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在技研所长专用研究室里。
「你听得到吗──崎谷裕二。」
所长有村•优奈中佐坐在圆椅上,对着摆在眼前的培养皿说话。正确来说是对着里头的《勇者》细胞说话。
「你要是听得见就给点反应吧,崎谷裕二。」
当然,细胞不会做出回应,也不会动。但这时盛满培养皿的液体却像是对什么起了反应似地缓缓变红了。
「唔嗯,真老实的反应啊。」
她吸取一部分的红色液体滴进旁边的试管中。旁边罗列着十几支以上的试管,里头全都是各种不同颜色的液体。
「好了,继续下一个吧。接着是这个──」
「──所长?」
所长听见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一脸尴尬的麻里站在门口。
「呃,我看有灯光才过来的──你在做什么啊?那个是培养皿对吧?竟然对着培养皿讲话,你脑子终于坏掉了是吗……?」
「并不是。快点进来把门关上。」
所长因为被打扰而露出不悦的样子。麻里慌忙地关上门。
「我讲话的对象不是培养皿,是装在里头的细胞。」
「咦、这有什么不一……所长,我觉得你差不多该休息了。」
她发现麻里用小心翼翼的怜悯眼光看过来,禁不住无奈。
不过立场颠倒的话,自己说不定也会做出一样的反应就是了。
「我是在做类似反应测试的实验啦,正在确认它有没有意识。」
「对着细胞吗……?那个、您或许不清楚,不过细胞可是没有意识的唷。」
「我说麻里啊……」
所长领悟到不管说什么麻里大概还是会觉得自己在发疯,只得无奈地坦白。
「我后来还是挺在意测出压力值异常的问题,所以改变了几次条件再做检测,发现因应条件反应会出现些微的不同,便尝试喊了喊崎谷裕二的名字,结果发现反应因此变大了。」
所长自从上次检测过肉块的压力值之后就一直很在意那天出现的结果,于是使用比那天更好的测量机器做测试,发现肉块会出现些微的温度变化。不一会儿便找到令温度产生变化的特定语词──就是它变成《勇者》之前的名字。
「不过既然实验中被你看见,能用的部分也都用完了,是该处分掉这些细胞了呢。」
「啊、那……就废弃拿去冲掉啰。我来收拾吧。」
所长发出唔的一声,看向麻里天真无邪的眼睛。
「麻里,那未免太过分了吧。换作是你,你会愿意在无法自行关闭意识的状态下孤独地永远在下水道里徘徊吗?」
「啥?」
「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死不了,我觉得还挺痛苦的喔。当然被弄成武器大概也一样惨啦。」
她叽地一声拉开椅子站起身,椅子旁边放着一把斧头型的克洛诺斯。
是樱以前用的那把武器折断后的另一半。所长像那时候一样,把斧头的刀刃部分朝下,轻轻碰触培养皿。
培养皿立即哐当作响裂成两半,容器中盛满的红色液体也跟着飞溅。所长无视吓得不敢说话的麻里,自顾自地又问道。
「你听得到吗──崎谷裕二。」
再次呼唤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才这么想,红色液体竟缓缓地变回透明,宛如从什么之中被解放、从永远的痛苦中逃出生天一般。
所长的奇异行为让麻里不知作何反应。
「那个、请问你这是在──」
「我从之前就一直在研究克洛诺斯为什么会有反噬的问题。」
「啊、嗯……」
虽然所长突然改变话题,不过麻里早就习惯了。
「过程就不赘述了,总之我后来发现使用后的反噬作用是其意识进行抵抗所带来的。」
所长见麻里明显头上浮现出大大的问号,便从结论开始说起。
「也就是说被命名为克洛诺斯的武器不是单纯的武器,是《勇者》化的人类最后沦落成的模样。」
「这──这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我现在拿的这把斧头。根据调查,成为这斧头的素材的《勇者》,前身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麻里缓缓点头。虽然名字等资料是不公开的情报,不过他们至少能查到年龄和性别。
「她按理说变成《勇者》之后就被杀掉了,可是她的意识其实现在也还存在在这武器里喔,麻里。她能看见我们的模样、听见我们的声音,正确地感知外在世界,既然有知觉也有意识,自然就会有情感,可是却处于无法言语表达的状态。」
「你是说在这种明明没有眼睛、耳朵,也没有脑的状态下还能……?」
麻里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跟所长拉开距离。
「这未免也太……那个、所长,我……」
「怎么,你不相信吗?」
「不是、在说相不相信之前──假设就算真的是那样好了,你是怎么确认的?那东西就不会动,是要怎么知道它有知觉啊?」
「就算无法表达,只要是活着的东西,生物反应就会忠实展现出来。这个液体──」
她指着培养皿。
「──有着依照生物感受到的压力而变色的效果,压力愈大、颜色愈红艳。这一个红得像鲜血一样,是因为我直到刚才都不停地说着会重创他内心的话。」
「咦、好、好过分。」
「哪有什么过分不过分,只是单纯的负载测试罢了。」
麻里露出「话是那么说没错但是……」的表情。
「但光这样就让液体变得这么红了喔。既然光是说话就能让细胞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可见它确实是『听得见』的吧。」
这一排试管正是她施加各种负载后再收集的液体。
用意在调查什么条件下压力值会最高。
「……是说这个崎谷裕二的人生还真悲惨呢。都变成《勇者》了还继续被强留在这个世界上。」
「你的意思是说──他明明死了却还活着吗?」
「是还没有死喔,麻里。啊啊,不过这家伙现在死透了。」
他们是到现在仍在现实被自我囚禁着的人们。因为称不上还活着──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也没有手段表达,不会有人来拯救他们。
「不是有种病叫做完全性闭锁症候群吗?就是明明意识很清醒,却因为某种原因而连眼皮都无法动,没有人会注意到患者其实还有意识的罕见疾病。这些家伙就跟那种病一样,唯一的差异就在他们能够拒绝。实际上,在施加电压时,有测到一点点类似反抗的反应。不可避免的反抗──这多半就是反噬的真正原因。」
麻里的脸色变得愈来愈严肃,也愈来愈苍白。
也许是因为这说法听起来确实很像一回事,麻里立刻讶异地反问。
「咦?请等一下。」她不自觉地略略拉高了音调。
「所以前辈他们──卡戎的人都是在对此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战斗、对吗?」
「没错,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跟我而已。」
「那得快点告诉他们吧……不告诉他们行吗?」
「告诉他们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就『放弃使用』唯一有效的武器吧。尤其是如果他们知道这些家伙也有痛觉……因此决定再也不使用克洛诺斯──将会明确地置人类于劣势。」
所长看着浸在液体中裂成两半的培养皿和肉块。
「比如说梦占•龙胆少尉要是知道自己使用的指虎其实有意识、有知觉,还会感受到疼痛的话,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梦占少尉会在每次殴打《勇者》的时候就想到武器里的人大概非常痛……?」
「没错。用指虎殴打敌人相当于同时在痛殴变成指虎的那个人类,换作刀枪类大概也是差不多意思,枪械类型的话于体内发生的火药爆炸和子弹的摩擦热,肯定是种难以承受的痛苦吧。」
好比浅治•小雪少尉平日都是使用枪。
而且攻击经常是兼具长、短距离,射击次数也不少。
「刀剑类型嘛──切砍肌肉时的直接冲击想必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而且刀刃每经历一次斩击产生缺口时,大概都得体会像是自己的身体被砍了似的痛苦──又或者每次拔刀、收刀时因全身摩擦发热而承受身心同时遭受炙烤的煎熬。」
东就是用刀的类型,使用的次数当然是压倒性地频繁。
崩刃的程度自然跟和拔刀次数成正比。
「长棍也一样喔。你可以想像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被绳子或什么地绑住然后随意挥动,还动不动就不管软硬照打不误会是什么滋味。」
过去由樱使用,现在则交由辉夜使用的武器的──内心。
麻里试着想像了一下,随即皱起脸来。
「一定、非常非常痛吧……」
「对吧。但还能喊痛的我们已经算幸运的了。」
所长摸了摸斧头。倒不是在安抚似地抚摸,只能算是在确认摸起来的触感。
「克洛诺斯可是连唉都没办法唉一声。而且只要还处在武器的状态,就没办法主动放弃自我意识……东大尉的刀那时在战斗中断掉,说不定反而是种幸福呢。」
麻里的表情变得晦暗,瞄了一眼排在桌上的各色试管。
「既然知道这些了,你还打算制作新的克洛诺斯吗?还要继续制造新的悲剧吗?」
「当然。」
所长毫不犹豫地答道。
「因为这就是我的职责。事到如今,我才不会为了这点程度的事情而动摇呢。」
就算目睹无辜的人承受着永无止尽的痛苦也在所不惜。
所长就是个如此毫无人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