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永君穿上高中的制服,背着装入吉他袋里的吉他走到楼下。她在楼梯下方将吉他从背后卸下,因为要向应当在客厅看报纸的祖母紫乃打招呼。
「我出门了。」
虽然客厅里有电视,但紫乃几乎不看。从立体音响里传出以前的西洋摇滚乐。
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摊在矮桌上的报纸的紫乃抬起头来,对孙女露出笑容。
虽然长发一片雪白,但她仍具备难以想像年纪已经六十后半的青春活力。
「路上慢走,便当放在餐桌上喔。」
「嗯,谢谢奶奶。」
小君的音调稍微低沉下来,但并非会被人注意到的变化。
她从厨房餐桌上拿起便当,放进手提袋。通学用的皮革书包、吉他加上手提袋,要带的东西实在不少。
小君原本打算跟紫乃辩解说带吉他去学校是为了在休息时间练习,但也没必要刻意让紫乃看见自己背着吉他的模样。小君不想撒多余的谎言。
离开家门后,小君缓缓地迈出步伐。她沿着坡道向下,稍微绕了点远路后,搭上路面电车。她搭上的是比以前去高中时晚了大约二十分钟的电车。虽然从来没座位可坐,但也不至于客满到动弹不得,能够抓着扶手悠闲地搭车。
小君在离市内规模最大的商店街最近的车站下车了。
在黄金周刚结束的街道上,感觉路上的行人们看起来也一脸疲惫。
因为商店街附近几乎没有学校,所以看不到制服打扮的高中生身影。
小君穿着制服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她的美丽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但她本人看起来不像有注意到这件事。她给人一种超脱世俗,不会为了小事动摇的印象。
小君跟紫乃说黄金周有圣歌队的社团活动,几乎每天都会出门,但实际上是为了打工。小君每次出门时,紫乃都会帮她做便当。
虽然小君表示不用准备,但紫乃主张「因为我也要带便当嘛」,一定会帮小君做便当。
紫乃在家附近有一份一星期上班六天,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的兼职。
小君并没有告诉紫乃自己退学了的事情。
小君向学校提出的退学申请书,是小君的母亲茜以监护人身份在上面签名盖章的。小君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表示自己想退学不念高中了,并随信附上退学申请书寄给在东京生活的茜。
茜立刻将有签名盖章的退学申请书寄回给小君。虽然没有附上书信,但退学申请书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只简短地写了一句「加油!」。
小君突然跟班导提出「我想要退学申请书」这件事,似乎在教职员室掀起了相当大的骚动。
小君立刻被找到教职员室,不只是班导,还有好几名教师包围住她。就连校长也在里面。
教师们向小君提出了各种问题。但概括来说就是「有什么让你非得退学不可的问题吗?如果有碰到什么困难,希望你能说出来」这样的内容。
小君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只是回答「并没有碰到什么问题或困难」。
身为模范生兼圣歌队队长,一直被视为学生榜样的小君心意已决。但教师们不被允许继续追问小君理由。因为小君想退学的意志应该受到尊重,会扭曲她想法的「指导」是被禁止的。「关于你退学这件事,圣歌队的队员们……」班导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就立刻被校长伸手制止了。
可以预测到那番话是要追究小君突然退学,会对仰慕小君的圣歌队学妹们造成的影响。校长似乎是察觉到这点,才制止了班导。那番话对希望退学的学生而言,可能会变成一种「威胁」。
小君在一星期后提出的退学申请书获得受理,确定退学了。
退学申请书上的「理由」写的是「个人因素」。
茜并没有向自己的母亲紫乃报告小君退学的事情。茜跟紫乃并非断绝了母女关系,也并非感情不好。
说到底,茜根本不认为高中中辍是个「问题」。她认为那是小君的「选择」之一。因为做出选择的是小君,所以也应该由小君向紫乃报告这件事情。
茜本身也是这样生存至今的。所有事情都由自己决定,自己负责。
紫乃接受了女儿茜这样的生存方式。虽然有时也会伸出援手,但大致上茜会设法靠自己控制一切,虽然个性奔放,但也成功地生存了下来。紫乃一直很支持女儿这样的生存方式。
茜早早就经历结婚与离婚。她以单亲妈妈的身份一边生活,同时作为艺术家也获得成功。然后她将孩子们留在日本,出国深造。回到日本时,茜曾向小君与小君的哥哥志郎提议一起生活,但那很明显地只是「提议」,并非茜的「愿望」。小君与志郎希望跟祖母紫乃一起生活,于是就跟决定在东京生活的茜分开居住了。
虽然历经一番波折,但茜一直有持续支付小君与志郎的学费和生活费等养育费给紫乃,从未拖欠。
虽然经济无虞,紫乃其实不需要工作,但她已经习惯出门工作这件事,从工作很久的市立医院退休后,也一样会出门兼职。
紫乃也在茜五岁时离婚了。正确来说,是紫乃把不管赌输几次都戒不掉赌博的丈夫(小君的祖父)赶出了家门。后来紫乃就以单亲妈妈的身份一边工作一边养大茜。她也曾有一段时期跟希望与她再婚的对象交往,但紫乃实在无法习惯结婚带来的各种制约,最后还是分手了。
之后紫乃就过着养育小君与小君的哥哥志郎的生活。
茜是在小君升上国中后没多久决定出国的,当时志郎念高中二年级。
虽然可以说是因为无论哪边都正值复杂的青春期,但兄妹跟紫乃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为母亲的茜也不是那种会专心致力于「育儿」的类型,而是把时间几乎都耗费在创作活动上,所以就变成由紫乃帮忙照顾兄妹的生活起居。话虽如此,但小君和志郎都是很独立(不得不如此)的孩子,不太需要紫乃操心。只需要帮他们准备三餐就足够了。尤其志郎更是那种独立自主的脚踏实地型,他考上国立大学的建筑系,顺利进入大型建设公司,搬到了总公司所在的大阪。
在搬家前一天,志郎送了两件同款不同色的昂贵名牌连帽上衣给紫乃,表示「奶奶,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志郎很瞭解紫乃的品味。紫乃不喜欢看来像是老人家的服装,经常穿连帽上衣搭配牛仔裤这种轻便的服装。志郎十分机灵,能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喜好,而且会牢记在心,找机会送礼给对方。
实际上紫乃也非常爱穿志郎送的连帽上衣。
志郎不分男女老幼,都十分受欢迎。他本人也有意识到这点,但绝对不会拿来夸耀。虽然谦虚但充满自信,不会迷失方向。
小君尊敬这样的哥哥,但同时也嫉妒他的机灵。哥哥无论何时都位于人群中心,倘若有人向他征询感想或意见,哥哥总是能随机应变地选择恰当的话语,让人感到开心或绽放笑容,同时心服口服。而且以像这样助人为乐。
小君没办法做到像哥哥这样。明明没有像哥哥一样的能力,却经常被要求有一样的表现,这让小君总是感到痛苦不已。
偏离商店街的细长小巷尽头有一间小小的店,小君打开小店的门锁,进入里面。
小店以前是一般住宅。倘若没有挂上招牌,外观就是老旧的西式独栋屋。店门前有杂草茂密的庭院。这栋屋子的主人因为太喜欢音乐,开始贩售起唱片与乐器,还有音乐相关的书籍。乐器、书籍跟唱片都是店主搜集的东西,是只有一部分狂热者才知道的「店」。
自从店长因为身体出状况而住院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营业了。但在音乐爱好者之间,有很多人都对关店表示感到惋惜。
后来其中一个爱好者买下了整间店,以旧书店兼中古唱片行的样貌重新开张。
买下这间店的男老板是小君的母亲茜的友人。
从茜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小君,便联络原本就认识的老板,请他雇用自己当工读生。
男老板是以县内为中心开设十五间店的热门汉堡连锁店的老板,这间旧书店兼唱片行只是他的兴趣,几乎是开店停业的状态。
所以小君虽是工读生,却是一个人在顾这间店。
小君在开店前到位于二楼的书库兼休息室把高中制服换成牛仔裤与薄款连帽上衣。
小君对服装几乎没有什么坚持。牛仔裤旧到忘了是几年前买的,连帽上衣也是相当久以前哥哥转让给自己的「旧衣服」。话虽如此,由容貌端正的小君穿在身上,看起来就像是相当时髦的搭配。
虽然店里摆满书架,但因为老板的兴趣,随意摆放在店内架上的是吉他等乐器。那些乐器也都是些稀有物,但老板把它们放在造访的客人能够拿到的地方。
换好衣服的小君用双手抱着许多书从二楼走下楼梯。
店内书架的空位十分醒目。因为几乎大部分藏书都一直堆积在二楼的书库里。虽然老板有慢慢进行分类,但似乎没有时间摆到书架上。唯独放在书库里的藏书价格,老板有跟照片一起登记到电脑里面。
将书本分类的同时摆放到架上,就是老板交代小君的第一份工作。虽然不是能轻易搞定的工作,但打工第一天老板就告诉小君「耐心地慢慢整理吧」。但那之后老板一次也没有过来店里,也没有联络小君。
往返于二楼的书库与一楼的书架,将书本陈列到架上是相当费力的苦工。
虽然上午十点就会开店,但就算经过一小时,也没有任何客人上门。在平日这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中午前有个西装打扮的中年男性上门光顾,比起书架他更喜欢眺望乐器和留声机,不过在店内绕了一圈后,他向在陈列书本的小君点头致意一下就离开了。小君很难开口说出「谢谢光临」这句话,只是点头回应而已。她也还没办法大声地说「欢迎光临」,顶多就是在客人走进店里时点头致意而已。
下午一点过后,小君坐在收银台前的椅子上,看着能从出入口的玻璃门看见的庭院。没有人会特地走进狭窄的小巷。虽说在闹区里面,但这个地点并不适合做生意。
老板表示「午餐可以到附近随便买,在你喜欢的时间吃喔」。
小君从手提袋里拿出便当。因为每次外出买东西都要锁门很麻烦,所以紫乃亲手做的便当真的很令她感激。
玉子烧与芦笋肉卷,柴鱼片拌花椰菜,白饭上撒着芝麻。是紫乃常做的便当菜色。
吃完便当后,小君将从家里背过来的吉他从吉他袋里拿出来,坐在柜台里面的椅子上抱着吉他。
她决定趁午休时练习吉他。也决定好要练的指定曲了。
窦子人在市内最大的商店街里。这里是她在黄金周第一天造访,但一无所获的街道。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窦子就顺势冲出学校,跳上路面电车。
在大型商店街的深处有一条路,像是极其自然似地聚集了杂货店和骨董店等店铺。其中有几间店以前是唱片行,但在贩售专门书的旧书时,不知不觉间变成像旧书店一样——这是窦子在部落格上看到的介绍。那个部落格介绍了两间店,但没有刊登详细地点,因此窦子原本觉得没机会造访就放弃了。
不过虽然写得很模糊,但还是有指示店铺场所,所以窦子下定决心想要造访看看。
虽然原本沮丧成那样,但今天却不可思议地充满了干劲。
都是多亏了森林三姊妹还有日吉子修女。
感觉她们的笑容灌注了彷佛活力一般的东西到窦子差点变空虚的内心里。
位于商店街深处的路上有各种不可思议的店。在窦子看来只像是破铜烂铁的骨董品甚至堆满到外面道路上的店家,还有店铺本身已经倾斜,让人实在不会想光顾的咖啡厅……
窦子为了确认要前往的店家位置,拿着手机停下脚步。
她站在电器产品二手店的前方。那家店的外观果然也很老旧,故障的电器等东西杂乱地摆在出入口周围。看起来甚至像是在拒绝客人上门一样。
从店里传来了声音。
「这个没有外盒喔。」
看来似乎是店员的声音。
「喔,没关系。」有个年轻男性的声音这么回答。
「真的?不过我可以保证这东西品质不错。」
「是啊。」
窦子一边用手机看着地图,同时不经意地听见了这番对话。
年轻男性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爽朗,稍微引起了窦子的兴趣,但她并没有将脸转向那边。
窦子根据部落格的情报搜寻着地图,但她实在搞不清楚方向。只不过从部落格提到的咖啡厅等店铺的位置来推论的话,隐约可以知道是在这条小巷附近。只不过那间店并没有作为「店家」显示在地图上。
窦子大概推测了一个方向并迈出步伐,但她没什么自信,蹑手蹑脚地向前进。
于是有一只猫横跨过窦子前方,那是只很大的白猫。
窦子喜欢猫,在街上看到猫就会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而且那只猫彷佛从以前就认识窦子一般似地靠了过来。岂止如此,甚至还用全身磨蹭着窦子的脚,向她撒娇。
窦子也蹲下来打算尽情摸个够,但猫俐落地拉开距离,故作优雅地竖起尾巴迈出步伐。
午休时间的吉他练习结束后,小君开始进行下午的工作。她在二楼的书库准备好了决定在今天内摆到店里书架上,数量超过一百本的书。原本以为藏书都是与音乐相关的书籍,但关于文学作品和艺术的书籍数量也相当多。搜藏了这么多书的前老板看来是个相当爱看书的读书家。
倘若有电梯和推车,这份工作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完成,但这里的楼梯就彷佛非常陡峭的梯子,要手里抱着书在这样的楼梯爬上爬下,不仅耗费体力,也得相当小心翼翼才行。
小君在二楼挑选十本书的时候,从楼下响起出入口的大门打开的声响。有客人来了。小君看向时钟,现在下午四点。小君调整好呼吸,用双手抱起书,一边谨慎地踩着楼梯狭窄的踏板,走下楼。
店里有客人,是那个总是很专注地在挑选音乐相关书籍的男性。从他穿的制服可以察觉到,他是位于隔壁车站那所东大合格率县内第一的县立高中的学生。
男性像平常一样专注地看着书架,同时拿起感到好奇的书试阅。
「欢迎光临。」
小君对开口招呼的自己大吃一惊,她恐怕是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向客人打招呼。
那个男性面向小君这边,然后露出微笑点头致意。
小君也点头回应。
男性立刻将视线拉回书架上。
小君将书本一一陈列到架上。她蹲下来从书架缝隙间追逐着男性的身影。男性会到处走动把书架都看过一遍,因此小君并不晓得他的喜好,但唯独他喜欢音乐这件事就连小君也看得出来。
男性突然换了个姿势。他蹲下来,两人的视线高度变得一样。
小君连忙站起来,前往收银台。
窦子追逐着白猫。猫没有要逃走的样子,像在配合窦子的步调一般,缓缓前进。
「你在做什么呢?在探险吗?」
窦子这么搭话,但猫露出佯装不知的表情继续优雅地前进。
窦子的脸上浮现笑容,而且不是普通的笑容。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她露出满面笑容注视着猫,同时在猫身旁走着。
猫没有看向窦子,只是专心地向前进。
「我在找人喔。」
窦子仍继续向猫搭话。
只见猫突然转进狭窄的小巷里。
窦子毫不犹豫地跟在猫后面转弯。只见那里有个水泥制的楼梯,楼梯上有类似房子的建筑。是民宅吗?
对窦子来说,跟猫一起爬上楼梯是第一次的经验。猫一阶一阶地慢慢往上走,简直就像是顾虑到窦子一样。
不过猫突然跑了起来,然后在房子前面一屁股坐下,抬起脚开始梳毛。
窦子用陶醉的笑容注视着细心梳毛的猫,但她忽然看向房子,发出「啊」的一声。
爬上楼梯后,只见那里有个布满杂草的「庭院」。庭院里铺着踏脚石,深处有一间店铺。是一栋两层楼高,彷佛洋楼的建筑。因为在二楼部分挂着「白猫堂」这个招牌,所以知道这是一间店铺。而且在玄关大门旁边还有个写着「旧书、二手唱片 特价中」的黑板。
这就是部落格介绍的原本也有卖乐器的旧书店。虽是旧书店,但似乎也有贩卖二手唱片的样子。
虽然店面略显古老,但保养得很好,看起来相当时髦。
窦子一边看着在梳毛的猫,同时将手伸向木制大门,于是猫瞥了窦子一眼。
猫的眼神彷佛在说「是这里对吧?」窦子差点笑了出来,但她想到小君就在门后这件事,表情紧绷起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下定决心打开大门。
门发出小小的嘎吱声响打开了。
店内只有另一个先来的客人。是个看起来像学生,个子很高的人。他好像很专注地在选书,窦子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窦子感受到那个人有着鲜明的绿色「颜色」,但她关心的是小君的「颜色」,绿色「颜色」并未让她看得出神。
店里传出吉他的声音。可以隐约听出那并非木吉他,而是有人在弹电吉他。正当窦子觉得那曲子很耳熟时,又隐约传来了哼唱的声音。
是〈圣母颂〉。是葛利果圣歌。虽然舒伯特作曲的曲子十分著名,但那并非圣歌,而是歌曲。舒伯特的歌曲也十分优美动人,但圣歌会让人感受到一种崇高。
虽然看不见哼唱的人物,不过窦子确信这是小君的歌声。
走进店内深处后,可以看到只有四阶的阶梯,爬上阶梯就是收银柜台。
那个「颜色」就在柜台里面。清澈的钴蓝色,毫无疑问地是小君的蓝色。
小君背对着窦子。配上她哼唱着〈圣母颂〉的歌声,那个「颜色」让窦子怀抱起虔诚的心情。
窦子的脸上绽放出欢喜的笑容,双眼微微渗出泪水。
窦子不禁在嘴里低喃「找到了」。
吉他与哼唱突然中断。
小君的身体震颤一下,转过头来。
看到窦子的脸,小君明显地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但不清楚她是因为认出窦子,还是只是对窦子的制服感到惊讶而已。
窦子陷入恐慌。结果窦子依旧在完全不晓得找到小君后自己想做什么的状态下与小君面对面了。
「啊,不是,那个~呃,对……」
窦子一边罗列着毫无意义的话语,同时毫无意义地摊开手在脸部前方摆动,不知为何还连连低头鞠躬。
「啊,那个,我是碰巧走进这里……」
窦子无法把自己在寻找小君的理由化为言语。所以她想装作是巧合,但这又让她词穷了。
这时窦子决定转换方向。
她看向并排在收银台前方的书。那里有一本叫做《温柔的音乐 钢琴名曲集》的书。窦子连忙拿起那本书,简直就像发现宝藏似地捧了起来。
「啊!这个,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窦子看着那本书,夸张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
「我一直在找这本书。太棒啦!终于找到了。」
窦子更进一步地说着「真开心呢~」并表演出非常宝贝似地抱紧书的样子。
小君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样的窦子。
「我想要买这本书!」窦子就这样让人不知是在兴奋什么,气势猛烈地将书递给了小君。
窦子从手提袋里拿出她一直很爱用的口金包。
小君接过书本确认封底,又翻了几页看看,然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窦子心跳加速起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莫非那本书是不可能有人会买,非常稀有且昂贵的书吗?还是说是什么可疑书籍……
小君拿着书,操作起放在柜台旁边的电脑。
「你会弹钢琴啊。」小君像在自言自语似地看着电脑萤幕这么开口。
窦子又慌张了起来。
「咦?啊,对!」
只见小君稍微瞥向窦子,露出微笑。小君不知怎地露出看来很高兴的表情,让窦子不知所云地兴高采烈起来。
小君似乎是在查询登记在电脑里的书本价格,看来书似乎没有被标价。
窦子看向靠在墙壁上的电吉他。她一定很喜欢音乐吧。
「作永同学也会弹吉他吗?」
小君一边敲打着电脑键盘,一边点了点头。
「嗯,练习中。」
小君刚才的演奏感觉有点生涩。不过虽说附带哼唱,但还是能清楚地知道是〈圣母颂〉,所以小君也并非完全是初学者吧。
「是哦~真帅气呢。」
只见小君忽然发出一声「啊」,仔细地看向窦子的脸。
窦子心跳加速起来,她以为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
但小君一脸过意不去似地接着说道:
「啊、之前上体育课的时候,对不起喔。」
窦子的表情因喜悦而闪闪发亮。小君记得自己。
「没关系,别这么说!」
窦子也试着调查了很多事情,看来似乎是窦子在体育馆用脸接住小君掷出的球那天刚过没多久,小君就退学了。恐怕小君当时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吧。虽然窦子完全不晓得原因是什么,但在这种情况下小君仍然记得自己,这让窦子十分开心。
必须说些什么,让对话继续下去才行。照这样下去,窦子付完书钱就得打道回府了。有没有什么话题……
「那个……我非常喜欢刚才那首曲子……」
听到窦子结结巴巴地这么说,小君有些害羞似地笑了。是窦子至今不曾看过的笑容。不知为何,窦子突然觉得「原来小君也是普通的女生」啊。
「喔,因为我在圣歌队时一直在唱这首。」
窦子当然知道。不只是圣堂,圣歌队在体育馆练习的时候,窦子也跑去聆听了好几次。小君等人的歌声清澈透明,优美动人。
小君用吉他演奏在圣歌队唱过的歌曲,一个人哼唱着。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演奏唱歌的呢?窦子这么心想,实在无法保持沉默。
「作永同学你……已经不会来学校了吗……」
自己问了很不得了的事情——窦子虽然感到后悔,但覆水难收。
小君露出感到为难的表情,瞠大双眼僵硬在原地。
窦子十分懊悔。好不容易聊了这么多,自己却破坏了这一切。
对于在圣歌队和班上跟自己比较要好的朋友,小君也是什么都没说就退学了。甚至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的窦子突然这么询问,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过度干涉。
但窦子已经无法掩饰这个错误了。
虽然她再次「啊,呃……」地想要设法挽回局面,但想不到可以说的话,双手毫无意义地在半空中徘徊。
小君依旧僵在原地不动。
窦子也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渐渐地无法动弹。
「那个~」在窦子背后响起一个含蓄的声音。
窦子转过头看,只见那里站着一个是绿色「颜色」的人。鲜明的绿色,这是刚才在入口旁认真选书的人。是拥有透明感的绿色,十分美丽。
「可以请问一下吗?」那个绿色的人发出了感到很抱歉似的声音。窦子对那声音有印象。
只见小君回答「啊,是的。」
小君的音调稍微拉高,窦子将视线移到小君身上。
小君的眼眸笔直地注视着绿色的人。
「该不会……」绿色的人果然还是用含蓄的声音说了起来,但他话说到一半就断掉了。在窦子看来,绿色的人非常敏感,似乎在害怕什么的样子。
窦子心跳加速起来。他会说出什么话呢?窦子夹杂着不安与期待,感到兴奋起来。但随后绿色的人说出的话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你们两位有在玩乐团吗?」
绿色的人轮流看向小君与窦子。
要怎么观察解释,才会觉得两人看起来像是在组乐团呢?虽然窦子这么心想,但她随后便觉得高兴不已,用变调的怪声这么询问:
「咦?我们看起来像是吗?」
绿色的人先看向双眼闪闪发亮的窦子,然后将视线移到小君身上。
「因为她总是在这里弹吉他,我在想说不定是这样。」
窦子想起是在哪里听见绿色的人的声音了。是来到这间店前,在迷路那时经过的二手店听见的声音。绿色的人手上拿的纸袋里裸装着像是玩具的小型电子琴。他大概是买了这个吧。他还拿着应该是西洋音乐的二手唱片。唱片应该是这间店的商品。
「抱歉突然这么问,我一直在想哪天想要跟你搭话。」
也就是说,绿色的人是想要跟小君搭话,但一直抓不到向一个人顾店的小君搭话的时机。的确,小君保持沉默的话,会散发出一种难以靠近的氛围。窦子的存在似乎发挥了作为缓冲材的效果。
窦子看向小君。
小君的表情看起来也像是产生了前所未见的动摇,但感觉那并非只是不安而已。小君的双眼似乎蕴含着至今不曾见过的感情,只是窦子完全无法想像小君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
窦子没有谨慎思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现在正在招募乐团成员……」
假如能在小君的蓝色、与绿色的人的「颜色」包围下演奏音乐,应该会让人欣喜若狂吧——这种彷佛确信的感觉在窦子内心涌现出来。
窦子无法压抑这种心情,她不禁脱口而出。
窦子瞥了一眼观察小君的样子,小君依旧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但感觉浮现在她眼中的绝对不是什么负面的感情。
窦子又更大胆地向前猛冲。
「方便的话,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乐团呢?」
窦子冷静地失控着,就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小君还是一样一动也不动。看起来也像是目瞪口呆。
绿色的人似乎也大吃一惊,只见他瞠大双眼。
窦子总算察觉到自己的失控一发不可收拾了。小君跟绿色的人都目瞪口呆地呆站在原地,沉默不语。为了结束尴尬的沉默,窦子试图设法收回刚才的话,她开口说道:
「呃,虽然刚才那么说了……但该怎么说呢,该说其实这个乐团也是刚刚才擅自宣布组成的吗……」
无论是想收回前言或缓和现场气氛,窦子似乎都失败了。
两人果然还是沉默不语。
窦子重新看向绿色的人。柔和且给人知性印象的五官,他穿着像是学生制服的服装,所以应该跟窦子同世代吧。再来是他的身高大约一百八十公分左右……
「咦,原来你是男生啊?」
窦子先前被绿色的人的「颜色」吸引了目光,没有意识到他的性别。
「这还真是阿们。」窦子这么低喃,双手合十。
绿色男生开口询问向神祈祷的窦子。
「可以吗?」
绿色男生的视线在小君与窦子之间来回徘徊,他的眼神闪闪发亮。
他是说他要加入根本不存在的「乐团」吗?他其实很开心吗?这次换窦子大吃一惊了。
窦子不禁僵硬在原地。她注视着绿色男生看来有点紧张的表情,无法做出回答。男生?窦子几乎是在无意识当中判断「好像会很有趣」而说出了谎言。小君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呢?窦子战战兢兢地看向小君的方向。
小君果然似乎也很吃惊。她微微张开了嘴,注视着绿色男生。
窦子没有反省到目前为止的失败,又试图修正到收回前言的方向。
「呃,作永同学,很抱歉我刚才自作主张。那个,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没关系的。不过,我觉得那样一定会很有趣……」
「我想加入。」
小君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小君的脸看起来有点发红。
「噫!」小君出人意料的回答让窦子用双手捂住嘴巴,小声地发出像是哀号的声音。
那是对从未预料到的未来掺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