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没有家人的情况下长大。
代替双亲照顾我的修女表示,那是个下着雪的早晨,她发现倒在教会前的我。
要是再晚点发现你就会失去性命、只有你的周围没有积雪等等,周遭的大人们纷纷如此说道,试图让我相信神明大人的存在,但我无法乖乖点头接受。
我不知道原因。
或许我比他人更加冷漠,或许我比他人稍微清醒一些。
我只是模糊地认为他们叙述的『神明大人』并非真实存在,既然不存在,我便开始思考那些骗人故事的意义,结果发现了世界的运作方式。
——一旦以这种视角看待一切,奇迹便会沦落成变魔术。
连人们祷告的期间看起来都像是奇妙的光景,甚至让人觉得愚昧。
即使如此,我之所以没有停止祈祷,是因为那是唯一的依靠。
要我凭借一己之力活在这个世界上实在过于残酷,光是违背他们所称的『神明的崇高意志』就会被烙上『异教徒』的印记,遭到迫害或是#处分#。
我不想变成那样。
在我一个接一个对『异教徒』下手时,这种想法变得更加强烈。
那是为了不被这个世界放逐的必要行为。
幸运的是,从孤儿院收留我的人,在『垃圾』中算是比较好的人。
相较于把修道院当成能随意使用的方便妓院或奴隶房的笨蛋们,或是把部下当作一次性使用道具的枢机们,他算是能沟通的人。
虽然我一样没有拒绝的权利,但对方多少有被踹飞还愿意原谅我的度量。
所以不论如何,要是那位枢机失势或是死亡都会让我很困扰。
为了维持现在不是最佳,但绝非最糟的工作环境。
——要是那个臭四眼田鸡不好好活着,我会很困扰。
「哎呀~没想到枢机会被暗杀,还真是前所未闻,害枢机吓了一大跳!」
前几天才笑容满面地将我送出门的上司•萨拉曼利乌斯枢机在我耳上戴着的耳环另一边笑着说——\引导之光(Saint Teach),那是仅分发给直属枢机的执行官的耳环,上头装设的魔石含有术式,是能进行长距离通讯的方便道具。老实说那笑声实在令人不愉快,有一瞬间我差点为了切断通讯而伸出手指,但是要问的事情太多了。
死的人不是你还真可惜。
「喔?我接收到不太好的想法。」「这耳环没有那种功能,请您去死。」
枢机遭到暗杀明明是刻不容缓的事件,他也太悠哉了。
「丧命的是司铎?还是执事?」
我代替失去一个同事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忧愁的上司推进话题。
相较于平常都待在圣堂里的主教,枢机中的司铎与执事较常外出,护卫的数量也随着位阶往下递减。
由于人手被分配去铲除魔王军余党,所以目前处于护卫人手不足的状态。最近甚至还听说枢机执事等人移动时,身边没有任何护卫。就算不是如此,现在也因『勇者教』的出现而令信仰蒙上了一层阴影——……难道犯人会是勇者教……?
应该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臭四眼田鸡像是把我当笨蛋般笑着说:
「很可惜,被杀的是七大枢机之一的夏克斯枢机。」
「……不会吧,这不可能。」
「实在出人意料。总而言之,我不认为是人类的犯行。」
关于夏克斯枢机这个人我没听过什么好的传闻,甚至觉得他死了也好——「是魔族干的好事吗?」「目前这样推测最合理,毕竟关于自保这件事没人比他更厉害。」
但犯人却能够突破一切暗杀成功,代表——「……不好对付呢。」「对吧?」
事情应该不会这样就结束。在魔王被讨伐、军队完全瓦解前,说不定会『反过来攻击我方弱点』——如此一来,我的上司也有危险。
「我要先回去一趟吗?」
比起勇者暗杀计画——不对,『乐园计画』这种无聊至极的内哄,若出现了更实际的威胁,就算白白浪费至今的旅程也有充分的理由。不过,即便我立即折返,到达现场时可能也已经太迟了——…………即使如此,只要能赶上就值得回去一趟。虽然我平常三不五时就叫他「去死」,但「希望他去死」与「他死了也无所谓」之间仍有相当大的差距。
「你为我担心我很高兴,不过要是犯人是原魔王军干部等级的魔族,恐怕无法应付。所以我希望你找出勇者,照原订计画接近对方。因为视情况发展,或许我们还是得借助他身为英雄、勇者大人的力量。」
「真是卑劣到极点呢。」
口口声声说要暗杀他或是削弱他的意志力,等到自己有危险就一改说法。
前后不一致的态度连神明都要吓一跳了。请对可怜的羔羊降下天谴吧,神明大人~
「没办法,毕竟人并不完美。」
「竟然把神的话语(编注:此处应指圣经中所提出神要求信徒成为「与神一样完全」之人的概念。)拿来当作借口,好大的胆子呢。还有,请不要读取我脑中的想法,感觉很恶心。」
「咦~」
不用回去的话倒也好。好不容易终于能从马车硬邦邦的地板获得解脱,应该没有笨蛋会自愿回到地狱吧。我的屁股跟腰差不多到极限了。
「给我的待遇不能再好一点吗?」
至少运送工具不是货台,改成软绵绵的床铺。
「我会妥善处理。毕竟众神们应该也看着我们呢。」
明明没有那个打算。
「那就请您『多多』小心啰~」
「我知道,我也还不想死啊。」
「这样啊~」
如此回话后,我在脑中切换思维。
原本预定到达街上后,先前往拜访统领此地的七大枢机之一基吕斯枢机…………但如今同事被暗杀,恐怕会变得不容易见到他。我也不想牵扯上没必要的嫌疑。
「麻烦您先跟这边的枢机联络。」
真要说的话,能不见面就解决我也很高兴。正当我因为没有其他要事而打算切断通讯时,枢机又做作地补充了一句「啊啊,对了对了」,害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仔细听。这就是身为忠实部下的辛苦之处。
「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是无聊的事……」
「我很期待你变成『女人』归来。」
「去死。」
我一说完就切断了通讯。那实在不是从孤儿院领养我、教导我至今的监护人该说的话。要是本人在我眼前,说不定我已经打断他的腿了。
「接下来……」
不管是拉拢还是暗杀勇者,我都没时间慢慢来了。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长期滞留此处——
\大地的终焉(亚斯亥姆)。
这里毕竟是靠近国境线的地带,空气中的氛围有些凝重,人们的表情也相较中央更为险恶。从刚刚开始感受到的视线彷佛戳刺着我的肌肤,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比起警戒心更接近排斥——或许是对教会的不信任感吧。
「真麻烦……」我忍受着如坐针毡的不适感前往酒馆。虽然正门面对着街道,但入口处聚集着像是流氓的男人们,一看到我就吹起口哨。
虽然打从心底不爽,但我无视他们,应付这些家伙不是我的工作。
我穿过门扉进入店内,明明还是大白天里头却人声嘈杂,已有许多烂醉的男人们。
这些人几乎都是佣兵——或是等同佣兵的『不良分子』。光是映入眼帘都让人不快,但骑士团没有空闲管这种边境的防卫。
要是没有他们的话,魔族们恐怕会入侵整个国内——也就是说,他们是一群『想丢又丢不掉的垃圾』。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但不论是妓院还是拷问密室,只要命令一下便立刻前往就是我们执行官的职责,也是异端审问官的辛苦之处。
随着我走入店内,嘈杂声也渐渐变成喧闹声。
主要是对我身为『女人』的评价。
我无视一切前往最里头,走向情报中提到的店长。
正将酒倒入玻璃杯的光头男,与其说是酒馆老板,不如叫他『盗贼团长』可能还比较合适。
「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我从腰带抽出圣典放在吧台上,显示自己是正当教会的派遣人员,但店长仅是瞥了圣典一眼,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圣堂教会的\新娘(修女)到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他黝黑的肌肤上布满伤痕,体态也不瘦弱,锐利的眼神亦可确定他绝非普通人。
「我听说勇者大人滞留在这条街上,所以特地前来打招呼。」
看来是找对地方了。光是说出名字,酒馆的气氛就稍有变化。
我以眼角余光观察酒馆男人们的反应,继续向老板问话。
「以战斗维生的人们似乎都会来这间酒馆喝酒,他目前人在哪里呢?」
「嗯,这个嘛……」
老板装糊涂地垂下视线,手上拿着布巾擦拭玻璃杯。
「那种家伙好像来过店里,又好像已经死了。毕竟这里的人员出入复杂,我也不记得每一张脸。」
原来如此,『这里的教会』似乎相当惹人厌,甚至连累到我。
「我想协助作为神之代理人的教会,应该是神之子民的义务。」
「就算是这样,没有印象的事我也说不出来。」
你明明知道。
「……那请给我一杯酒。」
如此说道后我坐到椅子上,递出一枚银币。虽然我也能动用武力,但在勇者大人跟前,还是不要惹麻烦比较好吧。
「神应该有禁止饮酒吧?」
「众神不断注视着人们也是会累的。」
当然我一点都不想喝,但要是手上拿着一杯牛奶等待\勇者(他)可是会沦为笑柄。
「还是说,你没有能提供神之新娘的酒?」
「怎么会?在神的名下所有客人皆为平等,至少本店是这样。」
老板说完后,转向后方酒柜拿出一瓶标签被磨掉的酒,倒入玻璃杯中。
「所以这杯是『神之酒』。」
递到我眼前的酒有着溶入宝石般的艳红色,光是窜入鼻腔的浓醇香气就能使人感到微醺。
「……的确是呢。」「对吧?」
——酒是神之恩惠。我身为神之新娘不允许喝酒,但我们家的枢机明明不懂品酒却时常买酒回来,自然而然我也变得能一眼看出酒的好坏。这杯酒说是众神钟爱的酒也不为过。
实在是……很棒的美酒。
「不能喝真的很可惜。」
我在吧台用手撑着头享受酒香,以指尖摸着圣典如此想着。
老板走远后,取而代之的是往这里接近的男人们的气息——
毫不客气地踩着粗鲁步伐过来的有一、二……总共三人。
「你心情不错嘛,嗯——?」
「是啊。」
浑身酒臭。
——不过,可以的话我不想闹事(以下省略)。看在眼前美酒的分上我就忍住好了。而且就算矫正这些家伙也拿不到报酬。
「是没看过的脸呢,你不是这里教会的修女吧?从哪来的,南边吗?」
我边用眼角余光瞪着毫无顾忌地环抱我腰部的肮脏手指,刻意用圣典书角敲了敲吧台。
「这副身躯已献给众神,如果你再进一步戏弄便是对众神的亵渎。」
「原来如此?所以你做了不少不像你那张脸会做的事吗?到目前为止,你跟几个神明大人睡过啦?嗯?」
啊~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喔~
「别那么严肃嘛,难得有你这种上等货。不是常说堕落是人类的嗜好吗?」
「喔,是这样吗?」
我边说边用左手按住伸上来的指头,阻止他碰触胸部。
我想尽可能避免工作外的杀生。我真的想避免。「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今晚要跟那个混帐枢机睡吧?不如在那之前先跟我们玩玩?」得意忘形的笨蛋将我玻璃杯里的液体一口饮尽。
那是打算之后再想办法偷偷享用的#我的酒#。
「…………」
我将视线转向老板——但他沉默地闭上双眼。
——啊啊,原来如此。他刚刚是不是说过在这间店里『神也同样平等』。
这次我用力握住被按压着却仍慢慢往上移动的指尖,向对方宣告:
「 让我稍微为您讲解一下神明大人的教诲吧? 」
脸上搭配着我最有诚意的微笑。
「啊咦……?」
啪喀。像是搭配男人的愚蠢表情般,他的手指顿时发出碎裂声响。
「什、什、啊啊啊啊啊啊!!!?」
其他同伙没有因此退缩,而是在一瞬间拔出腰间长剑,这或许还值得赞赏。
「你、你、你这家伙!?你做了什么好事!!」
「啊~啊~啊~请不要大声嚷嚷,麻烦了。」
不过这群人也不会因此乖乖听人说教吧——那也无所谓。
「请将剑收起来。用剑指着我等于是反抗众神的行为喔。」
我再次用圣典书角敲打吧台,对他们下最后通牒。
若能就此收手也好,如果向我挑起争端的话——「被女人瞧不起还当什么佣兵!!」包围我的家伙们一同叫喊。
嗯,说的也是呢。我明白。
手指被折断的男人边叫骂「我们会把你操到你用那张漂亮的脸哭着求饶为止!!」之类不堪入耳的恶言,同样用另一只手拔出小刀。三个男人包围一个女人拔出刀剑,这样又算什么呢?
虽然我没讲出来,但似乎写在脸上了。
「你可能不知道吧?我就让你的身体领教,在战场上不论如何叫喊,神明大人也不会来救你!!」
愈讲愈激动的男人喷着肮脏的口水,一手提刀向我展开攻击。摇摇晃晃地,因酒醉而踩着奇妙的步伐——
「不,不用麻烦了。」
我把剑锋当作书签般用圣典砰一声夹起,挡下对方攻势并微笑。
「看来\纸(神)(编注:日文中「纸」与「神」发音相同。)比剑还强?」
接着手腕一转,仅是转动圣典就让剑应声折断,男人看得瞠目结舌,我则抓取剑锋刺入男人膝盖。惨叫根本没必要听。
「你知道吗?」
我用圣典书角往上一挥,将第二个人的下巴砸碎的同时说明道。
「神的话语有时不是用来教导人们,而是用来惩罚。」
移动脚后跟一个转身,我翻开圣典让一动也不动的第三个人瞧。
「虽然你可能也没有兴趣读了。」
借此遮蔽对方视线后,我给予他的心窝一记膝击,接着对方的头刚好低下来,我便用力阖上圣典。
在他的耳朵旁。
「 砰! 」
「啊——……???」
想必那悦耳的声响穿过了对方脑中吧。口吐白沫倒下的男人耳朵溢出鲜血,下巴碎裂跟膝盖被刺伤的两个男人蹲在地上痛苦呻吟。
啊啊,怎么会这么难看呢。
「都老大不小了……」
有人逃了出去,还有人慌张地抱着酒瓶贴在墙边——
这样还算是连小孩都会吓到停止哭泣的佣兵大人吗?
虽然我也想就这样直接把他们踹飞,但虽说是异端审问官,我也算是神之子民。引导迷途羔羊也是我的职责吧。
「啊~好了好了,没事,没~事的。这样还死不了人,所以不要大吵大闹。」
我向各式各样的观众们比手画脚,表示自己并不打算继续修理人,接着跪在三个笨蛋旁边,对众神献上祈祷。
献给众神长篇大论的祷词……因为很麻烦所以我省略了啰哩啰嗦的部分。「——请务必对失去光芒的他们,赐予再度前进的祝福。」
虽然是听到的人可能会昏倒的祷告内容,但最终还是心意最重要。重点不是那些叙述内容是什么谎言,而是『想要说什么谎』。
因为神根本就不存在。
「Holy-Pray.」
实际上,在我完成祈祷的同时,不知从哪里升起了光之微粒。
这些光之微粒降到茫然地抬头看着我的三位伤者身上,形成光之薄膜包覆他们的身体,开始治疗受伤部位。
对众神献上祈祷所引发的奇迹『Holy-Pray』是名为祈祷术的一种『技术』。那是像我们这般侍奉教会的人才能施行的『众神恩惠』之一,虽然是一种骗术,但不论何时见到这幅光景都让人觉得很美。
「下次再来纠缠,我就挖掉你们的眼睛,削掉你们耳鼻,只要体验看看世界末日,你们也能相信众神的存在了吧?」我不是在威胁,而是对他们提议后,三个笨蛋都充满精神地摇头。
——很好。
只要支付高额捐款,任何人都能前往教会接受『祈祷』的治疗,但他们的收入似乎没有丰厚到能这么做。三人一改先前的氛围,感觉是想要立即拔腿逃跑。
「呃~我为了寻找勇者大人而来到这条街上~有头绪的人还请主动告知~」
我趁这个好机会对所有人大声宣布,吧台内的店长却嗤嗤笑着。本来是想展现俏皮感,但一被笑就教人浑身不自在。
我果然不适合做这种事……
我开始感到火大,回到吧台重新坐下,然而过了一阵子入口处便起了一阵骚动。在我好奇地转头确认前,鲜血的气味就先飘了过来。
「————……」
我差点反射性地采取应战姿态,源头在人墙的另一侧。看到吵闹不已的家伙们默默回到自己座位后,我明白到来者为何人。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老板?大家在吵什么?」
——好年轻。比我听到的还要年轻许多。
年纪恐怕跟我差不多。连帽下可以窥见乍看之下彷若少女的中性长相,『勇者』把自己的装备展现给店长确认。
「对不起,我又弄得都是血了,洗得掉吗?」
「如果你是在测试我的话,还真是很坏心眼呢。之后再拿过来。」
「谢谢。」
他全身散发的血腥味,浓重到可以盖过才刚在此处进行的洗礼。
甚至让人觉得他本身就像是死亡的化身。
「那些……都是魔族的血吗……?」
「咦……?啊、嗯,算是啦。不如说,要是人血的话也太可怕了吧。」
「嗯……说的也是呢。」
那双看似天真无邪却又彷佛野兽般的眼眸看着含糊点头的我,对我打量了一番。
「你不是这条街上的修女呢,有事找我吗?」
反正就算我保持沉默,他迟早也会知道我在找他吧。
「初次见面,我奉七大枢机之一•萨拉曼利乌斯枢机的命令前来此处。我名叫爱莉希雅•史诺威尔。」
低下头的勇者在口中反覆念着「爱莉希雅、爱莉希雅……」,确认自己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后,伸出右手。
「初次见面,爱莉希雅修女?我是艾尔锡安。虽然世间的人称呼我为勇者,但我只是个普通的佣兵。」
「您太谦虚了。」
我坦率地回应并回握他的手。以英雄来说,这双手实在太过娇小。
「您可是人类的至宝。」「这样讲很让人难为情啊。」
他如此回道,同时从外套下取出有血腥味的皮革袋。隔着吧台收下袋子的店长确认袋子内容物后,表示「稍等我一下」便走到后头去。
「刚刚那是……?」
「魔族的……身体的一部分。」
原来如此,是另一种#老板#啊。
这间店同时也是佣兵公会的窗口吧。
佣兵依讨伐的魔族数量可获得国家支付的报酬。我听说基本上采自主申报的方式,所以佣兵们会将打倒魔族的身体局部带回来,作为自己工作成果的证明……「那样的数量是您一人打倒的吗?」「多亏这样我才有饭吃。」
勇者拿起店长在离开之际递给他的木制杯子,喝着杯中液体。
以酒来说气味过于香甜。虽然很接近牛奶,但是我不熟悉的香气。
「所以,你是什么人?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里的家伙们这么安静。」
啧,我瞪了一眼错过回到座位的时机而在吧台旁鬼鬼祟祟的三个笨蛋。
这样要是继续扮演『柔弱的\修女(新娘)』,看起来只会更加滑稽。
「方便换个地方吗?在这里讲可能会传出不好的谣言。」
「没关系。毕竟我也不能无视枢机阁下派来的使者。我们到上面说吧,楼上是旅社。」
勇者从刚好回来的『老板』那边收下数枚金币与银币后,走向店里头的楼梯。我则是除了饮酒费以外,又在吧台递出数枚银币作为赔罪费用,但被店长郑重谢绝。
「如果你要在这里住宿的话倒是另当别论。」
可惜我已经有预定住宿的房间。
「那么就请大家喝酒吧,因为我的关系害大家酒都醒了。」
「既然这样就多谢了,毕竟我们也是在做生意。」
店长对我眨了眨眼,向坐立不安的男人们吆喝,由此便足以看出这里是什么样的地方。对于时常在战场上与死亡为伍的人们来说,他们也需要像这样放松的场所吧。
「真是间不错的店。」
我如此说着跟在勇者后方前进。
「常常泡在这里的家伙们也是,虽然有时会得意忘形是他们的坏习惯。」
「希望今天我有领教到这件事。」
木制阶梯相当狭窄,如果身穿重装上下楼应该会很辛苦,但他的装备倒是意外地少。从外套下能窥见的武器也并非长剑,似乎是稍微偏长的短剑,也没有看到弓箭或长枪等武器。
装备简便到让人不觉得他对付过大量的魔族。
——不,#正因为是这样#吗?
据说魔族与人类在\体能(Spec)上有不小的差距。
因此佣兵与魔族战斗时总是组成队伍,各自分担任务。前卫彻底专注于防守,后卫则乘隙攻击,等到敌方负伤后再全力歼灭。不互相合作则无法弥补生物上的差距,一对一也没有胜算。
不过,能够推翻这种差距的便是寥寥无几的『英雄』,也就是这位成功讨伐了魔王的『勇者大人』。
「…………」
「你是第一次看到我们这样的人吗?」
走在只是意思意思装设了小窗子的走廊上,全身沾满血的勇者向我询问。他指的应该不是『英雄』,而是『佣兵』。
「让您见笑了——还是说,您会笑我是井底之蛙吗?」
「不,没有那种事。只是对我来说这样也比较能轻松谈话,我不太喜欢对方有奇怪的成见。」
我被带到的房间十分狭小、简朴,房内仅有一张床与小圆桌。面对街道的窗户也被关上,使房间显得阴暗狭隙——
勇者放下行李后点亮蜡烛。这里也有淋浴间与厕所,但都相当简陋,涌出的应该也只有冷水,没有热水吧。因为只有一张椅子,所以对方理所当然地把椅子推向我,但我婉拒了。
「我只是一名被派遣来的使者,您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再怎么说,面对\勇者(怪物)我丝毫没打算放松。这已经是类似职业病的毛病。
「那等你累了再坐下也无妨。」
相对于十分戒备的我,他则是站在桌子旁一派轻松地脱下身上的装备,对我微笑。
「我……可以边收拾边讲吗?」
「是的,请不用顾虑我。」
能够被警戒心似乎很强的勇者大人像这样领进房间,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如果您有哪里受伤,我可以为您治疗。」
我试着提出建议,但对方没有点头。
他仅是伸出手掌,示意我继续话题。应该是愿意听听看,但没有太大的兴趣吧。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众所皆知,教会主动找上门都没什么好事——但工作就是工作。我从腰包拿出枢机事先交给我的『虚伪信件』,并打算尽可能配合掩饰——……
……算了。
「简单来说,我是前来担任您的护卫的。之前教会接获报告,魔王军余党又再次展开了行动,目标应该是讨伐魔王的您……要统帅失去向心力的军队,便需要『新的领袖』。要是诛杀魔王的英雄遭到讨伐将会影响全国的士气,还请您多多见谅。」
我讲的内容真假参半。
目前因原魔王军而出现被害是事实,但那并非组织性的行动,且与其说是锁定勇者,他们仅是『顺从欲望』到处杀戮的看法还比较可信。
虽然仍有阴谋策划的可能性,不过教会认为能够指挥整个种族的存在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出现。
现在大部分的骑士团正为了在『下个魔王』出现前尽可能铲除余党而四处奔波。在如此宝贵的空档期间出现的『勇者教』应该让他们很头痛吧~不过那是别的部门的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不需要,之前我也都拒绝掉了。」
好像是这样呢~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所阅读的文件中记载了那些经历。
我也知道实际上他并不需要任何帮手。
但我必须进一步说服对方。虽然尚未确认是否能对他揭露这项情报,但既然特地联络了我,我就自行解读成许可了。
「七大枢机中有一人遭到杀害了。」
「…………什么时候?」
「大约一周前。受害者似乎是夏克斯枢机。」
「啊啊……是那个人啊……」
如此回道的勇者瞬间露出黯淡的表情。
「据说犯人从后方一击刺入心脏,接着砍下头颅,然后将他钉在圣堂内的十字架上。」
「……原来如此。」
不会错的。
原本表情如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平静的勇者脸上,掺杂了些混浊的情绪。
不少人都对\夏克斯枢机(那个变态)没有好感……但我想不到任何相关线索。不过我开始想借机套话了,反正没猜中也能以闲聊为理由蒙混过去。
「勇者大人该不会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
原来如此。
「这样啊,勇者大人的经历充满谜团,这样总算稍微明朗了一些。在教会里甚至有人偷偷将您称为『神所赠予的圣人』呢。」
「你又如何?我看你谈吐很有气质,该不会其实是没落贵族的大小姐吧?」
对方明显刻意转移话题,看来是不太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过往吧。
虽然我也没兴趣刻意打探别人不愿述说的过去,但对于之后『预定杀害的对象』多少有些瞭解对工作也有帮助。
「不是的,我原本……也是孤儿。我在十岁时接受祝福,之后便在现在的枢机阁下底下修行。我的用字遣词……这个嘛,应该说是为了在那样的地方生存所学会的处事方式吧。」
稍微歪头再加上亲切的笑容,连我也自认为是完美的演技。
只要能让对方起了色心,不论是谁都会卸下心防吧。
没想到勇者仅表示「是喔,你也很辛苦呢」,并稍微露出同情的神色,丝毫不受动摇地继续保养他的装备。虽然不是毫无反应,但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要是男人,跟美女单独共处一室应该多少会意识着对方吧。
这样简直#像是对女性本身没有兴趣#。
——难道他好男色……?
不,怎么会,不可能——……
不对,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人称『英雄』的人们都异常地喜好女色。妓女们曾开心地说道,只要品尝过一晚那经过彻底锻炼而取得战绩的肉体就永远忘不了。
那跟侍奉神明的我没有关系,所以当时没有仔细听,但我眼前的『英雄』身材纤细,看起来不像是有健美肌肉的样子……
现在我只能诅咒自己当时的肤浅态度,早知道就多听听她们说的话了。
「对您提出这么突然的要求,真的很不好意思……不过,要是我就这样回去可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既然如此,就改变攻势!!就在我开始有点自暴自弃时,勇者的肩膀稍微抖了一下——哼嗯。
「……只要一阵子就好,能让我待在您的身边吗……?」
我以彻底锻炼过的扑克脸隐藏思绪低头请求后,对方思考了一下,接着稍微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看来是个很有正义感的男人。
「我知道了。如果你不跟着我会受罚的话,那就随你高兴吧……但是绝对不要妨碍我的工作喔?」
「好的。」
我尽全力露出纯粹的微笑——但是……勇者根本没在看。这是怎样,我真的快失去身为女人的自信了喔??
另一方面,被勇者重新研磨过的短剑刀锋变得十分锐利。他拿到房间内的照明下确认并置于砥石上,眼神认真,毫无杂念。
以这点来说,我的恳求明明应该是屏除就好的不确定因素。究竟他是天真,还是极度自信呢——目前还无法判断。
「你今天就先回教会去如何?太晚的话外面很危险,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行走,可能会被比楼下那些人更可怕的家伙们袭击。」
「非常感谢您的忠告。」
一般来说,修女的确应该在众神身边就寝,但是那样的话不论过多久#工作都做不完#。
「今晚我就住在这里。要是跟您见面的当天就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住宿是由楼下的店长安排吗?我这么询问后,勇者面带困扰地笑着将短剑收入剑鞘。
「老板的脾气不太好喔?」
「跟勇者大人比起来,他是个温柔的人。」
我自以为幽默地回应了对方,但勇者像是愣住般睁大眼睛,张着嘴一动也不动后突然笑出来。
「原来如此,你跟外表给人的感觉不同,意外地倔强呢。我明白了,隔壁的房间应该是空的,你就跟老板说我也接受了。」
「谢谢您。」
我边道谢边将枢机给予的信件置于桌上。适时撤退很重要,之后再找理由拜访就好。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让我为您献上祷告吗?」我得先钉下图钉才行。
「我没有受伤喔。」
他转动上半身向我展示身上沾的是敌方的血,但我仍旧在他身旁跪下,并将双手交握于胸前。
「这算是一种习惯……可以请您陪我进行吗?」
虽然不知道能骗过他多少,但我露出最有诚意的微笑,扮演着牺牲奉献的修女。
也许就算是勇者听到『对神的服侍』也无法拒绝,他苦笑着接受我的要求。说不定他并不擅长拒绝别人。
总而言之,我努力避免表情露馅,仔细地念诵祷词。
我能感觉到在眼睑的另一侧,勇者正注视着自己。
祈祷的内容句句属实,每说完一句,房间中便出现光之微粒飘浮于空中。那是教会为了让人们得知并相信众神存在所创造出的表演。
——此时我混入#别的祷词#。
「愿神能『看顾』此人——」
我在收尾的同时松开双手后,房间里的光之微粒稍微亮了一些,降落在我们身上。若由旁人来看,应该像是一名英雄接受上天赐予天命般的神秘光景吧。
「这样就结束了。」「嗯?谢谢。」「不会,这也是我的职责。」
他只是略带疑惑地对我微笑。
——没有被发现。勇者应该对祈祷术不是很熟悉。
我就这样对他低头行礼,脸上保持微笑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后,我走在走廊上,到转角楼梯前才终于能松一口气。
「啊——………………搞得我提心吊胆……」
我刚刚用的在祷词中也属于『特别麻烦的类别』。
虽然说不上是监视的咒语……但也算是一种拘束。
这样我就能大致掌握勇者的所在地。
对方应该不至于有将我排除的意图,但我能确定自己不受对方欢迎。
为了考虑到他逃跑的情况,我必须事先做好能追踪他的准备。
听说他在讨伐魔王后,循着魔族余党的传闻在各地奔波。光是现在能追上他就已是上天的旨意,要是对方刻意隐瞒的话,说不定我就得花费半年在国内外到处追踪他。
我绝对不要这样。太累了。我想赶快回家。
不过,只要知道对方所在地,想追上便不难。
虽然对勇者大人很抱歉,但我背后有『众神』存在。
「……肚子饿了。」
就算我能敷衍勇者,也敷衍不了旅行的疲惫。
使用祈祷术可大致消除身体的疲劳,但在暗杀对象前掩饰自我让人精神相当疲惫。想尽快完成工作,在浴缸内享受放松时光的我会很怠惰吗?
「哎呀……?已经结束营业了吗?」
走到一楼后,店里空无一人。
桌上有喝到一半的酒或吃剩的下酒菜,而没有半个人在。其实这里的店长是魔族,把客人全部吃掉了——不可能有这种事,大家应该只是回去了吧。
从我上二楼到现在没有经过太多时间。
明明太阳现在才要下山,到底是为何……?
「事情的元凶竟然还一脸惊讶的样子。就算是他们,『被可爱的新娘痛揍一顿』也挂不住面子,所以都出去狩猎了。还说什么要把勇者漏掉的原魔王军全部消灭之类的——反正只是好听的借口吧。」
「这还真是……是我不好。」
他的口气听起来并不是在挖苦,但身为侍奉神的人,妨碍别人做生意也说不太过去。
我拿出钱币表示歉意,但店长还是不愿收下。
「只是他们太散漫而已,小姐不用太在意,不如吃点东西吧。」
「那请给我这间店最好的料理。」
既然被三番两次拒绝,那就没办法了。
我说完坐下后,店长带着亲切的笑容在吧台内开始熟练地准备料理。许多酒馆都另外附设厨房,但这里似乎只有这个空间。而且没有看到其他员工,是因为他动作很快吗,还是——
「那是固有技能吗?」
「嗯?对啊,算是吧。」
他边回答,手上继续动作着。
那已经超越了俐落的领域,甚至让人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我几乎不做料理,所以也不清楚原本应该经过什么样的程序,但他现在正在进行的『那个』,是将各项料理流程细分后,再同步进行的作业。
「哦——……」
在我不知不觉看得入迷时,原本分散的食材已分别盛装成一盘又一盘的料理。
料理师傅的熟练技术总让人产生不同的感觉。
他们拥有辽阔的视野,能随时掌握并控制着眼前不断变化的现象。
那恐怕是——「在战场上培养出来的吧。」我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心里的想法。
店长有一瞬间停手,但随即恢复原本的速度。
「真令人惊讶,虽然我没有刻意隐藏,但你看得出来?」
「抱歉,这是我个人的习惯……」
我一边道歉,却止不住好奇心。
一般而言,所谓的固有技能是『借由亲身体验,累积而成的个人技术』。
那并非一朝一夕所能取得,就算借由模仿他人固有技能而学会类似的技巧,本质上也是不同的东西。
那是只有学会该技能的本人能够重现,无法语言化『仅能以肉体重现的术式工程』。这跟从一到十按固定程序重现的魔术是完全相反的技巧。
——顺带一提,我认为将术式与祷词及信仰结合,进行非语言化的『祈祷术』,是在分析固有技能原理时所发展出的副产物。
「你该不会是勇者大人的师父吧?」
即便毫无根据我还是决定试探,要是能套出话就算赚到。
不过当事人似乎不太在意,继续挥动着锅子苦笑。
「不是我,是我的战友。我只是代替放置不管的那个家伙,做些类似监护人的工作而已。」
「原来如此。」
教会的调查报告完全没有写到这些事。
如果是查都查不到的事那也没办法,但像这样问了就有的情报也没查到的话实在让人火大。回去后真的要指定为异端才行,那些臭四眼田鸡们。
「你也不是普通的修女吧?要是其他神之新娘都像你一样的话,那这个国家应该有光明的未来吧?」
「不不,我等教会的人们,都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每天持续精进,让众神的庇护能降临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身上,敬请安心。」
「那我也不用担心老后的生活了。」
就算没有那场骚动,迟早也会被他发觉吧。
这个男人看得比我想的还#清楚#。
「你不想讲的话就不用说。我只是不希望你的恶作剧伤害了那孩子,毕竟我从他还是小鬼时就看到大——你懂吧?」
「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勇者大人是我国的至宝。」
「只限于符合国家利益的期间,对吧?」
——哎呀?他在说什么呢?
「不用那么紧张,你应该因为长途旅行而累了吧?」
店长面带微笑,隔着吧台陆续端上盛装料理的盘子。
牛奶风味的蔬菜汤与炒肉类料理,金黄的烤面包上有融化得恰到好处的奶油,平常吃的便携式简易食品跟这些根本不能比。
「我开动了。」
简单完成对众神的感谢后我马上吃了一口,暖和的温度顿时扩散全身。
或许是错觉,但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我可以保证他不是会想反抗国家的家伙。失去双亲后,他几乎一直为了他人而活。」
「是的,所以我们也打算将他封为圣人。」
「我听说他拒绝了?」
「即便如此,魔族的威胁仍在,我们也无法就此作罢。」
在品尝汤品的同时,我也注意倾听店长的话。
我已经很习惯这种彼此试探的场面。
相对于不时泄漏真心话的店长,我仅是以闲聊的方式回应。
「为什么他会开始狩猎魔族呢?我听说他出身孤儿院……经济状况已经迫切到这个地步了吗?」
狩猎魔族可依讨伐数量获得金钱与名誉。
这原本是骑士团或没落佣兵的工作。
不仅如此,相较于国家所开出的悬赏金额,实际收入并不多。
原因在于『单独一人几乎不可能打倒一只魔族』。一旦队伍人数增加,每个人分到的报酬势必也会减少。然而,佣兵们仍旧对少数英雄们的耀眼身影感到憧憬而前往战场,只要能以一己之力持续狩猎魔族,便可一人独占所有报酬。
——若能打败高阶种族那就更不用说了。
就这样在数千——不,数万人中出现一个跨越死线,以练就的固有技能压倒魔族的强者,民众尊为英雄,佣兵们则视其为『成功人士』而羡慕不已。
勇者艾尔锡安可说是最佳范例。
「不过,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拥有财富的样子。」
勇者身上都是普遍流通于市面的装备,使用的短剑也并非圣剑或魔剑之类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方便替换且使用已久的武器。
他应该因为讨伐魔王而获得一笔不小的赏金,既没有用来整顿装备,也不打算隐居,反倒跟到处可见的佣兵穿着一样的装备前往战场,这究竟是为何?
他似乎也不想要地位或名声。
国家与教会打算给他那些东西,他都拒绝了。
「能请你告诉我吗……教会内部也时常出现怀疑他的声音,为了证明他的清白,我想成为他的助力。」
我暂时停下刀叉,对店长直接提出诉求。只见他拿出一瓶酒,笑着将酒倒入玻璃杯。
「你不是服侍众神的人吗?」
「他正是上天派遣来的勇者大人。」
「要是那家伙是天使,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店长苦笑回道,闻着玻璃杯里液体的表情看不出真意。
空气中充满芳醇的葡萄酒香,我稍微加强了语气:
「恕我冒昧,店长,你应该知道他的目的吧?」
平常的我可能已经采取强硬手段,但面对勇者的熟人可不能这么做。
「……那是隐密到无法告诉他人的愿望吗?」
「这个嘛,要是我对神明大人说那是秘密的话,你会怎么做?」
「——」
一瞬间,我不自觉地手拿圣典跳下椅子。
「喂喂,怎么了,什么事?」
店长的态度没有变。
但窜过我背部的冷冽感触——
「…………你究竟是……」「嗯?」
我屏住呼吸,试图抑制仍颤动不已的身体,瞪视着吧台内的『敌人』。然而,明显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存在所释放出的压力让我的身体极为沉重——
就像是被蛇凝视的青蛙,或是无路可逃的猫吧。
相对于露出警戒心的我,男人的举止丝毫没有改变,脸上露出微笑。
「我只是这间店的店长,也是你今晚要住的旅社的老板。以前虽然有些胡来,但也是会每周上教会祈祷喔?以这个意义来说我跟你也算是同伙吧,你说对吗?『\向诸神祷告之人(multi-Prayer)』。」
「 还是应该叫你『\多重奏者(multi-P"l"ayer)』? 」
他发现我是异端审问官了。
在如此确信的一瞬间,我撕下圣典其中一页,采取备战姿势。
虽然采取了备战姿势——
「——我不是你的敌人。」
毫无声响,不知不觉中就被夺走了。我连他的气息都没发觉到,只是对自己空着的手感到困惑。
「你应该是要说#我不是你的敌人#吧……?」
「要我对神发誓也行,我没有说错。」
将被撕下的一页夹回夺走的圣典中,店长笑着说道。
他的样子跟刚刚没有两样,同样是亲切的店长。
——高深莫测。
我甚至没看见他隔着吧台伸出手的样子。
也就是说『只要他有那个意思,也能用刚刚切肉的菜刀割裂我的喉咙』。
「你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
「工作性质嘛,经营这种店自然能听到各种事。听说你不只学会七大神的所有祈祷,甚至还是精通『魔术』与『固有技能』的菁英?很厉害嘛。」
骗人。
教会……而且是异端审问官的相关情报怎么可能会外泄。
而且他不仅说出『我的称号』,甚至知道其中含意,表示这个男人是王国或教会的相关者,但之前从没听说过有协助人员。
他是不确定因素,先在这里处理掉比较好——……我做得到吗?在这种状况下。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敌人。」
「…………」
冷静一点……我#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我没有笨到不会推测对方的实力。要是就这样正面单挑,我也只会被对方制伏而已。我要杀这个人,只有绕到他背后才有可能——既然如此……
「我明白了。我接受,的确,『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也不是我的敌人』。」
我慎重且仔细地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同时举起自己的双手。
「我们先暂时休战吧。是我的错,不好意思。」
要是对方露出破绽我就会动手,但现在先表示「我不是你的敌人,投降!」。
看到我举手投降的样子,男人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不愧是被派遣到那家伙身边的使者,还真是个怪人??」
「那是什么意思啊?」
「小姐很可爱的意思。」
莫名其妙。
我不用再装乖了,所以现在只想把他踹飞,但应该会被闪过去吧。
要是变成那样反而更令人不爽,我只能乖乖将圣典放回腰带,回到椅子重新坐下,在吧台上用手撑着头。
虽说不能用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但还真是难缠的对手。至少他比所有我应付过的对手都还棘手。
「你会跟楼上的他说吗?还是想跟我要封口费?」
不,这个男人一定不会收钱。
而且他要告诉勇者的话,直接把我收拾掉就好——照这样来看,「……如果你的目的是我的身体的话,那你也不过是个地痞流氓。」
真是如此的话,我就只能使出全力杀掉这个男人了。虽然又多了一个麻烦的工作,但杀了这个男人再杀掉勇者就结束了。这样就结案,工作完成——
「我可没有自信能让你满足喔……?」
我知道自己开始有点自暴自弃了,但还是瞪着他看,结果这次换他张开双手并耸了耸肩。
「抱歉,我没那个兴趣。你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再过几年也自然会变得引人注目——……但很可惜,我身为死了老婆跟小孩的鳏夫,事到如今也没有抱其他女人的气魄。」
虽然我不认为他会憨直地说实话,但也不觉得他在说谎,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男人表现得只像是一名我行我素的店家老板,让人看不透他的底细。我能确定自己被对方掌握于股掌之中,但又不像是被玩弄,实在很不舒服。
对我而言,能以暴力解决的事比较轻松。
对方看起来只是望着玻璃杯中的美酒,悠哉地享受我备受煎熬的样子。有这种变态兴趣的对手让人疲惫,相较之下面对勇者大人要好多了。
「我——」「那家伙是为了孤儿院的\小鬼们(家人)而战。」
男人主动切入话题,打断因焦躁而打算发言的我。
「对失去家人的那家伙而言,新的家人是他不愿再度失去的宝物。」
如此说道的他将玻璃杯的酒一口喝下,以熊熊燃烧般的眼神看着我。
「教会想依神的崇高意志制裁他的话我管不着,但我不确定,那是否真的是遵循『神的崇高意志』的结论。」
那道视线看起来像是愤慨,却又不客气地窥探着我心中的想法。
「你想杀那家伙的话就做好觉悟吧。他的意志……可是超越对了神的信仰。」
「……连对神的信仰都比不过吗?」
「是啊。」
……原来如此,是为了孤儿院的家人。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这是很常见的事。毕竟我也是孤儿院出身的人,若说我对那里没有任何感情的话是骗人的,要是有人恳求我为他们奋斗,我多少也会考虑看看吧。但是——「勇者大人真是位人品高尚的人呢。」
我大概于#没有办法像他那样#。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白费了那张可爱的脸蛋。」
不知不觉中,在吧台里忙碌的店长递给我一个木制的杯子。杯中有冒着蒸气的褐色液体,散发出微微香甜的味道。
不过似乎掺杂着某种苦味……?
「这个是?」
「餐后饮料。在西方的人们用这个来代替酒类饮用,这里可能比较少见……总之,你就当作被骗喝喝看吧。」
没有酒精的气味。
虽然不是没有下毒的可能……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也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吧。
「那我就喝了。」
料理还有剩一些,但我已经没什么胃口。
几乎像是被诱导般,我喝了一口饮料,便因瞬间扩散的滋味惊讶地睁大双眼。
「这、这是……」
「你看?意外地还行吧。」
「…………嗯……还可以。」
虽然不太服气,但我还是啜饮着杯中液体。
还有点烫的温度反而是优点。
稍微散发出香气的成分是牛奶吧。跟红茶不同的感觉让人放松得几乎要忘了职务。
「不管人们尊称那家伙为勇者或英雄,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嚣张的小鬼,我不希望他插手管危险的事……但我也很清楚,这个世界并没有美好到能说那种漂亮话。」
如此说道并摸着左手无名指的男人露出黯淡的表情。
或许他将曾经结合的对象留在遥远的过去也说不定。
「麻烦你将事情巧妙地安排。如果你能跟我约定,我也跟你保证早餐的滋味。」
「……不可能的,只要我还是神明大人的\新娘(仆人)。」
「唉,我想也是。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期待——」
他从胸前口袋取出香菸。
用火柴点燃被卷得满是皱褶的菸卷,店长笑了。
「不过,大家都希望世界和平吧?」
脸上带着爽朗又吸引人的笑容。
「……是啊,关于这点我也同意。」
虽然那也只是漂亮话。
不过,我打从心底觉得要是能变成那样就好了。
因为这样我的工作就会变得轻松许多。
「顺带一提,他是出身哪里的孤儿院?」
我用另一个话题盖过嘲笑声。
只是无聊又漫无目的的闲聊延伸。
然而,在瞭解店长的话所代表的意义后,我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前几天死亡的\枢机(夏克斯)的私人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