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好好地被拴在码头上。我们三人在被雾给覆盖住,根本不晓得是哪里的河岸醒来了。
这次真的不见伊维斯的身影了。当然也没有留下字条之类的东西。
我记得在伊维斯说话的期间遭到难以抵抗的睡意侵袭,结果三人都听到一半就睡著了……是前任国王亲自掌舵,把船行驶到这里的吗?
理应已经死亡的伊维斯出现在我们面前,适时地伸出援手后,我们还来不及道谢,他就消失无踪了。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们只能推测睡著的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看来很跩的老头应该早就死掉了吧?」
诺特在下船时顺便对我这么说道。
(是啊,照理说已经火葬并入殓了。)
「那表示这里是冥界吗?」
(……要说是冥界,人也太少了吧?)
洁丝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
「与其说少,不如说没人在呢……」
石板街道被深邃冰冷的雾给笼罩,就连十公尺前方也看不见。即使我们试著走在街上探索,也丝毫不见人的气息。就好像在电影的场景里面行走一样。
我们前进一阵子后,诺特在大马路的交叉点中央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这里好像是琉玻利。」
他的手指指示著刻在特别大的石板上的文字。上面记载著琉玻利这个城市的名字,还有各条道路会通往何处。这个路标的其中一项,不知为何变成了无法辨认、乱七八糟的字串。
(这个意义不明的方向应当有什么才对。)
我一边心想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想去那里呢,一边试著这么说道。洁丝抬起头来,
「从位置关系来看……恐怕是通往王都的道路吧。」
这么告诉我。我也没来由地有这样的预感。
诺特面向因为雾而什么都看不见的道路前方,眯细眼睛。
「琉玻利是贝列尔河最靠近王都的地点。看来那个老头也是仔细想过才把船开到这里的啊。从这边开始要走陆路。」
我们决定暂时探索无人的城市,寻找能够搭乘的交通工具。我们以包场状态在大马路上走著,这时洁丝开口提议:
「希望有马车之类的呢。即使没有马匹,也能由我用魔法来拉车。」
哦……我稍微思考起来。应该有更好一点的方法吧?
(不如洁丝直接变成马──)
「您想太多。我也不会长出耳朵和尾巴。」
立刻遭到否定了。真可惜。我转换心情,试著提议。
(这里是繁华大街,感觉不是会停著马车的道路。要不要到更郊外的地方找找看?)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呢。」
「这前方好像就是郊外啊。要说马车会通过的地方,应该是这边吗?」
诺特窥探著建筑物缝隙间的阴暗小巷。浓雾甚至深入到狭窄的建筑物缝隙间,虽然视野相当糟糕,但另一头似乎有开阔的明亮场所。
我们让诺特带头,在浓雾中摸索,穿过狭窄的道路。
穿过小巷后,我们来到坟场。好几个各种形状的墓碑并列在浓雾之中。虽然只能看见附近,但从周围土地这种空旷的感觉来看,可以预测是相当广阔的坟场。
「哎呀……看来不是这边呢。」
洁丝这么说,我也一起转过头看。然后我哑口无言了。
「奇怪……?」
「怎么了?」
诺特也慢半拍地转过头来。
跟转头看前同样的坟场在我们的视线前方展开。
「真是够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啊。」
诺特咒骂似的喃喃自语。
我们应当是穿过了建筑物缝隙间的小巷来到这里。明明如此,但无论前后左右,所有方向都会看到坟场在眼前展开。被白雾笼罩、就连方向都搞不清楚的坟场之中。
(我们又进入某人的牙城了吗?)
我看向两人,只见他们疑惑地歪著头。
「我并没有特别触摸了什么……」
「我也一样。而且没有那种转来转去的感觉,我想应该不是牙城。」
(的确……那暂且可以放心吧。)
不过,那并不会让现况变好。因为我们不知何故,在雾中被丢到了不晓得出口的坟场正中央。
正当我呆站在原地无计可施时,从静寂中慢慢地传来有人在窃窃私语的嘈杂声。不是来自雾的另一头。而是从脚下,从土壤下传来的。
我看向下方。正好有个红色的东西从土壤里面滑溜地露脸。
(唔哇啊啊啊!)
我猛然跳了起来。诺特也注意到了,他脸色苍白地躲开。但红色的某物不是那种能够避开的东西。
双眼能见范围内的所有土壤都隆起,前端部分稀里哗啦地崩塌。崩塌后露出来的是来历不明的鲜红某物。
那个某物滑溜溜地成长到及膝的高度,突然间就开花了。
「很漂亮呢!是罂粟花喔!」
反应与众不同的洁丝雀跃地双眼闪闪发亮。
数量多到异常的鲜红罂粟花在所有能见范围内绽放,填满了墓碑之间。中央部分呈现黑色、有著圆形轮廓的花灿烂盛开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无数眼球。
还能从花朵之间听见喃喃自语地碎念著不成话语的声音。
(虽然很漂亮,但好像不是能慢慢欣赏的感觉呢。)
在冰冷的雾中,可以闻到有种不可思议的香气猛然飘散过来。像是将思考蒙上一层雾,又彷佛让意识从这个世界振翅高飞一般──
洁丝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这香味很有意思呢。」
洁丝灿烂地对这边笑的脸,看起来奇妙地扭曲变形。
(不对……你别太大口呼吸。罂粟花是没有香味的。)
诺特用衣袖掩住口鼻。
「是罂粟麻醉(鸦片)。离开这里吧。吸食过量会死人的。」
他的忠告有些慢了。洁丝的脚步不稳起来,眼看就要倒地的样子。诺特赶紧背起洁丝。我也在不知不觉间,甚至搞不清楚前面是哪边了。
(回到来时的路……回到原本的场所吧。)
「别说傻话。来时的路早就不见了吧。」
诺特就这样背著洁丝,走向某处去了。视野彷佛鱼眼镜头一般扭曲变形,两人的身影突然变远。瞬间有股不安袭向了我。我会不会就这样被他们丢下呢?他们两人会不会自己先走掉呢?
──我要跟诺特先生就这样两人一起……
──那样说不定也不错啊。
从蒙上一层雾的思考深处传来神秘的幻听。真是愚蠢。
我甩了甩头,为了避免变成孤单一人,我拚命地追在两人后面。
就连花朵我也毫不在乎地用猪脚践踏并前进。绽放著红色罂粟的坟场感觉像是没有尽头。没有出口。含有生物硷的浓雾滞留在空气中,夺走视野与思考。
走在前面的诺特也是步履蹒跚地左摇右晃,好几次差点让背上背的洁丝摔下来。但诺特绝对不会放开洁丝的身体。
无论走了多久,都看不见能离开坟场的徵兆。可以感受到大脑逐渐麻木。我们会就这样在这个坟场,在这个深世界断气吗……
忽然有微风吹来,差点分散的意识朝向那边。
只见一名女性站在上风处,也就是雾的另一头。她似乎在看这边。但因为雾的缘故,她的身影看起来像影子,只能得知轮廓而已。
只不过可以看出她头发相当长,还有胸部非常大。
「你……」
传来诺特的声音。诺特就那样背著洁丝,踉踉跄跄,但以坚定的意志前往那边。人影不等我们就小跑步地先走掉。
我不晓得这是敌人还是同伴。但照这样停留在原地,等著我们的是确实的死亡。我也拚死地追逐在诺特后面。
冰冷的风让我醒来。
我们躺在没有任何人的农业用道路上。虽然雾还是一样浓,但已经没有坟墓和罂粟花。旁边放置著没有马的朴素马车。
(喂,洁丝、诺特,你们还好吗?)
我用鼻子戳了戳靠在一起躺著的两人。不小心吸了一大口气的洁丝,还有背著那个洁丝走到这里的诺特。我很担心他们两人会不会被毒死。
洁丝发出了像在说梦话的声音,因此我的五花肉松了口气。诺特猛然抬起上半身,是头痛得厉害吗?他用拳头贴著额头。
「那家伙在哪?」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问了意义不明的事情,因此我疑惑地歪头。
(那家伙是指谁?)
「就是帮我们带路的女人。」
诺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环顾周围,但没有我们三人以外的身影。
(毕竟不是清楚地看见了长相嘛……你知道她是谁吗?)
诺特没有回答,仍然聚精会神地看著浓雾深处。
是鸦片的影响吗?记忆十分朦胧,想不起详细的情况。那究竟是谁呢?从远处看也能知道人影的胸部很大,因此可以确定不是洁丝或瑟蕾丝。
「您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从旁边传来声音,我转过头看。只见洁丝鼓起脸颊看著这边。她似乎在不知不觉间醒来了。顺带一提,这是内心独白。
(别放在心上。话说回来,刚才差点死掉了呢。居然有那种陷阱在等著,实在是预料之外。)
我转移话题,于是这次换诺特应声。
「只是有怪物会出现的话,就算是我也能应付,但如果像刚才那样连场所都被变化,根本无可奈何。得靠魔法使大人振作一点啊。」
「说得也是呢……对不起,是我不够小心。」
洁丝停止气呼呼,沮丧地露出反省的神色。
的确,倘若没有被鸦片迷昏,说不定能掀起强风或产生氧气来应对。不过,洁丝也需要有我的忠告和建议,才能在瞬间去处理那些状况吧。我必须比洁丝更加振作才行。
(我也应该注意点的。仔细一想,如果说这个世界是藉由愿望所形成的,所谓的坟场应当是相当不妙的地方。坟墓是强烈的感情被吐露出来的地方。既然洋溢著强烈的愿望,发生的现象说不定也会因此变得比较偏激。)
洁丝将手贴在下颚。
「的确……要是来到那样的场所,得小心谨慎点行动呢。」
看来顺利地转移了话题。
「关于胸部那件事,我们之后再慢慢谈吧。」
结果根本没转移到。
「……如果猪的推测正确,表示最大的危险在这之后等著啊。」
诺特悄悄地这么说了。
(什么意思?)
我这么询问,诺特于是蹙起眉头。只见他眉头深锁。
「我们要去王都对吧?也就是说我们得经过针之森啊。」
洁丝紧张地咽下了口水。诺特立刻边调查马车边说道:
「针之森是许多耶稣玛遭到杀害的场所。坟墓那边大概还好很多喔。」
没有马的马车以彷佛会坏掉的气势奔驰著──不,要是没有事先补强,肯定已经在途中分解了。
这是车夫的座位与乘客席为纵排那种类型、只有附带车顶的朴素马车。由洁丝坐在前头,用魔法拉动马车。我坐在洁丝身旁,诺特则是坐在后面一排,一边被迎面吹来的冬季强风冷得缩起身,同时留意著周围情况,提防是否有危险。
雾过了一阵子便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妖艳的紫色覆盖了整片天空。这里的天空颜色是每天换一次的吗?
是因为速度跟汽车一样吗?当天夜晚我们便抵达了针之森的一角。夜空还是一样彷佛撒了糖粉似的被大量星星掩盖,针之森里却被显得相当不自然的黑暗给笼罩。
进入针之森前,我们在空地下了马车,拟定战略。
「要是不想遇到奇怪的现象,就只能用全速冲过去了。」
我们全面同意诺特的提议,首先用洁丝的魔法大幅度地改造了马车。我们拆掉感觉会卡到树枝的车顶,模仿犁式除雪车在前头装上弯曲成锐角的金属板。这是打算把一些比较简单的障碍物强硬地撞开。最终马车的外观变得像是武装过的联合收割机。
我们还用金属把开始松动的车轮和车轴更进一步强化,抹上满满的润滑油。我们决定以最快速度朝王都前进,至于无法彻底避开的障碍物,就由诺特拔出双剑来处理。
在我们试车完毕,准备齐全时,已经迈入深夜了。在还是一样过于耀眼的星空底下,我们待在改造过的马车上休息。目前是二日晚上。只要在四日早上前救出马奎斯即可,所以时间还很充裕。如果要穿过危险的场所,早上应该会比晚上好行动吧,因此我们决定小睡一下,等待日出。
以前旅行时负责看守的罗西已经不在了。虽然是短暂的夜晚,但我们决定轮流入睡。负责在前半段时间看守的是我。负责后半段时间的诺特是相当疲惫吗?他一躺到马车的座位上,立刻就呼呼大睡了起来。洁丝身为魔法使,而且在战略上十分重要,我们决定让她尽可能好好休息。
我下了马车坐在草地上,茫然地眺望著星空时,感觉到原本冰冷的地面微微地变暖起来。是洁丝的魔法。明明去睡觉就好,洁丝却来到我身旁并坐下。
(你不睡没关系吗?你一定累了吧。)
洁丝缓缓地摇了摇头。
「轮到猪先生睡觉时,我也会一起睡。」
呼噜──从马车那里传来诺特的鼾声。说不定现在正是两人单独交谈的好机会。
洁丝一边看著彷佛将星星塞满到极限似的天空,同时缓缓地说道:
「事到如今也许根本不用说……但这里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世界呢。」
彷佛在祈祷、又像在歌唱一般的声音微弱地从针之森的方向回荡过来。
(是啊。毕竟已经死掉的人会出现,猪也会说话……)
「我的胸部也会变大……」
洁丝有些在意似的将双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即使是小巧的手也能完整覆盖住的尺寸──虽然看起来是这样,但我知道她脱掉衣服的话,其实也挺大的。
「原来您知道呀。」
这是内心独白。
(我再重复一次,我认为你保持这样就好喔。你的巨乳化绝对不是我造成的。)
她用怀疑的视线看向我──我原以为会这样,但意外的是洁丝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嗯,我当然知道喔。」
(原来你知道啊。)
她不知为何听来充满确信的回答,老实说让我很意外。明明还没有特定出犯人。
「毕竟猪先生是喜欢在路边悄悄绽放的紫罗兰的变态先生嘛。」
……没错。
(不过,假设这是愿望会具体化的世界……我实在不懂它的发动条件啊。例如我虽然半吊子地变得会说话,却没有变回人类。)
洁丝沉默地思考一阵子后,开口说道:
「的确……如果猪先生能变成人类,我会很开心。」
真的吗?实际上,明明洁丝因为不知所以的理由变成了巨乳,我却依然是一只猪。
「真的喔!您想想,只要您变成人类,就能做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
我不禁这么反问,于是洁丝悄悄地移开视线。
「呃,那个……还是算了,没什么。」
我看著脸颊泛红且支支吾吾的洁丝,思考起来。假设洁丝希望我变成人类,我本人又是如何呢?我本身想变回人类吗?
虽然就连自己的心情都不是很明白,但说不定我在洁丝面前反倒想当一只猪。毕竟被清纯的完美美少女当成猪对待经常让我感受到喜悦,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不变成人类,就不会让她失望。
洁丝窥探著我的侧脸。
「那个……我说过好几次,我绝对不会感到失望的。即使您是没有女友的经历等于年龄的四眼田鸡瘦皮猴混帐处男先生,我也丝毫不在意。」
(希望如此。)
我不禁在话中掺杂了像是讽刺的音色。毕竟用嘴巴讲谁都会,而且温柔的人一定会这么说。因为我不是魔法使,所以终究不会知道洁丝的真心话。当然,我很想相信就跟洁丝说的一样啦。
「请您相信。」
洁丝用力这么说道后,将声音稍微压低,接著说道:
「……说到底,如果是谎言,我就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洁丝闹别扭似的面向下方了。
啊啊,我的坏习惯跑出来了。因为我个性阴沉,动不动就会自卑起来。喜欢的女孩表示她愿意无条件地接纳自己,可以打情骂俏真happy!──这么想不就好了吗?
明明如此,我却……
洁丝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她面向这边,伸手抚摸我的头。
洁丝说出的一句话让我的心情变轻松了。
「……但猪先生这种麻烦的地方,我也很喜欢。」
隔天,没有鸟叫声的早晨来临了。朝霞什么的理所当然似的不存在,天空居然是明亮的莱姆绿。但关于这一点,我早已经见怪不怪。
我们做好觉悟,准备万全,充满干劲地搭上马车,在助跑之后突击针之森。这时我们立刻遭遇到出乎预料的事态。
那里是夜晚。
我们明明是看到早晨阳光后才进入森林的,森林地表却不见任何一点阳光。虽然天空原本就被针叶树漆黑的树叶给覆盖,但另一头根本没有太阳存在的气息。完全看不见令人作呕的绿色天空。反倒有疑似月光的银白色光芒彷佛聚光灯一样,从树木缝隙间四处流泻进来。
「可恶,睡到早上根本是白费时间啊。」
诺特的嘴在笑。是带有讽刺含意的好战笑容。那张笑容让原本感到畏惧的我勇敢起来,开口说道:
(总之,计画照常进行。我们要尽可能地避开障碍,就算遭到袭击也尽量逃走,笔直地以王都为目标。)
「了解!」
驾驶马车的洁丝格外用力地握住把手。辗过树根跳起来的车体,藉由魔法轻飘飘地轻落地。随后,前头的金属板将幼树撞个粉碎。
诺特意气风发地挥舞双剑,让遥远前方的树丛燃烧起来。
(怎么了,那里有什么吗?)
我这么询问。只见诺特不知何故,看来很开心似的……
「这样就变亮了吧。」
讲了这种好像大正时代的暴发户会说的话。
我想起以前诺特曾夸下海口,说要烧光针之森。这里是耶稣玛们为了寻求安宁之地,试图穿过的最后一道──同时也是最大的难关。许多的耶稣玛狩猎者潜藏在这里,有数不清的耶稣玛因而丧命。
证据就是会发光的蘑菇。
在迅速地消逝到后方的地面上,隐约散发著银白色光芒的蘑菇群散布在各处。是吸收了渗入土里的耶稣玛之血──也就是魔法使之血的蘑菇,把那些血液具备的魔力作为光芒散发出来。
发光蘑菇的数量──不,应该说还要更多,代表著在此地断气的少女生命。看到这些蘑菇,可以沉痛地了解诺特想要烧光这座森林的心情。
还有诺特憎恨王朝的心情。
我一边委身于改造马车飙车的振动,同时回想起在旅途中遇见的布蕾丝。位于经济繁荣的商业都市郊外的小圣堂,被监禁在那里的阴暗地牢,沉默寡言的耶稣玛少女。救出她的时候,她的伤口已经化脓,在到达针之森时已经回天乏术了。尽管如此,直到最后她仍祈祷著我们能平安,然后代替洁丝丧命了──
「啊。」
洁丝小声地说道。是气势猛烈地进攻的马车无法彻底避开,辗过了发光的蘑菇。可以看见类似闪亮亮灰尘的东西当场飞舞起来。
(别管它,总之前进就对了。)
「是的。」
洁丝用认真的视线不断看著前方。虽然诺特架著双剑准备应付出乎预料的敌人,但结果是我们杞人忧天。岂止如此,我还感觉到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马车开始加速了。
(怎么了?洁丝,再慎重一点──)
「不是我,是马车擅自……!」
我将身体探出马车看向车轮,想确认发生什么状况。只见车轮跟车轴发出银白色光芒。看来好像是发光蘑菇散播的灰尘黏到马车上了。
不受控制的马车更进一步通过发光的蘑菇群上方。可以看出光芒化为细小的粒子飞舞起来,宛如仰仗静电被吸住般黏在车轮上。车轮本身也一边发光,一边更快地加速起来,在凹凸不平且充满障碍物的森林里前进。
靠蘑菇加速……?
我差点想了些多余的事情,但改造马车以现在进行式持续飙车。必须迅速地动脑思考,来解释现况才行。
然后我想到了。
(自从来到深世界后,至今一直发生一些讨厌的事情,但说不定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坏事啊。)
听到我的发言,诺特大声询问:
「这话什么意思?」
马车激烈地摇晃,诺特用一只手紧抓住扶手。我则是将身体推到座位与地板之间固定住。
(这里是愿望会具体化的场所。不是恶意会具体化的世界。这些光芒应该是耶稣玛少女们的祈祷吧?)
一边发出磷光一边以爆速旋转的车轮,是因为陀螺效应吗?反倒开始稳定起来。它毫不在乎地劈开躺在前进方向上的树根往前进。
发光蘑菇是想要到达王都却未能如愿,像布蕾丝那样的少女们的痕迹。难道不是她们的祈祷从后面推动马车吗?
(即使是少女们希望至少别人能够到达王都的愿望在帮助我们,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又辗过蘑菇群的马车缠绕著闪亮的魔法粉尘,整体一边散发著银白色光芒,同时加速到已经是令人感到恐怖的程度了。洁丝用腋下夹住座位,她牢牢抓紧以免被甩落。
「也就是说各位耶稣玛在替我们的旅程加油打气呢!」
那是一幕神秘的光景。在阴暗的森林中,我们搭乘的马车一边闪闪发亮一边前进著。
诺特将右手贴在自己胸前,只有在吐气时闭上双眼。
「那也就是说,不用反抗这种现象对吧?」
(当然,既然不是有计画的支援,也可能会发生意外吧。推进力非常充分。为了避免撞上东西,把前面路上的障碍物都清除掉吧。)
「我知道了!」
马车已经不靠洁丝的魔法也能奔驰。洁丝一边将半身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同时将右手比向前方,打扫我们前进的方向。诺特也挥动双剑砍倒树木。我聚精会神地凝视前方,指示应该瞄准的场所。
感觉好像从远方传来了叫声和地鸣。但那些声音都伴随著飞逝的景色被拋在后方。马车被耶稣玛们最后的祈祷给包覆,笔直地朝王都前进。不可思议地是我有一种不会被任何人、不会被任何事物妨碍的确信。
唯一的问题是要怎么停下来。王都被垂直陡立的高耸悬崖给包围。我跟洁丝首次到达王都时,是向赫库力彭呼唤让入口打开,但这次应该无法期待能那样进入吧。
感受到陡峭的悬崖就在前方时,支配我们的不是安心感,而是可能会冲撞上去的恐惧。
「喂,笨蛋,放慢速度啊!」
诺特脸色苍白地朝洁丝大喊。
「不行,魔法没有效!」
额头浮现汗水的洁丝这么诉说。如今载著我们的马车以彷佛失控列车般的气势冲向岩壁。在阴暗得像夜晚的森林中,虽然不晓得到悬崖为止的正确距离,但从没有月光照射进来的前方天空来看,应该差不多快到终点了。
(丢下马车吧!)
「可是,要怎么做……」
洁丝似乎很不安的视线看向我们以爆速通过的树林。现在硬要跳下去的话,会顺著失控列车的气势被摔到树木和地面上吧。可以准备做炸猪排了。
「我能在到终点前跳下车。但我可没余力抱著你们跳车喔。」
诺特很快地这么说了。
(洁丝,你能用魔法让我们飞起来吗?稍微向后施力,在空中减速。)
「我没有这么做过……但看来只能一试了呢。」
发光的改造马车穿过还是一样阴暗的森林地表。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现在这里不知为何像夜晚一样阴暗,但深世界应当还是白天才对。这座森林在悬崖前中断时,天空究竟会是──
然后这个疑惑并非只是我杞人忧天。
森林的终点没有预告便造访,耀眼的阳光灼烧我们的视网膜。从阴暗的地方突然来到明亮的地方时,视色素要习惯这种变化的明适应需要一点时间。
在那之前会先撞上悬崖吧──就在我这么计算时,感觉到身体突然被拉起来丢向上空。
仅有一瞬间,我的双眼勉强捕捉到了世界。
在莱姆绿的阳光中,能看见的是白色──
瀑布声低沉地响彻周围,不绝于耳。
就在我做好觉悟会冲撞上悬崖的下个瞬间,我不知为何待在大型瀑布旁边。
蓝色天空与绿意盎然的树丛。我对这个宽广的瀑布有印象。
是邂逅瀑布。我们寻找契约之楔时,追踪荷堤斯的地方。
那是宛如亮片一般闪烁的细小水花冰凉得让人感觉很舒服,晴朗的炎热夏日。
我感到困惑。身旁不见洁丝和诺特的身影。该不会我真的冲撞上悬崖,一命呜呼了吧?这里是天堂吗?
我一边被凉爽的风吹著,同时像置身梦境似的看了看周围。满溢著嫩绿清水的瀑布潭里有两个人影。男女以极近距离面对著面,只露出头浮起著。
一种紧缩起来的感觉袭向肝脏。该不会──
我彷佛要冲进去瀑布潭似的将身体前倾后,发现是我想太多了。虽然女人是金发,但男人是黑发。因为有一段距离,无法清楚地看见,但感觉两人的年龄都跟洁丝和诺特差不多。
从水倾泻的声响深处传来像在啜泣的声音。看来那声音似乎是在瀑布潭浮起的少女发出来的。
可以听见少年的声音。但那是我不知道的言语。不是梅斯特利亚的语言,当然也不是日文的话语。
但不知何故,我能明白他所说的话。
──不要紧的。你已经不是孤单一人。
少女的哭泣声变大了。少年的手温柔地搭在她肩膀上。
少年的耳语没有被瀑布声响给掩盖过,在我的脑内响起。
──如果是我们就能改变世界。我们一起让这个暗黑时代终结吧。
下个瞬间,彷佛关掉电视的电源一般,世界突然暗转了。
「又来到莫名其妙的地方了。」
听见诺特的声音,我睁开眼睛。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躺在柔软的地毯上。我一边确认身体状况,同时缓缓地站起来。洁丝也正在我旁边爬起来。一种温暖的安心感包覆住我。太好了。没有人变得扁平。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看到洁丝将手贴在胸前,露出很不满似的表情,我连忙补充说明。
(我不是在讲胸部喔。我是在说没有以从那辆马车被丢出来的速度撞上悬崖,实在太好了。)
还有那是内心独白喔。
「啊……是这么回事……」
洁丝染红了脸。关于这件事,要怪我最近太常讲胸部的话题吧?
「无聊的事之后再说。你们对这里有印象吗?」
被诺特这么催促,我确认现况。
我们在一个豪华绚烂、非常宽敞的房间里。隔著蕾丝窗帘透入的阳光,与用黄金装饰的提灯光芒,温暖地照亮房间里面。以白色与金色为基调的高贵内部装潢,以及红色地毯。中央摆放著附带床顶篷的大型床铺。
然后是我不知道的房间。
「这里是……」
洁丝东张西望地环顾周围,盯上了将蓝天剪成四方形的窗户。然后她一溜烟地飞奔到那边。
「果然没错!是维丝小姐的寝室!」
诺特打开窗帘,从窗户看向外面。
「是王都里面吗?」
从猪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但他们两人一定能看见王都的景色吧。才以为撞上了悬崖,却被迫看了不知所以然的光景,然后不知何故瞬移到了王妃的寝室。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呢?
(……嗳,我总觉得刚才好像有一瞬间待在瀑布潭,是我的错觉吗?)
对于我的疑问,洁丝跟诺特同时转过头来。
「嗯,我也看见了。」
「我也看到了。」
声音重叠起来,两人一脸尴尬似的互相对视。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这么说,诺特于是催促了洁丝。洁丝将手指贴在下颚。
「我们曾经去过那个瀑布对吧?」
(是啊,邂逅瀑布──是找到契约之楔的地方。)
诺特双手交叉环胸,看向我们。
「在瀑布潭里浮起的那两人到底是谁啊?我们为什么被迫看那种场面?」
金发少女与黑发少年。我想起与洁丝和修拉维斯三人一起造访的誓约岩窟。
那是王族的人去结为夫妻的场所,里面遗留著壁画,描绘出拜提丝与其配偶路塔的相遇与结合。我记得上面画的拜提丝是金发,路塔则是黑发,正好跟刚才看见的两人一样。
是看了我的内心独白吗?洁丝看著我点了点头。
「那两位应该就是拜提丝大人与她丈夫路塔先生吧?我听说邂逅瀑布这个地名是因为他们两位在那个地方相遇,拜提丝大人才会这样命名的。」
「也就是说我们被迫看了创立王朝的混帐老太婆的邂逅吗?」
诺特蹙起眉头,毫不掩饰地表露出厌恶感。
拜提丝是将契约之楔搜刮一空,藉此获得绝对性的最强魔力,让魔法使之间的战乱时代划下休止符的女性。然后也是开始了耶稣玛这种残酷制度的罪魁祸首。要让诺特对她抱有好印象是不可能的。那还不如要诺特跟马奎斯拥抱一下,可能还简单许多吧。
(假设黑发男人是路塔……他说了「如果是我们就能改变世界」这样的话对吧?那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晓得……实际上他们两位的确让暗黑时代划下休止符,改变了世界,所以可能是『如果是我们两人就能实行那个方法』的意思吗?」
(是说收集契约之楔吗……?)
对于开始在意起细节的我们,诺特咳了一声制止。
「那种事现在根本无关紧要吧?既然没有关系,就赶紧朝下个地方前进吧。」
诺特这么说道后,横跨过宽敞的房间。他前往的方向有一扇木制的门扉。在豪华的寝室中,那似乎就是唯一的出入口。
我们也停止考察谜样的场景,将注意力转向那边。
诺特伸手握住门把,谨慎地试图开门。响起了几次卡嚓、卡嚓的声响。
「打不开啊。」
「是上锁了吗……」
洁丝飞奔到他旁边,观察著握把部分。我也靠近门扉。
「你们退后一点。」
诺特理所当然似的拔剑,用赤热的利刃砍向门扉与墙壁的缝隙间。
他再次伸手卡嚓卡嚓地转动门把,尽管如此,门本身依旧一动也不动。
我有不祥的预感。
(嗳,诺特,窗户是玻璃的对吧?你能不能试著弄破那个?)
「小菜一碟。」
诺特用流畅的动作将原本试图撬开门扉的其中一把双剑朝窗户挥下。新月型的火焰撞上窗户──然后炸裂。
火星散落完毕后,只见毫发无伤的窗户仍残留在那里。
(看来你至少要吃饱一点比较好啊。)
在我这么说的期间,洁丝也从小柜子上拿起金色的狮子摆饰。看她的手颤抖不停的样子,那东西似乎挺重的。
(你在做什么啊?)
「既然是深世界,这点小事应该会被原谅吧?」
洁丝将她用双手拿起的金狮子朝著窗户瞄准目标。伴随著让人以为是抽响巨大鞭子一般的夸张声响被射出的摆饰,以超音速冲撞上窗户。
发出嘎锵的吵闹声。不出所料,是狮子摆饰变得像仙贝一样扁平,掉落到地板上。窗户护栏的痕迹漂亮地印在上面。
我们没花多少时间,就推敲出极为单纯的结论。
出不去。
虽然进入了王都是很好,但我们无法离开王妃的寝室一步。简直就像有人要我们在这里睡一辈子一样。跟我们至今渡过的危险相差甚远的宽敞床铺,沉甸甸地坐镇在房间正中央。
(这该不会是那个吧……不○○○就出不去的房间吗?)
我这么说。只见洁丝在一旁疑惑地歪头。
「○○○?」
由于各种原因,我只把这个部分用我那个世界的言语来发音,但看来反倒是反效果。不小心引起洁丝的兴趣了。
(没什么,你忘了吧。)
「○○○是猪先生那个世界的词汇对吧?」
我知道只要是内心的声音,无论是什么语言,洁丝似乎都能读心。不过被转换成声音资讯的话,她似乎无法明白并非梅斯特利亚语的单字。不小心让她重复了奇怪的词汇,瞬间有股罪恶感涌现上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听过就算了。)
诺特也用一脸疑惑的眼神看向我。
「○○○是什么啊?」
呃,真的没什么,饶了我吧。
「只要进行所谓的○○○,就能离开这个房间吗?」
(不,不是那样的──)
「那就试试看吧,○○○。」
这不是可以用那种试试看的感觉做的事情耶???
我切身感受到不该在正经的场面随便说玩笑话。
(不,没有尝试的价值。还是别那么做比较好。)
「我认为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都应该尝试看看的!」
对不起啦。
「嗳,猪先生,来做嘛,○○○!」
……………………
看到沉默下来的我,诺特稍微咂了声嘴。
「搞什么啊?别讲些根本办不到的事啦。」
真不好意思啊,我办不到!
(刚才那是玩笑话,开玩笑的。绝对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们认真地想想正经的方法吧。)
「方法?要想什么方法啊。」
的确,毕竟又不像逃脱游戏那样有人出题给我们,物理性的方法我们已经大致试过一轮了。
(首先来想想应该思考什么吧。)
「说得也是呢……」
倘若想攻略深世界,只能用道理思考,而不是靠力量──最伟大的魔法使伊维斯这么说明了。道理吗……不过,在这个没有说明书就硬塞规则过来的世界,我们该怎么寻求道理才好呢?
我一边看著在窗户对面,无法前往的外侧,一边思考著。只见太阳已经高挂在天上,蓝天愈来愈──
嗯?
(嗳,洁丝,在撞上悬崖前,也就是离开针之森的瞬间,你看见了天空是什么颜色吗?)
我这么询问,于是洁丝将手指贴在额头上,思考起来。
「呃……我想想……记得好像是绿色……啊!」
洁丝这番话让我确信了。虽然被小裤裤分散了注意力,但那时的天空确实是绿色的。现在却是蓝天在窗外展开。
正好就跟之前进入阿尔的牙城时,原本异常的星星数量恢复正常一样。
倘若是这个假说,感觉也能解释刚才那个瀑布潭的场景。不过这么一来,就成了非常伤脑筋的状况。因为这表示我们还没有待在王都。
「没错,你们待在错误的地方。」
突然从后方传来声音,我们同时猛然地转过头。
「这里并不是王都。而是王朝的始祖──女王拜提丝的牙城之中。」
自信洋溢且潇洒,十分熟悉的声音。
金色卷发长及到肩膀的中年男性用迈步接近我们。
还有,那家伙一丝不挂。
* * *
我至今造访过各种城镇,但在针之森前面通过的村庄光景,远比以往看过的都还要凄惨。
自从暗中活跃的术师夺取王朝之后,除了王政的蛮横,所谓恶棍们的恶行也被放任不管。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在白天时的那个村庄里,已经不见居民的身影。
破坏、强盗、杀人──各种不讲理的痕迹残留在毁坏的村庄里。倘若对现况置之不顾,梅斯特利亚全土可能都会变成这样。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这种情况吧。
虽然我已经习惯尸体了,但瑟蕾妹咩似乎不是那样。发现倒在路上快腐烂的遗骸用露出白骨的脸看著这边时,她发出「呀!」一声可爱的哀号,紧抓著我不放。我认为我需要这样的妹妹。
「南方村庄应该很和平,也没有尸体吧?」
调皮小子巴特小弟这么对瑟蕾妹咩搭话了。虽然内容有些讽刺,但他应当没有恶意。听起来反倒像是纯粹地感到羡慕。
我听说巴特小弟是北部出身。北部受到暗中活跃的术师强烈的影响,是曾有一段时期受到其支配的地区。因为姊妹和母亲被当成人质,巴特小弟被迫在斗技场强制劳动时,被阿诺救了出来。然后他就把阿诺当成师父仰慕,一路跟到了这里来。
「瑟蕾丝害怕尸体吗?」
听到巴特小弟这么询问,瑟蕾妹咩点了点头。巴特小弟的手一派轻松地放到她的肩膀上。
「不是那样喔。瑟蕾丝是害怕有人死掉。尸体什么的就跟落叶一样。迟早都会化为土壤而已嘛。会害怕尸体,是因为你不想知道有人死掉。」
巴特小弟的双眼捕捉到瑟蕾妹咩的视线。
「所以说,害怕尸体的时候,只要去看活著的人的眼睛就好。」
瑟蕾妹咩忽然放松下来般地露出微笑。
「……谢谢您。我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对吧?」
少年看似满足地说道后,用食指揉了揉鼻子下方。
偶尔我会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对年龄相近的瑟蕾妹咩抱持著好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的事。
「我从小就一直在做埋葬尸体的工作。但我绝对不会一个人做这些。我平常都是跟兄弟或是耶稣玛姊姊一起搭档,两人一起工作的。因为要是独自面对死亡,会被死亡给吞没嘛。」
我是首次听说。埋葬尸体的工作,是殡葬业者吗?还是更加违背良心的工作呢?
就在我这么心想时,听见了瑟蕾妹咩呜呜地抽泣起来。
「喂,瑟蕾丝,你怎么啦?」
「……对不起,没事……没什么。」
瑟蕾妹咩用袖子使劲地擦拭泪水。我可以明白是什么让她有这种举动。是阿诺。因为瑟蕾妹咩知道阿诺一直独自一人在面对死亡。
巴特小弟也察觉到了吗?他看似尴尬地笑了笑。
「师父还没有到星星的另一头。一定能再见面的啦。」
瑟蕾妹咩努力露出笑容后,巴特小弟点了点头,跑到约书小弟他们走著的前方了。是有什么事情要找他们吗?因为被巴特小弟追过去,我们变成了最末尾。我活用猪宽广的视野,留意著后方和瑟蕾妹咩的脚。
太阳还高挂在天上。
前天晚上,从尼亚贝尔附近悄悄登陆的我们,在海岸洞窟过夜,然后一边按照道路和危险程度来决定使用马车或船或徒步,同时以最快速度朝王都前进。我们在途中的洞窟露营,然后又过了一晚,现在来到下午。距离跟萝莉波先生和洁丝小姐约定的「四日早上」,还有半天与一晚的时间。
我们这边之后只要通过针之森就行,因此除非有什么严重的状况,否则算起来是来得及。当然,必须留意王都周遭的防守是最严密的这点。
…………?
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我猛然转头看向后方。
在我们早就拋下的尸体那一带,有什么东西在动。是很大只的动物。它弯下长脖子确认尸体后,是因为没有任何部位可吃吗?它蓦地抬起脖子,看向了这边。
当我注意到时,为时已晚了。
动物开始彷佛钟摆似的摇晃身体。但只有那颗秃头宛如用图钉钉在空中一般动也不动。是赫库力彭。
「噗呼喔w」
我急忙发出声音。便见走在前面的兹涅妹咩在眨眼间拔出原本背著的大斧,以特殊部队的敏捷度冲向赫库力彭。
赫库力彭是王朝派出的监视者。能够将看到的景色用魔法送出,传达给王都。传达给想取王子性命的最凶残之国王潜藏著的王都。
可以看见兹涅妹咩在通过我们旁边时,她的赤脚变化成黑色鳞片状的皮肤。是肌肉发达的龙之脚。架著大斧的女战士往上跳到常人不可能到达的高度,同时挥动斧头,一边旋转一边冲向赫库力彭。不只是斧头,就连她本身也缠绕著电击,以雷光的速度猎杀了赫库力彭。
虽然首次看见时我吓破了胆,但关于这对姊弟超人般的能力,我跟兼人都已经不会感到惊讶了。
「哎啊,应该被看见了吧?」
约书小弟看著像豆腐一样被砍成两半的赫库力彭,这么说了。
原本走在前头的王子飞奔靠近这边。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不妙啊,换条路前进吧。」
我们小跑步地开始移动。根据王子所说,好像无法确定那只赫库力彭看见的情报是否传达给王都了。运气好的话,应该有及时杀掉;运气不好的话,表示最凶残的国王已经知道我们的所在处了。
从两个方向传来像要夹击我们似的铠甲声音,让我们得知这次赌输了。从上空传来龙的咆哮声。
有两条退路。看是要进入针之森,或是离开针之森。
目前是三日下午,因此离开针之森的话,要在原订目标的四日早上赶到王都的可能性会变低。以解放军的立场来说,想要确实地收拾掉国王。
我稍微思考之后,这么告诉王子:
(没有时间了。虽然比预定时间早,但我们进入针之森吧。如果是在阴暗的针叶树林中,比较方便逃跑,面对大军也能像游击队一样战斗。)
王子的额头流下汗水,他点了点头。
「这边!」
王子一边用魔法朝周围设下烟幕,同时这么呼唤我们。
约书小弟来到我们身旁,陪我们一起奔跑。
「萨农、瑟蕾丝,你们千万别走散啊。」
我们踏进阴暗且冰冷的针之森。在烟幕那一带传来某些爆炸声响。看来追兵正稳扎稳打地前往这边。
不过,我们不能放弃。
因为在杀掉国王之前,我们不能失去王子这张王牌。
* * *
「荷堤斯……?」
诺特情不自禁似的发出声音。全裸的变态男人朝我们露出微笑。
「因为主人好像很伤脑筋,所以我来帮忙一下。尽快溜出这个牙城吧。若是能早点接触到大哥,我的侄子暴露在危险中的时间也会变短吧。」
之前明明死得那么帅气,却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全裸出现的这个男人脑袋里究竟装著什么啊?托他的福,什么感伤的情绪都消失无踪了。
「话说回来,洁丝,你为何将脸遮起来呢?让我看看你可爱的脸蛋吧。」
我转头看向旁边。只见洁丝用双手摀住了脸。
(难道不是因为你全裸的关系吗……?)
我的指谪让荷堤斯将视线望向下方,暂时注视著自己本身。
「这样啊,在这里必须穿上衣服才行吗?」
荷堤斯俐落地张开双手。只见白布很自然地出现,将他结实的肉体缓缓地缠绕起来。
当洁丝总算露脸时,荷堤斯已经背对著这边。然后他很快地走向床铺那边。
「这个房间虽是历代王妃的寝室,但最初的主人是个男人。你们明白理由吧?因为初代国王是女王拜提丝,所以是由女性那方使用目前的国王之寝室。」
我们彷佛被导游带路的观光客一般跟著他走。荷堤斯双手交叉环胸,俯视著床铺旁空无一物的场所。
「离开王都前,我偶尔会来大嫂的寝室玩──不,这当然不是出轨什么的──照理说有个化妆台正好就在这个地方。这里却没有那个化妆台。」
他老是会说些多余的话啊。
(换言之,是怎么回事呢?)
听到我这么催促,荷堤斯朝这边眨了眨眼。
「简单来说,这里并非现在这个时代的王宫。而是一百多年前的王夫之寝室──也就是拜提丝记忆之中的寝室。就如同我刚才也说过的,你们不小心误入拜提丝的牙城了。」
「牙城是说那个吗,也就是她的内心吗?」
「你还真清楚呢。」
荷堤斯点头肯定,诺特无法理解似的挑起眉毛。
「但是只要不去碰附带眼球的东西,就不会进入牙城不是吗?看来很跩的老头那么说过喔。」
「父亲大人纵然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但在知识方面经常是正确的。」
荷堤斯碰触细腻地施加了黄金装饰的白色墙壁。
「主人说的应该是所谓的灵器吧。的确,只要没人去碰灵器,就不会进入牙城。但是,假如你们实际上已经碰触到灵器了呢?」
洁丝灵光一闪似的说道:
「照理说我们原本会撞上围著王都的悬崖……但没有变成那种情况呢。换言之,这表示王都的外墙本身就是拜提丝大人的灵器吗?」
荷堤斯「砰」一声地敲了一下手。
「正是如此!所以你们撞上悬崖的时候没有变成肉饼,而是通过梦境世界,误入了这个房间。」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我能理解,但灵器不是象徵心灵的东西吗?
荷堤斯瞥了疑惑的我一眼,接著说道:
「你们必须先离开这座牙城,才能进入深世界里的真正王都,去寻找暗中活跃的术师的灵器。你们必须溜出终结了暗黑时代、毫无慈悲的绝对女王的内心。」
「那个,您愿意……告诉我们离开的方法吗?」
看到洁丝谨慎地询问,荷堤斯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我也知道被洁丝当成外人对待的辛酸感觉。
「不,我能做的只有帮忙而已。战斗方法要靠你们自己发现喔。」
他平淡地这么说道后,忽然放松表情笑了。
「如果是你们,应当能绰绰有余地办到。你们知道牙城的攻略方法吧。需要的是道理。」
(寻找拜提丝的故事结局……)
我这么喃喃自语,诺特则是在一旁很不高兴似的双手交叉环胸。
「什么故事,这里只是个出不去的寝室吧?」
「你们好好地探索过每个角落了吗?真的能断言什么线索都没有吗?」
听他这么一说,洁丝环顾房间。这房间的家具并没有很多。倘若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照理说应该会立刻发现……
…………?
因为靠近了床铺,我发现从某处飘来像是铁锈的气味。
(这么说来,我们没有确认床铺啊。)
洁丝走了过来,掀开棉被。她的手突然在途中放开棉被,摀住了嘴巴。
「……!」
铁锈味变浓了。不,从那种腥味可以清楚知道并非真的是铁。
这是血的气味。
我爬上床铺,看向洁丝视线的前方。
赤红无比的鲜血散落在白色的大枕头上。血液的量相当惊人,不是不小心流鼻血那种程度,但没有弄脏枕头以外的地方,控制在小规模的范围内。没有遗体什么的。只有新鲜的血迹染红了枕头的一部分。
荷堤斯看著血,扬起嘴角。
「处男小弟喜欢这种的对吧?是谁做了什么的结果,演变成这种情况呢?只要推理这点,应该就能自然而然地看见故事的结局吧。」
呃,我是喜欢悬疑作品啦……但所谓的故事是这么回事的吗?
「猪先生,来思考看看吧!」
既然洁丝这么说,那也没办法。
(看来终于到了使用桃色脑细胞的时候啊。)
我一边仔细观察床铺,同时把想到的事情总之先说出来看看。
(这个血迹集中在枕头上面。除非是以相当奇怪的姿势出血,否则应该能推测是头部附近流出的血液。这不是鼻血会有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