村庄英雄的诺特。那之后尽管瑟蕾丝明白诺特的眼中并没有自己,仍然一直盼望能与诺特同生共死,只求能待在他身边,帮上他的忙就好。
明明如此,诺特却完全没先说一声,就启程到我们前往的深世界,而不是瑟蕾丝所在的梅斯特利亚。在两边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状况下──
受到专情的少女爱慕,好几次被她告白心意,甚至让她赌上生命保护自己,却没有好好说明就跳崖消失这种不诚实的态度,我可不能视若无睹。诸位一定也这么认为。
是发现洁丝一直盯著自己看吗?诺特稍微扭动脖子,开口解释。
「瑟蕾丝她──」
他话说到一半,又感到迷惘。
「那家伙别再继续接近我比较好。只会追逐亡灵的我,一辈子都无法让那家伙获得幸福的。」
所谓的亡灵,是指他已故的心上人伊丝吧。伊丝是洁丝的姊姊,荷堤斯的女儿。是现任国王马奎斯放火烧掉修道院时被人带走,不幸丧命的耶稣玛。
「只要您在她身边平安无事,我想瑟蕾丝小姐就觉得很幸福喽。」
是没办法无视美少女说的话吗?诺特瞥了洁丝一眼。
「就是办不到那种事,我才放弃的。瑟蕾丝是魔法使。已经不用我陪在她身边。因为她能靠自己的力量去掌握其他的幸福。」
这发言还真像是某个混帐处男的翻版啊……
(我很感谢你陪我们同行,反倒该说没诺特在的话,说不定我们的旅程早在穆斯基尔就结束了。关于这点我不会说什么,但只有一件事让我讲一下吧。)
虽然被他用锐利的眼神瞪著看,但我毫不畏惧地说道:
(对瑟蕾丝而言是否有必要,是由瑟蕾丝决定的。回去之后你要好好道歉,对她温柔一点啊。)
沉默一阵子之后,诺特有些讽刺似的扬起嘴角。
「……能平安回去的话。」
拜托别随便立旗啦。
「请您一定要平安回去,然后紧紧抱住瑟蕾丝小姐。」
诺特蹙起眉头,这次无视了洁丝所说的话。哎,我可以明白他的心情。瑟蕾丝的确很可爱,又很专情,虽然从旁人眼里看来跟诺特很相配,但假如诺特并不喜欢瑟蕾丝,强迫他做出那种爱情表现实在很残酷吧。倘若以前的心上人还依旧活在诺特心里,那更是……
(诺特不喜欢瑟蕾丝吗?)
话语从两个方向拋来,诺特有些不自在似的在座面上移动了一下屁股。
「瑟蕾丝就像妹妹一样。不是什么喜欢或讨厌的问题。」
我是渣男警察!把爱慕自己的女性当成妹妹看待,不跟她交往却当成备胎是犯罪行为!给我举起双手跪下!
(你说像妹妹一样……她不是你妹妹吧。你是嫌瑟蕾丝的胸部不够大吗?)
这句话似乎比预料中还有效,诺特语无伦次地反驳。
「什…………别说蠢话了,下流臭猪仔。你不也一样吗?你一直把这家伙当成妹妹对吧?」
诺特的拇指隔著肩膀指向洁丝。
被攻其不备,我暂时说不出话来。我发现洁丝在看著我,于是开口解释:
(……就算是妹妹我也喜欢,所以没问题。)
「你在说什么啊?很恶心喔。」
虽然直率的说话方式是诺特的魅力,唯独这次我也不禁感到受伤。在日本也曾屡次遭受到同样的指谪,但我实在不懂喜欢上妹妹到底有哪里不行。
「像妹妹一样真是对不起呢,哥哥。」
洁丝双手交叉环胸,哼一声地将脸撇向旁边。
虽然她应该在闹别扭,但老实说我不禁觉得她这样好萌。
即使太阳是红色,但晚霞并没有变得比太阳更红。
一直将天空照亮成红色的太阳没有丝毫眷恋地落入地平线,原本赤红到让人厌倦的天空也轻易地转变成黑色的夜空。
只不过那片夜空也并非普通的星空。就彷佛打翻了盐罐一般,被数量多到近乎疯狂的星星给填满了。无数流星彷佛枪击战一般飞舞交错,让人不禁担心会不会在途中撞上其他星星。
在喧嚣的星空底下,我们搭乘的船静静地滑过小河平稳的水面,前往妖精沼泽。虽然比白天阴暗,但繁星实在过于耀眼,因此不需要灯光。
传闻说有妖精栖息在我们的目的地──妖精沼泽。这是因为明明没看到管理的人,苹果却会结果,然后那些苹果会消失到某处。
但我们知道其实苹果园是由一个叫做阿尔的孤独老人在照顾的。纵然因为溺水意外痛失妻女,阿尔仍为了她们两人在培育苹果。然后他会将收获的苹果拋入两人身亡的河川放水流。
我跟洁丝在前往北方的旅途中,见过那个名叫阿尔的老人一次。然后我也见到了他的妻子菲琳。见到那个因为溺水意外,与女儿一同丧命的女性──
「也就是说叫做菲琳的女人灵魂,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