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有时会反覆看见同一个梦中景色。
那是不记得关于父母任何事的我,独自一人持续走在白色雪原中的梦。
虽然不知道那是真实的记忆还是我的想像,但只要做了那个梦的早上,我的手指都会颤抖个不停。
我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被神、被教会的人们抛弃的话,那就会成为现实。
为了抵抗忘却时又被唤起的恐惧,我用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学习神的事情,贡献自我侍奉教会。比任何人学习更多的祈祷术,试图实践神的教诲。
那在我成为异端审问官后也一样,知道创造出神的\高层们(混蛋们)是何种家伙的现在,也丝毫没有改变。
「我们什么事都……」
「啊啊,那种事根本无所谓。」
我用圣典的其中一页代替刀子架在对方脖子上,在我回答完的同时用力一划,将颤抖的男人脑袋削下。
我反覆进行着一点都不有趣的工作。
就算知道神真的不存在,我的世界也不会有所改变。
也不过就是教会取代神明保护着我而已——
我只要持续完成工作,不是对神而言,而是成为#对教会的大人们而言#必要的存在就好。那比面对看不见形体的存在要轻松许多。
我并没有比他人优秀的智力,体格上也没有特别好。既没有声望,也无法期待家世背景。只是多不胜数的『死在路边的小孩』的其中之一而已。
正因为理解了世界与自己,才知道仅靠自己一人之力几乎不可能维持生计。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也没有简单到一个女人能靠自己活下去。
——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只要这双手染血,夺取他人性命便能获得食粮的话,任何人都会这么做。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东西让自己活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会有人想成为家畜的饲料。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有的只是掩人耳目并加以利用的人们。
——即便如此,不论他们是如何谎称众神话语、操纵人们的混蛋,我只能在他们的恩惠下受到保护,努力活下去。
我没有办法像故事中的英雄或勇者那样,高尚清廉地活着。
因为这就是人类。
这就是人类这种生物的极限。
\英雄们(他们)能像那样活着并受到人们赞扬,也只是因为那是人们的理想而已。
许多人期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却无法变成那样。
所以\民众们(他们)才会赞扬、崇敬英雄们——
彷佛将他们视为神一般。
所以,我——
不知不觉中,我身在那片雪景里。
不断延伸的纯白平原,强劲吹拂的雪与风。
不知来自何处,从脚边渗出的『红黑泥块』化为形体,缠绕到我身上。带着不成语言的叹息,试图将我拖向地狱深渊。
——这里是地狱吧。
人们应该会笑我,既然没有神,怎么可能会有地狱。
逼近的亡者群中有几张我认识的脸。
那是我至今手刃的『异教徒』,也就是『异端者』。
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的志向。每个人都信仰着有别于教会所言之神的其他东西,试图贯彻自己的正义。基于觉得他们令人不快、碍事的教会中某人的意志,我被派遣去杀害他们。
——只因为他们违背教会的意志。
「对不起。」
其中也有恳求自己尚有孩子的男人。
表示年幼的女儿正等待自己回家的他,以颤抖的手抓住我的手腕,希望我能放过他。
现在那只手正抓住我的脚踝,打算将我拖入一样的地方。
失去一家之主、被留下的家人最后会变成怎么样,不必想便知。
他们甚至不被允许接受教会的庇护吧——
「……但是,很抱歉。」
如果是为了我自己,我绝对不会停止杀害他人。
为了生存,我必须杀害他人。
为了活在这个世上——为了不被处分,我只能听从神的指示,所以——这是我自己创造出的方便梦境,也是赎罪。
我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们玩弄、拉扯。
拖进泥淖中。
直到地狱深处。
即便我知道,那是我独善其身、满足自我的丑陋行为。
我仍旧是那个被众神抛弃,害怕会迷失在那片雪景中的——
愚蠢的少女。
感觉像是做了整整一天的恶梦。我甚至不愿回想那讨厌的梦境。
「……」
从旅社床上醒来的我,在意识清醒前先握住胸前的坠饰,献上祈祷。就算知道神根本就不存在,有时若不倚靠些什么就会感到不安难耐。
我不断反覆进行对神的感谢与赔罪,直到颤抖的手指安定,接着呼吸也终于稳定下来后,我才能够审视自己的状态。
看来勇者又救了我一命。
「——咦……你醒了啊。抱歉,我没有先敲门。」
「……?不会,早安……」
「早。」
稍微露出脸的是\勇者(锡安),她手上拿着水桶与毛巾如此说道。
身上穿着最低限度的装备,她脸上带着像是照料伤者的修女般的表情走到我身边,说「因为你流了很多汗,所以我想说帮你擦一擦比较好」,并困扰似地皱起眉头。
实际上,她应该很不习惯这种状况吧。她只是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手上拿的水桶与毛巾。
「不好意思,谢谢您……我自己可以弄,请您放在旁边。」
「啊……嗯。」
她回答后将东西放在桌上,我也挪动身体往床的上方移动,开始解开衬衫的钮扣。
平常穿的神官服被整齐地摺好放置,圣典与其他装备也被放在一起。
我没有自己回到旅社的记忆,所以应该是锡安打倒魔族后把我带回这里的吧。
「……伤口的包扎也是您……?」
我全身都被包着绷带,但实在说不上是适当的包扎。因为在意伤口的状态,我为了确认而将绷带一一拆下后(既然要擦身体,不如一并换掉绷带比较好),对我提问的回应却从完全意料之外的方向传来。
「 是我负责包扎的。 」
「——……!?」
我在瞬间本能性地遮蔽肌肤。
回头一看,窗户外有个上下颠倒的卡姆脸庞。
「卡、卡姆修士……」
没有脱口说出执行官,表示自己还算冷静。
比起他是怎么倒挂在窗框上,或是为什么要倒挂着,我的脑海中浮现更紧急的问题,『你为什么出现在勇者面前』——「教会那边怎么样了?」看到锡安轻松地向对方搭话的样子,我顿时理解事情已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不怎么样呢。因为昨晚的骚动,民众到处推挤,贵族打算逃离,整个乱成一团。不只这样,教会内为了选出暂定枢机而引发权力斗争,实在是非常愚蠢啊,他们——」「……」
他用比平常开朗数倍的态度回应,但仍旧以死鱼般的眼神盯着我看,然后理所当然似地进入房间后对我微笑。
锡安的表情稍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责怪对方。
目前的情况恐怕是在『勇者为男性』的认知下进展。要是现在将卡姆赶出去,可能会演变成『为什么同样性别的勇者就不用出去』。
如果勇者艾尔锡安表示自己与神之新娘是『那种关系』的话,倒是另当别论——但那样说的话,卡姆应该会基于对神的背叛而试图杀了我,也会传出不好的谣言。考虑到孤儿院的事,她应该不想让勇者的名誉受损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说了吗?替你献上祈祷的是我。伤口的状况如何?」
「关于这件事,我非常感谢你——不过,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我对他表示能自行处理,并为了在靠近自己的变态面前保护自己而将被子拉起,拒绝了他的关心。
好在锡安也赞同似地移动到我身边。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毕竟要是你发生什么事,我也会受到众神斥责呢……顺带一提,你会回到自己的枢机身边吗?」
「……说的也是呢,我想应该会是那样。」
我用手指触碰耳环,虽然令人在意在那之后是否有通讯进来,但没有搭载确认的功能。
但是,这样一来关于\勇者(锡安)的事——……「……事情究竟进展到哪里了?在那之后又变成什么状况?」同时也是为了情报共享,我向卡姆与锡安询问。但两人只是耸了耸肩,不愿回答。
「老实说,我也是事情结束后才醒来。我从众神那里得知是『他』驱逐了那家伙,但不清楚详细情形。」
所以说——……?
我为了寻求说明而将视线转向锡安,她却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让对方逃跑是我的失误。第一击没能解决敌人,实在很抱歉。不但让街上许多人受害,还被敌人逃走…………现在师父应该正在追那家伙……」
「魏斯先生吗……?」
也就是说,她为了照顾我而留下来了。
「这样好吗?」「咦?」
看来她没什么自觉所以我直接询问,其实她应该很想追上那个人才是。发现我感到困惑而终于理解了意思的锡安,露出难为情的样子。
「没关系。反正每次都被师父骂不要跟去,我也不能放着那种状态的爱莉希雅不管。」「那…………就好……」
有别于说出的话,她的脸上流露出情绪。
——你不能放着不管的是师父那边吧。
「而且,我应该要早一步发现敌人才对。对不起,那么晚才去救你。」
「……不会,光是您能赶来现场就已经足够了。」
实际上,要是锡安没来的话,我们早就已经死了。虽然对昏厥的卡姆而言是无端遭殃,但至少我是向对方挑战了。
「你也是,原本身为圣职者的两位不应该参与战斗才是。真是抱歉。」
低头如此说道的锡安,与一脸傻笑接受道歉的卡姆。
看来我们受的伤被窜改成是因为跟那家伙战斗,而不是起内哄了。
「这没什么,我们也是接受众神指示前来支援你,这点伤不算什么。」
有够可疑。卡姆以让人想揍飞的表情拍了拍勇者的肩膀。
「不过,要是你觉得过意不去——……那就抱抱她吧。毕竟她可是为了你奋战到底呢。」
「什……」
出声的不知是我还是\勇者(锡安)。
我们哑口无言地看着彼此,「嘎哈——?」我不禁动手了。
「爱……爱莉希雅……」「…………不好意思,一时忍不住。」
我稍微发动固有技能丢出的枕头笔直地命中卡姆的脸,止住他的呼吸(只有一瞬间喔??)。
「啊哈哈,害羞了,真是可爱啊,爱莉希雅妹妹。」「杀了你。」
能不能真的给我闭嘴啊,这个神经病——就在我瞪着他看时,这间旅社的店长敲了敲敞开的门露脸。
「这么有精神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他说着将应该是为我制作的轻食放在桌上,走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耳语。
「……?……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过吧,酒馆店长的耳朵都很灵。」
看着那说完便走回楼下的背影,我真是不得不服了他。
那可不只是耳朵灵敏的程度。
恐怕是借由某些关系所得到的情报。
「事态似乎开始发展了呢。」
目光锐利的神之盲者从窗户往下看,即便是后巷也传出几台马车奔驰的声音。
看来以贵族为首的权威人士们开始纷纷出逃。
「他们动作也真快……」
不论他们逃到何处仍旧笼罩在魔族的威胁下,像那样慌张逃跑也只会被闯空门而已。而且要是运气不佳,在到达王都前就会先遇到盗贼吧。不过,如此一来,令人困扰的是——「感觉不容易确保脚力呢?」明明失去自己的上司却表现从容的卡姆虽然令人火大,但跟他吵也没用。
既然魏斯正在追那家伙,事情就好说了。
「请您跟我一起到克拉斯特里奇。」
我重新面对锡安,对她提出毫无虚伪的请求。
那里是我的上司•萨拉曼利乌斯七大枢机所治理的土地,接近王都,当然离前线有好一段距离。
「是为了护卫你的枢机?」
似乎已听说枢机遭到暗杀的锡安露出锐利的目光。
「虽然很想助你一臂之力,但我——」
「我明白。」
她是勇者。
勇者有勇者该做的工作,那绝对不是『枢机的护卫』等以个人为优先的事——不过,「我想委托的不是枢机护卫,而是『讨伐那个白色狼人』。」「……你的意思是它的下一个目标是克拉斯特里奇的枢机吗?」「我不知道,但是——」「…………」
可以的话,实在很想换好衣服再进行——……「怎么了?」不知是好是坏没有把我当女人看的卡姆之后再杀掉,我决定再次将他排除到意识外。
真希望他不要随便进入别人的视野。
倒不如说,赶快给我滚出房间。
「唉………………『——请对失去指引的我们赐予光芒』。」
我将手轻轻交握于胸前,献上祈祷后张开双手——
随后,小小的光浮现于手掌上,描绘着图样。
「这是?」
「我在追踪您时也曾使用过的东西。」
「哦……」
虽然不是同一种东西就是了。
「……那家伙正在前往你们枢机的所在地吗?」
「是的。」
不愧是在战场上存活的人,理解得真快。不用说明就能自行察觉状况,真是轻松。
「马匹似乎也已准备好了。只要您点头现在就能出发……还有您手臂上的伤——」
「…………」
「能让我看看吗?」
「……是老板啊。真是的,该说他是过度保护吗——」
其实告诉我那家伙位置的不是众神而是旅社老板,我只不过是证实了情报而已。这一切也都是为了锡安着想吧。
锡安边苦笑着脱掉皮手套,将袖子卷起的右臂逐渐被『黑暗』侵蚀。
「这——……不是毒,是类似诅咒的东西吗?」「嗯,他的祈祷也没有效。」
被提及的卡姆耸了耸肩。
不可能是他偷懒,看来是真的束手无策。
黑色斑纹从锡安的右手往上延伸,一直到肩头的样子。
诡异的是,那就像是血管般不断搏动着。
寄生——不对。『那个』看起来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试图吞噬自己的主人。
「是因为保护了我的关系吧。」
「没有,不是因为那样——」「您不需隐瞒,众神已看透一切。」
那时,在她将白色狼人放出的火焰打下来后——
我记得锡安的脸稍微扭曲了一下。
连神之庇护都能穿越而过的『诅咒』。
「……会痛吧?」
在我打算触摸时,她马上把手抽回去就是最好的证据。
卡姆之所以没有下手是因为这个啊……
只要置之不理,诅咒就会蔓延到她全身……她应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这种诅咒大多没什么好事。
「只要除掉术者应该就会消失。这样对您也算利害一致才是。」
「……说的也是呢。不如说,有你同行的话我也比较安心。而且,我也不能让老板继续为我担心。」
竟然能让不断拒绝教会要求的英雄动身啊——
一个酒馆老板能受到这般信任让人有些疑惑。
「他……究竟是什么人?」
本来以为即使问了对方也不会透露,没想到锡安干脆地回答:
「他原本是王国骑士长,大约是在十年前退休。」
「是因为违反纪律来着?在这里是很有名的事对吧?」
连卡姆都加入话题——是说,啥?竟然表现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关于那个『有名的原骑士长大人』的事,等到踏上旅途再拿来打发时间吧……」
谍报部的报告书再怎么说也缺漏太多了吧。竟然因为事不关己就随便做做……!!
「那我就先离开了。爱莉希雅修女,你神官服破掉的地方我已经先缝起来了,但现在的尺寸——」「赶快给我回去!!」
不是从门,我将他从窗户踹了出去。
你只要在意神的事不就好了……!!
「……爱莉希雅……?」「……怎么了吗?」「不,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想也是。」
服装的尺寸偏大……是因为实用性的问题。要是太贴身会不方便行动,对吧……?没有特别针对谁,我边找借口边换衣服,整理自己的行李。
锡安也一起的话就是一石二鸟,接下来就是跟时间赛跑了。
「……我觉得爱莉希雅……没有特别小……」
「…………」
我没有回应她的自言自语。毕竟也没有时间。不过,嗯,虽然跟锡安相较之下是这样没错啦……!?
我开始有点讨厌\勇者(锡安)了……没有其他特别的意思。
就在我精神上开始感到疲惫时,在老板介绍的马厩等待我们的人让我大失所望。
唉,虽然我也隐约有这样的预感——……?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神的忠仆先生?」
「这是众神的指引。我听说你没有握过缰绳?总不能让勇者大人牵马吧。而且要赶路的话,还是有两个人帮忙比较快啊。」
「啥——?」
怎么不赶快去死啊这家伙——
就算这么想我也不会说出口。他既没有回教会去拿行李的样子,身上连外套都没有穿。这种笨蛋如果弃置不管应该会死在路边吧。
「我的确是听说『己经备好马匹』,但没听说连驾驶都安排好了。」抬头看着身穿黑神官服坐在驾驶座的卡姆,锡安苦笑着将自己的行李放在货台上,并伸手准备跳上货台。
「这样好吗?他实在说不上是好人。」
「咦?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他人挺好的……?嗯,虽然有点类似性骚扰的发言,不过他是爱莉希雅能信赖的伙伴吧?」
给我等一下,你是看到什么才会这么想???
「我跟爱莉希雅修女是老朋友了。」
对于勇者的缓颊以满脸邪恶笑容回答的卡姆让我差点咂嘴,但我还是强忍着压下情绪质问。
「我跟你什么时候变成老朋友了……?」
「在你被分配到现在的教会之前,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吧,爱莉希雅修女?」
「修女修女的烦死人了,修士……?」
没杀了他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的责任……
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我明白了。他也的确能成为战力……既然能将马匹的部分交给他处理,我也……」
卡姆「嗯嗯」地露出高兴的样子。去死啦!!
「不过,还是要请你保持警戒喔,一路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我没有打算让你们当护卫,路上发生事情时就交给我吧。」
——不,不是那样的——要是能这样讲的话不知道有多轻松。
如果贸然将\这家伙(卡姆)排除的话反而会让她起疑心。平常不论要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会排除妨碍者,但面对卡姆实在不利。
不管我再怎么消除杀意佯装成意外,对方也能靠『直觉』躲过吧……
「要是你做什么多余的事,我就会把你\认定为异端(杀了)喔。」
我将行李放上货台后,绕到驾驶座带着最强的杀意瞪着卡姆。
「没事的,不用担心。一切都遵照众神的指引哟。」——去死!!!!
要是锡安不在我早就揍飞他了。光是想到暂时要跟这家伙一起行动就让人觉得胃痛。
不仅如此——
「而且我也对那位英雄起了兴趣。」「啥————???」
卡姆开始讲起多余的事。
「受到那么强烈的诅咒缠身竟然还能一脸没事的样子,看来身体蒙受众神宠爱是真的。」
「……啊啊……是喔……」
还真敢装傻,明明完全没有那样想。
「你只要……不妨碍我就行。」「我只是听从众神的声音而已☆」
跟\笨蛋(卡姆)吵也没用,所以我们决定出发。
「对不起,拜托你们了。」我触碰拉着货运马车的两匹马,为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的非人道方法向它们道歉后,念出祷词:「——【\能力提升(Spec-Boost)】。」发动祈祷术。
「每小时献上祈祷。你累垮就算了,要是让它们累垮我真的会杀了你。」
「请交给我吧,神之\新娘(修女)?」
「…………」
等这个工作结束真的要暂时休息才行。而且,还得想办法让这家伙作为传教士被派到边境地区去。只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管对方抱持什么样的信仰我都当作不知道。
「那么,前往石都•克拉斯特里奇,连续奔走三天三夜的旅程就此展开~」
开心地让马儿开始前进的卡姆与在货台上抱头苦恼的我。
「请你千万不要死喔,枢机……」
要是臭四眼田鸡被杀,情况会变得惨不忍睹。
因为不管怎么说,如果那个人被杀,教会……这个国家一定不会认同『暗杀勇者』的手段,而是以强硬的立场执行『放逐』或『杀害勇者』等作法。
「愿神赐予神之庇护——」
虽然不是卡姆,但我也向众神献上祈祷。
不过另一方面,我也诅咒了即便魔王被讨伐,战火却依旧没有平息的这个世界。
* * * * * * * * *
无论何时,结束战斗后,迎接我归来的都是赞赏与欢声。
全身染血葬送敌人,在不同时代只能成为杀戮者的稀世杀人魔,在战争中则被赞扬为『英雄』,备受瞩目。
赞美我荣耀的诗歌传遍各处,不知不觉中人们开始不叫我原本的名字,而是以另一个名字称呼我。
——如同以往的英雄或勇者们。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为何要持续战斗,也没有必要知道。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守护的人事物而战,持续燃烧生命至今。
我对这样的生活方式并没有感到后悔,如果不这么做,我便无法守护重要的人事物。
这个世界的神是如此残虐,既不懂人心,也不愿瞭解人的意志。
在夺取、被夺取的自然法则面前,我们只能以战斗对抗。
等我站到相同立场上才能理解,过去的英雄们一定也是一样的吧。
同时也我理解了他们消失的理由。
『为了救千人只能牺牲一人——
为了救所有人就必须强迫牺牲千人。』
即便知道那是诅咒,我也为了这个世界投身战场,为了继续当守护世界的英雄而战。
能救千人的话,牺牲一人也在所不惜。
我用鲜血染红此身,夺走无数的生命。
——相信着这样便能奠定世界和平的基础。
然而,当我失去胜过所有人的一人后,我毫不犹豫地不再当为了千人的一人。
终究我跟他们都是一样的吧。
即使要舍弃英雄之名,成为一般人。
——毕竟为了世界而战的英雄,也不过是众神的奴隶而已。
* * * * * * * * *
「——所以,原王国骑士团长大人跟数名部下留在军事作战上必须割舍的村落,保护了在那里生活的人们。」
结束从太阳逐渐下山时开始讲的往事后,卡姆在驾驶座上伸了伸懒腰。
「只不过奋战的结果相当空虚,一起战斗的村民大多死亡。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躲在孤儿院的十几个小孩而已。也因此犯下可能被处以极刑的违反军规罪行,这样的结果真是划不来。」
毕竟是别人的事,不太感兴趣的他忍着哈欠,「但他以往立下了不少功绩,部下们也相当仰慕他,姑且不论那些细微的处分,最后以他辞掉骑士团之类的作结。这些都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应该没错吧。」他说完交棒给锡安。
「要是去问的话,本人也会否认吧。会说『我只是一名旅社老板』。」
「我听说他的妻子去世了……?」
「……?这我是第一次听到……搞不好是指他骑士团长时代曾经有过的大小姐未婚妻也说不定。」
可以感觉到锡安的语调稍微上扬了一些。看来妙龄女孩们都喜欢恋爱话题,即便是勇者也不例外。
不过我个人并没打算延续该话题。
「因为这样他才会跟教会有所联系啊。」
这样他会知道我的称号也很合理了。
骑士团与教会是相互扶持的关系。在现场,圣骑士们与王国骑士们间似乎感情不太好,但在事务上大致可说是友好关系。他之所以担任佣兵公会的业务窗口——也是基于支援旧友们的好意吧。
「他算是很有名吗?」
「是啊,至少值得被推崇为『老大』吧。」
卡姆从不说谎。
比起那个,他对神以外的事没什么兴趣。
「真是的……所以我才说这份调查太随便了……」
情报就是武器,如果必须跟目标建立良好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
我暂时因为教会对我的傲慢态度叹了一口气后,装作一脸没事的样子向锡安搭话。
「您跟师父也是因为他的介绍才认识的吗?」
我轻轻将杀意之刃收回刀鞘中,带着虔诚神之新娘般的态度问她。
毕竟这次追上对方是锡安的本意,那个男人的存在对这孩子而言应该有不小的分量。
「啊——……不是,真要说的话应该是相反吧……是师父把我塞给了老板。」「…………嗯?」
感觉她讲得不清不楚。与其说是不希望别人介入太多,应该是这孩子自己也搞不太懂而语带含糊。
「大概是我不成材,所以对我感到厌烦吧?」
开玩笑般说着的锡安露出苦笑。
「在那之前……师父就已经拒绝收弟子,但我还是一直追着师父跑……结果有一天,师父就突然把我丢在老板那边离开了。」「啊啊……原来如此……」
对他而言虽然是老朋友,但对锡安来说则是不曾谋面的男人……不过,感觉的确像是那个男人会做的事,但这也表示他有多信赖『原骑士团长大人』吧。「还真是过分呢。」「对啊!真的很过分耶!」
她气鼓鼓地发出奇妙的效果音作出生气的样子,与其说是勇者,不如说是年轻的小镇姑娘更加适合。
「老板也跟我讲了很多,像是『那家伙也有自己的打算吧』,或是『那家伙不想让你这样的孩子背负多余的东西吧』等等,但我明明一直恳求师父了,那个人却……!!!!」
看着对方几乎要开始跺脚的气势,「那还真是……」我试图安抚她,但锡安整个人更加往前倾,皱着眉头低吼。
「所以……我反过来在他睡觉时袭击他!趁师父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噗哈,可以听到卡姆噗哧一笑。
「那、那还真是……相当大胆呢?」
「哼哼,那时师父惊讶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当然,恐怕那是指暗杀行为,不包含性事的意思……我想应该没有。不,我也不清楚,「说到英雄魏斯,那是曾经受到众神认定为圣人,持续斩杀神之仇敌的传说人物…………没想到这般人物竟然也有那种糗样——」,在驾驶座揶揄说着的卡姆,让锡安一瞬间表情僵住。
「我、我不是说师父很笨,或是其实有不少破绽的意思喔……!?我只是想说,自己是比师父想像中还要厉害的家伙——」「是的,我明白。那种事即使不向神询问我也知道。」「真的吗……?」
不知道是两人意外地合拍,还是卡姆在配合对方,但交谈中的两人感情并不差。卡姆『众神以外一切平等』的价值观,意外地对她而言比较容易相处吧。
但——……要是你做了多余的事,你懂吧?
我小心谨慎地避免被锡安发现,用视线警告卡姆。
虽然他在我失去意识的期间相当安分,但这个神经病只要『神一声令下』,就会突然采取暴行。
不过,不知道卡姆是怎么理解的,竟然笑容满面地对我挥手。
他以为我很闲吗?这个笨蛋。
锡安也感到疑惑地回头,实在是……好累。这跟身体刚复原没有关系,而是一想到抵达城镇以前必须一直维持这个状态,就让人打从心底觉得累。「唉……」「你没事吧……?」锡安会这样担心我是基于温柔的心,若能以不同立场相遇的话,甚至让人希望她能成为好友待在自己身边……但她是勇者,我是新娘。要是不履行身为神之奴隶应完成的事,我就会失去容身之地。
「不好意思,我想到达城镇之前我的体力就会恢复,对外头的防备可以麻烦您吗?」「嗯,当然!既然让我一起共乘,我也会完成该做的工作。」
我有自信不会露出马脚,但要一直装乖实在让人肩颈僵硬。
话又说回来,像这样仔细一看,才发觉勇者似乎欠缺了许多东西。
在街上遭到袭击时,我甚至从这孩子的背影看到神之圣光。
然而,即便她获得财富、名声等普通小镇姑娘再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看向外头的侧脸却莫名有股寂寞感。
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想着先一步离开的师父,还是身为独自在荒野山林中奔波,持续狩猎魔族脑袋的人会露出的表情。
不过,我认为『勇者•艾尔锡安』是非常孤独的存在。
从现在的她来看,没有人能够想像她挥着剑、全身浴血的样子吧。那纤细的身姿看起来像是一紧紧拥抱就会折断般。
——甚至超过想像。
就算撇除我已经偏离了一般圣职者的道路,或许这孩子背负着比我想像中还要麻烦的东西。
「抱歉,那我就先休息了……卡姆,千万不可对勇者大人失礼。」
「你应该要更信任我一点,爱莉希雅修女。」
不,如果我有相信你的一天,那只会是我让你断气的时候喔?
——……啊啊,不对,就算如此,在把尸体烧成灰烬前我也不会安心吧。
总觉得有这个男人即使化成骨头也会爬出来的预感。
「锡安,要是发生什么事麻烦您马上叫醒我。」
「你还真是爱操心呢……?」
我将毛毯拉向自己,在硬邦邦的货台上将身体包起来,试图尽可能恢复体力。
祈祷术一失效就会重新施加,削减两匹马的寿命得以使马车保持全速前进。
照亮前方道路的只有卡姆制造出的微光。太阳下山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原本应该要找地方扎营,但情况刻不容缓。
我们早已超越从街上逃出的贵族们的货运马车,恐怕今晚就能追上那家伙吧。
不论魔族的\体能(Spec)再优秀也只是瞬间爆发力。跟马或龙马不同,狼人的脚程持久力不佳,即便是不合常规的怪物,那些狼人种族应该也无法持续奔走一天一夜。
目前还没有听到关口被袭击的消息,虽然对方也有可能撤退,但这个看法可能太乐观了。
——比起那个,我们还没追上追寻那家伙的魏斯。
听说之前被杀害的夏克斯枢机是从亚斯亥姆沿着前线往西前进,从七大枢机会议返回自己领地的途中遭到袭击。
失去靠近战线的两个市街首领,王国应该已紧急将骑士团送至防线,所以内地正处于人手不足的状态。
更何况在接近新月的夜里,到处都有适合藏身的暗处。
「早知道就该直接进行连结才对……」
透过圣典内页间接进行连结的结果很失败。
虽然应该不是被发现,但跟目标之间的距离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薄弱、疏远,连这个传回来的反应是否确实是那个魔族都很难说。
「 我现在的心情简直像是等待着带恋人回家的女儿。 」
在我维持装睡的期间,从终于连接上的通讯机另一端,枢机感慨良多似地点头。
要不是这种状况我早就切断通讯了,但也不能这么做,所以只能以沉默催促对方说下去。现在我只想尽可能取得关于那个白色狼人的情报。
……不过,知道我无法回话的枢机,只是趁机心情愉快地一直讲着废话,最后得知的只有『好像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这种模糊的情报。
「它似乎是人称天狼族一族的后裔,在同伴间被称为『天牙将军』。它是因为自己的王被讨伐而怒火中烧吧?」
我明明亲切地告知下一个目标是他了,竟然还是如此悠哉。
臭四眼田鸡态度丝毫不改地继续说着:
「神之仇敌竟然自称『天』,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不觉得。
我窥看驾驶座上的卡姆,接着抬头看见锡安笑着的侧脸。他们似乎也正聊着不重要的事。
——天之牙吗……?
它们叫什名字或有什么想法我都不在乎。在神之名下,我们必须消灭魔族。让神之子更加繁荣,对神之仇敌给予制裁——
「总之,如果有新的情报会再跟你联络……届时说不定你已经到达街上,但黎明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要小心一点喔。」
他一反常态地不是对神祈祷,而是给我警告后切断通讯。究竟在神之名下还要重覆这种事到什么时候呢?我在莫名清醒的脑袋中如此思考着。
「魔族是恶,必须杀掉它们才行……」
那些狼人小孩的最后模样总是会在我脑中闪过。要是神真的存在的话,只要能对我说「你没有做错」就够了。
「…………」
不,连那个都无所谓了。
跟身为新娘的我没有关系。
按照神的指示排除神之仇敌,为世间带来安宁便是我们神之新娘的工作。不要想多余的事,只要完成工作就行了——
即使那家伙在这个瞬间袭击了某个人,#那也不是我的工作#。
锡安可能会感到愤怒,但那不关我的事。
跟想在自己触及范围内尽可能拯救更多人的她不同,我只要为了守护自己的容身之处而遵从神的指令,拉拢勇者后「……杀了她就行了……」。
但就算我像这样反覆说服自己,事情好像逐渐朝着跟最初目的不同的方向发展,让我坐立不安。
虽然不到卡姆的程度,但若能找到什么能够盲目信仰的事,是否就可以稍微轻松一点呢…………可惜的是,我知道假冒神之名的愚蠢人们的真面目。
为私欲而写下方便的神谕,消除妨碍自己的人物,建立起对自己而言平稳的世界。众神不过是为达该目的的舞台设置——
「真是愚蠢。」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接着等我发现时自己已陷入梦乡,醒来时对那个狼人的连结已经完全消失。
究竟是自然消失,还是被消失呢?
我不知道是哪一种,但这样我们就无法得知那家伙现在这个瞬间位于何处、正在袭击谁。
那是神的指引,还是一时兴起呢?载着我们的马车不断转动着车轮。
不久之后,死亡会随着车轮巡回,死神也会现身吧。
毕竟在我前往的地方,未曾有不是那样的例外——
我抬头一看,头顶上是整片覆盖世界般的沉重天空。