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在教会进行的「演奏会」棒得没话说。
路易将窦子传送过来的音讯档制作成乐谱,分发给小君与窦子。而且还帮忙编曲。他用合成器不仅加入了贝斯和鼓声,甚至还交织了铜管三重奏。
窦子甚至忘了是自己「作曲」这件事,十分「起劲」。演奏电子琴时,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她用眼角瞄向小君,只见小君一边看着乐谱,一边演奏吉他。虽然小君的表情极为冷静,但她微微摆动着头,「起劲」地演奏着。而且她的嘴角浮现出笑容。
不过最「起劲」的是路易。
路易顾虑到窦子与小君,一开始是以慢节奏在演奏。他一边加入当场灵光一闪想到的点子,同时补充到乐谱上。
花了大约三个小时后,总算是能够「演奏」了。
但没有人开口说要休息,大家都弹得很开心。脑中的点子逐渐具体化,编织出歌曲。当歌曲「成形」,大家一起合奏那瞬间的舒畅感让三人都陶醉其中。
三人在那一瞬间交换视线,露出微笑。那甚至给人一种肉体上的快感。
路易一边演奏合成器,同时逐渐加快节奏。恐怕是无意识的行动。窦子与小君拼命地跟上路易的速度。
然后路易终于一边演奏一边用全身刻画起节奏,简直就像在跳舞一般。
窦子看到了令她开心无比的瞬间。
路易当场跳了起来。那无疑是已经无法继续压抑,身体自然地配合音乐跃动起来的一跳。路易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他彷佛忘了窦子与小君就在眼前,他在演奏的同时闭上双眼,看起来像是陶醉在音乐当中。
看到这样的路易,让窦子内心充满感动。
打扫完教会后,窦子与小君搭船离开小岛。
路易目送她们离开,直到看不见船为止,然后朝自己家前进。路易的家位于距离码头徒步约五分钟的内陆村落郊外。
是算不上新的二层楼透天厝。
因为一楼是诊所,所以踏上玄关后要先通过诊所前再上到二楼。二楼是居住空间。因为在翻新诊所时二楼也跟着重新装潢,所以室内设备也变得现代化。
下午六点半,客厅和厨房都不见母亲的身影。虽然星期日基本上休诊,但就算不是急诊病人,也会对应药用完了等状况的患者,所以基本上几乎没有休诊日。从楼下诊所传来女性微弱的声音说着「谢谢医生」。是因为慢性支气管炎会定期回诊的有田婆婆,她的病有时会突然发作。
影平医院是一间历史悠久的诊所。从明治时代开始,代代都是由影平家的人担任医师替岛民看诊。虽然小岛的人口不到四百人,但岛民几乎都是高龄者,即使是比较清闲的时候,一天也会有将近三十名患者上门。而且还有些人是从附近无医村的小岛来定期回诊的,所以候诊室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也经常过了诊疗时间还是继续看诊。
影平家的人未必每个都会当医师。实际上在路易的母亲成为医师前,小岛曾有一段时间成了无医村。虽然曾向行政机关请求派遣医师到岛上,但被拒绝了。因为几乎没有医师希望到岛屿部赴任。
小岛变成无医村的时期大约两年左右,这段期间岛民们肯定感到十分不安。在路易的母亲研修结束来到诊所时,岛上的人们全部出动到码头迎接。还有不少岛民高兴得泪流满面。
要到本土的医院得先搭三十分钟的船,然后再转乘不熟悉的路面电车耗费二十分钟。而且还得等上好几个小时才会轮到自己看诊,所以对多数是高龄者的岛民来说,到本土医院看诊是非常大的负担。
路易打开冰箱确认食材,有薄切猪肉片。他看了一下蔬果室,发现有豆芽菜、高丽菜和洋葱。感觉能做一道炒青菜。有冷冻的白饭,冰箱里也有味噌汤。只要加热一下,应该能搭出一顿晚餐吧。
路易饥肠辘辘。
他拿出蔬菜和肉,放到砧板上用菜刀分别切好,看来很熟练的样子。
切完蔬菜时,路易听见了母亲爬上楼梯的声响。
路易跟母亲很相似。身材高挑,手脚修长。端正的容貌也是遗传自母亲。
虽然母亲很快就要满五十岁了,但看来依然年轻貌美。头上也没有一丝白发,发色是跟路易一模一样的栗色。
母亲向在厨房准备平底锅的路易打招呼。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路易一边将瓦斯炉点火热锅,同时这么回应母亲。
母亲脱下白衣、手部也确实消毒。因为她不想让身为考生的路易暴露在病菌当中。
「今天不用去补习班吗?」
「不用喔,但要自习。」
母亲探头看向厨房里,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因为看到切好的炒青菜食材。
「你不用煮啦,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路易偶尔会下厨。像是下午的看诊时间延长,或是有急诊病人的时候等等。就算不看食谱,路易也能做出挺好吃的东西,所以他也擅长料理。但他不会频繁地下厨,因为母亲不太会给好脸色。站在母亲的立场,应该是希望路易可以专心准备考试吧。
尽管如此,路易有时还是会下厨。就是路易心情很好的时候。尤其像今天不只是空腹,心情更是快乐无比。与窦子跟小君一起演奏的情景和声音好几次在脑海中复苏,让路易士气高昂。
「只是弄道炒青菜。我没做什么很花功夫的东西,没问题的。」
路易拿出煮熟的肉开始炒青菜。路易喜欢甩动平底锅,因为那跟演奏乐器很相似。炒菜的声响开始刻画出节奏,路易有时也会因为炒出了乐趣,不小心炒过头。
「你不用念书吗?」
母亲简直像是口头禅似地这么询问,她最担心的就是路易有没有好好准备考试。
「没问题的,模拟考的结果也不差嘛。」
「是吗?」母亲这么说,同时站在客厅的柜子前,注视着装饰在柜子面板上的相框里的照片。
那是路易的哥哥升上国中时在成排樱花树下拍摄的纪念照。
哥哥有些害羞似地笑着,比出V字手势。一旁可以看到套装打扮的母亲很高兴似地笑着的身影。然后当时还是小学五年级的路易满面笑容地在哥哥旁边跟哥哥一样比着V字手势。但却不见父亲的身影。
拍摄这张照片的人是母亲的朋友。自从父亲在路易三岁时离家后,便再也没有来往。路易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哥哥好像还保有一些关于父亲的记忆,但哥哥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时,在海中溺毙了。
母亲每天早晚都会跟照片里的哥哥面对面。
「不能因为模拟考的结果还不错就太放心喔。」
母亲这么说,将视线从照片里的哥哥移到路易身上。
「嗯,我知道。」
「毕竟能够继承我们家的人就只剩路易你了。」
路易无法忘怀哥哥刚过世时母亲愁眉不展的模样。虽然母亲现在表现得开朗,但她绝对无法忘记哥哥之死。看到母亲强颜欢笑的模样,路易有时会感到痛苦不已。
才华洋溢且擅长各项运动,在学校很受欢迎的哥哥在家里也是带动气氛的人。仰慕的哥哥突然死亡,路易也深深感到悲伤,但看到母亲悲痛欲绝的模样,让路易没有余力沉浸在悲伤之中。路易想设法让母亲打起精神,但他无法取代哥哥。只不过母亲和岛民们都期待路易可以代替原本被认定为「继承人」的哥哥成为医师。虽然那是个沉重的负担,但路易也深切感受到有必要让岛上的诊所存续下去。
观察到目前为止的模拟考结果,路易要进入医学系就读是可能的。只要不挑大学,肯定能进入医学系就读才对。
但路易的心中有一种钝痛,就是对音乐的向往。不,路易甚至觉得那是一股强烈的冲动。
沉迷于演奏或作曲时,他总会在内心某处踩煞车。那当然是路易自己踩下的煞车。但是好难受。必须在一种彷佛烈火灼身的焦躁感中选择是否应该继续「用功念书」,那种痛苦让路易难以忍受,而这种「焦躁感」大多会转变成「罪恶感」。倘若在房间演奏乐器,声音无论如何都会传到位于楼下的诊所。如果是合成器倒是可以接上耳机来演奏,但那样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想要让声音响彻空间。可能的话,想要在更加宽敞、能够考虑到音响效果的空间里演奏。那样可以演奏出耳机无法重现的其他音色。
但路易不想让在楼下看诊中的母亲听到演奏的声音。母亲会非常担心,对路易来说那比捱骂让人更难受。母亲应该认为路易考试失利就代表小岛会失去可以肩负地区医疗的人,路易不想让母亲多操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路易想起了负责管理旧教会的教会看管人「田口先生」的存在。他为了治疗脊椎侧弯引起的腰痛,每个月都会造访诊所。
虽说是教会看管人,但现在也没有观光客会来造访旧教会,所以负责保管教会出入口钥匙的「田口先生」只是会定期去开窗通风,打扫教会而已。
去年暑假从位于本土的补习班回家时,下船的路易看到了田口在打扫教会地板的身影。他似乎因为腰会痛,好几次伸手扶着腰并挺直了背,发出「呜呜」的呻吟,那模样让人看了十分心痛。
「我来帮忙。」路易这么向田口搭话。
田口眯起一只眼睛,看向站在入口的路易。
「啊,你是医生家的……」
「我叫路易。」
路易行了个礼,踏进教会。
「请让我帮忙。」他又再次这么说道。
「也没什么好帮忙的,毕竟只是要把这附近速速扫一扫而已……」
路易默默地从田口手上接过扫把,开始扫起地板。
「不过,你不是为了要当医生正在用功念书吗?」
田口似乎连路易是高中生还大学生都不知道,但他认为路易将来会成为医师,在小岛的疗养所当「医生」。
路易笑着继续清扫地板。
「果然年轻人动作就是不一样,比老夫快上一倍啊。」
路易停下打扫的手,然后抬头仰望教会的天花板。他暂时眺望着天花板的拱形,没多久后敲响手心。
响起了很大的「啪」一声,那声响彷佛要包覆教会似地回荡着。
这间教会有施加音响效果。
田口惊讶得瞪大双眼,心想是怎么一回事。
「田口先生,请问您大概多久打扫一次呢?」
「两星期扫一次吧。」
「可以让我来打扫吗?」
「不不,要是妨碍到你念书,老夫可是会被其他岛民怨恨的。」
路易摇了摇头。
「没问题的,我……」
「不不、不行不行,这可不行。」田口抢过路易手中的扫把,将路易赶出教会。
虽然那时放弃了,但那个地方十分宽敞,又具备最棒的——即使不能说是最棒,至少在岛内算是具备最棒的音响效果,路易想要在那里演奏的念头愈发强烈。
田口是在星期三打扫教会。路易装作是碰巧造访教会,再次提出帮忙打扫的请求。
「请让我帮忙打扫。」
田口犹豫了一阵子,他看了看路易的双眼后,点了点头。然后他将手上拿的扫把交给路易,坐在教会角落的板凳上,默默地注视路易打扫的样子。
当时天气正开始变冷,田口的腰痛似乎更严重了。即使是坐着的状态,他有时也会搓揉疼痛的腰,或是伸展一下身体。
大概打扫完毕后,路易走到田口面前。
「田口先生,这样打扫可以吗?」
田口就这样注视着路易的脸,点了点头。
「谢谢你。」
田口这么说道,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这样不会耽误到你念书吗?」
「这样可以转换心情。一直坐在桌子前面念书反而效率不高,今后可以让我负责打扫这里吗?」
路易的提议让田口又疑惑地歪了歪头。
「像你这么年轻的孩子,打扫这种老旧的教会没什么好玩的吧?」
路易有一瞬间感到犹豫,但他立刻接着说道:
「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可以让我在打扫完毕后演奏乐器。」
「在这里吗?」
「没错。这里有出色的音响效果,而且周围没有住户,所以也不会给人添麻烦。打扫完毕后给我一点时间演奏就行了,拜托您。」
田口从正面注视着路易,然后露出微笑。
「要不是有这样的理由,老夫还在怀疑你是打算做什么坏事啊。」
「可以吗?」
「你能跟老夫约定你会好好念书,当上医生吗?」
「嗯,那当然。可以演奏会让我更能提起干劲念书。」
田口双手环胸,抬头仰望天花板。
「这样啊。但这事可得保密。表面上老夫必须是管理人才行。毕竟你还是学生。」
「好的,我一定会守口如瓶。」
「你有跟医生说这件事吗?」
路易默默地左右摇了摇头。
「这样啊,是秘密啊。要是医生知道老夫让你打扫教会,老夫八成会捱骂吧。搞不好会被痛打腰部。」
田口这么说,然后边笑边从板凳上站了起来,伸了伸腰。似乎会感到疼痛,他皱起眉头发出低吟。
「腰实在很痛啊。虽然问过每个认识的人能不能代替老夫打扫,但都是些跟老夫一样会这里痛、那里痛的家伙啊。没人肯答应老夫。像你一样年轻有活力的人,又都离开了岛上嘛。」
路易无法做出回应。他脑中浮现几个青梅竹马的脸,但无论哪个人都在升上高中时便离开小岛,留在岛上的同学们也几乎都会在高中毕业时离开小岛。如果考上想念的大学,路易也无法搭船通学,所以也会离开小岛。
「等你当上医生之后,会回来岛上吧?老夫很想答应这样的你提出的请求就是了。」
依旧双手环胸的田口叹了口气。
路易推了动摇的田口一把。
「我一定会成为医生,回到岛上。在那之前请让我打扫教会。」
田口暂时注视着路易认真的表情,然后小声地笑了。
「你从小就比较文静内向,跟调皮的哥哥完全相反,但也是有顽强的一面啊。」
被拿来跟已经过世的哥哥比较,让路易大吃一惊,但他想起田口在哥哥的葬礼上哭泣的身影。
「老夫明白了,你可要好好用功啊。」
田口这么说,拍了一下路易的肩膀。
「谢谢您。」
路易和田口约法三章,两星期打扫一次,每次打扫前到田口家拿教会的钥匙,打扫完和演奏完毕后再上锁,归还钥匙。而且可以「在不会妨碍到人的范围内」将乐器们放在教会保管。还有这些事情都要对岛上居民保密,表面上「田口先生」才是管理人。
兴奋地心想这样就能演奏的路易踏上归途,他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惊讶。他从未这么大胆且厚脸皮地顺从自己的欲望行动。
他总是客客气气,也不敢说出非说不可的话,经常自己扛下所有事情不断忍耐。话虽如此,但路易本身也几乎没有因此感到痛苦过。
或许对路易而言,这些都只是「琐碎的小事」也说不定。
但只有音乐是「特别」的。
在教会的演奏非常美好,回荡在教会里的音乐让路易获得感动到颤抖的欢喜。
原本决定演奏一小时就好,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两小时。路易害怕自己沉溺于演奏之中,给自己设下两星期打扫一次教会,还有只演奏一小时的限制,他暂时遵守了这个限制,但最后还是忍耐不住。因为一直忍耐会让他无法专心念书。
路易渐渐地变成每星期打扫一次教会,田口也默认了路易增加打扫次数这件事。
路易给母亲的解释是「在补习班的自习室念书」。
在教会被自己演奏的音乐笼罩的感觉,宛如「禁忌的果实」一般甜美。
不过路易决定享受完演奏后,就要把那种喜悦转换成专心念书的动力。他成功地付诸实行。虽然对演奏的渴望不会彻底获得满足,但将只用来安抚自己的时间灌注在演奏上的行动,让路易可以在短时间内达成给自己订立的学习目标。
但路易的内心涌现出一种无从压抑的新的欲望。
「想要组成乐团在这间教会演奏看看,想要体验合奏的和声」。
路易意识到这个欲望。一旦意识到,就无法克制自己。
明明正在专心念书,却会有声音不知从哪里悄悄潜入。在教会合奏,还有陶醉于合奏中应该会出现的和声的瞬间。路易不禁会梦想那样的光景,开始殷切盼望着那样的美梦能够成真。
路易试着寻求乐团伙伴,但找不到人。虽然高中里有一些男生组成了一支摇滚乐团,但路易不曾跟他们交谈过,就连他们叫什么名字也不晓得。路易实在无法开口拜托他们让自己加入乐团。路易无法在这边变得「厚脸皮」。路易心里明白,他们应该把路易当成是「异质的存在」,绝对不会接纳自己吧。
路易也试着在SNS上搜寻,得知了网路上有很多在招募乐团成员的人,还有希望加入乐团的人。但路易还是无法变得「厚脸皮」。
他不敢去报名应征,也不敢发文招募成员,渐渐地就连SNS也不会点开来看了。
对于一直是一个人享受音乐的路易来说,他不清楚与其他乐团成员的「相处方式」。不,不仅限于音乐而已。从进入高中就读时起,路易就觉得跟同学们的「接触方式」十分困难。不知不觉间,路易发现自己在学校里被孤立了。并不是有人会故意刁难或霸凌路易。倘若在通学途中遇到同班同学,双方会互相打招呼,有时也会聊一下天。但就只是这样而已。
在县内顶尖的升学学校中,路易的学业成绩可说是出类拔萃。而且个性又稳健谦虚,外表也无可挑剔。刚入学没多久时,有很多同学会向路易搭话,不分男女。但路易无法透过与同学聊天来加深关系。那也并非因为路易是「在小岛长大」的关系,学校里有很多学生也是从离岛来就读的。
是路易经常退一步的「谦虚态度」让人敬而远之。尽管如此,路易还是无法自己主动向前踏出一步。不知不觉间,路易变得像是会避免与他人接触。
就算这样,路易还是无法放弃想要组乐团的念头。
放学后他没办法直接回家了。光是想到要在房间里念书,就让他感到痛苦。虽然也能到教会演奏,但路易是每天都觉得痛苦。天天报到的话一定会被田口指责「不要疏忽课业」。
路易离开学校后,开始会漫无目标地在街上闲晃。他在闹区角落发现贩售中古乐器等东西的店,乐此不疲地在那里闲逛看乐器,还购买了其中几样商品。路易觉得购买乐器能让郁积在内心的烦闷稍微变轻松一点。
某天,路易误入一条狭窄的小巷时,看到一只白猫悠闲地在眼前行走。正当路易出神地看着白猫漂亮的毛发时,猫咪转过头来,瞥了路易一眼。但猫咪很快地面向前方迈出步伐。路易追在猫咪后面,它用轻快的步伐爬上水泥制的阶梯。
阶梯上有个写着「白猫堂」的招牌,可以看到那里有间像是民宅翻新的旧书店。
走在前面的白猫大大伸了个懒腰后,躺在旧书店前的三合土※上。
注2:指以三种或以上的材料混合而成的建筑用土壤。
虽然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但路易走向旧书店。将手伸向旧书店的木制大门,瞄向白猫那边,只见白猫似乎也瞥了路易一眼,但很快就移开视线。
那只白猫就宛如旧书店态度冷淡的店长一样,路易露出微笑,打开书店大门。
路易大概环顾了店内一圈,惊讶得瞠大了眼。店内的旧书几乎都是音乐相关书籍,还有数量相当庞大的中古唱片,而且都是些内行人才熟悉的作品。
随意装饰在店内各处的吉他等乐器也大多要价不菲。
路易兴奋地接连拿起店内的书,埋头阅读起来。
这时他听见了吉他声。那并非木吉他,而是有人在弹拨电吉他的声音,但并没有接上扩音器。看来弹吉他的人似乎是初学者,演奏听起来有些生涩。尽管如此,还是稳稳地按住了弦,弹奏出「音乐」。
路易一边探索声音来源,同时习惯性地在脑海中采谱。因为是路易没有印象的曲子。不是流行乐、不是摇滚乐,也不是古典乐。对路易而言是未知的曲子。
路易将原本在看的书放回书架上,摸索声音的源头。因为路易没看见弹吉他的人物的身影。
路易爬上只有四阶的阶梯后,发现那里有个收银柜台,里头有个长发女性坐在椅子上弹着吉他。女性背对着这边,所以看不见长相。
路易不敢开口搭话,因为弹拨吉他的女性背影似乎看起来有些寂寞。
路易打算悄悄往后退,手臂却不小心撞上背后的书架。出乎意料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柜台里的女性转过头来,是个应该跟路易同世代的女性。
女性露出与其说是惊讶,更像是感到害怕的表情凝视着路易。
路易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他低头一鞠躬后走下阶梯,就这样离开了旧书店。
回到家后路易试着搜寻女性弹拨的旋律,有应用程式能以哼歌的方式搜寻歌曲。
显示出来的搜寻结果是〈圣母颂〉。路易知道〈圣母颂〉,但那很明显地是不同曲子。试着搜寻后,路易发现有好几首曲子都名为〈圣母颂〉。女性演奏的是葛利果圣歌的版本,是祈祷用的宗教音乐,路易知道的〈圣母颂〉则是舒伯特创作的〈艾伦之歌 第三首歌曲〉。
为何在旧书店工作的女性,会演奏是宗教音乐的葛利果圣歌呢?还有她为何会用电吉他弹奏那首曲子呢?
虽然充满谜团,但路易觉得这非常独特且有趣。
之后路易决定把有着「白猫堂」这个奇怪店名的旧书店,也加入已经成为每日例行公事的中古乐器店巡礼中。
柜台的女性并非一直在练习吉他,路易造访旧书店时,只有四次看到女性在演奏的身影。尽管如此,路易仍然感受到柜台女性的演奏稳定踏实地在进步。
她这么认真地练习吉他,莫非是因为想组成乐团吗?路易这么梦想着。他心想并非信徒的自己居然想加入专攻教会音乐的乐团,实在太划时代了。但要是能够加入那个女性的乐团……
那天路易也造访了白猫堂。他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犹豫着是否该买描写了英式摇滚轨迹的厚重书籍。虽然是旧书,但要价三千五百日圆。即使只是站着翻阅一下,也能明白那本书感觉的确是具备那样的价值。但路易今天终于买了一直很想要的小型电子琴。虽然路易有原尺寸的合成器与电子钢琴,但他想要一个能够携带的轻巧尺寸。已经花了两千八百日圆。如果还要再购买三千五百日圆的书,这个月的零用钱就见底了。
不过还有一张中古唱片让路易很在意。就是最近在网路上得知其存在后,让他反覆听了无数次的铁克诺(Techno)作曲家的出道专辑。专辑以厚重的低音为基调,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就这样无止尽地循环下去。这种循环听起来很舒服,路易感觉那样的循环彷佛在某处贴近了自己的心情。那位作曲家名叫「SURGEON」(外科医生)。虽然他实际上似乎并非外科医生,但对立志成为医师的路易来说,感觉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唱片的价格是一千两百日圆,虽然比市价便宜,但……
正当路易烦恼不已时,有客人走进了店里。那位客人就那样直接前往柜台。路易原本没有太在意,但他听见了在柜台交谈的声音。
路易瞄向柜台那边,只见在收银柜台里的女性与穿着制服站在柜台外的女高中生好像在说些什么。她们散发出来的氛围不像是客人与店员。
她们两人认识吗?还是说……
路易拿起一直很在意的唱片,前往柜台。
女高中生正在购买像是钢琴乐谱集的书本。
「……真帅气呢……」
圆脸的女高中生不时比手画脚,动作充满喜感。另一方面,柜台的女性则散发出冷静的氛围,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之前……对不起喔……」柜台的女性这么向女高中生道歉。
于是女高中生的动作愈来愈慌张了。
「没关系,别这么说!」
看来她们两人似乎认识,是同学吗?但要说是高中生放学后来打工,时间好像太早了点——正当路易这么心想时,女高中生又对柜台的女性说了些什么。
圆脸的女高中生似乎很紧张,她说话速度非常快,路易无法听清楚她说的话。
路易试着再稍微靠近两人一点。
「因为我在圣歌队时一直在唱这首。」
女性一边结帐,一边这么回答女高中生。
圣歌队?也就是说柜台的女性是基督徒,隶属于圣歌队吗?她的职业是旧书店店员吗?
她为何会用电吉他弹奏圣歌呢?
「作永同学你……学校……」
女高中生好像又问了柜台的女性什么问题,但因为声音小到快听不见,所以路易无法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柜台的女性突然停止了动作,看起来像是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看到这幅光景,女高中生的手更激动地朝上下左右摆动起来。
她是否问了什么会让女性感到不快的问题呢?
路易原本以为这是搭话的好机会,但现在这种状态实在让人不好意思开口。
他原本打算折返回头。
然而路易察觉到一件事,他上前一步。
他发现女高中生的制服是虹光女子高中的制服。虹女是天主教高中,她们两人难道不是以某种形式透过圣歌连结在一起吗……
路易不禁开口搭话。
「那个~可以请问一下吗?」
听到有人从背后搭话,圆脸的女高中生惊吓得身体一震,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柜台的女性也一脸惊讶地注视着路易。
「该不会……」
柜台女性的吉他、虹女的女高中生、钢琴书、圣歌……对了!搞错也无妨,向前踏出一步吧。路易开口询问:
「你们两位有在玩乐团吗?」
女高中生有一瞬间露出愣住的表情,但她的圆脸马上浮现出闪亮的笑容。
「咦?我们看起来像是吗?」
路易看着用变调的声音这么反问自己的女高中生的笑容,一边惊讶地心想「我这么说让她很高兴啊」,一边将视线移到柜台的女性身上。
「因为她总是在这里弹吉他,我在想说不定是这样。」
柜台的女性依旧瞠大了眼,僵硬在原地。
「抱歉突然这么问,我一直在想哪天想要跟你搭话。」
即使听到路易这么说,柜台的女性也依旧僵硬在原地。
这时女高中生彷佛被施加了魔法一般,用暧昧的语调说了起来:
「其实我们现在正在招募乐团成员……方便的话,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乐团呢?」
「可以吗?」路易这么确认,于是柜台的女性突然开口表示「我想加入」,窦子与小君还有路易的乐团就此起步。
路易认为机不可失,提议下个星期日在小岛的教会进行「演奏会」,两人也答应了。
路易完全不记得之后自己是怎么跟她们道别,又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确买了原本想买的中古唱片。
路易的脑海被「太棒了!组成乐团了!」这句话给填满。他静静地陷入了疯狂。
回到岛上后,路易首先造访田口家,向他宣言要将打扫教会的日子改到星期日。那无疑是「宣言」,因为路易丝毫不给田口插嘴的余地,便迅速地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