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这个翻译实在太有名气,但实际上却有点过译了,原本应该是「该做或是不该做」这种表现方式才适当吧。
《哈姆雷特》是跟《李尔王》《奥赛罗》《马克白》齐名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作品,恐怕也是最有名的作品。
身为国王的父亲死后,王弟克劳迪成为国王,还轻易地跟哈姆雷特之母葛楚成婚,令哈姆雷特感到愤怒。
然后,父亲的幽灵出现在哈姆雷特面前,父王告知自己是被克劳迪杀害的,并且希望哈姆雷特原谅母亲(国王之妻)。
哈姆雷特发誓要替父亲报仇,并且心生一计。
如果要说这个故事悲剧在哪里的话,那就是剧中的男人实在太纯情,而女人实在太现实了。
葛楚发誓要永远爱着的丈夫才刚过世,她就立刻跟别的男人结婚。
纯情男哈姆雷特无法允许这种事。
而且更过分的是父王明明被妻子背叛,却要求自己原谅她。
真是的,女人真是讨厌的生物。
我也是如此,毫无疑虑地就是这种女人的其中一员,轻易抛弃跟自己开始交往的男人,还说自己打从最初就喜欢其他男人。
遭到背叛的男人也很有男子气概地担下责任,说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试图原谅我。
正是因为如此,我无法原谅自己。
我干脆出家当尼姑算了,应该这样做才对吧。
暑假那件事依旧萦绕于心,新学期第一天的早晨我突然害怕跟大家见面,所以就这样跷课了,然而竹久却抓到逃去书田的我。我嘴上虽然说明天会好好地去上学,但要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果然还是很困难。就算想用普通的态度相处,如今回想起来,我连什么是普通、什么是不普通都搞不太懂了。
上午的课结束,来到午休。如果跟至今为止一样的话,那我会跟竹久还有黑崎同学三人一起去食堂,然而如今这件事却很可怕。才刚上完课,座位在靠走廊的我就有如逃跑般离开教室了。
我无处可去,独自爬上新校舍(升学班教室在四栋校舍中最新的那栋校舍里)屋顶,环视四周确认现场空无一人。然后我有如要躲避某物般一屁股坐进水塔的阴影中,眺望天空发出长叹。
还不打算结束的微温夏风夹带湿气,沉重且缓慢地压上身躯。
我感到有一股焦味混杂在夏草气息中。
我觉得不太对劲,从水塔背后探出脸庞望向上风处,随即撞上正好跟我一样从水塔另一头窥探这边的视线。
是一名身材高䠷、五官姣好的男学生。领带是绿色的,所以我知道他是大一岁的二年级生。对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在这里,慌慌张张地将手上之物藏到水塔背后。
我尴尬起来,立刻错开视线,起身走向楼梯那边。
「唉,等一下啦。」
「好的……」
我很害怕,无法回头望向后方。
「你什么都没看见吧?」
「……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就好。」
我有如逃跑般离开现场。
我果然还是无处可归。
下午开班会时讨论到月底有学园祭,每个班级都要选一个人出来当执行委员,而执行委员似乎每天放学后都得留下来开会才行。根本不会有人想把青春时代宝贵的时光用在这种事情上面。
我提名自己当执行委员。
在不知情的人眼中,看起来或许是为了赚取在校纪录的分数,然而想办法打发放学后的时间才是我的真心话。
以前放学后我不是跟黑崎同学去约会,就是跟濑奈或是竹久一起出去玩。不过竹久开始参加社团活动,而我又跟黑崎同学分手了。濑奈不是黏着竹久不放,就是有很多其他的外务。濑奈有很多朋友,所以是不会闲得发慌的。
相较之下,我既没在玩社团、也没在做类似的事情。更不用说如果在回家的路上巧遇黑崎同学也只会觉得尴尬。
今天就立刻召开了执行委员会。
在各班聚集的委员面前,学生会长星野学长担任起会议司仪。
老实讲,不得不说这个会开得拖泥带水。几乎所有班级代表都是被迫接下委员工作、不得已只好聚集在这里而已,连学生会长星野学长都压根儿无意率领众人做事。他戴着银框眼镜长得一副认真样,但那张表情却很冷漠,隐约有种瞧不起他人的感觉。听说他双亲好像捐了很多钱给这间学校,所以连老师们都很难干涉他的行动。
最终他在聚集而来的众人面前又是谈论自己的地位又是讲废话的(几乎都是在自吹自擂),集合的两个多小时什么都没决定,时间就这样流逝而过,真是的,照这种情况来看之后会怎样可想而知。我一下子就开始对毛遂自荐的举动感到后悔了。
「唉,更纱!我们去玩嘛!」
忙于处理委员会那些陌生工作的平常日告终,总算到了能够喘口气放松的星期六早上。代替闹钟的是,因濑奈响起的手机铃声。
老实说,我还想再睡一下。
我想说今天早上可以睡晚一点,所以昨天看书看到将近黎明。
是一本叫做《妖怪学园事件簿》的轻小说。前阵子发生一些状况,所以跟作者见了面。虽然是之前曾一度看过的书,但有趣的是见到作者前跟见到后看起来内容截然不同,所以我不由得看到入迷而熬夜了。濑奈告诉我熬夜是少女肌肤的天敌,濑奈真的是能吃又能睡。
虽然觉得很烦人,但我还是在假日好好地化妆打扮然后离开家门,不然的话濑奈会生气的。皮肤因为睡眠不足有点难上妆,让我费了点功夫。
车站前的喷水池附近有座桃太郎雕像,我们就约在它前方的长椅那边。明明是自己决定的时间,她仍是一如往常地迟到了。濑奈迟到了快一小时,在她抵达前我已经被三个男人搭讪过了。
「唉,一个人啊?有空吗?」
我只是在等人而已,当然也没空。不过随便答话,对方反而会更加死缠烂打地邀约,无视才是最好的做法,这样做对方大概会最快滚开。
不过,有的男人会在离去时撂下狠话。
「啥啊,少得意忘形了你这婊子!」
情况不顺心就翻脸的男人最差劲了,而且我不是婊子。虽然不久前曾有过恋人,不过持续地并不久所以还是处……不,这个就别提了。
「对不起,等很久了?」
「是呢,我是准时来的,所以等很久啰。」
如果是女生之间在等人的话,就用不着说「不会的,我也刚到而已」的这种谎话了。应该说如果我刚到的话,那也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迟到了,所以我略带挖苦地回应濑奈。
「啊哈哈,那更纱也有一半的错呢。」
我不是很懂濑奈这番话语的意思。
坐到我身边后,濑奈一边摇动双腿,一边问我「唉唉,找个地方去玩吧──」
接着她什么意见都没说,开始哼起歌。
在众人面前、应该说敢在站前桃太郎雕像前方这种许多路人通过的地方哼歌,我觉得这种人真的很厉害,一定光是活着就能感受到幸福吧,不然就是对自己超有自信。
濑奈哼的歌是我不知道的曲子,她最近很常哼这首歌,所以我也有点记住了。
「啊,我饿了呐!找个地方吃饭吧!」
「唉?濑奈,你还没吃过吗?」
现在已经过中午了,我当然是吃过饭才过来的。
「唉,我好好吃过饭才来的唷,不过果然肚子又饿了。你看嘛,毕竟人家还在发育期啰。」
这个逻辑我不是很懂。濑奈这孩子真的能吃又能睡,却没怎么发育,连身高都比平均要矮上不少,而且也很瘦。相形之下,努力忍耐食欲的我明显发育得比较好,不管是在身高或是各种方面上都是如此。
「真没办法呢,那就找个地方吃个轻食吧?只是喝个咖啡的话,我是可以奉陪啦。」
「啊,那就去卡拉OK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唉?因为去卡拉OK可以吃东西,而且唱个歌,更纱一定也会肚子饿的喔。」
我也不太懂这个逻辑,却也没理由拒绝。毕竟这几天学生会长把委员会主持得差劲至极让我很不耐烦,所以大声吼一吼发泄一下也不坏。或许濑奈就是察觉到这种事,今天才会约我出门的也不一定。
一抵达从车站步行马上就会走到的卡拉OK店后,濑奈就点了一大堆食物。从普通角度思考根本吃不完的各式料理就在面前,濑奈表示「这里面也有更纱的份」,但不巧的是我现在还不饿,而且我目前正在节食中。
包含减肥的意义在内,我得先把热量消耗掉才行。虽然尽量试着大声唱歌,但不巧的是我没办法像濑奈那样发出很大的声音。奇怪呐,明明长在肚子上的肉比濑奈多出许多的说……
过了半晌后,濑奈起身离席说要一个人去上厕所。在这段期间内我一个人在包厢唱歌。歌曲结束,接着播放的是濑奈点的歌,但濑奈却还没回来。播放的是流行歌曲所以我也听过,我一边唱起那首歌,一边心想「就唱到濑奈回来为止」。
即使如此,濑奈还是没有回来。
我继续一个人唱歌,店员端了加点的饮料过来,所以我停止唱歌。
店员离去后我也没唱歌,总觉得开始感到空虚了。房内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好朝桌上那堆食物伸出手。节食平安无事地失败了。
我没唱歌独自待在卡拉OK包厢里,隔壁房间的歌声清楚地传向这边。只要唱歌就不会察觉到原来别人听得这么清楚,然而一旦有所察觉后就会感到害羞。
某个房间传来音乐,是我也听过的曲子。虽然歌名跟歌手我都不晓得,但它却是濑奈刚才哼的那首曲子。这么一说,我会晓得这首曲子或许也是因为濑奈老是在哼这首歌吧,但我并没有好好听过这首歌。我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拉长耳朵聆听……咦?现在在唱这首歌的声音是濑奈的声音?
(插图009)
说要去上厕所就这样一去不回的濑奈,恐怕就在某个房间唱这首歌吧。
「真是的……这个女孩……擅自闯进别人的包厢中……」
不可以给别人添太多麻烦──我如此心想,顺着濑奈的歌声一路找过去。在隔着三个房间的地方确认到濑奈的声音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请、请问……」
「啊,更纱?这边这边!」
「真是的!这边你个头啦!」
我探头望向室内后,里面的人一起望向这边。里面全是同年纪的男生,一共有四个人,就算讲好听话也很难说这群人是潮男。他们各自拿着乐器──吉他、贝斯、键盘,令人惊讶的是连爵士鼓都有。只不过所谓的鼓似乎只是练习鼓而已,所以声音也很小声。
被他们包围、就这样握着麦克风唱歌的濑奈停止歌唱后,大家也都停止演奏。大家一边看着我这边,一边做出「是、是笹叶更纱……」这种简直像是看到珍禽异兽般的反应。
「那、那个……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因、因为你在我们学校是名人呀……」
「是、是本尊耶!宗间同学跟笹叶同学都是……」
当然是本尊啊,不如说我想问哪里有我的山寨货。而且从这种口吻判断,不难猜到他们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不过先不论濑奈,我究竟是哪里出名呢?实在让人害怕到不敢问。
「唉,更纱!这些人很厉害耶!是真正的Flappers唷!」
「Flappers?」
「那、那个……是我们正在玩的乐团的名字……」
我跟濑奈如此对话后,抱着贝斯的男生如此补充说明。不过如此一来,有个地方让我有些想不通。
「唉,可是……刚才的曲子是……」
「没错!就是说啊!是我在网路上偶然发现的曲子!我很喜欢所以把它下载下来听,想不到居然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唱的,真是大吃一惊呢!」
濑奈兴奋地说道。
简单地整理他们说的话后,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Flappers是今年四月刚进艺文馆高中就读的学生,所以跟我们一样是同级生。
他们原先都没玩过乐团,主要都是因为手机游戏而对音乐产生兴趣,所以一进高中就试图加入轻音乐社。听说所谓的轻音乐社,就是可以在放学后喝茶吃饼、一边品尝闪亮亮的心动时刻,一边努力展开音乐活动的社团。
然而不巧的是,这间艺文馆高中并没有轻音乐社。而透过学校留言版召募而来的就是这四人。所有人的际遇都完美地雷同,虽然都没玩过音乐,但不知为何大家都是电脑高手。
他们虽然不会演奏乐器,却达到了用打谱方式作曲的境界。然后让电脑的音姬唱他们创作出来的曲子,再传到网路上公开。
濑奈刚好发现他们的作品,而且漂亮地迷上那首曲子所以就下载下来听了。
他们恐怕是将自己一心要进入高中展开新生活的雄心壮志,融入了创作的歌曲中吧。在同样的年龄下就读同一所学校的人们、在这首曲子下感受到彼此环境中的共通点,因此让濑奈产生了过多的共鸣吧。就我听到的而论,觉得这首曲子并不是那么棒的音乐。
然而,所谓的人就是有着奇妙之处,他们Flappers开始对自行作曲、再让机器完美地演奏出那些音乐的方式感到有所不满。
就算技巧拙劣也无妨,Flappers开始想要亲手演奏音乐,所以就拿起了真正的乐器。他们没有社办,所以每天都会像这样把乐器带进卡拉OK包厢练习。
然后就在此时,濑奈正好路过。濑奈大吃一惊,卡拉OK包厢居然会传出既没正式出道、在网路上也没多红的曲子。濑奈以她天生的友善为武器冲进房间,跟他们完全混熟一起唱了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
顺带一提,乐团名「Flappers」似乎是从飞机襟翼得来的灵感。它是飞机在天空自由翱翔时不可或缺的东西喔──键盘手得意洋洋地如此说明,不过就我所知,所谓的飞来波(flapper)是指美国二○年代──也就是所谓爵士时代流行过的前卫女性。打个比方来说就是泼辣姑娘的意思,《大亨小传》中描写的黛西就是这类女性的代表人物。
一周结束,有气无力的一星期开始了。我放学后每天都因为委员会而搞到很晚才回去,但学生会长的会开得实在太差劲,时间就这样流逝,根本没决定好半件事情。只要有代表班级的执行委员提出新提议,学生会长就会用一句「很遗憾这个做不到」打回票。他会说在规则跟不扰民这两个前提下无法执行,最终将事情导向自己早就决定好的方向。不,与其说是自己的提案,不如说只是依样画葫芦照搬去年学园祭做过的事情。
到头来执行委员开始领悟到不论说什么都没意义,没多久大家都变得不再参与对话,在桌面下玩手机的人也不少。
我也不例外。濑奈用LINE问我「你在哪里啊?」,我动作迅速地输入「学园祭执行委员会视听教室」,一边注意不被学生会长发现。
在那之后过了一阵子,会长那无聊的自吹自擂讲到高潮处时,有人毫不客气地大声打开门扉。濑奈突然进入室内环视教室,朝坐在后面的我微笑挥手。
「你是谁啊?现在委员会正在开会呢。」
学生会长用压迫感十足的态度逼向濑奈。
「啊,我是……一年F组的……斋藤春奈!」
坐在我斜前方跟濑奈是同班同学的斋藤同学大吃一惊,嘴巴半开说不出半句话。
确认名册后,学生会长只说了句「斋藤学妹你迟到了吧,下次快点过来。」濑奈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坐到我身旁,斋藤同学本尊一脸不可思议回头望向这边,濑奈在嘴唇前方朝她竖起食指,然后眨了眨眼。
「唉,听说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濑奈悄声问道。
「没在找你啊?毕竟我还有委员会要忙。而且有事我会传LINE的。」
「啊啊,这样呀。那就算了。」
如此表示后,濑奈看到刚才写在黑板上的议题,所以大声说道:
「啊啊,营火不错呢!我也想试看看在营火前跳土风舞呢!」她一边说,一边望向写在下面的「否定」那两个字。「不过为啥不行呀?」
学生会长皱眉答道:
「斋藤学妹,你迟到所以没听见,所以我就再说一次吧。营火会用到火很危险,所以无法发下许可。同样的理由,班级规模的摊位应该也禁止使用火烛吧?而且在校园开营火晚会会给附近居民带来困扰,所以无法认可。懂了没?」
学生会长跟先前提议时一样高压地否决,但濑奈却不死心。
「不过呀,班级规模的摊位虽然禁止使用火烛,但我们班却在学生食堂公然使用火源呢。哎,虽然这是餐饮科所有老师都有消防管理证照的关系,不过举例来说,像是只限定在学园祭后夜祭上开营火晚会,然后在那个时段请拥有证照的餐饮科老师到场监督也不行吗?关于这种方式有好好确认过吗?不然由我去讲一声也行的唷?还有就算要避免扰民好了,我们这种山上的学校也没什么影响吧?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四处跑跑征求地方居民的理解跟许可唷。难得要办学园祭,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的话很无聊不是吗?」
「咕……」学生会长咬牙切齿地说,「那边由我去说一声,你不用去做,毕竟我是学生会长。」一边擦掉写在黑板上的「否定」,将它改写成「审议」。
濑奈的登场让气氛一变。与至今为止不同,会长变得很难凭借一己之意否决提议,因此执行委员的发言变得积极起来了。
过了一阵子后,艺术家学生起身发言。
「有意见表示想要贩售美术科制作的作品,我们班上想要以这个想法为基础,推出画廊咖啡厅的摊位……」
这个发言如果不是我的既视感作祟、就是跟刚才那个被会长否决的提案一模一样。
「你是在说什么啊!我刚才说过,所谓的学园祭是公布平时学业的过程,不该以营利为目的吧!」
濑奈起身。
「我是这样想的啦,所谓的摊位都是以营利为目的不是吗?我明白这里面没有狂割韭菜赚大钱的想法,而且设定的价钱也相对有良心,所以被校方认同是社会性商业活动的演习。既然如此,美术科贩售他们制作的成品也一样吧?不能这样做不会很奇怪吗?
我们餐饮科也是如此,美术科的大家之所以来到这所学校,也是为了在将来贩卖自己创作的作品谋生不是吗?虽只是摆个小摊位,但有人肯买自己的作品就让人觉得很兴奋吧?而且在艺大那边也可以很普通地买到学生的作品。不然定价就设定一个不以营利为目的的上限,想方设法努力实现这件事不就是执行委员的工作吗?」
之所以再次提出一度被否决的提案,大概就是期待濑奈的这种表现吧。
单方面否决濑奈的这种发言,就等于是在承认放弃了自身的职务。
「明白了,我会交涉看看的。」
是濑奈压倒性的胜利。
「濑奈好厉害呢……」
我一边如此低喃,一边望向身旁的濑奈。她别说是一派从容了,桌子下方的下半身甚至还咔哒咔哒地颤抖着。然后,她只将周围看得见的上半身转向我这边说道:
「呵呵,我只是想学优一下而已啦。那家伙总是像这样,不管对方是谁都会紧咬不放不是吗?」
她眯眼微笑。
「不过,这一定是你太高估竹久了。」
我有些嫉妒地说出这种话语。
「可是呀,不想试看看营火晚会吗?我呀,讨厌事情明明有可能成功却什么都不努力就放弃呢。」
对她而言,做或是不做并非问题的重点。不去挑战或许有可能成功的事才是问题所在。
濑奈的登场让事情变得有点建设性是不错,但委员会的进度却也因此变得更加缓慢,最后由代表各班的委员于学园祭当天各自负责一区。
「本来根据讨论结果要用抽签来决定负责区域,不过今天会开得有点久,所以由我这边直接分派喔。」
学生会长这番言论,感觉就像怪罪濑奈多嘴把责任推到她身上似的,这男人气量也太狭小了。
我跟濑奈负责体育馆的舞台,我觉得这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做出的恶整。体育馆舞台在当天要做各社团的活动项目,像是管乐社的演奏或是各乐团的演出,以及话剧社的舞台表演等等,要做的事情很多。把这份工作全推给没体验过学园祭的两名一年级生,至少可以说这是一项无能至极的指示。如果因此发生什么失误或是麻烦的话,那学生会长也难辞其咎,但对他来说这件事恐怕并不重要吧。不过抱怨这种事也很逊,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轻松完成任务还以颜色。
委员会的工作当天暂时告一段落,但我却想尽快确认体育馆舞台那边的器材与设备是否良好。如果之后才发现有问题的话,有可能会无法在当天前处理完善。
开完会后,濑奈先去斋藤春奈同学本人那边道了歉。濑奈顺势而为自称是斋藤,因此被学生会长星野学长以斋藤这个名字记在心中,而且还被当成眼中钉看待。另一方面,斋藤同学本尊却是连名字都没被记住,而且她好像也不是真心想当执行委员,只是没人肯当候选人而被别人擅自推举而已,所以濑奈才突然自称是斋藤代替她当执行委员,事情以这种形式宣告落幕。
体育仓库这个空间也兼做话剧社的社办,为了检查设备而进入内部后,只见话剧社成员跟竹久都在那边。看样子竹久他们似乎要跟话剧社一起演戏。虽然想听详情,但现在要以眼前的工作为优先。反正濑奈也在那边听他们说话,之后向濑奈打听就行了。一楼那边有人忙着谈事情,所以我决定从二楼开始着手。
然而,这或许是意想不到的侥幸。竹久他们要演话剧的话,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观赏那场戏。不过有执行委员的工作在身就不怎么能够离开自己负责的区域,如此一来那场戏也就没得看了。然而我负责的地方却是体育馆舞台,因此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光明正大地看话剧吧。
二楼的设备检查立刻就结束了,看样子暑假期间体育馆似乎有做过改装,所以灯光跟空调等设备都跟全新的一样。不过我打算下去一楼时,却发现了黑崎同学的身影。既然竹久要演话剧,那黑崎同学也十分有可能一起出演。
夏天时我跟他是一对恋人,之后却立刻分手,因此产生的隔阂仍然令我挂怀于心。我压低呼吸声,竖起耳朵聆听对话,在他们回去跟濑奈一起检查完一楼就回去了。
隔天委员会开完会后,已经来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分。校内几乎所有学生都已经离校,只剩下一些卖力做社团活动到很晚的学生。
接下来只要去教室拿放在那边的东西,然后再回家就行了。走廊那边当然用不着说,教室也是空无一人吧。在无人的走廊上,濑奈在旁边哼着歌。
〈Flying my girl〉。
这是之前在卡拉OK店遇到的轻音乐社──不对,是轻音乐同好会自创的歌曲。濑奈在因缘际会下成为他们乐团的主唱,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在今年的学园祭上演奏曲子。我被迫陪濑奈练习了无数次,在不知不觉中完全听熟,回过神时连自己都在哼那首歌了。一旦听习惯后歌也变得顺耳起来,想不到这首曲子还挺不错的嘛。
我进入教室,竹久还在那边。
「竹久你还在啊?」
「笹叶同学辛苦了,委员会搞到这么晚?」
「嗯……不过,几乎全是毫无意义的讨论,什么都没决定呢。照这样下去学园祭之前来得及弄完吗?」
「抱歉呢,总觉得好像把麻烦推到你身上了。」
「不会的……毕竟这种事,是我自愿说要做的。」
并不是把麻烦推到我身上,毕竟我是为了从黑崎同学跟竹久身边逃离才自告奋勇的。
「咦,是优,你还在啊?」
濑奈晚了一步现身。
竹久好像正要回家,所以我打算跟他一起走到车站那边,但濑奈却表示「我等一下有点事要做,抱歉啰。」就离开现场了,所以情况变成我要跟竹久两人一起回家。我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特别兴奋,因为竹久对不见人影的濑奈轻声说了句「被甩掉了呐」。打从最初他眼中就只有濑奈。
看样子竹久似乎不晓得濑奈在玩乐团,是故意保密打算在当天让竹久大吃一惊吗?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不该从我口中说出。而且对竹久来说,得知心仪对象濑奈每天都跟其他男人们混在一起心里也不好过吧。
我们两人踏上归途,竹久让我看了话剧的舞台脚本。
那是一个以《李尔王》为题材的故事。
开头是李尔王无法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情,随波逐流跟不是心上人的对象成婚了。
──这个李尔王就是在说我。
这个冲击性的感想令我大为动摇,一不小心差点撞到树。一边走路一边阅读果然是不行的──如此心想后我阖上脚本。
回家后,当天夜里竹久用邮件将脚本的档案传给我。他说想听听我的感想。洗完澡后,我在全身放松的状态下再次浏览起脚本。
父王突然过世,年轻的李尔为了继承王位而必须选择结婚对象。母亲推举同样是蒙太古家族的堂妹──王弟之女高纳里尔(注:蒙太古家是罗密欧的家族。),然而李尔王却早就心有所属,对方便是凯普莱特家族的千金寇蒂莉亚。这个家族不但跟蒙太古家族交恶,甚至有人谣传他们企图颠覆国家。为了国家的安定,李尔王那知道内情的心腹肯特伯爵进言应该要迎娶寇蒂莉亚为王妃,借此化解两家的世仇。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尔王为了做做样子而直接找来那两名女性,并且表示他会跟更爱自己的那个人结婚。
当然,李尔王打从最初便心意已决,不论两人说什么他都打算选择寇蒂莉亚。然而高纳里尔温柔地对李尔倾述情衷,相对的寇蒂莉亚却是对他冷言冷语。李尔王一怒之下冲动地跟寇蒂莉亚成婚了。
──李尔王自私自利的行动正是我的所作所为。
在这之后,故事混合了《罗密欧与茱丽叶》跟《哈姆雷特》的世界观。寇蒂莉亚之所以会对李尔王态度冷漠,就是寇蒂莉亚之兄提伯尔特使用奸计造成的。
「如果李尔真心爱你的话,不论你说什么李尔应该都会选你才对。」
寇蒂莉亚听从提伯尔特所言,但事情却出乎意料,她也因悲伤而大受打击。
另一方面,身为王弟同时也成为李尔王岳父的克劳迪稳固手中权力,李尔王的意见变得可有可无了。克劳迪加强打压凯普莱特家族的力道,李尔王则是跟提伯尔特决斗、并且用淬毒的长剑刺击提伯尔特。李尔王在提伯尔特临死前得知寇蒂莉亚那种冷漠态度并非真心,因此跑去凯普莱特家的窗户下面向寇蒂莉亚示爱,向她提议两人舍弃一切私奔。
要跟寇蒂莉亚私奔的那一天,父王的幽灵出现在李尔王面前。李尔王得知父王之死是母亲葛楚跟王弟克劳迪的暗杀造成的。李尔王勃然大怒,连忙冲向王弟克劳迪的寝室。李尔王在那边知悉王弟与母亲的奸情,因此杀掉了母亲跟克劳迪。
引发王室混乱的人无疑就是李尔王,就算身为国王也难辞其罪。心腹肯特伯爵主张「处刑台不可沾染王室之血」,因此李尔王被剥夺王位并且遭到流放。
寇蒂莉亚被独自留下、被迫要与别人成婚时,肯特伯爵来到她身边。
他手中有一个药瓶,并且提议如下──只要喝下那瓶药就能暂时呈现假死状态,在这段期间内会有葬礼,而遗体会被安置在镇外的陵寝。然后等药效过去重新苏醒后,就能跟离开城镇过生活的李尔在一起了。
寇蒂莉亚的葬礼按照计画施行了,然而李尔听到寇蒂莉亚的讣闻就连忙赶往陵寝,因此错过了肯特伯爵的信使。
寇蒂莉亚全身冰冷躺在陵寝中,李尔王打算在她面前自尽……
这个结局跟《罗密欧与茱丽叶》一样,然而这个故事的最后一段被变更了。
在《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事中,是茱丽叶复活却又得知罗密欧死亡,因此用短剑刺进胸口自杀的悲剧结局,但在这个舞台的脚本中最后却是李尔王打算自尽时,寇蒂莉亚在他面前恢复意识并阻止李尔王自尽,所以是喜剧收场。
当然,这个结局或许过于巧合,然而过分悲伤的结局就学园祭的戏码而论,或许会让人无法释怀,所以这样就行了吧。
隔天执行委员会开会时,濑奈找我商量事情。
「昨天呀,优拜托我帮忙演话剧呢,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听濑奈说,昨晚那个脚本也有传送到她那边,竹久似乎拜托濑奈饰演寇蒂莉亚这角色。
「什么该怎么做才好,濑奈你有那个时间吗?」
「嗯,是这样说呢。虽然有心想要帮忙演话剧,不过我还得当执行委员,而且乐团那边也得练习才行呢。」
「濑奈,你还没跟竹久说乐团的事吗?」
「嗯,老实说我想当天吓他一跳,不过再怎么说好像也瞒不下去了。」
「哎,竹久知道你在玩乐团的话,也不会强人所难要你帮忙吧。」
「至少也要是台词再少一点的角色。这个高纳里尔地位几乎就是第二女主不是吗?」
「是呢,照这个脚本的话里根是不会登场的(注:里根是原剧李尔王的次女。),所以女性人物中女主角就是寇蒂莉亚,而高纳里尔就是第二女主呢。再来就是李尔王的母亲角色葛楚吧?这是《哈姆雷特》的登场人物。」
「至少也要是葛楚。如果是她的话,台词也不是背不下来就是了。」
「葛楚啊,不过对濑奈来说感觉是大材小用了呢,居然饰演外遇又杀掉丈夫的角色。」
「大材小用……我不受信赖呢。的确,我是不太清楚莎士比亚的事情啦……」
「啊,濑奈。大材小用这句话的意思,说不定濑奈有点误会了唷。」
「误会?」
「嗯,所谓大材小用,意思是指职务配不上做事的人。也就是说,如果是濑奈的话,演更重要的角色会比较好的意思。所以濑奈有受到信赖唷。」
「啊哈?什么嘛,果然是这样呢!嗯,虽然很感激你这样说,但寇蒂莉亚这个角色的台词果然还是很多呐。而且呀,不觉得为了爱情什么坏事都敢做的女人很不错吗?」
「是被会杀掉的角色唷?」
「重要的不是生或死啦,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总之意思就是能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才是重点。」
「生或死不是问题所在吗?」
「对呀。你看嘛,譬如你有一个喜欢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果然不会有告白以外的选项。成功或是不告白──换句话说,生或死并非问题所在。如果连告白都没有一直把情感闷在心里的话,那这段感情不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得到升华的吧?这样一定会一直因为没告白而后悔,到头来反正还是会输的。」
「是吗?也就是说濑奈如果有喜欢的人,就会毫不犹豫地告白啰?」
「这是当然的啰……」
「真厉害呢,简直像是有信心只要告白就必定会成功似的。」
「先不论成不成功,我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喜欢那个人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人喔。至少在优写的那个脚本中,高纳里尔就是这样想的。打从最初她就不拘泥于胜负,只是想把自己喜欢李尔王的心情传达出去而已,就像这样?」
「不过,因为台词很长所以不想演?」
「一半是谎话,其实也是因为我不想演败北女主吧。而且她台词很多所以需要练习,但乐团这边也得练习才行呐。」
「还有执行委员这边也是呢。至少濑奈是代替斋藤同学在这里的,所以做的工作不能比斋藤同学少唷。而且,你负责的执行委员工作好像越来越多了。」
「毕竟机会难得,人家想玩营火晚会嘛──」
「是是,你好好做啰。」
「嗯。啊,对了。高纳里尔这个角色由更纱来演不就好了吗?」
「我也有执行委员的工作喔。」
「不过你没玩乐团吧?」
「濑奈别以自己为标准去思考啦,普通人是没办法一心这么多用的。」
「不过更纱肯演的话,我觉得优会很开心呐。」
「别把话说得这么简单。」
「如果是更纱的话,我觉得高纳里尔这个角色很适合就是了。」
「什么?是想说我适合当败北女主吗?」
「啊哈?」
「说起来学生会长会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得管理舞台事务才行,实际站上舞台这种事他会允许吗?」
「啊,我反正都会跟乐团一起站上舞台的。哎,执行委员这边用的是斋藤这个名字,乐团表演这边是宗像这个名字,我想大概是不会穿帮的吧。」
「也很好啊。毕竟机会难得,站上舞台演话剧没问题的。」
我们一边觉得不会得到同意,一边找学生会长商量,结果他二话不说就一口答应了,而且还──
「当天我也打算负责管理舞台事务。」
「唉?会长也要吗?」
「因为事情就这样啊。舞台管理是执行委员职务中最辛苦的工作。我是觉得你们这么有干劲一定会做得很好所以才任命你们的,但再怎么说我也得以负责人的身分到场监督。所以你们要演话剧的话,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把一切交给我吧。」
说不定我得重新修正一下对星野学生会长这个人物的评价。
好,演就演吧败北女主!比起不战而败要好太多了。
当天夜里,我试着询问竹久要如何分配话剧角色。濑奈已经告诉他自己没办法演高纳里尔,不过如果是葛楚的话要参加也行,因此希望他能另外找人饰演高纳里尔。被濑奈这么一说后,竹久正在头痛中。
「唉,高纳里尔这个角色,如果不介意的话,由我来演也行唷……」
「唉?由笹叶同学来演吗?」
「我不行吗?」
「不、不是这样的……」
竹久欲言又止。仔细想想,说不定竹久打从最初就没打算要找我。说起来我社交性薄弱,又不像濑奈那样声音嘹亮,也许我说自己想参加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嗯,我明白了。笹叶同学都这样说了,那就务必请你帮忙啰。那个……如果高纳里尔的台词中有不是很想讲的部分,那就跟我说一声不用客气,我会在不影响舞台演出的范围内改写内容的。」
「明白了,谢谢。」
话都说出口了,现在已经不能逃避了。我无论如何都得把角色演好才行。
在我加入后,演员名单大致底定。舞台主角李尔王由黑崎同学饰演,叔父克劳迪由脇屋学长饰演,反派角色提伯尔特由社长平泽学长饰演。特别是这三人有一场武戏,因此很难由外行人来饰演。先不论两名话剧社成员,黑崎同学虽然没演过戏,但他一定没问题的吧。虽然也是因为不管要他做什么事他都能灵巧地做到,但他也是那种比别人还要加倍努力的人。李尔王的忠实心腹肯特由竹久饰演。
至于女性这边,女主角寇蒂莉亚由葵学姊饰演,败北女主高纳里尔由我饰演,李尔王之母葛楚由濑奈饰演。除此之外像是父王或信使之类的小配角,就看情况由没上场的人饰演,用这种方法就能勉强撑过去。毕竟人手不足,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少一个人,这场戏肯定就演不成了吧。
距离学园祭只剩下三周左右,成员几乎都跟外行人没两样,大家在每天放学后都拼命练习到闭校时间前的最后一刻为止……似乎是如此。
我跟濑奈每天都得去执行委员会那边,而且还都拖到闭校时间的前一刻,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没能参与话剧练习的日子。委员会的全体会议,还有体育馆舞台区负责人员的小型会议都是由学生会长星野学长主持的。然而这个人一如既往总是在自说自话,依旧存在着什么都没能决定就这样把时间扔进水沟里的问题。
有时超过闭校时间,还会把地方换去校外的咖啡厅继续上演毫无意义的延长赛,我也因为学生会长答应了许多无理要求而有愧在先,所以不是很有办法开口拒绝。
结果我根本没办法跟大家一起练习,虽然大家体贴地要我别在意这种事,但无法配合大家练习明显是给别人添麻烦。濑奈还是一样做什么都学得很快,在短短的练习时间中就几乎完美地诠释出葛楚这个角色。相较之下,我却是连发音都发不好。我原本就不是很习惯大声说话,像濑奈那样在众人面前放声高歌更是做不到。老实说,我太小看所谓的话剧了,不得不承认我自己在拖累大家。
至少得先做好发声练习才行,然而世上能发出大音量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人来人往的地方当然用不着说,位于小社区的自家也不是可以大声说话的地方。就算半夜跑去没人的公园,如果在那种地方大声朗读话剧台词(更不用提内容还是向李尔王做爱的告白),就算有人报警也不足为奇。不,就算没被报警好了,光是想到会被别人听见我就觉得毛骨悚然。
那么,校内如何呢?放学后大家都会聚在旧校舍练习,只可惜那段时间我得出席委员会的会议才行。那午休时间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独处呢?想到最后只有一个没人会过来的地方闪过脑海。
我爬上校舍屋顶的楼梯间,打开门扉环视四周。果不其然,看起来没人的样子。为了预防万一,我用背靠住门扉那个唯一的出入口,打开我偷偷藏在身上的脚本用手指抚过高纳里尔的台词。
首先是开幕的场景。是寇蒂莉亚与高纳里尔受李尔王传唤、依序向李尔王表示爱意的场景。高纳里尔先告白、之后则是寇蒂莉亚摆出冷淡态度。
高纳里尔告白时就已经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却仍然得费尽心力表达情感才行。
「啊啊,李尔王大人。打从初次相会时我就对您一见钟情了。这双眼睛体验过您的存在后,就算看到彩虹也感受不到它的色彩,即使目睹星辰闪烁也不再心生雀跃。」
声音比我想得还要小声。不但如此,声音甚至还因为过于胆怯而发着抖,念台词时也因为音量调整过头而忽大忽小。
用随随便便的心情答应要演话剧,我感到有些后悔。
大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我再次用指头轻抚脚本顺着台词朗读。
「啊啊,李尔王大人。打从初次相会时我就对您一见钟情──」
说到这边时,一句「我也是喔」的声音响彻四周。
我大吃一惊停下台词,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屋顶水塔的后方。
一阵烟熏味乘着风传向这边,我觉得光靠这个味道,自己好像就知道是谁在那边了。
水塔后面轻轻探出一张五官相当端整的脸庞。领带是绿色的,所以知道对方是二年级生。我以前曾经在这里见过他,这个人把屋顶当成秘密基地的理由似乎跟我不同。
用那张端整脸庞注视我半晌后,「真巧呐,我也是对你一见钟情唷。」一脸认真地如此说道后,他突然皱起脸庞有如嘲笑般「哈哈哈哈」地大笑。
我瞬间满脸通红,有如逃跑般打开门扉离开屋顶。
能够独处的场所意外地少。
更不用说是大声说话还不会被别人听见的地方了……
那天放学后,委员会相对早地开完会,所以我觉得可以稍微参与一下话剧的练习,然而……
「我要趁今天去附近绕一绕喔。」
濑奈如此说道后,我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嗯,毕竟话是我自己说出口的,针对校内办营火晚会这件事,我想趁今天尽可能地得到当地居民的谅解……」
据她所言,星野会长的回应是只要附近居民同意就OK。关于校内消防管理这件事,星野会长那边似乎会采取行动。
「──等一下,既然如此那我也一起去吧。」
回过神时,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做着自己被赋予的任务,只有我袖手旁观是不行的。虽不知濑奈的工作多我一人能帮上多少忙,但濑奈仍是面带微笑地说了句「嗯,帮大忙了。」光是这样就让我感到些许回报,虽然我帮的忙没多大的价值就是了……
附近居民的反应挺热烈的。没有任何人反对或是表示不服,大家都用温柔语气异口同声地说「加油喔」。与其说是附近的居民很谅解,不如说全是濑奈很擅长讲应酬话的关系吧。
如果是由我打头阵的话,就会一视同仁地使用阴郁语气认真地说明,或许还会带给居民「居然要用火做危险行为」这种无聊的担忧。然而濑奈却是时而活泼、时而措辞认真有礼地说明,有时还会露出弱者乞讨般可怜兮兮的眼神请求帮助,或是为了不给对方带来多余的不安而闲聊,瞬间判断出对方的个性同时改变自身态度,然而本人却对这种举动毫无自觉。
那是访问某个人家时发生的事。接受我们想在学园祭后夜祭办营火晚会的说明后,四、五十岁的女性说道:
「哎呀,这样做不会有点不吉利吗?唉,我说妈妈啊?」
女性对位于玄关前方的隔壁那间和室内的、貌似母亲的老年女性出声搭话。老年女性一边拖着驼背身躯,一边走到玄关这边讲起往事。
「这个嘛,年轻人或许不晓得吧。金山(我们学校那座山的名字)以前据说有神明居住,而以前金山则是读作神山。山上有一座祠堂,依照旧时风俗会从村中选出一名年轻女性当巫女,然后让她一辈子孤身住在那座祠堂里守护村落。当巫女年老力衰无法继续担任这项职务时,就会下山然后再挑选其他女孩当巫女,就是这样的风俗习惯。
不过呐,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总是会想谈一、两个恋爱的,所以发生村里的年轻男人跟巫女变成情侣、然后男方每晚都偷偷溜到山上的祠堂跟她私会的事情。村民知道这件事后,拼了命地想要拆散两人,最后两人放火烧掉祠堂殉情,之后金山就没有巫女这种风俗了。而在祠堂之后盖起来的建筑物,就是你们学校呐。」
此事我从未耳闻,濑奈大概也是如此吧,更不用说打从最初就知情了,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老年女性仔细地阐述山上的传说后,我确实觉得这样很不吉利,然而濑奈却不同。
「所以才更要这样做!」
濑奈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年女性,一边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语。
「我觉得山里的巫女魂魄至今仍在那个地方守护着城镇。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每年才能平安无事地办完学园祭。为了献上谢意,我想举办营火晚会当成镇魂仪式!」
濑奈随口胡吹一气,母女将这番说辞当真,答应举行营火晚会。我觉得濑奈最近这种言行很像竹久。
然后在归途上,濑奈轻声如此低喃。
「嗯,刚才那个话题可以利用呢。」
我们回到放学后的学校,但话剧社似乎已经结束练习解散了。我根本没好好演过话剧,所以完全是用自己的方式若有似无地练习着,所以至少也想找个人听我说台词顺便给一些建议。
我至今仍是无法好好地发出声音,竹久已经回家了把他叫出来也很抱歉,濑奈也说乐团要练习所以去了卡拉OK包厢。
──嗯?卡拉OK包厢?
如果是这种地方的话,的确就用不着顾虑到别人大声说话了。
钻进卡拉OK店的大厅时,太阳正在西坠,四周也开始变暗,却有许多人在这里热闹地活动着。不,不如说接下来的时间店内才要开始热闹吧。某处传出将人气歌曲乱编歌词开玩笑的男人声音,虽然不晓得是从哪个房间传出来的就是了。那个人正大吼大叫着用笔墨有些难以形容的污言秽语,本人一定没察觉房间会漏音到这种地步吧。如此一想我不禁感到疑惑,在卡拉OK包厢里真的可以不用顾虑到别人吗?
我站到柜台前,化着辣妹妆的店员用平板声线询问「请问几位?」,我略显迟疑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我听别人谈论过一个人唱卡拉OK这件事究竟可不可以有的话题。「与其说卡拉OK是以唱歌为目的,不如说更加是为了让大家一起热闹,所以一个人去根本不好玩。」相较于这种意见,另一种意见则是「不如说就是为了替大家一起去K歌时做准备,所以才一个人去练歌的。」而且「不,说起来一个人去在同一时间能唱更多歌曲,而且一大堆人去K歌房间价格也会变贵根本不合理。」理由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然而我的想法却比任何意见都还要无趣。
说起来一个人根本不会去卡拉OK。与其说是不去,不如说是去不了。
就算不刻意询问「请问几位?」,光用看的也知道我是一个人。即使如此还是故意问我有几位,感觉像是受辱被迫坦承自己没朋友,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过来似的。
我今天是在练习话剧这个明确的意志下前来这里的,虽然忘记了自己孤身一人的事实,但店员的询问却让我想起这件事,所以我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僵在原地。
「两位。」
我头顶响起清澈声音。
回过头后,那儿站着一个男学生,是我在学校屋顶遇见的那个学长。他跟我一样穿着学校制服,我这才察觉店员误以为他跟我是同一群的。然而不管怎么看学长都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晓得「两位」指的那个对象身在何处。
「三二七号房。」
店员用平板语调如此说道,同时递出装着遥控器跟湿毛巾的篮子。学长接过篮子,一边对我使眼色一边说「人家是这样说的呐」,然后一个人动作迅速地走向电梯间。
察觉到学长的另一个人就是自己后,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之先追上去再说吧。
说不定我感到害羞犹豫不决的态度让学长看不下去,所以他才会伸出援手吧。在两人独处陷入沉默的电梯中,我轻声低喃「那个……谢谢……学长。」
「啥啊?」
学长只低喃了这么一句话,就像搞不懂我在说什么似的。
我们进入挂着三二七门牌的房间。
「那个……感激不尽。还有就是……呃……我没事了……」
学长没听我说话,就这样坐上沙发,用熟练的手势操作遥控器。音乐流泻而出,是一首就算对流行音乐不熟悉的我也晓得的热门歌曲。
学长老实不客气地唱起歌,就算不说客气话他也唱得相当不错。与其这样讲,不如说那道声音穿透力十足,光听着就很舒服。我也不由自主坐到沙发上,把整首歌都入迷地听完了。
「好了,给。」
学长把遥控器递给我,直到此时我才猛然回神察觉有地方不对劲。
「那、那个……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来卡拉OK唱歌的……那个,如果学长误会的话那就抱歉了。」
「什么啊。」轻轻发出咂舌声后,这次学长默默地望进我的眼眸。那是会让人屏住呼吸的锐利视线。
「那么……是来练习话剧的啰?」
如此说道后,这次学长宛如换了一个人似地露出微笑。甜美表情让我不由得变得飘飘然的……应、应该说──
「为、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什么为什么,你今天午休时在屋顶上练习不是吗?那个是李尔王吧?还是打消念头吧,就算帮忙那种话剧社也没办法好好演戏的唷。没必要连你都一起丢脸吧?比起这种事,不如跟我……」
冷笑般的态度让我不由得怒上心头,虽然知道对方是学长,口气仍是在不知不觉间变差了。
「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别人难得拼了命在努力,局外之人就少在那边讲大话!你有什么权力这样说啊!」
「啥啊?什么权力?你才是……唉?你该不会不晓得我是谁吧?」
「唉?什么你是谁,我不记得有听过你的名字喔。」
「哈,败给你了。我还以为自己这种好男人大家都认识呐。」
「真不巧,我身边不缺好男人。」
「哼,就是那个叫黑崎的家伙吗?」
「没错,黑崎同学很有名呢……」
「没我这么有名就是了。」
「是吗……不过也不是只有他喔。」
「啥?除此之外还有我这种程度的好男人吗?」
「有的喔……这种程度的。」
──当然,我并没有说对方是谁。而且就算说出口,这个人大概也不会接受吧……
「──哎,算了。我的名字是城井。城井,将彦。」
「……城井?将彦…………」
的确,这个名字我有印象。是二年级生,也是话剧社的当家小生。记得他就是因为平泽学长出包烧掉戏服,一怒之下说要退社的罪魁祸首。
「什么啊,你果然知道我嘛。」
「嗯嗯,是知道……毕竟你是把话剧社逼到走投无路的始作俑者不是吗?」
「呵,我是反派呀……哎,的确,或许是这样没错吧。」
城井学长闹起别扭,在置于一旁的书包内一阵摸索,从深处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箱子。从中抽出一根东西衔在嘴上后,学长将箱子随手一扔放到桌上。他从口袋中取出抛弃式打火机,试图用它点火。
「请、请等一下!居然在这么狭窄的地方抽这种东西!」
「怎样啦,啰嗦。」
「事情就是这样吧,而且也违反国家的法律──」
我一边说,一边灵光乍现察觉到一件事。这次话剧社崩坏事件的真相──
「果然……城井学长就是坏人吧……那场小火灾的凶手才不是平泽学长呢。」
听到这句话后,城井学长什么都没说地望向我这边。虽然明白他要我别再说下去,但我对这种事当然不会有所犹豫。
「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了。我是学园祭的执行委员,负责的区域是体育馆,所以为了规划会场而量过尺寸。然后,我总觉得整座体育馆变得比以前白,过了一阵子我就晓得原因了。因为那座体育馆的照明全部都换成LED灯泡了。我要学生会长拿资料给我看,记得在暑假一开始时,整座体育馆的照明就全部换成LED灯了。
很奇怪吧?
平泽学长引发小火灾是七月底时的事。LED灯泡会引发聚焦现象吗?火灾真正的原因应该更直接吧?是能够更加确实地引发火灾的火源不是吗?」
我语气认真地逼问,看到我的表情后城井学长笑了。然后他既没认罪也没道歉,而是说出意想不到的话语。
「好了,来练习话剧吧。」
「请、请等一下,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本大爷要亲自当你的话剧教练喔。今天你是来这里练习话剧的不是吗?」
「该不会是要当封口费?」
「不是的,不是这种事。我的意思是你有才能啦,所以我要直接当你的教练。」
「说、说什么根本听不懂……」
总之,话剧社当家小生城井学长要亲自指导演技,对于不怎么有办法跟大家一起练习的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件事绝对要对其他人保密。」
他这句话语背后,或许隐藏着自己虽然认罪却说不出口的心情,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当我的教练,试图做一些补偿吧。
该不该对别人说出我知道的真相呢?这一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吧。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事实,每个人一定也只会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根本无法彻底解决问题,话说回来我也不是负责做这种事情的角色。
秘密就这样被守住,所以时光飞逝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时间来到学园祭的前一天。老实说,我觉得自己的演技提升不少,应该有达到不会拖累大家的程度吧。
学园祭前一天,许多学生都为了准备而在学校留到很晚,校方这边也认同这是不得已的做法。过了晚上八点后,九月底的天空已经变得一片漆黑,寒风吹过位于山腰处的学校校舍。
只体验过白天暑气的学生们没带外套,就这样一边消化夜间作业一边抱怨「好冷好冷」,但大家开心打闹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祭典的延伸。
结束委员会的工作后,我跟大家会合准备话剧,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打算解散时已经超过晚上九点了。我们班要摆的摊位是Cosplay咖啡厅,所以我跟黑崎同学还有竹久三人去装饰成Cosplay咖啡厅的教室拿随身物品。打算离开教室时,我按照许久以前就定下的计画叫住竹久。
「啊,抱歉竹久。有件事我想趁今天确定一下,现在方便吗?」
我口是心非地取出话剧脚本晃了晃。
「啊啊,那我先走一步啰。」
黑崎同学离开教室,我跟竹久在夜晚的教室里两人独处。
「怎么了?」
竹久用干脆的语气如此说道,靠向我身边,你一定没察觉到我胸口里的剧烈心跳吧?
其实我相当迷惘不晓得该不该做这种事,然而……
我觉得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人们通常都不会原谅不贞的女性。
在《哈姆雷特》中主角违反父亲遗愿杀掉葛楚,对李尔王说出严苛话语的寇蒂莉亚也死掉了。至于《奥赛罗》中的苔丝狄蒙娜,光是有外遇疑云就被杀了。
既然如此,我这种人果然还是不能活着吧。也可以说这是罪该万死的行径。然而这份情感早已情根深种──不论是生是死都已经无所谓了。在莎士比亚戏剧里登场的女主角们,大家都不在意这种事,只是一心想要贯彻自己相信的事。
我翻开脚本,用手指比向高纳里尔初登场的台词。那是李尔王堂妹高纳里尔做出爱之告白的场景。
我一边用手指依序抚过那段台词,一边试着朗读。
「啊啊,李尔王大人。打从初次相会时我就对您一见钟情──」
「嗯。」
竹久轻轻点头。
「这里不会有点奇怪吗?」
「是……吗?」
「你看嘛,因为高纳里尔在设定上是李尔王的堂妹,所以一定从小时候就见过无数次面吧?然而她却说是一见钟情──这样有点怪不是吗?」
「──嗯嗯,确实如此呐,怎么办?」
「虽然很厚脸皮,不过我试着想了替换的台词唷。」
「不愧是你呢。那么,是怎样的台词?」
「嗯,这个嘛,我想替正式演出稍微练习一下……可以陪陪我吗?」
「当然。」
「那就请你演李尔王这个角色。」
「嗯,明白了。」
──为何我会这么狡猾啊。演出这出无聊闹剧让我对自己感到无言至极,即使如此我也是用自己的方式拼命努力着。
竹久站到我的正面,手没有拿着脚本目不转睛地凝视我这边,口中说出李尔王的台词。虽然有些害羞,但这样一定比较有利。当然我也没有拿小抄,而且也不需要,因为只要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就行了……
「那么高纳里尔,说出你的心情吧。你对我有什么想法?」
紧张感爬上背脊。轻轻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凝视李尔王──不对,是竹久。
「是的,李尔王大人。您或许没注意到,但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注视您了。然而我却花了一些时间才察觉到这就是恋爱。
您对众人一视同仁又体贴,我或许就是被您这种温柔吸引的吧。
就算是现在,我的胸口也因为对您的思慕之情而膨胀欲裂,您会觉得可笑吗?
不,我是知道的。您心中已经有别人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打从心底感谢您能赐予这个机会,让我坦白说出这份情感。」
如此说道后,我静静垂下头双手拎起裙摆,膝盖微弯行了礼。
「……如何呢?」
我如此询问,脸却依旧垂着。即使用演技当作借口,我的表情依旧满脸通红,呈现不能给任何人看到的状态。
「……好棒,真是太棒了!没错,就是这样呢。就是因为这种话语,就是在这种话语后对寇蒂莉亚的冷漠态度感到灰心,因此才会选择高纳里尔的。不愧是笹叶同学!」
竹久的赞美让我率直地感到开心,就算只是对话剧台词发表的感想也足够了。
(插图010)
「谢谢。不过,这只是正式演出前的练习。正式上场时我一定会表演得更出色的。」
「嗯嗯,我很期待喔。」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全力了。
如今虽然不晓得正式上场的时机究竟何时会到来,但它总有一天必须得到来才行。
──to be or not to be.
该不该为之并非问题所在。不做就不会开幕,也不会闭幕。
有朝一日必定得这样做才行,不然这份情感就会得不到抒发。
换言之,问题在于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