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静一郎，过得还好吗？』
好不容易接通电话，沙哑的嗓音却若无其事地寒暄。完全不知我这几天如坐针毡的心情，我几乎要虚脱了。
当然是堇野叔叔。
「挺好的」
『那就好。我家虽旧但住着应该挺舒服。所以有什么事？』
「那个……其实我这几天打了好多次电话，您到底在忙什么呢？」
『啊—刚才为止我都在国外出差，为了省钱就把私人手机关机了。国际电话没打过来就不会产生费用对吧？反正那边有小伊吹在照顾，想着两三天应该没关系吧，抱歉啦』
这人真是够随性的。话说透乃小姐居然被叫做「小伊吹」啊。按照堇的历史来说她确实是后辈呢。
「出国是去哪里了？」
『纽约！纽约可不得了，物价高得离谱根本不敢在外面吃饭。我都想省掉酒店钱直接睡地铁了，你知道吗？这边地铁可是24小时运营的。不过最后还是被出租车司机劝住了，说太危险还是别这么干』
「您现在是在日本机场吗？」
『对对』
「叔叔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的笑声。想到那个皮肤黝黑、肌肉发达的大叔模样，感觉应该没问题，但为了澄花同学着想还是希望他别做危险的事。
『所以呢？有事儿吧？』
打了电话却不说正事，难怪会被追问。
我也只能下定决心了。
「那、那个…」
突然传来大叔「咳咳」的呛咳声。
『该、该不会静一郎你小子…对澄花出手了吧！』
「才、才不是！」
终于挤出声来，顺势继续道。
「我是听说我家那个混蛋老爹在这里白吃白住！」
短暂的沉默。
随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回应：『这样啊』
「为什么您…要收留我这个新田的儿子？」
大叔稍作思考。
『是罪恶感吧』
意外的回答。
「什么意思？」
『啊，这个嘛…』
大叔似乎难以启齿，停顿片刻才继续。
『这世上有人适合把兴趣当工作，有人则不适合。我就是那种完全不合适的人。和新田创立的公司原本是进口咖啡豆和设备的。因为太过沉迷这个兴趣，我低估了成本。在通常应该止损的时候却固执己见。这就是失败的原因』
大叔曾在澄花奶奶那里学习手艺。
兴趣。也就是说他打心底里喜欢咖啡吧。
『新田失踪是因为公司失败了。提议创办公司的人是我。所以你失去父亲都是我的错』
大叔像是要把积压的话都吐出来般继续说道。
『对不起，静一郎。没告诉你实情是我的懦弱。全都是我的错』
我很惊讶。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这件事。
或许大叔也一直很痛苦。
「那根本不是大叔的错」
『不，你有恨我的权利。对不起……』
明明面前根本没有对话对象，我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没资格让叔叔您道歉。那家伙给叔叔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即使这样，叔叔还是把我带到堇。给了我找到容身之处的机会」
无论叔叔当时是怎么想的，对我来说叔叔是恩人这点不会改变。所以我不想看到叔叔这副畏缩的样子。
「谢谢您。托叔叔的福，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所以别再这样了。与其整天回忆那些不愉快的事，我更想享受现在的生活。我是这么想的」
说完这些话，我自己也感到一阵轻松。能够畅快地倾诉出来，心情很舒畅。
『静一郎。你…长大了啊……』
「那就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待啊」
短暂的沉默。随后大叔笑了起来，我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
但我偷偷用袖子擦去眼眶里积聚的泪水，不让他发现。
『话说可能是我多心了，你说"别把我当小孩"该不会是在请求我允许你和澄花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喂，臭小子？』
「不、不是的！」
『你慌个屁啊！喂静一郎！几个意思啊！』
「我和大叔有过约定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啊？约定？你和澄花交往本来就不需要我同意吧？』
「哈？你之前不是说过绝对不准对她出手的吗？」
『我说的是不负责任地出手就宰了你』
「什么意思？」
『负得起责任的话交往也行』
「你在这打哑谜呢！」
我愤然回嘴，大叔像猛兽般低吼起来。
『搞什么，你小子果然想和澄花交往是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突然觉得大叔的声音冷了下来。透过手机，能感受到像武士拔刀前的那种恐怖气息。
『如果澄花有意思的话交往也行。澄花总有一天也会和某人那个那个……』
「那个是指什么？」
『但要交往的话，就你小子。能负起责任来吗？』
「不，所以说，不是那样的……」
本该说「我没那个意思」的喉咙却像被冻住般发不出声。
『你明白责任是什么意思吗？嗯？』
大叔的压迫感太强了。
『能负得起吗？』
脑海中浮现的大叔面孔正在逼近。
『嗯？』
好、好近。
『呜嗯！』
这家伙绝对没打算让我们交往。
◇
关于父亲的事，之后在堇野家再没人提起过。
最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时，总会莫名想到父亲是否也曾看过相同的景象。
我父亲肯定是个混蛋，想揍他的心情也没变。不过，可能有些事情是小时候的我不懂的。自从和叔叔聊过后，偶尔会这样想。
虽然父亲从堇野家逃走了，但我会留在这里。
我开始更热心地在堇干活。虽然有赎罪的意思，但主要是因为开心。
澄花同学需要我。被人需要的感觉真好。
期末考试也结束了，气氛变得松弛起来。去三年级所在的楼层可能不是这样，但至少一年级那边弥漫着轻松的氛围。
我也曾有过不考虑未来、单纯享受当下的日子。
那是个星期一的放学后。
那天即使离开校舍还是被朋友们缠着。
「喂，静一郎，周一你打工休息吧，一起去玩啊！」
「今天有事，不好意思啊」
爱闹的八弥用手指戳我的肩膀。
「那你为什么还和我们一起往车站走啊！静一郎这个大笨蛋！」
「因为最近的站是同一个啊！」
还有失恋男洋司。
「喂，静一郎！要是敢背着我们偷偷交女朋友的话，我们可饶不了你！」
「你们到底是希望我交女朋友还是不希望我交啊！」
八弥像中枪一样夸张地后仰。
「虽然希望你交女朋友，但你要是不能陪我们玩了会寂寞啊」
「……够了快放开我」
「不要这么冷淡嘛，静一郎！」洋司说道。
真是的，这种打闹偶尔真的很烦人。
周一匆匆离开教室后，明明今天应该是休息日却很奇怪，这群家伙还是跟过来了。
一边想着真麻烦一边往前走，终于到达车站开始登上站台的台阶。
果然已经先到了啊。
「啊，是堇野同学」
温吞的佐二眼尖地发现了。
澄花站在上行站台靠近下行楼梯的地方。
「在等人吗？」
「男人嘛？」
在朋友们窃窃私语时，我走上前去。
「那先走了……下次再解释」
说完这句话，我就小跑着朝澄花的方向奔去。
澄花注意到我，轻轻挥手，目光落在我身后目瞪口呆的男生们身上。
「朋友？」
「嗯」
我也瞥了一眼。
看着远处吵吵嚷嚷的朋友们，我不禁苦笑。这下肯定要被他们捉弄了。
「走吧」
我催促着澄花，开始下楼梯。
「静一郎，要去哪儿啊？」
「想着和澄花去东京探探店。咖啡馆的圣地之类的」
「还顺便考察其他店铺，很有静一郎的风格呢，真期待啊！」
她反应很热情，我暗自松了口气。
电车很快就来了。
车厢比平时这个时间乘坐的下行列车要拥挤。偶尔也能看到穿着同样制服去东京游玩的学生们。
虽然有空位但没有能让我们两人并排坐的地方，虽然没有特别商量，但我们还是站在了车门前。
她愉快地望着窗外风景的侧脸。
看着她的笑容，一直侵蚀着我内心的痛苦渐渐缓解。
人的心里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快要忘记样貌的母亲。
应该怨恨的父亲。
无法向朋友们倾诉真心的空虚。
想要守护自己立足之地的软弱。
总有一天会得到回报的期待。
还有最近雨点般倾泻而下的罪恶感。
我想要帮助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一旁看着她为客人冲泡咖啡……
总有一天，我能否吹散这些积累的阴霾，成为配得上站在她身边的人呢？
连续弯道让电车摇晃不已。
澄花同学抓着车门旁的扶手摇摇晃晃。虽然不会摔倒，但保持平衡的我试着靠近澄花同学。
「喂？」
「干嘛？」
「把手伸出来」
我顺从地把因寒冷而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伸出来。
于是她捏住了我的袖口。
「这样看起来就像在约会吧？」
「静一郎觉得像约会吗？」
澄花同学像说悄悄话般低语。
「啊，脸红了哦，静一郎」
「……你才是」
今天，我发现了新的自己。
原来我比自己想象的更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也有和想象不太一样的原因。因为预想氛围会更为平常，没想到会这样紧紧贴在一起，这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作为一个还不错的好青年，这确实是弱点，但对方是澄花同学。算了，就这样吧。
「怎么了？」
「我们看起来像是在交往吗？」
「……不好说啊」
「什么叫不好说啊！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这么说我也很为难啊」
现在还不能说。现在，还不行。
「我最讨厌静一郎君这种想蒙混过关的地方了！」
虽然被她瞪得有些退缩，但我们对视了一会儿后，她突然笑了出来。
我觉得澄花同学笑起来很温暖。
那种仿佛触碰就会融化一切的温暖。
想象着总有一天，连从电车窗外看到的雪景都会被她的温暖融化。哪怕是堆积如山的雪花，在她面前恐怕也撑不了多久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暗自窃笑。
我期待着也许有一天，对她说出那句话的日子会来临。
我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不只是空想。我会为此付出努力。
纷纷扬扬的雪花，只是不停地堆积。我想和她一起漫步在这雪中。纯白的雪仿佛在告诉我，未来可以由自己的意志来决定。我有这样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