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母亲夜风,是在她九岁时过世的。
当时的巫女守父亲元治,赌上性命封印了吞食斋姬的鬼。
正如文字所述,赌上性命。
就这样,白雪变成孤身一人。
元治他们的葬礼低调地结束后,在那天的半夜,白雪与甚太远离村庄,来到可以瞭望到整条戻川的小山丘上。
河川映照着星辰流逝而过,在水畔摇曳晃动的光彩是萤火虫吗?抑或是鬼火呢?抬头仰望,只见月儿从天上的云朵间探出脸庞。
两人肩并肩眺望这幅光景,总觉得心里有点痒痒的。
「甚太,我呀,要成为斋姬。」
少女若无其事也毫不热切地如此告知。
说起来斋姬这个角色,代代都是由白雪的家系担任的,她会成为火女(公主)是理所当然的演变。
甚太不懂包含在她话语中的心情。母亲因身为巫女而被鬼吃掉,父亲则是为了替母亲报仇而殒命。明知结局悲伤,为什么她还是能满不在乎地说自己要成为斋姬呢?
虽然想如此询问,甚太却从少女身上感受到静谧的决心,因此变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喜欢母亲守护的葛野。如果我能为众人牺牲,那这样就行了。」
侧脸上没了稚气,那对眼眸中映照着何物呢?一定不是流水,而是看着更美丽的景色,甚太有这种感觉。
「不过,再也不能见你了呢。」
白雪是知道的,一旦成为斋姬,就会立刻见不到甚太还有铃音了。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所谓,这就是她下定决心的话语。
白雪爱着她出生茁壮的这片土地,还有葛野,以及支撑村庄的母亲。所以这个选择是想当然耳的结果,甚至到了主动放弃许多事物,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的地步。
「那么,就由我去见你吧。」
甚太自然而然地如此说道。
甚太初次觉得身为青梅竹马的少女很美丽。可能的话,他希望她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知道前任的下场后,更是会这样觉得。然而白雪明知母亲的结局,却还是要踏上相同的道路,还高举舍己为人这种与稚嫩年纪毫不相称的誓言。这种人生哲学很美丽,所以甚太想要守护她。
「现在虽然还很弱,但我会变强的。」
这虽然是小孩子的想法,他却很认真。只要变强,就能从任何事物手中守护她。
「我会变强,变得可以打倒任何鬼。这么一来,就可以当上巫女守去见你了。」
编织出来的话语就像是在祈祷文似的。
想要变强,打从心底想成为配得上她那种坚强的男人。
「到那个时候,就由我来守护你。」
白雪难以忍受某种情绪,泪水为之决堤,湿润的眼瞳里寄宿着不同于先前的光彩。她甚至没拭去流下的泪水,只是柔和地一笑。
「唉,甚太。听说母亲成为斋姬后与父亲相识,然后就结为连理了唷。」
那副笑容让甚太这样想。
没问题的。如果是我们两人,就算路途遥远也一定能跨越过去。
「我成为斋姬后,会选甚太当巫女守———」
风儿吹拂,树木微微发出沙沙声响。
「然后甚太总有一天要选我为妻喔。」
话语溶进遥远的夜空,苍白月亮微微摇曳。薰风吹过森林,有如会从指间滑落般软绵绵的,感觉起来也有点伤悲。
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牵起手,静静眺望天空。
那是连心灵好像都要跟语言一同溶化般的夜。
「甚太,已经早上啰,起床了。」
朦胧意识被缓缓吊起,被轻摇的舒畅感受诱发更强烈的睡意,就是像这样的晨间时分。
「铃音……?」
虽然觉得比平常还要想睡,却也不能这样做。甚太咬碎怠惰感,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准备开口向叫醒自己的妹妹道谢,然而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早安。」
这人有着艳丽的黑色长发与白雪般的玉肌,以及缓缓垂下的眼尾。甚太对这种甜美感受产生愕然,渐渐清醒的脑袋也因违和感而停止运行。
「真拿甚太没辙呢,没姊姊在身边就什么都不会做,不能好好地自己起床那可不行唷。」
在那儿的是,不应该那儿的人物。
「…………白雪?」
口吐此言后,这种不可能性让甚太不由得哑口无言。
不,等一下,太奇怪了,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半梦半醒的意识一口气觉醒了,然而就算清醒也无法理解现况。虽不知是为何,但应该不能离开神社的白夜正在摇醒自己,而且穿的还不是平时的巫女服饰而是淡桃红色和服,长发也是扎在脑后。
为何她会做这种打扮呢?
「什么这种打扮呀。好过分唷,很可爱吧?」
甚太虽然没说出口,白夜却正确地判读了他的内心。她轻轻一笑,看起来还挺开心的。是不同于平时的服装让心情雀跃不已吗?白夜在原地转了一圈。
的确,或许很可爱吧,但现在不是这种时候———察觉到这件事后,甚太逼向白夜。
「你为什么在这里?」
甚太方寸大乱心情动摇,却还是勉强挤出话语,然而当事人却是一脸没事的样子。
「什么为什么,昨天不是说过吗?所以我依约偷溜出来了啊。」
偷溜出来?居然有这种事,所谓的斋姬就是不能在大众面前抛头露面。这不单单只是规定,而是为了维持巫女的神圣性。明明是这样才对,她为何会普普通通地走出来呢?
「没事的,知道我现在长怎样的人,呃,顶多只有神社的人还有村长,甚太跟清正,再来就是小铃而已喔。就算在外面走动,也不会有人察觉到是我喔。」
就算提出说明,是哪里没事仍然完全没传达到甚太耳中。白雪无视六神无主的甚太,悠哉地露出微笑。
「不过,鬼明明盯上你的说。」
「既然如此,在甚太身边是最安全的吧?」
「我得去把鬼找出来,然后加以讨伐才行。」
「跟昨天说的一样,知道鬼在哪里前,甚太都没机会出场喔,至少今天只能等待吧。」
「不过,如果被村长发现……」
「没事的,关于今天这件事,村长也同意了。」
安排得也太周到,根本无法再继续问下去了。对方似乎打从最初就无意让自己逃走。
「其他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是确定取得完全胜利的得意表情,实际上反驳话语也几乎都被封死了。
「……实在敌不过你的强硬。」
甚太苦涩地皱眉,能吐出的顶多也只有不服输的嘴硬话语。
「公主大人难得过来,有端出更好吃的东西就好了。」
包含起床后过来的铃音在内,三人一起吃早餐。是对一成不变的麦饭与酱菜感到不服吗?铃音嘟起了小嘴。
「别这样说。」
「哥哥真没出息呢?」
「揍你喔。」
实际上甚太几乎不会做料理,麦饭也是请附近的人家一起煮好的。要说是没出息嘛,那事实便是如此,只是铃音的说法实在太直接,甚太也不由得用不悦态度做出回应。
「明明做不到的说。」
「你说了什么吗?」
「毕竟甚太溺爱妹妹,绝对不可能揍小铃的吧?」
在这里不说「没什么」蒙混过关,就是白雪的风格。看样子在她眼中,甚太似乎是一个连叱责妹妹都做不到的溺爱哥哥。这可是误会———甚太不开心地做出回应。
「我就退一百步承认自己会溺爱这家伙吧。不过,身为哥哥,该骂的时候我还是会骂,有必要的话也会动粗。」
「是喔。」
白夜有如在说怎样都行似的,咔咔咔地啃着酱菜。
「不过,哥哥绝对做不到呢……」
「啊,小铃果然也这样觉得?」
「嗯,因为是哥哥嘛。」
「你们这两个家伙,真的要揍下去啰!」
两人互相依偎,一边偷瞄甚太一边用他可以好好听清楚的音量讲着悄悄话。
应该说很怀念吗?小时候曾无数次出现类似的构图。甚太当然知道两人是在开玩笑,所以也不会生气。话虽如此,自己也不会一直是小孩子。甚太用毅然态度吃着饭时,铃音做出提议。
「那就试着揍看看吧,咚的敲一下就行。」
甚太顿感无语,不由自主望向那边,只见妹妹伸出了娇小的脑袋瓜。白雪对这个提案也意外地有兴致,用某种期待的目光旁观着。
真的是被瞧扁了,差不多也该在这里处罚妹妹才行。甚太如此心想而轻轻握紧拳头时,铃音也直勾勾地望着甚太的眼睛。然后,有如打结缠在一起的绳子被轻轻解开般柔和地微笑。
气息为之一窒,这样就结束了。失去挥击的目标后,拳头松开,再次回到膝盖上方。
「有必要的话就会动粗?」
「哎,毕竟也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嘛。」
「嗯,也是呢。」
白雪有如看透般微笑着。
自己从以前就赢不过她。不过试着一想,自己也未曾赢过铃音。自己那不变的弱小让甚太不由得叹息。
「路上小心!」
吃完早餐后,甚太在白雪的催促下做好出门的准备。铃音在玄关送行,而且比平常还有活力,脸上挂满笑容。
「铃音……总觉得你很开心。」
「嗯!因为哥哥今天一整天都会跟公主大人在一起吧?所以小铃也很开心喔。」
「为何这样你会开心?」
「小铃最喜欢哥哥了,所以哥哥幸福,小铃就开心呀。」
也就是说,自己跟白雪在一起时很幸福吗?虽然还想再逼问,但铃音看起来很开心,开口吐槽也很杀风景,所以就没再问下去了。
「是吗?抱歉,拜托你看家了。」
「嗯,要玩得开心喔。」
铃音夸张地大力挥手,甚太也轻轻举起手做出回应。真是的,明明用不着这么干劲十足地说。
「小铃真是个乖孩子呢。」
虽然同意这一点,甚太还是希望她能再任性些。
哎,今天应该照铃音所言,好好享受难得的机会才对吧。
甚太跟白雪步伐轻快,朝彼此发出轻笑离开家中。
「要玩得……开心喔。」
所以,漏听了铃音在远方如此低喃的寂寞声音。
「甚、甚太大人,这女孩是?」
悠闲地在路上散步时,两名擦身而过的男人叫住甚太。身为葛野守护者的巫女守跟陌生少女手牵手走在一起,村民全都感到吃惊,有如看见稀奇事物般半取笑地朝这边搭话。在路上已经做过数次同样的对答,因此甚太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却没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
「是老朋友。」
「今天久违地前来这里,所以带她来村子逛逛。」
这并非谎言。两人以前一起生活,所以无疑就是老朋友,而白夜也很久没看到葛野村了。
「巫女守大人身边有不错的人呢。您连一个绯闻都没有,还挺让人担心的就是了。」
「哎呀呀,甚太大人也到了这种年纪吗?我是看着您长大的,感触也特别深呢。」
男人们感触良多地点头。这是一座小村庄,居民几乎都是亲戚之类的关系,所以讲到这种话题甚太会有些害羞。然而白夜似乎并非如此,她挽住甚太的手臂,有如故意炫耀般贴上身躯。
「说我是不错的人耶?」
甚太脸庞发热,吃惊地放低视线,只见她正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正是一对情侣吧。男人们感到温馨地旁观两人感情和睦互相依偎的模样。
「喂。」
「不要。」
甚太还没开口叫对方放开就遭到拒绝,不过在别人面前挽着手果然还是很丢脸,也可以从凑上来的身躯感受到她的体温。
「巫女守也拿女性没办法呢,想不到已经是惧内了。不错不错,男人怕老婆就是婚姻幸福的秘诀。」
「哎呀,千岁会哭的啦。公主大人或许也会觉得遗憾喔。」
再补上两、三句话大肆取笑后,是感到心满意足了吗?男人们一边大笑一边离去了。
总算是活过来了———甚太抚胸松了一口气,比跟鬼对阵还要疲累。总之众人似乎没察觉到白雪的真实身份。
「……那个公主大人就在旁边啊。」
「你看,没穿帮吧。」
确实意外地不会被察觉,虽然会让人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就是了。
「哎,想太多也没用吧。」
「没错没错,别在意小事啦。」
白雪又用力地凑上身躯。她身上的香气轻搔鼻腔,令心跳略微加速,甚太觉得这样很舒服。
「啊,甚太大人!欢迎……光临?」
两人造访的是葛野唯一一家的茶屋。冶金场所有茶屋这件事本身本来就很稀奇,而这家店是好几代前的巫女守一句「至少要有这点娱乐」而建立的。先不论源由,如今这里是村里为数不多的休闲场所。
「千岁,打扰了。」
茶屋女孩———千岁瞪圆双眼看着这边。前几天才刚在禁忌森林久违地见了面,今天又前来店里造访。自从铃音跟千岁变生疏后,甚太自然而然变得不常过来,如今也鲜少有机会前来造访茶屋。少有的情况加上一名她没见过的女性,千岁似乎感到很困惑。
「请问,这位是?」
「熟人,别再问下去了。」
「这样呀……啊,抱歉,请问要点什么?」
反应很微妙,她是能接受还是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呢。千岁停顿了半晌后,总算有如想起来般开始点菜,白夜迅速举起手。
「我要点糯米团子……呃,十串!」
「两串就行,还要茶。」
「唉!」
「又会吃坏肚子的喔。」
是平常吃不到害的吗?白夜有着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大吃特吃甜食的坏毛病,不过她原本就不是很会吃的人,所以总是因为吃太饱而难受不已,也老是受繁缕花煎出来的胃肠药关照。那副模样甚太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所以当然要阻止她吧。
「好的,请稍等……一下喔。父亲!」
「喔,正听着呢。」
千岁一边跟父亲进行活力十足的对答,一边缩进店内。白夜眺望她的背影喃喃低语。
「连千岁都没发现吗?」
那是自暴自弃又带有些微寂寞的低喃。千岁原本是铃音的朋友,所以小时候也有机会跟白夜一起玩耍。她没能察觉到自己的身份,似乎让白夜颇受打击。
「都好几年没见面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是明白啦。」
她一副明白这个道理,在情感上却又无法接受的模样。
两人在店前方的长椅坐下。甚太斜眼偷瞧,只见那张脸庞上仍旧罩着阴霾,白夜也像是被同伴抛到身后的孩子般晃着双腿。
「让您久等了。」
过了半晌后,千岁拿着小木盆回到这边。她在长椅上放了两根汤匙,还有一个不是糯米团子也没点过的小碟子。
「这个是?」
「矶边麻糬饼,您喜欢吃吧?」
麻糬饼这玩意儿只有正月才有机会吃到,所以或许也是鲜少吃到的关系吧,只要有人问想吃什么,最先浮现脑海的就会是麻糬饼。而且如果都是麻糬饼的话,当然要选矶边麻糬饼,而且甚太对它也有形形色色的回忆。这么一说,似乎很久以前曾对她提过这种事。
「你还记得啊。」
甚太吃惊地瞪大双眼后,千岁脸上浮现生硬的羞涩笑容。之所以端出矶边麻糬饼并不是在关心巫女守,而是在体贴甚太。
甚太吃惊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开心,千岁活泼地点点头。
「是的,因为刚好有,所以机会难得。」
「抱歉,那我就心怀感激地吃下了。」
「请慢用。」
微微行礼后,千岁再次走回店里。
甚太略为放松嘴角。比起千岁拿出麻糬饼,她记得自己喜欢吃麻糬饼更让甚太开心。
「只有甚太有特殊待遇。」
白夜一边吃糯米团子,一边不满地鼓起双颊。明明忘掉了自己却记得甚太的事,似乎让她看得很不顺眼。
「都说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不过……感觉很复杂,应该说千岁怪怪的不是吗?她看起来莫名紧张呢。」
千岁拙劣的敬语果然也让白夜感到不自然。关于此点甚太也有同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意思就是对那个女孩来说,我现在不是『甚太哥』,而是『巫女守』。」
「啊……是吗?」
跟以前相比立场不同,什么都跟以前一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没到斋姬的地步,巫女守也足以成为敬畏的对象,而且千岁也不是小孩子了。白夜似乎是想到了这个层面,所以难为情地垂下眼眸。
「事到如今我也晓得你的难处了呢。」
甚太半开玩笑地如此抱怨,一边耸了耸肩。是领会到甚太那「这只是一件好笑的事所以别介意」的体贴心意吗?白夜也故意用搞笑的口吻回应。
「对吧?斋姬可是很辛苦的喔,巫女守大人。」
「哈哈,别这么说。」
斋姬与巫女守。这么一想,彼此都不能自由地当自己了。没有不变的事物是白夜之父———元治的口头禅。历经岁月洗礼,不再像当时那样天真无邪的现在,他遗留的话语更加沉重地压了上来。
「不变是不行的呢。」
周围如此,自己本身也是。
白夜没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在村里,仅次于神社引人注目的就是被称为高殿的建筑物。高殿是冶铁的重要场所,在建筑内设置了大型火炉。将铁砂与打铁炭放入其中,再不分昼夜连续踩踏板数天后就能造出铁。当然,高殿内部的室温也高到不寻常的地步,光是接近就能感受到它的热气。
「要进去吗?」
「不,免了。毕竟我也不想碍事,走吧。」
从远方眺望高殿后,白夜开始朝反方向步行,其表情看起来有些开心。背后传来男人们的声音,虽然没办法连内容都听见,但不会逊色于火炉热气的热度就在那儿。
「你很开心的样子啊。」
「嗯,我觉得母亲也一定是想守护这样的葛野吧。」
白夜步伐轻快,有如咚咚咚打拍子般两步三步地前进。她心情绝佳,甚至到了放着不管好像就会开始哼歌的地步。
「我呀,喜欢造铁的地方喔,因为我知道要众人合力才能造出好铁……如果成为斋姬多少能帮上那些人的话,我会非常开心唷。」
白夜如此说道,此时的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成熟,比平常还要美丽。
———因为我喜欢母亲守护的葛野。如果我能为众人牺牲,那这样就行了。
她昔日说出口的情感如今也没有改变,有如理所当然般祈求着别人的幸福。白夜以前就是这种女孩,所以甚太才会立下心愿想要守护她。
「村庄的支柱真谦虚啊,大家都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才安心度日。」
「呵呵,谢谢。不过,这一点甚太也一样呢。」
「我没做出那么了不起的行为。」
「巫女守大人是在说什么呀。啊,该不会是害羞了?」
「别管我。」
两人悠闲地在见惯的景色中信步而行。
由夜风培育、元治试图守护的事物,如果是现在的话或许有点可以明白。他们一定是想要继续守护自古以来都没改变过的葛野吧。毫无特别之处、有如理所当然般的小小幸福。它的眩目光芒令甚太眯起双眼。
「唉。」
「嗯,也去跟母亲他们打个招呼吧。」
是同样有所感触吗?两人下意识地四目相交,白雪又再次微微垂下眼尾露出笑意。就是因为两人如此,下个目的地也自然而然地决定了。
甚太他们迈步前往义父母长眠的场所。
在葛野这里,一般而言亡骸都会使用火葬。将一些遗骨弄碎磨成粉,然后撒至禁忌森林。在产铁的村落里,火是神圣之物。借由焚烧除去尸骸的秽气,化为灰粉后再还于土壤当成树木的养分。失去的人民性命会栽培出森林,砍伐下来的木头会变成木炭,然后制造出新的铁。葛野的葬礼在吊祭死者的同时,也是透过火进行的死与新生的仪式。
就算是斋姬跟巫女守也一样。这里没有坟墓可供参拜,要怀念故人的话顶多也只是眺望禁忌森林而已。
「不能走得太深喔。」
「没问题,我明白的。」
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如今甚太不想让白夜接近森林深处。
「不过这种机会可不常有,我很想过来一次看看呢。」
元治跟夜风的遗灰就撒在这片森林的深处。对白夜而言,这里是吊祭父母的场所,所以会有特别的感慨吧。当然,对甚太而言也是如此。如今早已经过许多年,遗灰也化为土壤,不过果然还是会令人伤感。
「甚太会来这里吗?」
「有时候。」
「是吗?」
甚太虽然不会夸张地祈求冥福,却会偶尔前来禁忌森林。被元治捡回来,在夜风安排下得已在葛野生活。对甚太来说他们就是恩人。特别是元治,他既是师父,就巫女守的立场而论也是先烈。就算到了现在,甚太仍是打从心底尊敬作风洒脱却也很有骨气的义父。
「甚太很亲近父亲呢。」
「与其说是亲近,不如说是尊敬,毕竟他是我的剑术师父啊。」
甚太并不讨厌亲生父亲。他虽然严厉,却也很温柔,是一个好父亲。然而考量到他对铃音的虐待,甚太也无法全面肯定他。相较之下,元治的人生哲学就令甚太感到憧憬。
「元治先生的教导很难,老实说有很多地方我都不是很懂。不过,不论何时那个人都试图教会我重要的事物。」
元治不知何时曾这样说过。
所有事物都会在岁月中改变姿态。季节与风景都是如此,应该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也一样,就连发誓永不改变的心都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不管怎么悲伤如何寂寞,最后都会觉得那只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吧。
元治先生虽然这样说,但或许最厌恶事物随着岁月改变的人就是他也不一定。正因为如此,他才拼命试图抵抗。能够理解这种行为有多崇高,就是自己比小时候又稍微前进些的证据吧。
「我觉得自己至今也在追赶着那个人的背影。」
还没追到。即使成为巫女守钻研武艺至今,甚太也不觉得自己敌得过元治,而且甚至不会感到懊悔。对甚太而言,昔日的背影看起来便是如此巨大。
「呵呵,是吗?」
「是怎么了,突然发笑。」
「对女儿来说,父亲被夸奖会开心啊。」
白夜露出打从心底高兴的表情,背对禁忌森林再次环视村落。
「能像父亲他们那样,将这个不变的葛野维系下去就好了呢。」
白夜快乐地谈论未来,那副模样让甚太也轻轻发出笑声。能共享同样的思念让人感觉心里痒痒的,却也很舒服。
只不过是因为想起义父临死前的事吗?那句遗言掠过脑海。
———甚太,你要成为一个能够珍惜恨意的男人。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聊完对义父母的回忆后,两人没特别做什么,就只是在村落信步而行,偶尔讲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村庄的娱乐原本就很少,所以几乎没有什么应该要去观光的景点,然而久违地在外面散步这件事本身就很开心了吧。白夜罕见地嬉闹着,拖着甚太走来走去,甚太也用回到童年般的心情享受了一整天。
只有一件事令人挂心。
她从以前就是如此,有事情却不想说出口的时候,就会过度嬉闹欢腾。
太阳缓缓落下,天空染上夕阳余晖。
为了冷却走遍四处而发烫的身体,两人离开村落,抵达可以瞭望到整条戻川的小山丘。那是过去两人一起梦想遥远未来的场所。
「风吹起来好舒服……」
傍晚的风轻抚雪白色肌肤,黑发随着它吹过身边的轻柔动作摇曳着,树木有如波浪般发出沙沙声响。
「今天谢谢了。」
「不,我也很开心。」
「是吗?那好。毕竟你又奉陪了我的任性举动。」
「总是如此的吧。」
「啊,好过分。」
表情渐渐罩上阴霾,先前那个纯真无邪的少女消失,变成了虚幻缥缈的侧脸。
河川映照着橙色太阳波光粼粼,光芒闪烁令眼睛有些生疼。
「已经够了吗?」
甚太若无其事地吐出话语,白夜并未误解它的含意。
「嗯……」
空白滚进消沉的声音中,然而白夜总算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望着戻川的视线移至甚太身上。
直勾勾的眼神没有错开,她眼底映照着不会动摇的决心。
「我想在这里告诉甚太。这里是我的起点,所以我觉得要说的话就要选这里。你肯听吗?」
「嗯嗯……」
「是吗?太好了。」
她笑了。
然而那副站姿却没有色彩,无法判读深藏于其中的事物。
强风一度吹过,她站在被树木围绕的小山丘上,彷佛像是要溶入那片稍微变近的天空似的。
不,看起来也像是那幅身影试图主动溶入天空。然后,化为天空的少女浮现有如哭泣般、却也同时让人感受到坚强的笑容。
「我会跟清正成为夫妻呢。」
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