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铃音看到前,对方有如理所当然般———
「初次见面,小妹妹。」
一只鬼在那儿。
「在我看到的景色中感觉是成年女性,不过还很小呢。」
鬼在玄关前方。这幅光景虽然违和感极强,鬼女却不怎么在意,目不转睛地打量铃音观察她。
「不过放心吧,我的『远见』是正确的。铃音现在会变成一个相当美丽的女性喔,而且漂亮到这里的公主大人根本没得比的地步喔。」
「……阿姨你是谁?」
鬼女虽然莫名友善,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连白夜都晓得,也就是说她已经事先调查过了。光是如此就已经是可疑之人了。铃音警戒着突然现身率性而为的鬼,一边缓缓退向后方。
「谁是阿姨啊……虽然想这样说,不过从小妹妹你的角度来看,活了百年以上的我是阿姨没错呢。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比那家伙还年轻———」
鬼女愉快地呵呵轻笑,明明是非人妖物,却没有邪气到奇妙的地步。她没打算要加害铃音,连说话的语气都极为轻松。
就是因为这样吧,明明面对着鬼,铃音虽然心生警戒却无意逃走。
「唉,小妹妹,知道我是谁吗?」
「鬼……」
「没错,跟你一样。我们是同伴唷。」
「不对。小铃是……人。」
铃音灌注想要这样的心情说出谎言。就是因为是鬼,才会被父亲虐待。就是因为是鬼,才无法跟朋友在一起。早在许久以前铃音就已经接受了自己不是人的事实,但她还是想当人。就算自己是鬼,哥哥也总是陪伴在身边,不论何时都守护着自己。为了哥哥,铃音希望自己是人。
「是吗……你是体贴哥哥的好孩子呢。」
铃音也觉得自己在说傻话,然而鬼女却没有做出嘲讽之举,连发出的叹息都暖洋洋的。
「唉?」
「因为你之所以想当人,都是为了哥哥吧?如果说哥哥就是这么保护你,所以让你有这种想法的话,我觉得这是很厉害的事喔。」
「……嗯!」
铃音不由得雀跃地回应。
鬼女肯定很可疑,而且有某种企图吧。对村落而言,她除了敌人外什么都不是。然而最喜欢的哥哥被夸奖,不论夸他的人是谁,仍令铃音感到开心。
「这么喜欢哥哥呀?」
「……因为哥哥他呀,是小铃的一切。」
以轻快语气说出来的真心话中,有着与稚气不相称的重量感。那并非比喻,不夸张地说,对铃音而言甚太就是一切。
「就算年纪小也是女孩呢。」
是察觉到投注在其中的心意吗?鬼女表情真挚地垂下脸庞。
然而,这副表情也只维持一瞬间。鬼女抬起脸庞时,方才的暗淡已荡然无存。鬼女浮现有如要隐瞒意图的假笑,保持着轻佻的态度。
「不过呀,有人要伤害这样的哥哥喔。为了哥哥好,肯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吗?」
「小铃的力量?」
「嗯嗯,稍微跟我过来一下就行了。没事的,鬼是不会说谎的,我绝对不会加害你唷。」
助我一臂之力吧———手朝这边伸出。虽然是鬼,那却是一只女性的手。纤细又漂亮的玉指复苏了被削弱的警戒心。
「不去。」
「为何?」
「就算不会加害小铃,也不知道会对哥哥怎样。」
是早就料到会被拒绝吧。鬼女有备而来,就连要怎么做对方才肯相信都好好地思考过了。
「是吗……那这样如何?」
鬼女吊起嘴角,不是用伸出去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并且用指尖轻触铃音的额头。
究竟做了何事……铃音甚至来不及慌张。触碰的指尖传来热度,同时有某物流进脑中。它在脑袋里成形,映照出一道影像烙印在视网膜上。面对太不现实的光景,铃音甚至无法发出悲鸣。
映照在脑海中的是,白夜在哥哥以外的男人面前自行除去衣物的模样。
她立刻有如被电到般弹离鬼女身边,但思绪却鲜明地映照出那幅光景。熟识的女性的淫行将铃音的思绪五花大绑起来。白夜正试图对不是哥哥的男人敞开身体,而且铃音觉得自己似乎也在哪里见过男人的身影。
全身发颤,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刚才的是……什么?」
「我的力量是『远见』,刚才就是它的应用唷。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可以把自己见到的景色让其他人看见。」
「我不是在问这个!那个,那个,是……」
「当然不是幻觉喔。」
鬼女发出嘲笑同时如此诉说。她在说你见到的光景,哥哥的心上人私通其他男人的模样是货真价实的真实。
「骗人……」
「不相信吗?那就过去确认看看啰。」
手仍旧伸着。
铃音迷惘,她迷惘了。
鬼女或许是在说谎。白夜她———一同度过童年的白雪不可能做出这种行径。然而,如果是这样子的话……些微疑念被刻进心中,就是因为跟哥哥有关,不安跟焦躁才会宛如烧伤般伴随着灼热痛楚。
到头来对她而言。
「是为了哥哥好唷。」
这就是一切。
「为了哥哥……」
铃音感到困惑,不过在她迷惘之际,鬼连一次都没收回那只手。
所以虽然迷惘,铃音仍是自然而然地抓住那只手。
直至现在为止,肯跟自己牵手的人只有哥哥。
看到铃音虽然迷惘、却还是为了哥哥牵起手的模样后,鬼女感到有些后悔。
「如果人跟鬼都像甚太跟铃音这样的话,我们或许也用不着做这种事呢。」
在神社大殿的竹帘深处,白夜愣愣地站在原地。
四周已夜幕低垂,放置在神社大殿里的灯笼火光照亮榻榻米和室。
太阳下山后已经过了许久,然而甚太却尚未回归。
「甚太……」
就算知道他有多强,仍旧无法拭去心中不安。该不会是大意败北了吧?或是处于无法行动的状态呢?如此一想后,白夜只感到坐立难安。话虽如此,却也没有她能做到的事情,所以只能呆呆站在原地旁徨地游移着视线。
御神刀夜来不经意地映入眼帘。白夜下意识地伸出手,缓缓从鞘中抽出比寻常刀剑还要有分量的它。
哑光刀身很厚实,映照着灯笼的火光。这个行为虽然毫无意义,白夜却觉得自己因为粗犷光辉而略微冷静一些。
说起来夜来是古代刀匠为了妻子而打造之物。刀匠是初代斋姬「佳夜」之父,据说他是葛野首屈一指的锻造师,而且想把自己打造的完美刀剑赠送给妻子。然而他还没完成,妻子就早一步去世了。结果失去送礼对象的夜来,就这样被当成御神刀供奉在神社里,之后被女儿佳夜与她的子子孙孙珍藏至今。
没能交给爱妻的赠礼。真伪虽难以定论,不过任何时代有所谓的悲恋存在,如此一想或许真能成为些许慰借也不一定。
想什么无聊的事情啊———白夜独自自嘲。明明耍帅与他诀别的说,自己是多么依依不舍啊。白夜压抑噪动的心,将刀再次放回原处,之后只能发出叹息。
「嗨。」
无所事事半晌又过了一阵子后,竹帘被粗鲁地掀开。在那儿的是一名身形比甚太略微娇小、五官端正的男人。是另一名巫女守,也是有朝一日会成为丈夫的清正。
「清正……怎么了?」
白夜佯装不知胸口的痛楚,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看样子似乎顺利地混过去了,对方看起来似乎没怎么察觉到。
「没什么,虽然说是护卫,但村里的男丁都在神社这边,所以我很闲呢。因为无聊得紧,所以我打算要你陪我一下。」
清正是巫女守,却总是用跟同辈讲话的语气向白夜搭话。甚太希望清正能想办法改一改这种态度,白夜却没有这么讨厌这一点。
「你还是一样呢。今天是怎样?有新书吗?」
是在体贴自己吧———白夜如此心想、所以藏去心中不安露出微笑,然而对方的反应却跟想像的不一样。清太咬唇皱眉,随即将阴暗视线投向这边。
「不是这个喔。」
渍太粗鲁地抓住白夜的肩膀,用蛮力将她推至墙边。
白夜有一瞬间不懂自己被做了什么,清正毫不在意她的动摇,迳自将身体凑向这边。双方近得可以感受到鼻息喷在脸上,白夜不可能没察觉到这种距离有何意义。
「住、住手。」
白夜挣扎试图逃走,却被牢牢抓住双腕固定在上方。
清正下流地扭曲嘴角。
「未来的丈夫说『陪一下』,当然是指这种事啰。」
之所以用单手控制住白夜,是为了要自由地使用另一只手。肢体被男人粗糙的手恣意玩弄。
白夜绝对不讨厌清正,却对此举感到恶心,希望他不要摸自己。啊啊,不对。因为自己只希望被那个人触摸,才会对这种有如糟蹋内心般毫不客气的手势感到极其厌恶。
「什……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是在干么!」
「就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喔。甚太不会输给那些鬼吧,所以担心也只是徒劳。那家伙会完成那家伙的职责,所以我跟你也得完成自己的职责才行。」
白夜的身躯倏地一震。
所谓的职责,指的就是产子吧。白夜与清正的婚姻是政治联姻,其目的就是为了生出下一代斋姬,因此白夜做出觉悟时,也早就料想到会包括「这种事」在内。
「这———」
「你打从最初就明白的吧?」
没错,打从最初就明白。就是明白才同意这场婚姻的。然而为何是现在呢?自己连祈求他平安无事都不行吗?白夜不由得如此心想。
先背叛的人是自己。或者说,爱恋是罪孽深重的行为。即使如此,白夜仍然不想当一个在他豁出性命战斗之际,自己却跟其他男人缠绵的下流女人。
「住手吧……求你了。至少在我晓得甚太平安无事前。」
「不如说我可是为了那家伙才这样讲的。」
白夜拼命恳求,清正却用鼻子发出哼笑。
「那我问你,这样好吗?生小孩这件事已经是注定好的了,不过你是斋姬。不论做什么事都要有护卫在身旁。当然我跟你成为夫妻正式同床共枕时,护卫也会在场。到时候会是谁在旁边呢?」
白夜听见心灵发出辗压声。
与清正同床共枕生下小孩,这件事已经是整座村落的意志了。再加上清正指正的没错,进行那个行为时也需要有护卫在场,而在那个时候会在一旁待命的人是……
———嗯嗯。既然如此,我果然还是会以巫女守的身份守护你喔。
无疑会是他。
「啊……啊啊……」
白夜有决心,也有觉悟,然而却欠缺想像力。就算有想像到跟他以外的人结合的未来,却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会在他面前被他人拥抱。
白夜的脸一口气没了血色。她忘记身为斋姬的举止,变回了普通的白雪。
「哎,如果你想让那家伙听娇喘声的话,我也没差就是了。该不会你有那种这样比较兴奋的癖好吧?」
「唔,你这!」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就是要在这节骨眼。现在那家伙不在又不需要护卫,所以现在才好……事情顺利的话,只要一晚就可以解决了。」
那是有如死心般的懒散诉求。好色贼笑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取而代之浮现在脸庞上的是,有如在忍受痛苦般的苦涩情绪。
「清正?」
「这样你也比较好吧?哎,下决定的人是你,随你喜欢吧。」
白夜不解其意。他明明霸王硬上弓袭击自己,却又明显对这个行为感到不悦与焦躁。
白夜也不迟钝。如果不是自以为是的话,清正是对自己有好感的,至少不会讨厌自己,对甚太不友善也是这个事实的表征。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积极地推进这次的婚姻吧。然而,清正的举止简直像是在忌讳「变成这种关系」似的。
白夜无法判读清正的意图,就算凝神试图窥视内心,清正的眼瞳深处也罩着一层雾霾,什么都领会不到。
然而,只有一件事白夜是明白的。被粗鲁地逼迫虽然感到厌恶,但他说的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就算一拖再拖,早晚也必须跟清正肌肤相亲,同床共枕时的护卫也将会是甚太……而且白夜会无法忍耐这种事。这全部都是事实。
「放开我……」
「喔。」
挣扎试图逃离的身躯完全放松下来,是领悟到对方无意抵抗了吧,清正老实地解开束缚。
「虽然不甘心,但正如你所言呢。」
白夜语气柔和,却不带有情感。
「我为了葛野选择了这条路。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在这边退缩……或许今天是好时机呢。」
即使如此,还是要为了葛野选择这条路———白夜故意把这些话说出口,然而不论怎么说服自己,那个冷淡的声音仍是回响在耳畔。
(抱歉,白雪。我应该再体贴一点才对。)
那个人语气平淡,却总是很珍惜自己。
(……实在敌不过你的强硬。)
不论何时都会包容自己的任性,不会看漏隐藏在其中的情感,陪伴在自己身边。
(到那个时候,就由我来守护你。)
白夜决定舍弃自己的恋慕,做为巫女活下去。只有他认为那种幼稚又愚昧的誓言很崇高,说它很美丽。
然后,白夜想起儿时订下、却没能实现的约定。
「讨厌,我居然会,如此地……」
如此地喜欢他。
事到如今白夜才深深体会。顺着颤抖的心前进,前方总是有他的身影。不论想起何事,都是他那笨拙的温柔。与甚太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就是如此珍贵,是白夜———白雪的一切。然而,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不过———」
沙啦。静谧到寒冷的大殿里,衣物的摩擦声听起来莫名大声。绯袴脱落,白夜接着把手放上白衣,连折好衣物都觉得麻烦。她就这样把衣物扔在榻榻米和室的地上,按照顺序宽衣,穿在身上的只剩下贴身内衣。
优雅又纤细的肢体,在单薄的贴身衣物下若隐若现。
「我的职责就是被关在这里。」
因为身为巫女所以无法逃离。他说当巫女的决定很崇高,白夜无论如何都无法背叛他的这种念想。
「谢谢你,清正。你很体贴呢。」
白夜为了葛野而舍弃了最重要的事物。既然如此,就必须接受这件事。清正制造出这种状况,所以得感谢他才行。
白夜静静地微笑,内心没有丝毫的动摇与后悔。
「为何你们都……」
白夜表示自己会接受一切,清正望向她的脸庞却极其扭曲。那不是卑劣表情,而是小孩在强忍痛楚般的软弱神情,根本不是男人要硬上女人时的表情。
「不对,不是的。我……我只是……我想要的是……」
清正有如要吐出暧昧情感般低喃着某事,说完话后只剩下呜咽声。
白夜无法领会清正的真意,然而那副有如依赖、又像是在请求谅解的模样却让白夜感到困惑,所以她伸出手———
「啊啊,太好了。这就是所谓的鼓得太敏(good timing)?」
突然插进室内的凉意令她停下动作。
背脊发寒。回头一望,昏暗的神社大殿浮现黑影。
白夜没察觉到,是何时入侵的呢?神社角落有一个女人,正用着看见无聊事物般的眼神眺望白夜他们。
「实际上就是那样啰,那孩子也没得到回报呢。明明赌上性命战斗,心上人却在暗地里跟别的男人相好唷。」
差点哭倒的清正,揉揉眼头后绷紧表情。他拿起放在榻榻米和室里的夜来,有如要庇护白夜般走上前方。
「来者何人?」
稍微整理好衣着后,白夜表现出坚强态度瞪视眼前这个女人。女人有如在说这样很滑稽似地讪笑起来。
「正准备对心上人以外的男人张开大腿的贱货,在那边耍什么帅啊。看就晓得了吧,公主大人。」
女人身穿以雪轮图案做装饰的蓝色和服,杵着三叉长枪站立着。她肌色苍白,眼睛有着铁锈般的红。
「鬼……果然是盯上白夜了吗?」
之前的担忧正中红心。将甚太引离葛野,另一只鬼趁隙袭击斋姬。恐怕打从最初目的就是如此吧。
然而,这个想法却立刻遭到否定。
「有点不太对呢。公主大人要死在这里,不过说到底也只是顺便而已。」
鬼女不改其残酷的态度,表情虽然带着笑容,赤红眼眸中却映照出显而易见的轻蔑色彩。
「话说回来,在搞上之前赶来真是太好了。如果做到那个地步的话,就算是我也没办法让这个女孩看呢。」
「这个女孩……?」
鬼女不得要领的说话方式令白夜感到困惑,微微皱起脸庞。
究竟是在说什么呢?打从刚才就全是莫名其妙的话语。然而,白夜却立刻明白「这个女孩」是在指某人。就在她打算询问时,鬼女背后缓缓出现一道身影。
「小铃……?」
咚———白夜觉得像是头部捱了一记闷棍。
铃音的登场就是如此具有冲击性。为何这个女孩会在此处?为何会跟鬼在一起?该不会是她把鬼引到这里的……这个女孩有着鬼的血统,不过该不会是,怎么会?百般思绪来来去去在脑海里打转。
「唉,公主大人,为什么?」
就在白夜准备丢出许多疑问时,铃音这边却抢先一步如此询问。
「哥哥正赌上性命战斗着呢。为了葛野的大家,为了小铃。不过,其实最重要的是,为了公主大人。然而,为什么你却?」
眼神中充满与那稚气面容毫不相称的轻蔑态度。那是有如看见脏东西般、冰冷又浑浊的视线。所以白夜是明白的。这女孩打从心底将她当成下贱女人轻视着。
得说些什么才行。
白夜努力地掩饰自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一如往常。
「我为了完成使命,将要迎清正为夫喔。」
好可悲的台词。
真愚蠢,讲这种戏言究竟有什么用?
实际上毫无意义。
铃音瞪大眼睛确认清正的模样。瞬间昏暗光芒亮起,再次望向白夜那边时,寄宿在眼中的情感已经超越侮蔑变成憎恶了。
「这算……什么?哥哥明明正在赌命战斗,跟其他男人睡觉就这么重要吗?」
「不是……」
白夜试图否认,却又闭上嘴。铃音释出的压迫感变强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这个尚未脱离幼子领域的女童给震慑住了。
「我还以为公主大人喜欢哥哥呢,不过其实只要是男人谁都行嘛。」
「不是的!」
只有这点绝不是。自己背叛了他。不过,只有这份情感不愿被否定。虽然全身发颤,白夜仍是拼命地震动喉咙。
「不然是为什么!」
铃音也不再压抑,吐露出情感。叫声有如撕裂般猛烈,却又有些孱弱。少女的眼神虽因憎恶而浑浊,却又痛苦地喘着气,好像随时会哭出来似的。
「为何公主大人你,我是为何……」
隐藏的真心话满溢而出。
「只要哥哥幸福就好,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不管多么难受多么痛苦,只要哥哥跟公主大人结为连理,我就会打从心底祝福的说!」
述说的内容支离破碎,就像将情感取出直接扔向对方般的那种、粗糙又拙劣的真情流露。
「只要哥哥能因此幸福就行,就是因为我这样想,所以才能忍受他用手去抚摸别人……然而却……为什么!」
颤抖的肩膀与紧咬的唇瓣,渗出铃音的真实。
「小铃……」
白夜总算是理解了。
明明同样是女人,明明看着同一个人,自己却没能察觉到。这个女孩大概打从最初就跟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不过,她却绝对没表现出那种态度。就算用妹妹的身份跟哥哥撒娇,也不是那种会让人感受到男女之情的撒娇方式。对天真无邪的举止里隐含的意义视而不见,白夜无法原谅自己。
「是吗?小铃一直乖乖地当着甚太的妹妹呢。」
白夜知道铃音拥有鬼的血脉。白夜以为铃音之所以没有长大,是因为她是鬼的关系。然而,这个想法是错误的。铃音没有长大并非因为她是鬼。这个女孩之所以没有长大,大概是因为她是铃音的关系吧。外表虽然跟以前一样,却不是连内在都一样幼小。然而,这个女孩却一直当着「年幼的妹妹」。她以「小铃」自称表现得更加稚气,甚至不惜停止成长,甘于接受甚太之妹的地位。
事到如今,白夜明白了这里面的含意。
其实她很喜欢他,所以才选择当妹妹。压抑自己的感情,小心注意不让自己超出名为兄妹的框架,衷心希望甚太跟白夜结合的未来到来。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就只是因为哥哥是如此期望的。她应该也会嫉妒才是,不过如果对方是白夜的话,那哥哥一定会幸福的。就是因为这样想,她才会为了哥哥、为了不阻碍他的心愿而以一介妹妹之姿、而非女人的身份天真无邪地笑到现在吧。
「我觉得是你的话自己还能忍耐,然而却……!」
然而白夜却背叛了。
站在这里的白夜舍弃了少女的愿望,舍弃了与心上人共度人生的未来,舍弃了一切。
哪儿都没有回头路了。
「抱歉呢,不论你怎么说,我都无法扭曲这个生活方式喔。」
由母亲守住、又接纳养育他长大的葛野之地,这次轮到自己来守护了。自己为此又是背叛心爱之人,又是践踏青梅竹马的体贴,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呢?白夜开始变得搞不懂了。然而一旦在这里变节,他说那个誓言很崇高的想法就会遭到玷污。
没错,无法扭麴生活方式。
虽然一切都化为泡影,只有甚太是白夜无法彻底切割掉的。
「我是斋姬,再也无法成为其他人了。」
白夜是这样想的。他说高举愚昧誓言的不义之女很美丽。既然如此,就算不会结合,至少也要把他喜欢的那个自己维持到最后一刻。白夜相信这就是她向恋慕者做出表示的唯一方式。
「做为火女为了葛野而活,我觉得这就是报答他那份感情的道路。」
这里面有着绝不动摇的决心。然而,这一点也最无法原谅。
「这算什么。」
为了葛野———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铃音的表情变了。
「明明拥有所有我渴望的事物,却为了无关紧要的他人而舍弃一切吗?真亏你能说出这种话……」
不是为了甚太而是为了葛野。是对这种说词感到愤怒吗?铃音的颤抖戛然而止。她有如硬扯般胡乱地拿下右眼的绷带后,随即用裸露而出的赤红眼眸射穿白夜。
「哈,啊哈哈,是要多瞧不起我你才甘心啊?」
对于这一路上放弃掉种种事物的铃音来说,白夜那舍己为人的生活方式看起来就只是富人的傲慢吧。况且舍弃之物还是她最喜欢的哥哥,那就更加无法原谅了。
「我……」
「够了,闭上你那张惹人厌的嘴。」
铃音用一句感觉不到稚气的冷酷话语封住辩解话语,从她身上只能感受到浊黑色的情感了。
———好恨,好恨啊。想要杀掉般憎恨,就连杀掉都嫌不够。要扯出内脏挖掉眼珠令脑浆涂地再磨碎尸骸烧光魂魄,即使如此还是不会厌倦,就是憎恨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一股脑地憎恨白夜———虽然没出声,但赤红眼瞳正如此诉说着。
「唉,跟我说的一样吧?这个公主大人是坏女人唷,所以为了哥哥加油吧。」
至今都沉默不语的鬼女在铃音耳畔低语。利用人心缝隙趁火打劫,不论是哪个时代都是妖物的拿手好戏。
「铃音别听啊!」
「哎呀,情夫在说些什么呢?」
「你这……!」
不论如何诉说,清正的吼声都没能传进铃音耳中。铃音连目光都没望向清正,就像在说他不堪入目似的。
「铃音无法原谅他们吧?」
相对的,铃音却更加专心地听着鬼女的低喃。甜美又温柔的语调简直像是毒药似的。幼小的铃音被鬼女随心所欲地诱导着。
「这个卖春女明明被你最喜欢的哥哥思念着、却试图跟其他男人睡喔。又是背叛又是伤害的,但这个女的还是悠悠哉哉地被保护着喔,一边在背后嘲笑什么都不晓得而战斗着的哥哥。」
就算是被诱导的好了,胸中的憎恨无疑仍是从铃音心里产生的事物。寄宿在眼中的憎恶灯火,不管是谁都一看便知。
「哎,就算哥哥知道事实,也还是会守护公主大人就是了。这一点铃音比谁都还要清楚吧?」
就这样,鬼女给出致命一击。
「想想吧,你能为了哥哥做到什么?」
「做到什么吗?」
「嗯嗯,你讨厌哥哥为了那种狗屎般的女人受伤吧?既然如此,就得思考才行。思考对哥哥来说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完全浸入憎恨污泥的铃音,轻易推导出解答。
「不觉得这种女人不存在就好了?」
察觉到这件事时,幼子已不再是幼子了。
「唉……」
是谁露出了惊愕声?变化突如其来,令白夜他们难掩困惑。明明数秒前铃音还是一副幼小女孩的模样,却在一瞬间被黑色瘴气隐藏,在下一个瞬间又出现了一个陌生女人。
女人眼帘低垂,有气无力地站着。带有茶红色的头发被缓缓打着波浪、延伸至脚跟的眩目金纱代替。年纪大约是十六、七岁左右吧。身高有五尺,外表虽然还能称为少女,体态却很丰满。女人简直是将瘴气就这样重新缝制成衣服似地身披浊色黑衣,懒洋洋地缓缓抬起脸庞,微微睁开的眼瞳是染血的绯色。细眉与锐利眼神让她给人一种冷漠的印象,是一名秘藏着刀刃锐利感的美丽女性。
「是小铃,吗?」
虽然没得到回应,却能理解她就是铃音。发色虽然不同,面容却还残留着以前的影子。如果顺利长大的话,恐怕就会变成像现在这样的美丽女孩吧。
「唉,公主大人。」
那是名副其实、令人联想到铃之音的清澈声音。有如徐风般舒服,虽然只有一瞬间,白夜仍是察觉到自己失神了。铃音的语调依旧稚气,天真无邪就这样轻松地编织话语。
「……死吧。」
绯色宝珠缓缓摇晃,不只是右眼,双瞳都已经染红了。
「白雪……」
「哎呀不行唷,帅哥。女人打架时男人不能插手。」
清正跃身飞出,鬼却抢先一步采取行动。清正发出咂舌声举起宝刀夜来。他将手放上刀锷推开它,一口气拔刀……
「唉…………」
然而,刀并未被拔出,刀身仍然收纳在鞘内。清正一边着急,一边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想尽办法试图拔刀。
鬼没放过这个致命性的破绽。鬼女以左脚为轴心旋转身体,狠狠踢向还在茫然的清正。
「咕啊……」
清正的身体在空中飞舞,从榻榻米和室那边轻易地被轰飞至大殿的木板和室。
然而,清正虽然浮现苦闷表情,却还是立刻撑起身躯。
「喔?意外的顽强嘛。不过,凭你是不可能的喔。」
双方之间有着毅力无法颠覆的差距。鬼女缩短间距抓住清正的右腕,朝不可能弯曲的方向使力。
「呀啊,呀啊啊!?」
啪叽声传出,被一同折断的是骨头还是心呢?剧痛让清正双膝一软应声崩倒,鬼女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脚尖将他的腹部向上一踹。清正束手无策难看地倒在地板上,这次他没能站起来。
瞄了一眼什么都没做到的清正后,鬼女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夜来。她因为好奇而试图拔刀,不过刀鞘最终果然还是只有发出声响而已。
「真奇怪呢,我的话不行吗?该不会是那种只有被选上的人才拔得出来的家伙吧?」
鬼女喃喃说着莫名其妙的事情一边来回把弄,是腻了还是放弃了呢,鬼女将它扔给铃音。
「给,小妹妹。」
铃音随手一接,表情依旧没变。只是冰冷地,有如在询问意思般将视线望向鬼女。
「机会难得,就用这个吧。如果跟我看到的一样,你大概能使用它。被自己供奉至今的东西杀掉,公主大人也会心满意足吧。」
那么,我把这孩子拿去外面丢掉啰,让你们两人独处。
如此说道后,鬼女扛着清正不晓得走去哪里了。
舞台就此万事俱备。
两人被留在神社里。
铃音看着收纳在鞘内的夜来,一边吐露危险低喃。
「……真有趣。」
柔荑纤指触碰粗犷的太刀刀柄,没用多少力道夜来就暴露出刀身,白刃释出光辉。在那瞬间,铃音的身躯有如出现姿势性贫血般晃动了。
嘴角浮现憎恶、却又有些开心地向上吊起。取得伤害他人的手段后,杀意也因此变明确。铃音一步步地缓缓朝这边接近,那个脚步让白夜产生被棉花勒紧脖子的感觉。
「小铃……」
白夜感到害怕。
这个女孩———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青梅竹马正试图杀掉自己。白夜并非对进逼而来的死亡感到恐惧。打从她决定成为斋姬的那一天起,就已经舍弃这条性命了。之所以心灵战栗并非是因为死亡逼近,而是因为步步进逼的人是他妹妹。甚太跟白雪还有铃音,三人总是形影不离。应该是真正的一家人才对。然而,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憎恶无疑是货真价实之物。
这件事很恐怖。就像在说自己曾深信不疑的美丽事物毫无价值似的,这教她无比恐惧。
「那么公主大人———」
铃音停步,用充满蔑视的眼神俯视白夜。
就这样将刀尖指向她。
化为鬼的女人咧嘴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